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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铁鹰云:杀人如麻的机械乌云

黑影子离他们很近,但始终扑不下来。吴副官手中是支泛着幽蓝光泽的驳壳枪,俗称二十响大镜面,弹仓里可以压进二十发子弹。鲁一弃连续打出十五颗子弹后,那黑影身上终于掉下个什么东西,随即猛然扭转了个方向,远远地飘开,消失在山谷之中。

又是在空中黑影的边缘刚刚触及到吴副官的瞬间,鲁一弃到了,他抱住吴副官侧身翻倒,同时抓住吴副官握枪的右手,朝上方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等莫老头赶到,鲁一弃和吴副官已经艰难地坐了起来。吴副官惊魂未定,六神无主。鲁一弃虽然表情依旧如常,心里却也惊惧难宁。

吴副官离大门就剩十几步,可是依旧逃不过夜魔般快速飞行的黑影子。步枪落地的时候,鲁一弃已经奔出去四五步。他也知道吴副官跑不过空中的黑影,七八步之后就会被追上。于是鲁一弃奔了出去,他要赶在黑影之前抓住吴副官。

十五发子弹,再加上开始射击的三发步枪子弹,都打在那黑影子身上的同一个点上。可是这样强劲的打击只是让那影子飘然而去,就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

黑影子距离吴副官虽然远了些,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此时鲁一弃的枪里已经没子弹了!

跟在鲁一弃背后冲出来的还有一个人,他可以看出黑影是什么东西,也可以看到黑影身上落下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他是能黑暗中视物的鬼眼三。

第三发子弹也射出,依旧同一个点,依旧成功阻击。

鬼眼三赶到鲁一弃旁边的时候,弯腰从黑暗的地面上捡起一件东西并随手递给刚站起来的鲁一弃:“怪鸟。这是羽毛。”

鲁一弃迅速退弹上膛,继续打出第二枪。他不知道黑影是什么,更不知道黑影的要害在哪里,所以只是对着同一个点射击。可能是距离近了些,第二枪的阻击效果比第一枪更明显。

莫老头虽然看不清那黑影,却很清楚那是什么玩意儿,所以还没等鲁一弃细看手中沉甸甸的羽毛,就已经直接告诉他知道:“这是铁鹰,全身都是生铁制成,胸腹是中空的,其中装有机括。你我的祖先曾经都能削木为鹊,还做过可以带人飞行的木鸢,铁鹰便是从这些技艺中演变而来。”

枪响了,黑影顿了顿。幸亏这么一个瞬息的停顿,才使得吴副官被削去的只是半只黑呢礼帽而不是脑袋。

此时,大殿里又走出几人,并拿来了火把,鲁一弃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清手中的确是一只宽大的羽毛。这羽毛是用生铁打制,制作极其精细,而且非常薄,就像是刀的刃口。更难得的是羽毛上的纹路清晰可见,要不说都以为是件精致的工艺品。

黑色影子笼罩的边缘已经触及到了吴副官,鲁一弃能够感受到吴副官的脸因为惊恐而扭曲,也能感受到黑影落下的速度和冲击力道,甚至都能感受到黑影压下来的重量。

踪迹还是被对家发现了。一想到追来的对家,鲁一弃很自然地就想到白天跟在他们背后,天一黑却又不知踪迹的养鬼婢。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人群中跑在最后的是吴副官,他穿了件棉长袍,行动有些滞碍。黑影子扑落的速度很快,虽然莫老头已提剑往回赶,但要想救吴副官已经来不及了。

吴副官手下的警卫损失了两人,一个是被割破了喉咙,就算是鲁一弃这样的外行都可以一眼看出,这正是被刃口一样薄的羽毛给割开的;另一个脑门被啄出一个窟窿,鲜红的血夹杂着白乎乎的脑浆缓缓流出。

黑影子的目标不是莫老头,而是那些警卫,就像是猫头鹰发现了逃窜的田鼠,黑色的双翼一振,肆无忌惮地往这群奔跑着的人追扑过来。

鬼眼三确认了两人已死,随即便解下他们携带的枪支弹药。这些警卫随身都有一支毛瑟步枪和一支驳壳枪,还有四颗鸭蛋形手雷。这些东西鬼眼三不感兴趣,但他知道鲁一弃会用到。

鲁一弃还能感觉到莫老头的存在,他手中剑发出的清灵宝气可以帮助一弃确定他的位置。莫老头迅速地朝那黑影子靠近,但是黑影子的高度却是他所不能及的。于是他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用一个奇怪的姿态戒备,同时从身边的布袋中掏拿什么。可那黑影子已经一个斜线扑落下来。

“铁鹰攻击力虽然大,但是它体型沉重,上满机括并不能飞行太远,控制它的人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莫老头边说边朝殿中走去,回到大殿,他首先将蒲团前的竹简卷起收好,然后往正殿的后偏门走去。

一个和黑夜一样黑的影子飘浮在空中,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移动的距离很小,速度却极快。也就是鲁一弃如此专注凝神才能感受到这一切,要换做寻常人在大白天都很难看出这影子的移动变化。

莫老头的动作让鲁一弃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琢磨这些细节了,必须赶紧上路。

鲁一弃也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脚下一挑,一支德国造的毛瑟步枪落在了手中,然后眯起了双眼,让自己进入一个忘我状态。顿时,他听不到枪声、叫喊声了,也看不到那些惊恐慌乱的人了。他只是感受着夜色的黑暗,感受着黑暗中一切微小的变化。

还没到后偏门,就迎面遇到闻声而来的老道。莫老头一把抓住老道的手腕,急促地说道:“外面是来找我们正庄的对家,与你不搭界,你不要慌,给我们指条隐蔽的路,我们一走,你也少了麻烦。”

莫老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纵身跳下大殿前的台阶,快步往道观的院子外跑去,变成黑暗中一条若隐若现的灰色影子。

老道似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从后门小道,过滚石坡,穿过歪松岭和发草坡,再走过分水梁,就可以下到整个峡谷西北边的官道,到时你们要往西、往北、往东都可以。这条道是最近的脱身之路,很少有人知道,只是这分水梁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人,那梁上终日流淌的泉水这种天气可能全结成冰面了。”

外面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惊恐地躺在地上,一边朝空中开枪,一边往大门内挪动。

“不管怎样都得走,吴副官,你瞧出我们这趟浑水的凶险来了吧,我们离藏宝暗构还远着呢,你就已经损失了两个弟兄。这样吧,对家找的是我们几个,你带你的人还从前门走,然后往西,我们要是能从此处脱身,与你约个地界会合。就在咸阳、咸阳……”鲁一弃并不知道咸阳有些什么地方。

这几个人是吴副官带来的警卫,都是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可这一刻却都惊吓成这样。

“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盲爷在旁边开口了,他这辈子都混迹在西北一带,对那里的一些地方比对自己的身体还熟悉。

紧跟在鬼眼三背后又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还惊恐地在喊着:“飞鬼!会飞的鬼!”

“对,就在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会合,到时我们一起开正西和西北两处暗构,分成照旧。”经过一场搏杀,鲁一弃的思路变得越发清晰,语气也变得气势非凡,不容辩驳。

两个人才跨入门槛,就有一连串的枪声清脆地响起,撕破了深夜的宁静,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吴副官仍惊魂未定,脑子的反应也变得迟钝。所以他没想得太多,只暗自庆幸得到这个非凡年轻人的一个承诺。在他看来这个承诺要比四叔说的话可信上百倍,于是这些人就此分道而逃。

先进来的是盲爷,后面紧跟着鬼眼三。他们本来是在偏房休息的,现在却都手拿家伙跑到正殿来了。

鲁一弃再次遇到养鬼婢是在翻过滚石坡以后,一身雪白的养鬼婢牵着她的白色骡子站在半坡处的一棵孤零零的大松树下。鲁一弃从她面前过去,像老相识一样对她笑了笑。养鬼婢赶紧把视线转开,脸上涌起两片红云。

门外远远传来几声惨叫,同时两个人从门外一前一后扑进大殿,喊道:“大少,有对家硬爪子发狠!别出来!”

养鬼婢不是来拦截自己的,这让鲁一弃舒了口气。但她白天为什么跟着自己?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这里?不过有一点是明摆着的,老道指点的这条隐蔽的路径好像不是太隐蔽,至少这养鬼婢就知道,而且还赶在他们前面等候在这里了。

鲁一弃的反应要比莫老头慢多了,当莫老头将身形化作一团青芒,挟带着断喝的余音和衣袂的风声冲出了正殿,他才刚刚从蒲团上站起来。

“莫老,你墨家理论中认为这世上有鬼,这养鬼婢倒是个证明!”养鬼婢让鲁一弃想起到心中一些难解的疑惑。

谁宵猎

“呵呵,其实世人误会我墨家《明鬼》一文了。我墨家理论中的‘鬼’与现在的概念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家老祖宗是想世人明白‘鬼’其实是一种力量,一种人活着就拥有,死后还能继续遗存下来的力量。这力量依附在人身上,并和人的身体状况息息相关。但这力量却无法利用,只有极少数人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才会被激发出来,比如说一个五龄童为救自己母亲竟推开过千斤巨梁。简单点说,就是人偶尔间发挥出的极度潜能。当然也有人能通过修炼来使用这力量,并且锻炼它提高它,但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不是人了,而是成仙成神了。”

鲁一弃只觉得眼前光华一闪,一团青芒直奔那古旧的正殿殿门扑去。

“哦?不知道这力量是以一种什么形态存在,倒是可以想办法运用。”鲁一弃觉得莫天规道出的“鬼”理论极有意思,这样的解释是他第一次听说。

“鲁门长先不要为这个担心,我们只需寻到藏着的宝贝,用他们封住凶穴就行了。至于那火宝我们可以不去争夺,因为那火宝在……谁?!”老头突然断喝一声,纵身而起,拔剑往大门口冲去。

“那应该是一种场,类似于菩萨修炼的道场,神仙修炼的玄场,只是‘鬼’这场由人而生,无法修炼得和那些场一样强大。也正因为‘鬼’由人生,那些垂老善终之人一般不会有‘鬼’留下,而冤死的、暴死的、死不瞑目的人临死之前总会留下一些强烈意念,这些意念便成为一个新的中心让这力量依附,这就在无形中出现了一个包含能量的场,有些场可以到处移动,有些场却局限在某一个区域内。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量会渐渐减弱乃至消失。”

“这天宝只要还在原处,应该可以找到。”鲁一弃因为有《机巧集》和标明八处凶穴位置的玉牌在手,所以这话说得十分自信,“只是那土宝已埋入层层黄土,要重新寻到并启出去封穴定疆,颇费周折。而最难的应该还是火宝,你说火宝在朱家手中,我从昨天与朱家的纠缠较量中知道,要想从这样一个门派中夺出火宝,可以说是千难万难。”

“那是不是相当于物理中的磁场、电场?”鲁一弃终于忍不住发问了,洋学堂里的知识也给了他启发。

“鲁门长。”莫天规此时的表情很严肃,“我将我墨家当年所藏三宝的情况说一下。其实你已知道了两个,正北土宝已经移位,西北火宝为朱家所得,只留正西天宝。我已经发飞信让墨门仅剩的几个能办事的弟子奔了正西,一是找一找当年留下来护宝的墨门传人,二是看看能不能先找到宝构的大概位置,等我们过去后可以缩小些范围。”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所谓鬼害人,是因为死去的人留下的场力太强大,活人身上所带的场被影响导致紊乱,或者是活着的人太虚弱,承受不了死去人留下的场力,这才会有遇鬼的人或失魂或发狂等种种现象。我自己估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豪光高的人不怕鬼、豪光低的容易被鬼缠。”

鲁一弃从没行走过江湖,对江湖上那一套根本不懂。既然莫天规这样说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一般一个人将一件事情讲到自己推测的地步就证明他知道的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莫老头也一样。

“不、不,我还是叫鲁门长的好,我们不是同门,叫得太放肆会让你班门中人反感的。”

“哦!”鲁一弃心里想的要比莫老头说的多得多,这个洋学堂出来的学生,思维的路线始终是科学的,在他看来“鬼”就是个未散的生物场,其形态类似悬浮的磁场或者电场,这样的场力在一定程度下就会影响到活人的生理系统,从而造成其精神与肉体上的伤害。那些驱鬼的道士也许是正好利用了一些工具破坏了磁场、电场的存在,比如说宝剑、银针、含铁的磷石粉等等。而养鬼婢养鬼其实是以某种方法来储存和控制这种场力。

“我叫鲁一弃。莫老不用太客气,您可以叫我名字。”

鲁一弃冷静地思考着,脚下却仓促地奔逃。养鬼婢的出现意味着脚下这条路很不安全,他们只能快速往前赶,争取在对家布好坎扣之前冲过去。

“鲁门长……”

对家新一轮的攻击来得比想象中快,没等走到歪松岭,一个黑影幽灵般出现在漆黑的夜空,直奔他们后背追扑过来。是铁鹰!

鲁一弃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份超凡的气度却又让莫天规没法怀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的门长身份。

躲避空中的袭击,最好是有阻碍铁鹰飞行和扑下的东西,眼前的歪松岭上倒是有一片七扭八歪的松树,于是莫老头果断喝道:“快走,往林子里去!”

“啊,你现在是班门门长?!”这倒是让老头很意外,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小伙子是个少见的高手异士,但他怎么都没有将他与班门门长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鬼眼三和盲爷的速度是极快的,毕竟是练家子。再加上鬼眼三的夜眼可以看清路途障碍,所以行动更如猫蹿狗跳般迅捷。盲爷曾经是个白夺夜盗的贼王,虽说看不见,但是他可以听到鬼眼三的落脚点,所以紧跟在鬼眼三身后一步都没落下。

鲁一弃心中有团伤戚涌上,一天之前他亲眼看到大伯死去,还没来得及悲痛。于是他一言不发,只是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弄斧。他认为如果这老头二十年前就知道谁是班门门长,那也应该认识门长的信符。

鲁一弃的行动就慢多了,脚下接连几个踉跄差点摔倒。他的速度一慢,莫老头也就快不起来,断后是由他负责的,保证鲁一弃的安全更让他觉得是天大的责任。但是他也有一份疑惑,鲁一弃这么一个绝顶高手,怎么此时会如此不济,是自己感觉错误了吗?

“小哥是鲁家什么人?与二十年前从北平逃出的班门门长鲁盛孝是怎样一个关系?”老头的声音压得很低。

情况虽然是紧迫了点,但是就在铁鹰掠过人头顶这样高度的时候,他们离树林已经很近了。这个位置后面追赶的铁鹰必须抬高飞行角度,要不然就算能抓到些什么,它也要被树枝给绊住。要想拦住这四人,除非有侧向拦截的攻击。

只有鲁一弃,虽然他从启出《机巧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识到,不管是谁家藏的宝,自己都要全力承担寻宝封穴的大事,但是现在墨家的三宝重任往他身上一落,还是让他感到压力陡增。

就在四人已贴近松林的边缘时,又出现了一只铁鹰,从鲁一弃他们奔跑途径的侧面扑击下来,目标是鬼眼三,因为拦下了第一个,就能牵制住后面所有的人。

轻松的不止老道,还有红脸老头莫天规,祖师传下来的遗命终于有人能接手完成了,如同解开他身心上一个无形的枷锁。

鬼眼三被撞跌出几个跟头,虽然铁鹰的铁翅、铁爪、铁喙都没有与他的肉体直接接触,但是就这自上而下的一个大力撞击,让鬼眼三手中用来阻挡的雨金刚像面大锣一样被敲响。鬼眼三没有硬撑,而是随着撞击身体顺势滚出,这样子虽然狼狈,却可以避免受到内伤。

老道合掌,起身往后门走出去。他走得很轻松,自己坚守的秘密已经告知给了该知道的人,他的心头就像卸下个担子。

铁鹰一撞之下,双翅稍一扑棱,爬升了三尺多就再次扑下。这样迅速的连续扑击就连盲爷这样的老贼头都没想到,他紧跟在鬼眼三身后,鬼眼三跌出,他就变成首要目标了。

“劳烦道长移步,让我与鲁家小哥商量点事情。”莫天规依旧笑眯眯地对老道说话。

盲爷也没能挡得住,因为他根本就没挡。铁鹰翅膀掀起的风劲让老贼头意识到自己无法与之一碰,所以他也跌出,准确地说是他把自己摔出去的。由于看不见,落在一片碎石、乱枝之中,显得更狼狈。盲爷没在乎自己的形象,落地后继续就地滚出很远,对于他这样的江湖人来说,保住性命是第一位的。

到现在鲁一弃才知道这老头叫莫天规。

铁鹰的扑击落了空,反倒一个低掠飞了过去。

没等鲁一弃再说点什么,那红脸老头已变换了一个坐姿,让他挺直腰背显得郑重其事。曲肘伸出右臂,虚握拳大拇指朝下,以这样一个简单的行礼动作表示敬意,同时清嗓朗声说道:“墨门传人莫天规,愿与鲁家高士相携完成封穴定疆大举。”

鲁一弃和莫天规赶到时,盲爷和鬼眼三也已经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再紧赶几步,躲进树林,这样才能暂时逃脱。

老头露出了厚黄的牙齿,他笑到现在才露出牙齿。只需这四个字,他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个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

晚了,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些,第一只铁鹰已经绕了半个圈回来了,而且它的攻击角度更低,更难躲避。

于是鲁一弃说出四个字:“屠龙之人。”

声嘹唳

鲁一弃看了看老道,再转头看看老头。老头知道他顾虑的是什么,便说:“他兴许早就知道,全真道士就是因为对朱家祖先感兴趣,这才查朱家祖训,找出土宝线索的。”

莫老头拔出了剑,这是一把古朴粗重的宝剑,但这样一把剑却闪烁着两线清灵的刃光。青光一泓搅起华光四射,莫老头挥剑直击铁鹰,这扬起的半扇青华仿佛冲天青霞,带起的风声就似梵语天籁,这番情形让鲁一弃心中顿时豪气冲涨。

“朱家祖先是谁?”老头追问了一句,这句话其实是想证明一下鲁一弃是不是真的看懂了竹简上的内容,还是根据自己透露的信息在瞎编。

当莫老头手中的剑与铁鹰的铁爪相击时,鲁一弃射出的子弹也同时击中铁鹰的脑袋。铁鹰的身躯往后上方一腾,旋即便再次落下。

鲁一弃道:“火宝的秘密是墨门祖师告知朱家的,墨门十八篇也是墨门祖师相赠。但是朱家祖先原是帮墨家藏宝的,至于宝贝如何落在他家,竹简上未曾说出。”

这次没等莫老头挥剑,鲁一弃的子弹就再次射出,击中的还是铁鹰的脑袋。铁鹰再次往后腾起退却。当然,铁鹰还会继续扑下,你就算打烂它的脑袋它都不会死,照样可以履行它的袭杀任务,而且等那掠飞过去的第二只鹰再回转过来,左右夹击,上下合围,结果将不堪想象。

“这两幅刻绘的图案不是装饰用的背图,它们其实是正文,这是一种古老的拆体组合的象形文字,你们把竹简的正面和背面弄混了。”鲁一弃的话让老头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也让老道的嘴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张开。

鲁一弃没有办法并不代表其他人没办法。莫天规,这墨门的正宗传人与朱家也缠斗了几十年,要是也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江湖真是白混了。但是他对付铁鹰的法子却不是甩手就可用的,要么早有准备,要么有人掩护,比如说像鲁一弃这样枪枪命中鹰头,让铁鹰无法扑下。

老头和老道都紧张地盯住鲁一弃。

鲁一弃打出五发子弹的时候,莫老头掏出一只木制扁盒并掀开了盒盖。打出十发子弹的时候,在莫老头粗壮却不失灵巧的手指快速地拨弄下,盒子中白花花的物件已经飞出去一半。

又是许久,鲁一弃就像是从梦境中恍然醒来。他没说一句话,只是缓慢细心地将竹简卷好,不同的是他把有图案的背面卷在了里面,然后轻轻地放在羊皮袋子上。

没等弹仓里的子弹打光,铁鹰已经打着旋顺山坡落下,砸断一棵碗口粗细的马尾松,然后翻着跟斗打着滚,挟带着碎石、杂草、积雪,没入到山坡下的那片黑暗之中,最后传来轰然一声闷响。

他的目光与图案融合在一起。他能感觉到,图案在转、在跳。突然间都散碎开来,在他的脑海里,图案的碎片与他曾经记住的那些符号图形迅速交汇组合,重新排列成一些他能看懂的东西。

第二只鹰果然也绕回来,但是莫老头放出去的东西还有一半在空中盘旋,便一起没入到第二只铁鹰笼罩的阴影里。顿时,第二只鹰侧着身体往松林的另一面斜插而去,并且很快消失在松林背后。消失的一瞬间,它的飞行姿势由侧向变成了倒向。

鲁一弃直接将竹简翻转过来,他想细看一下那竹简背面的两幅图案,因为刚才他已经从露出的少许图案上感觉出了一些东西。

鲁一弃没有看那两只铁鹰如何落下,他更感兴趣的是莫老头木盒里放出的东西。

鲁一弃的眼睛稍稍睁开了一些,他将竹简握在手中,抚摸了一下。他能感觉出竹简腾出的那种暗青色的古朴气息,虽然不那么绚丽灵动,却是沉稳而有力。这样的宝气一般是年代久远且极有深度内涵的宝物才有的。

木盒子本身就是个少见的好东西,黝黑的材色、金黄的纹路,是用已近绝迹的“墨云金雨檀”做成的。据说这种木料木质极韧硬,分量却轻飘若云。

一旁的老道却在疑惑,这小伙子竟然没考虑到老头说的一个重要条件——“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

盒子里的东西放完了,一个没剩。但鲁一弃之前已经感觉出那些快速盘旋飞行的东西像种昆虫,但这东西是如何制服巨大铁鹰的,他却没感觉到。

这话让红脸老头的嘴角扯得很远了,颧骨处的肉也堆得更高了,眼睛眯缝得更小了。

“快走!”莫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已没有了惯常的微笑,面色变得非常凝重。

鲁一弃的眼皮依旧耷拉着,看不出他的眼光是瞄向哪处。但他的话语却是清晰的,话语中带些豪气也带些无奈:“既然这书简是关于八宝的秘密,倒是应该看一看的,如果墨家真没有人可以完成此事,我鲁家可以一力承担,怕只怕是力已竭,而事难成。”

四个人风一般冲进歪松林子,在林木之间迅速穿行。突然,走在最后的莫天规几个纵步赶到鬼眼三身边,一把握住鬼眼三的肩膀。

“我就算不说,你肯定也已经猜到,墨门中没人手了。墨家当年许下的用所藏三宝封凶穴定凡疆的承诺很难完成,所以想将重任相托,而我墨家所余几人将竭气力性命相助。”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一下笑容,表情变得庄重,“当年你鲁家藏西南一宝,因西南地险水恶,墨家也曾出勇者协助。如今我门中力薄,尤其是少了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这封凶穴定凡疆是造福苍生后辈的大事,万万疏忽不得,这样的泽世大任我想鲁家绝不会推脱。”话到最后,老头的表情越发活泛起来。

这举动让其他三人都一惊,盲爷倒退一步,斜提盲杖,杖尖对准莫老头,鲁一弃一下子没收住,继续前冲了两步。

鲁一弃越说越平淡,但话语中的却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让面前那两个人感到震撼。

鬼眼三和莫天规像树林中突然出现的一对树桩一样,突然停住。

“你家的秘密我并不感兴趣,如果知道了,对于我来说就多了一个负担。”鲁一弃说这话的语气稍带点无奈,但这话却让红脸老头僵住的微笑又活了起来,“所以,你先说一说我需要知道这秘密的理由。”

鬼眼三没有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在莫天规一握之下,他真的动不了。

这句问话让红脸老头一愣,脸上的微笑稍稍僵了一下。

莫天规动了,却只是动嘴:“你会不会倪家的‘冷血定息咒?”说完这话,他握住鬼眼三的手稍微松了松。

终于,鲁一弃开口了,话语中的气势和风范绝对超越了他的外表和年龄:“你的目的是什么?”

鬼眼三感觉肩头一松,于是就点了点头。

许久,许久,三个人都没有做声,鲁一弃如此平静地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让别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他显示的定力,更让那老道感到羞愧。

“那快给我们四个画符点咒!”莫天规急切地说道。

鲁一弃微眯着眼睛,这让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看向哪里,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竹简滑到面前的瞬间,他搁在膝盖处双手的指头微微跳动了一下。

“啊,那是用来定活血生毛僵尸的,定了活人,时间一长,内腑心智都会受损伤。”鬼眼三说道。

老头将竹简放在摊开的羊皮包裹上,手中轻轻用力,羊皮包裹带着竹简从青砖地面上滑过,停在鲁一弃的面前。他好像根本就没看到老道好奇和惊异的目光,只是一味笑眯眯地看着鲁一弃,就像个非常坚定自信的赌徒,在等着鲁一弃这个庄家开宝。

“那你算好时间解定。”莫老头的说话声音第一次这样凶狠霸道,“要活命就要快!”

墨家的红脸老头没有理会,自顾自地从腰边的布包中掏出一个长的青布囊,解开布囊封口系绳,里面又是一层羊皮包裹,解开了羊皮包裹,终于看到一卷黑乎乎的竹简。

鬼眼三回头看了鲁一弃一眼,鲁一弃点了点头。

老头的话让老道一惊,就连鲁一弃的嘴边也嘣出半个“不”字。他倒不是惊慌,他说“不”只是因为老头把他也归于高人的范畴。

定僵尸的符不用画,鬼眼三随身有带的,四人面对面盘坐在几棵粗大茂密的歪松下面,鬼眼三迅速撒香灰画坛位,插令牌分阴阳两界。

红脸老头也知道自己说的事情确实虚了些,但他依旧笑眯眯的,笑得那么随便。只是原本舒服的姿势已经变了,他此时盘坐得很正、很直:“我墨家门长从此将那卷竹简代代相传,现在虽然墨门已散,竹简却依旧保存完好,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今天我便斗胆将它拿出来给两位看看,说不定两位高人能看出其中奥妙端倪。”

这时,盲爷突然轻叫一声:“什么怪声?!”

“哦!哦?”显然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老道感到满意。不止是老道,就是鲁一弃的心中也觉得这回答有些玄乎。

很快,其他三人都听到这声音,那声音像风吼,像兽啸,像鬼嚎,其中还夹杂有类似磨牙、嚼骨的声响。

“但是,朱家凭火宝夺天下,我门中的一些前辈为了弄清事实,查遍墨门典籍,最后在一部祖上传下来的无字竹简上找到线索。竹简上没有字,只是在背面刻有两幅风格迥异的图案。谁都不知道这竹简有什么用处,当时墨门中有一位异能高人,已经年过百岁而且是在弥留之间,他看了这卷竹简之后说了两句话:‘是老祖宗给的,是老祖宗说的。’随即便归天而去。至于其中详情,谁都无从知晓。”

莫天规始终微笑的脸上露出了恐惧。能让这样一个高手感到恐惧,那发出这怪声的怪物到底有多可怕?

这话让老道一愣。鲁一弃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中似乎已经听到老头在说“但是”了。

“快!”莫天规紧张得只能说出一个字。

不知道红脸老头确实是想回答老道的问题,还是想继续向鲁一弃证明些什么,他轻咳了一声又说道:“其实朱家如何得宝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出的火宝我们也不知道,至于他们家怎么会有墨门十八篇,是不是我墨门老祖宗泄露的秘密,我们更不知道。”

鬼眼三迅速将咒符贴在四人额上,口中念念有词:“无息血自寒,返身归阴房,灵光眉心下,一体没九泉……”

老头还在笑,却是看着老道在笑,这满脸的笑容让老道也意识到些什么,忙稍带些羞愧重新端正自己的姿势,将气息深调。说实在话,老头的这番讲述真的让他听得心荡神摇。

当咒语念完最后一句,鬼眼三伸出他的舌头,舌尖沾住贴在自己额上咒符的尾端,然后便如泥塑一样不动了。

“那朱家到底是如何得宝的?他们家怎么会有你们墨门的秘传十八篇?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是从你们祖宗那里漏的秘密?”老道在一旁连问了三个问题。看得出,他也是个世外人,不知道这样询问别人家的秘密是很犯忌的事情。

在他的念咒声中,鲁一弃渐渐产生一种幻觉,感觉步入了一个黑暗寒冷的世界,步入了一个满是鬼魅妖孽的境地,来到了地狱,又被赶进奈何桥下那阴黑寒冷的水中,他被水中无数只枯瘦如骨的手拖着往下沉,越陷越深,越沉越黑。

鲁一弃的眼睛睁开了,他终于知道垂花门的铜头铁背猞猁是谁给开瓢的了,还有那些树断壁塌都是谁所为了。红脸老头终于又将自己放回到原先那种舒服的修炼状态,笑眯眯地继续自己的讲述:“拿大弩的瘦子在背后追你们,虽然我知道你们能够应付,但我想我还是出一下手。一则你们也忙了一整夜了,另外我也需要一个接近你们的理由。”

一个寒战,鲁一弃猛然醒了过来。这一刻辰光让他觉得好累好累,仿佛是翻越了几重大山。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莫老头和盲爷也正在睁眼抬头。从他们的表情和状态来看,并不比自己好受多少。

“当时‘阳鱼眼’助鲁家逃出的就有我,同去的是师兄弟四人。鲁家脱出时,我们一直与朱家人纠缠,但等鲁家都全身而逃后,我们却没能走掉。朱家援手到了,反将我们四人围住。一场正面血搏之后只有我带伤逃出。此后,我墨门传人可以说是高手尽灭。几年后,门长也突患急病而逝,竟然连门长传承都没交待。我将初入门的幼辈遣散各地自修,待召唤时为用。而我自己,二十年来一直守在北平。我知道鲁家人早晚要回来的。昨天半夜时见到院中‘阳鱼眼’的火光,我随即跟入,除了几只死猫烂狗,倒没碰到多大麻烦。但还未入正堂,却发现朱家护院的那些高子矮子在往外退,重新找地方布局。我立马知道这趟进去的是高手,这些护院的没能拦住。”

鬼眼三还没有醒,但他额上的咒符已经掉下来了,那咒符沾在他的舌头上面,真的像是个吊死鬼。

鲁一弃的眼皮激烈地跳动了两下,微微启开。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老头看到了,于是他颧骨处的肉又堆垒上来,嘴角被笑意往两边扯开。终于找对了窍口。随后,他说话的语气变得轻巧,但说出的内容却沉重许多。

鲁一弃正想伸手帮鬼眼三拉掉舌头上的咒符,鬼眼三忽然大喘一口气,吹掉了舌头上的咒符,醒了过来。

“还有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班门门长携兄弟家人,被朱家高手逼出北平祖屋,围在‘阳鱼眼’中,也是我墨门中人出手相助,用‘漆翎火风扇’燃着一方围布,并将其吹裹在阳鱼尾活桩上,指引鲁家三人逃出。”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定了多长时间,但那怪声已经听不见了。

鲁一弃像是睡着了,就连鼻息都变得很轻很淡。老头的笑容已经没了,他的语气真的变得很急。

鬼眼三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问盲爷:“盲爷,听听,走没?”

“一次是明宣德年间,在广东佛山地界,鲁家门长与自家兄弟子侄七人,被朱家的爪子锦衣卫高手设‘垂云蔽日’局困住,四天未能脱出,七人中已经三死四伤。是我墨门高手暗中相助,布‘七彩虹桥渡阴阳,破了‘垂云蔽日’局,这才让他们逃出。”

盲爷没说话,其实他从醒来就开始用他的耳朵在搜索了。终于,盲爷抖动了一下面颊肌肉,从鼠须下的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来:“走了,没走远。”

鲁一弃没有反应,他的眼皮越合越小,似乎要睡着一样。老头的语气中显出了些焦急。

莫老头好像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说了句:“先到前面再想办法,应该有法子把这些东西骗开。”

鲁一弃的表情依旧,没有一点变化。红脸老头眯眯的笑容开始有些僵固:“鲁家虽然都是匠人,但是与朱家的对抗反倒比我墨家相持得长久,因为班门嫡传弟子虽然人丁不旺,但鲁家技艺传于天下,惠及天下,所以援手很多。而且鲁家有很重要的一点我墨门不能比,就是你们是‘世上人’,知道江湖中的人际交往、尔虞我诈,也知道利用人性中的恩惠冤仇,更能发挥各种人才高手的技艺特点为己用。墨门避世太久,这方面欠缺了。但是即便如此,班门仍然有两次差点就被朱家尽数灭了。”

于是四个人重新起身,但这次不再奔跑,而是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老头只有接着往下说:“此时朱元璋已经功业将成,手下也是能人高手无数。我墨门虽然多勇者,但人数太少,几次夺宝争斗,死伤殆尽。当时的门长临逝之前看门人所剩无几,便要门人不再与朱家直面争斗,暂且在暗中协助鲁家行动。”

鲁一弃很想问那些是什么东西,但是莫天规毕竟是其他门派的,自己直接询问不太合适。于是他转头对鬼眼三说:“三哥,你这咒儿定的时间可能短了点,那东西还没走远。”

红脸老头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盯着鲁一弃在看,他想知道自己的哪一条信息是鲁一弃知道的,自己就可以从这方面继续证实自己。但他发现鲁一弃目光中除了好奇还是好奇,表情始终显得无动于衷。

“我舌头只能竖这么久,只有这招,要不定不了我自己。”鬼眼三说得有些无奈。

“唉,怎么没有?那朱元璋当皇帝之前,老家凤阳年年大旱,颗粒无收。就是因为他朱家启携的是火宝。朱家没有像你全真教那样寻个地方把宝定了位。因为此宝根本没法定位,他们携宝到哪里,哪里便干涸荒芜,无法生存。这也是朱门一派大起大落无法重兴的原因。朱家凭宝争天下,我墨门觉得事情蹊跷,便暗查朱家祖训,这才知道缘由,朱家的祖训竟然大部分都是墨门不传于世的‘墨门十八篇,其中就暗藏有八宝定凡疆的秘密。朱家在鼎盛时让世人误以为是与墨家分作南北两派,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墨家不外传的技艺,确实足以与墨家分庭抗礼。朱家祖训抄录虽然不广,但也不在少数,难保道行深、修为高的异能之士不从中悟出些东西,比如你们全真的丘祖师。于是墨门传人尽出,毁朱门后人所留的祖训,并要伺机夺回朱元璋手中的火宝。与此同时,鲁家也发现火宝启出移位,展开了一系列的夺宝行动。”

原来鬼眼三从没试过用“冷血定息咒”将自己连同其他三人同时定住,还要定时间揭掉。咒符定住以后,自己就不再有能力控制手脚的运动了,所以他用舌头沾住主符,将主符定在自己脸上,然后舌头伸出竖起一段时间后,肌肉和神经会迫使它垂下,这样就可以将主符带下,解了几人的定咒。

“出现异象恶果了吗?”虽然老头说得挺快,但是还是有人插嘴了,是满脸好奇的老道。

“那么说,我们只定了你舌头竖起的一小会啊?!”一弃有些惊讶,“怎么我觉得像死了一回那么长似的。”

“我墨门中人虽然大都早就不问俗事,但是土宝启出并移位,让那些死脑筋终于坐不住了,他们也意识到八宝的秘密已经泄露。于是想到了朱门,可是朱门中人虽然学的是墨家技艺,墨家却从没向他们透露过八宝的秘密。转而想到班门,但班门虽然知道八宝的秘密,可墨家所藏三宝都是墨家自己所为,班门无人参与,倒是班门藏西南木宝时,墨门是派人协助的,现在动的是墨家藏的土宝,这不该是班门的问题。为弄清祸源,门中暗派高手监窥班门和墨门下各个分支。直到几代以后,已经销声匿迹的朱门突然有人凭宝夺天下,我们这才意识到,秘密可能从自家祖宗那里就已经被泄露了。而且更为严重的是朱门凭借的宝贝也已启位。”红脸老头的话说得挺快,他想尽快切入让鲁一弃完全相信的正题。

“够长的啦,他身上也就这舌头翘起的时间最长了。嘿嘿。”盲爷打趣了一句,可两声笑却是干巴巴的。

鲁一弃的疑虑那两个人都看出来了。于是红脸老头给了鲁一弃更为直接的证明,证明自己。是的,相信一个人所说的话,首先那个人本身必须是可信的,所以老头首先让鲁一弃知道自己是个可信的人。

“鲁门长说得没错,我们的确是鬼门关里转了一圈,要不是这咒符奏效,我们现在可能就剩脚尖是翘着的了。”莫老头的微笑表情仍旧没恢复过来,这让别人也不由地跟着他揪住心。

蓦惊觉

“你们瞧瞧。”莫老头边说边随手拍了一棵松树,这松树稍一摇动,松枝、松叶便如雨点一般撒下。

可是,鲁一弃想要相信这些,可能还需要一些其他的佐证。虽说如今咸阳北的地区确实是高原黄土层层堆积,可没有任何典籍记录证实此情形是土宝移位后才出现的。种种很难说清的事情,凭面前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最多是让鲁一弃觉得曲折新奇,却难以彻底相信。

“这次朱家是志在必得,所以他们出的除了‘独戈铁鹰’,还有铁鹰云!”莫老头是带些悚然口气说完这句话的。

“是的,全真动土宝,我墨家曾试图阻止,可是墨家人手太少了。世人学墨家技的本就不多,而且其中不乏企望以技获取荣华富贵之辈,墨家所知八宝的秘密绝不能被这类人知道,所以这些门人弟子不能为用。而真正的墨门能者又都隐世避俗,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都遵照祖宗的遗训,教培传习优秀门人,以保证八极之数后的重任得成,脑筋都僵了。最终只凑齐十四人远赴北域,再加上在北域护宝的那些墨门后人,还不到二十人,根本无法与数千铁骑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土宝启位。”

“铁鹰云?也是铁鹰啊,你老刚才没费力就打发两只,就算不能都打发了,要避开还是容易的。”鲁一弃明显未能由现象判断出铁鹰云的厉害,这是他的弱点,他对没有灵气的东西感觉很差。而盲爷、鬼眼三都是久走江湖的,那松枝、松叶往下一落,他们的眼睛和耳朵,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江湖经验,就立刻作出了判断,可怕!太可怕了!铁鹰云飞过,其风势便已经将整个松林削剪了一遍。

“土宝无踪?”这结论让鲁一弃非常意外。但他没有从老道的神情中看出说谎的迹象。

“不一样的。鲁门长,我这些年在朱门手中死去活来了好多回,亲眼见到多少高手折在这铁鹰云下面。铁鹰云是铁鹰的组合,形式很多,有鱼鳞云、卷尾云、叠片云、乌梢云等等,不下二十种。它们的个头比‘独戈铁鹰’要小一点,速度却要快很多。翅刃、爪刺、喙钻极其锋利,绝不弱于真正的兵刃,鲁门长可以看看这些枝叶切口,这些都是被铁鹰飞过时的翅风所断。”莫老头停了一下,似乎在等待鲁一弃去查看一下。鲁一弃没看,而是在等待莫老头继续说下去。“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组合攻击法,组合起来的铁鹰云,其威力可将这样的树林转眼间给削成柴火堆。而且每种云形组合各有不同的围杀特点,它们可以根据周围地势环境的不同随时变化云形攻击目标。至于是如何变化的却无人知晓,因为见过的人没一个能活着脱出。”

“的确如此呀!行悖天意,终有祸事。土宝移位不久,中原那一方土地水土流失,木毁草枯,渐有层层黄土堆积。北魏《水经注》描绘曾经情景:‘杂树交荫,云垂烟接,翠柏烟峰,清泉灌顶’,而现在,如此一切已成烟云,那里只剩下高原黄土了。藏宝的地宫也被掩在层层黄土中,不知所踪,更不要说那土宝的踪迹了。”说完这些,老道像是舒了口气,皱起的脸面终于舒展开来。

“那刚才你不是有招儿毁对方的铁鹰吗?”鬼眼三突然问道。

鲁一弃之所以这样确定,是因为《机巧集》中强调过这一点。

“那是石木蜂,是我墨门专门对付朱家铁鹰的。铁鹰的弱点在它的内部,一个是它内部的顺向机括弦绊,一旦被卡死或破坏,铁鹰就会失去动力;另一个就是铁鹰内部的控制系统,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铁鹰是被‘循热嗜血符控制,还有种说法是在铁鹰中养着一只能闻到活人血气的怪异灵虫。这两种形式都可以用‘冷血定息咒’掩盖活人的气息血气来避开。‘石木蜂’体轻质硬,遇隙自入,单只铁鹰飞行带起的风力可以让‘石木蜂’顺着铁鹰腿根和翅根处较大的间隙进入铁鹰体内,要么直接卡死弦括,要么被机括绞碎,利用碎片破坏它内部的咒符和杀死灵虫。”

“啊!土宝移位?!后果将不堪设想!”这声惊讶是鲁一弃发出的,而他心中的骇然更带动身体周围的气息猛然一盛。也许是鲁一弃的气相,也许是话语的内容,让老道讶异的嘴张得更大了,让红脸老头的眼睛笑得更小了。

莫天规又停了下,然后用带些伤感的语气继续道:“但是‘石木蜂’进不了铁鹰云。我师叔曾经领四名弟子,携带了一千两百只‘石木蜂’,为争得一件刻有玄文的周代石磐,与铁鹰云对决,结果五个人无一生还。后来我利用一个玉凤阁的头牌姑娘从朱家一个小角色口中套出当时的对决情形,原来铁鹰云形成组合后,它们带起的风胶着盘旋形成怪异的风道,轻盈的‘石木蜂’根本靠近不了。”

但就是这么一声如同呢喃的问话,让老道不由自主地顺其话头马上答道:“元朝异族的大肆扩张,让丘祖师心中很是懊悔。但他又不能与成吉思汗正面冲突,便离开成吉思汗回到全真派,然后派遣弟子寻机盗出土宝。为保中原常安,他们还将这宝贝藏在了中原域土的中心位。说是在古咸阳以北的某个地宫之中。”

莫天规说完这些,没有一个人再做声,只是小心地走着脚下的路,一块小石头的滚动都会让这几个高手一阵紧张。

“后来土宝哪里去了?”虽然鲁一弃对这个问题怀着太多的迫切和焦急,但他的语气依旧极度平静,就像是渐入梦乡时的呢喃。

终于走到松树林的边缘,他们却没有马上出去。大家都静下来,以便盲爷再次倾听周围的动静,然后准确作出判断。

老道的脸又皱作了一团:“唉!怎么说呢?道教的兴旺是从宋元开始的,南派是龙虎天师一派,北派就是我们全真一派。北派最盛时出了祖师丘处机,他曾带十八弟子北上传道,并受到成吉思汗的重用封为国师。后成吉思汗横扫中原,攻及亚欧大陆多少领土地域,这些都与丘祖师北上的目的有极大关系。这秘密我门派中只作口授,由掌教代代相传,多少会有遗漏和忘却的,到我这里,已经所余不多,但依旧不能轻易对外人言说。当年尹祖师建此道观时留下言语,代代相承在此候到土宝正庄,将事情原委据实而告。既然今天你们找来了,我也就不用再隐瞒了。师傅对我口授秘密时说,丘祖师曾细研《南华经》,对经中提及的一人极感兴趣,于是寻各种典籍遗载,把此人了解了个透彻,并寻到此人的后代,与之交好,有幸借得其后人所携家训细细揣摩了一番,从中悟出土宝秘藏所在,这才带弟子北上,只为寻到土宝。但是先辈高人所建藏宝的构筑却非他们十几人能破的,幸好成吉思汗派人协助。为破开那座以六十四星道布局,其间沟道暗连的土堡群,死伤了三千多蒙古勇士,最后终于踏到真点子,启出宝贝。据说后来成吉思汗的墓穴便是仿造这六十四星道布局的土堡群而建。得宝后,成吉思汗建一台,祭奉土宝,依仗宝气惠泽庇佑,动刀兵纵横天下,掠土夺地无数。”

盲爷听了一会儿,翻了两下眼白子,细瘦的脖子往旁边梗了一下,说道:“现在应该没事,过会儿就保不齐了,要走就快。”

“这事情我会说,道长只管说你家的事情。你道家曾经倒真是南北两派各得兴旺,只是这北派全真的兴旺却是与动土宝有极大关系,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

“对!快走!”说完这话,莫老头带头冲出了歪松林子。

“哦!原来如此,我们对墨家的了解也大多是道听途说,偏颇甚多。南北墨门之说,我们确实是从《南华经》中获知,那上面倒真是写做两派。”老道的疑惑并未因红脸老头的解释而消除,也难怪,让这个修道快一辈子的人说话间就否定道教中至圣典籍,确实是件为难的事情。

看看大家都跟上来了,莫老头又回头说道:“我们赶到前面去找点材料做些诱儿,把铁鹰云骗住一会儿,那样可以给我们让条道过那个分水梁。过了分水梁,上了四通八达的官道,他们要想再吊住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呵呵,其实你应该问我是墨家还是朱家。”红脸老头笑眯眯地说,“你们全真道家从《南华经》里窥知墨家分作南北两派,那其实是从墨家中分出一支朱门。世人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的真实意思是说朱门宗旨是凭宝杀伐以求位极天下,而墨家则是要求弟子养心静气隐身田园山林。”

要过分水梁,肯定要先经过发草坡。发草坡上长满一种细长的茅草,一顺朝坡下披挂,就像是浓密的披发。但这种季节,茅草都已经枯黄,且都被积雪掩盖了。

“难怪如此年轻就能担当正庄,看来今天我真等到说话的人了。可你是南墨还是北墨?”老道语气中依旧带着惊异地问道。

莫老头来到坡上,忽然停住脚步,拔出长剑挥舞而下,就如同一片青云飘过。

“那就还是听我们说,我们可以告诉你许多你家长辈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情。还请道长继续。”老头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闲适。

“你们谁会扎草人?”莫老头扭头问道。

鲁一弃摇了摇头,老头吁了口气,脸上重新回复到笑眯眯的模样。

鲁一弃和鬼眼三对视了一下,意思很明白,他们俩都不会。盲爷一双招子什么都看不见,就更不用说了。看来只有辛苦莫老头一个人了。

红脸老头大概从鲁一弃的状态中看出了什么,赶忙问道:“你家长辈有没有说过你面对的敌手是谁?”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盲爷开口了:“我来扎吧!”说完将盲杖插在山坡上的石缝里,挽袖子抱茅草捻草绳,动作熟练之极,根本看不出他是个盲人。

老头和老道都惊异地看着鲁一弃,这是因为鲁一弃下意识的紧张和戒备让他周围气绕若云,光炫若灿,整个人如同仙圣临凡一般。

盲爷当年纵横西北,打草把、捻草绳的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眼盲之后,他躲在千尸坟里琢磨鲁家的《班经》,同时锻炼恢复自己的功力,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要摆弄尸骨,对人体的结构大小特征了解得比自己手指都清楚。要他扎个人形的草人根本不在话下。

鲁一弃在四合院里遇鬼坎时得知,鲁家对手的技艺来自“论鬼第一人”,其实就是墨翟,因为墨子《明鬼》一文是至今尚存最早最系统的论鬼文章,而且他在祖屋地室里的幻境中也见到了墨翟和自家的祖师爷鲁班,两家肯定有着极大的联系,却不知因何成了对头。现在对家的传人高手正和自己面对面坐着,他如何能够不紧张?

四个草人不一会就站立在了山坡之上。真是不简单,盲爷扎出的草人不但像模像样,而且圆滑齐整,没有一根支棱在外的杂草。

红脸老头的回答让鲁一弃心中猛地一惊。他小腹收得紧紧地,全身下意识地运劲,一团气息在胸腹间回荡两圈,便往四肢百窍腾然而出。

莫天规从身边囊中又掏出几根具有弹性的弦线。弦线被伸长拉紧,然后挂绊在草人的身上。

“是!”

“倪三爷,你懂‘附身形意咒’吗?要不懂我就只好单使‘活气丸’了。”莫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在草人前掏他的“活气丸”。

“那尊驾是墨家传人?”老道似乎好不容易才从那种痛苦和无奈中恢复过来,轻声问道。

鬼眼三没有说话,他从随身的袋中抽出几张画好的咒符来,口中念念有词:“一魂不两分,你只做影身,你毁我无碍,我亡你俱焚……”边念边将一张张咒符贴在草人身上,然后走到盲爷身边。

红脸老头和那老道的对话鲁一弃听得似懂非懂,因此他心中期望能直接进入关于土宝的正题。因为根据《机巧集》天机篇所录,土宝的藏位正北,是离这里最近的一宝。

鬼眼三站在盲爷面前,嘴里一直嘟囔着他的咒语。盲爷似乎知道这“附身形意咒”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他一口咬破自己中指,先将一点鲜血准确地弹在一个草人身上贴着的咒符上,然后再将一滴血滴在鬼眼三手中的一张咒符上。

“我是,但是他更需要知道,因为从今天起,我的正庄让给他了。”红脸老头笑眯眯地指了下鲁一弃。

鬼眼三将滴有盲爷鲜血的咒符叠成一个三角,让盲爷用咬破的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

“你们谁是土宝正庄?”老道问话的语气奇怪。

接着另外几人包括鬼眼三都像盲爷那样咬中指,滴血捏符。

老道呆坐了许久,他瞧瞧老头,又看看一弃,两人身上隐隐透出的气相让他觉得很正很实。特别是鲁一弃,姿态和气势更是有种让人仰慕的感觉。当然,这些也就是像他这样修道一辈子的人才能感觉到。他估摸今天自己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了,但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天规在滴血之前给四个草人的腹中各塞入一只半透明的珠子。等他也完成滴血捏符时,那四个草人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雾气。

“就说说你们全真动土宝的事情。”红脸老头依旧笑眯眯的,说话声也没有丝毫的提高,但这句话仿佛在老道和鲁一弃的耳中响起一串炸雷。鲁一弃顿时将微眯的眼睛睁大,抿紧的嘴唇微张,整张脸在惊讶神情的牵引下舒展开。而老道脸上的皱纹一下子都收缩堆垒到脸的中央,脸上显出的是痛苦和无奈。

“散雾息仿佛活人,驾十船巧借万箭。”鲁一弃脱口而出这两句话,是因为他忽然想起大伯讲过的一个典故,说是三国时诸葛亮草船借箭不是依靠的江上大雾,如果真是大雾的话,他们自己的船只也无法在大江上正常行驶。那是诸葛亮在草人身上放了一种能散发淡雾状气息的药丸,让对手误以为真是活人在行动,同时还能遮掩草人本来面目。莫非那种药丸就是这“活气丸”?

“我要说?我能说什么?”老道也笑了,他这清静的小庙难得有人来,更难得有这样奇怪的人来。

鲁一弃的话大家都听到了,但只有莫天规的脸上又堆积起笑意来,这笑意里有得意还有敬意。鲁一弃从这神情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鲁一弃的话好像是在红脸老头的意料之中,他点头笑了笑。

事情做完后四人便继续往山坡的顶端行进,刚一行动,鲁一弃就发现了一件怪异又好玩的事情。他们几人这边一动,那几个草人竟然也原地动了起来。鲁一弃故意挥挥手,贴有他滴血咒符的草人竟然也似是而非地一起挥挥手。

“我听。”鲁一弃觉得自己只有听的份,他知道的太少,应该没什么话题能提起这两个人的兴趣,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自己怀里的那部《机巧集》,却是不能说的。

大概是“附身形意咒”发挥了功用吧,一个黄裱纸画的符和几句嘟囔不清的咒语就会产生这样的功效,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红脸膛的老头轻笑一声打破沉默:“我们三个都入不了定,不如说说话吧。再说我走这趟的目的就是说话,我说,你也要说。”他指了一下那个老道。

北宋年间《揾尘十毒法记》记载有人在假人上下咒符,由假人控制真人去杀人和自杀的案例,不知与这“附身形意咒”是不是有相通之处。

道长看上去很平常,和鲁一弃小时候在天鉴山看到的那些老道没什么两样。老头却不是一般的老头,在鲁一弃的感觉中,老头背后的那把剑就像活的一样,不断地有青芒之气腾跃而出,雪野之中见到的青气便来自此剑。剑是个宝,年代久远且可以杀强破固的宝贝。所以,驾驭它的人肯定是个非同一般的高手,是那持大弩的瘦高个无法匹敌的高手。鲁一弃发自内心地希望,这样的高手是朋友而不是敌人。

搏冰梁

鲁一弃微眯着眼睛,他虽然是一副正宗的打坐姿势,却没有正宗的道家心境,而是在暗暗打量面前两个人。

四人没有直接从发草坡上翻过去,而是从右侧绕的。这是盲爷的建议,也是他的经验,他说自己当年在西北做贼王时,一般是不直上坡顶的,那样无法知道坡顶的另一面是什么情况,而且那是个进退两难的位置,对家如果在坡顶的另一侧摆局候着你,你会措手不及,无法逃避。所以应该从一侧绕过去,这样就算遇埋伏也可以早一点知道,而且侧坡的位置上下进退都可以。

红脸膛老头坐得很随意,佛门中管这种姿势叫“罗汉修”,但这老头绝不会是正经的佛门中人,这从他杂乱的须发和衣服上厚厚的油渍就可以看出来。

接下来的路,四个人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路径也很好走。没见到铁鹰云,也没听到铁鹰云飞过的怪声。只是鲁一弃的心中一阵阵地发慌发虚,但这感觉在一阵剧烈晕眩之后突然消失。

鲁一弃盘坐的姿势比那个修行了一辈子的道长还正宗,标准的五心问天,三脉汇流。听说这年轻人是来自鲁家班门,老道很是好奇。关于班门,他还是了解一些的,那都是工匠祖师的后辈,但是他们的工法似乎和道教没什么关系,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道骨奇特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发草坡上的四个草人在一股刃风吹过以后飞扬成漫天的草屑。

此时,供桌前三只破旧的蒲团上各盘坐一个人,鲁一弃、红脸老头、还有一位老道士。这老道士是这里的观主,他正用惊异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一老一少。

分水梁的位置很奇特,周围都是高峰,它就像是横搁在碗中的一根断筷。这是一道只有尺把宽的石梁,长度倒是有三四十米,两侧都是陡峭悬崖。

道观的正殿空空荡荡,连个塑像都没有,只有靠墙的一张供桌,墙上挂着三清的画像。

分水梁很直,但却不是很平,它有一定的坡度。平时,这石梁高起的那端有一个泉眼终日不断地流出水来,沿着这石梁流下来,在石梁面上分作两边,顺陡峭的崖壁流下去,就是因为这点,才把这里叫做分水梁。

这一带鲁一弃和盲爷、鬼眼三都不熟悉,所以只能跟着红脸老头走。很情愿地跟着老头走,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从刚才的情形推测,瘦高的架鹰弩手应该就是被这老头的气势给镇住的。这老头是个高手,深不可测的高手,这从他身上跃伏遒劲的气相就可以知道,他要想杀鲁一弃是易如反掌,根本没必要带他们另找地方搞什么玄虚费什么周折。

但此时的分水梁上没有流淌的泉水,只有一层层迭起的冰,冰面闪烁着晶莹寒冷的白光,让人觉得眼寒、身寒、心寒。

天色已经晚了,大雪刚停,道路难行。这样的天色和环境,很容易遭到对家偷袭,所以鲁一弃决定先找地方休息,等天亮再走。鲁一弃并不知道这里有座道观,是那个赶上来与他同行的红脸膛老人把他们带到这里的。

莫天规根本没考虑这样的冰封石梁能不能过,因为到了这个地步,不管能不能过,他们都要拼命一试。可是在这样少见的险地儿,要是再有对家的什么死坎活扣来攻袭,那活下来的机会就渺茫了。

这些青衣短袄的人都是吴副官手下的警卫队,吴副官跟他们是实话实说的,结果谁都没舍得放弃这一趟就能富贵几代人的大好机会,换了便衣带了枪支弹药就随吴副官溜出了大帅府。

“盲爷,你仔细听听,上了石梁再出现什么变故我们就很难有机会了。”莫老头说道。

两千多年前的暗构,不要说里面的东西,这暗构本身,就是个无价之宝。这样的好事吴副官怎么能不心动,何止是心动,他简直是对四叔感激万分,又拍胸脯又赌咒,发誓保证能护得鲁一弃此行顺利。

“没事,走吧,要这样婆婆妈妈的,明天也过不了这梁子。”盲爷很肯定,但不知道这肯定是否确实来自他的听觉。

鲁一弃是在门头镇遇到这帮人的,四叔之所以让他往西,就是因为有吴副官这些人在这里接应。鲁家现在势单力薄,要做成大事必须用些外人。四叔想到了酷爱古玩的吴副官,告诉他自己侄子要领人去开几处两千多年前的暗构,找几件的东西,但是已经有人知道他们的行动,要来争夺;如果吴副官能够凑几个人同行保护的话,点开暗构后,除去自家要的一两件,其余可以任凭吴副官处置。

鲁一弃首先走上的冰封石梁,脚步战战兢兢。说实话,他这辈子从没走过这样危险难行的道路。虽然他心中惊恐慌乱得一团糟,但表情却很是镇定,就算是那缓慢的一步一蹭,显现出的都是大家宗师才会有的谨慎。

离着鬼谷不远有座道观,是全真派尹志平督建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变得十分破落。道观外站立着十几个青衣短袄荷枪实弹的汉子,警觉地戒备着。为首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正是曾经带鲁一弃打过猎的吴副官。

鬼眼三紧跟在后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保护鲁一弃当成了自己唯一的重任。

龙门涧的地势很是险要,是于谦保卫京师的古战场。传说远古时,蚩尤兄弟也曾在这里鏖战。此处怪石嶙峋、奇峰高耸、碧水潺潺,但现在是小冬,这里都已经变做了雪堆、冰层。特别是鬼谷之中,幽谧静默、奇幻莫测,在大雪的妆衬下,青一块白一块,更显得神秘诡异。

盲爷跟在鬼眼三背后,莫老头想扶他一把被他甩手拒绝了,自顾自地点步踏上石梁,稳健得像个黑色的鹞子。

龙门涧其实离北平城不远,但鲁一弃他们往南绕了个弯,后来又没了马车,所以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莫老头看着盲爷的背影,眼角稍稍抖跳了一下,但随即马上回头,再次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没有发现异样,便也踏上石梁。

二老诉

行进的速度不慢,没一会儿,四个人已经在石梁上走出一半多了,但是越往那边越难走。因为那边本来就是高点,是水流下来的地方,所以越往前冻结的冰层就越厚,坡度也就变得更大。

五郎一时缓不过来了,于是换作柳儿操船。船行驶得不是很快,但小小的船影一会儿工夫便消失在漆黑的太湖水面上。

鲁一弃在最前面,他抬头看了看,没多远了,虽然是最艰难的一段,但也只要再坚持几步就过去了。

鲁盛义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圆圆的,嘴巴半张着。但这样的表情只是一瞬间,他马上意识到现在应该做什么:“快走,往南,家不能回了。”

可就在此时,一阵怪声骤然响起,如同鬼哭狼嚎、魔吼兽喘。

柳儿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船头,看着那小船远去、消失。随即,她嘴角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走近鲁盛义,缓缓蹲下身,轻声说了句:“盒子里的东西我取出来了。”

铁鹰云!铁鹰云在这个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鲁盛义懊丧地猛拍了一下船板,恨恨地看着那小船驶远。

“快过去,铁鹰云来了!”莫天规的喊声中似乎带了点惨然。

鲁家的船没有追,五郎像个木桩一般坐在船尾,深受打击:一直以来都把师父看作自己的父亲,如今却只是被利用了。

盲爷在催促鬼眼三:“倪三,你倒是快点!”

那小船快速地从鲁家船只旁边离开,并且往远处漂去。

鬼眼三不是不快,是因为他快不了,他的前面是鲁一弃,鲁一弃不是练家子,走这样的险滑道路真的很困难。

鲁恩还是接住了玉盒,虽然钢针扎满了他的半张脸,扎瞎了他的左眼,虽然柳儿抖出的刀斜向砍破他的左肋,深深刺入右大腿,他依旧紧紧捧住那只玉盒没有松手。但他失去了平衡,朝右边侧身倒下,那边是秃顶老头那条小船的船头,鲁恩便摔在他死去的同伴身边。

“老贼瞎,嫌慢你跃高子。”鬼眼三话的意思是你嫌慢就从我们头上跃过去。

柳儿左手扔出了玉盒的同时,右手“飞絮帕”也像活了一样,链子头一下子就缠住了鲁恩的砍刀,“链臂”的手法让那刀像是人手所持,对着鲁恩劈刺过去。

要跃过正常人的高度,对盲爷来说不算难。但是在一条只有尺把宽且结有光滑冰面的狭道上,而且冰面高低叠凸不平。盲爷怎么都不敢冒这个险。

鲁盛义的反应很快,但是他的腿脚不灵,能做的只是尽力将手朝着鲁恩的脸用力一甩。他的手中一直紧握着一支竹管,那里面装着他破结解弦的各种钢针。

“就我过去有屁用,你过去晚了,来不及下‘冷血定息咒’我们还是一样完!”盲爷喊道。

玉盒在空中划过一个五彩的弧线,往船尾飞去。落点太靠后,所以鲁恩只能放开鲁盛义,快速退步,同时高举双手,往那玉盒接去。

“大少在我前面,我给他下咒,保了他的命,再转过来和你一并跟铁鹰拼了。”鬼眼三说的是气话,在这样的冰封石梁上给人下“冷血定息咒”,自己又没命解咒,那被下咒的人不是滑落谷底,就是被冻死。

“住手!给你!”柳儿左手一扬扔出了玉盒。

这样紧张的气氛让鲁一弃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应该还有其他的办法对付铁鹰云,我不是就打下铁鹰的一根铁羽毛吗,那铁鹰不是也飞走了吗?”

“不要!”鲁盛义斩钉截铁地喝叫一声。当即,他脖颈处的刀尖刺得更深了,疼痛和刀尖上的压力已经让他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虽然铁鹰云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危险已经近在咫尺了,但鲁一弃随意的一句话还是让莫老头眼睛猛然一亮,多少年的疑难竟然在这一刻顿悟。于是他急急地高声问一句:“你们知道‘倍加复列’吗?”

鲁恩听完鲁天柳的话,好像意识到什么,马上嘶哑着嗓子叫道:“快把盒子给我!”

“我知道!”这是鲁一弃在《机巧集》里看到的,说白了就是以一点为主点,在其后按顺序成倍地增加,比方说骨牌,推倒一块就可以使背后的一片倒下。

“难怪你会抢在我前面护住,原来是怕盒子被其他人抢走。”

莫天规咧着嘴说道:“先找到铁鹰云倍加复列主点位上的那只鹰,再找到主点铁鹰翅羽倍加复列的主点,断了翅羽主点,这只鹰就完了,主点鹰一完,铁鹰云也就散了。”

“不知道,那船和我们不是一路,也许是朱家的援手。”

没等鲁一弃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一声穿透夜空的尖啸从半空中凌厉而下,还夹杂有风吼声和一些吱吱咔咔的怪响。

“那条大船为什么走了?”柳儿趁鲁恩还没有不耐烦,又问。

莫老头脸色一沉,返身抽剑,顿时一道青光暴涨。莫天规不再是那个矮胖邋遢的老头子了,一个真正的高手眨眼间出现在了青芒四射的剑光中。

“哦!”柳儿和鲁盛义都明白了,一个做过朱家皇帝老师的人,有看到朱家留下秘文典籍的机会,也有悟出其中暗藏玄妙的能力。

这种变化是个人就能感受到,因为剑光中心散发出的威力是震撼的、摄魂的。可惜对手不是人,是铁鹰,只是一部机械、一件工具,没有生命,更没有感觉,任何力量对它们都没有震慑作用。

“好像是辅佐过明朝建文帝的吴王教授杨应能。”

铁鹰云是个庞大的群体,它们从山峰的另一侧掩盖过来,真就像是翻卷着的乌云,层层叠叠,一下子就将这山峰堆垒的井口给封住了。

“他祖上是什么能人?”柳儿继续问道。

也正因为这里的地形像口井,所以铁鹰云没办法一起扑下。周围山峰和树木会影响他们的排列,而且狭窄的山谷间,下来铁鹰太多后,气流的变化会导致它们无法正常飞行。

“前清浙江巡抚张曾杨,是因为他祖上传下一个得宝得天下的秘密。听说他本姓杨,后改随母姓,应该是为了掩盖什么。”

大部分的铁鹰悬在高空,排列成鱼鳞云,就像是一副巨大的黑色鳞甲挂在天上,发出刺耳乱神的怪响,声音在这井一般的山谷中回荡,让人难以忍受。

“谁派你来我家,为什么?”

扑下来的铁鹰不多,却也是一个组合,头尾呼应、先后有序,是乌梢云。由于它们的速度很快,相互间的距离又很近,所以打眼间看不清具体个数,估摸应该有十几只。

“说。”

莫老头挥剑砍在最前面的那只铁鹰的头上,把头劈作了两瓣。这只铁鹰被这一记重击逼退了一丈多,背后的其他铁鹰也同时腾起一丈多,配合得就如同一个整体。

“这样的交换不是很公道,再加两个问题,你答了,我肯定给你。”柳儿还有许多事情没明白,她很难抑止自己的好奇心。

铁鹰的脑袋被劈了,却不会影响它继续攻击。它是一件机械,只会坏不会死。于是第二轮攻击在乌梢云退后了一丈多后便继续开始,所不同的是这次领头的不是那只破了头的铁鹰,而是三只铁鹰。就在破头的那只铁鹰再次扑下的瞬间,紧跟它身后的两只铁鹰往前猛地一冲,从左右两侧一下子撞合在一起了,组成了一只更大的鹰。结合以后的铁鹰有六只铁爪,而且还多出两只翅膀挂在身体下面,都锋利无比。

“哈哈、哈哈……”鲁恩干笑了几声,说道:“佩服,真的是不能小看你们,手艺人的心的确很细。但现在还是将玉盒给我,这样的好东西在你们手中太浪费。柳丫头,拿它给你爹换条命还是值当的。”

莫老头已经来不及闭上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抬臂挥剑,尽全力对着巨大铁鹰的组合迎上去。

“其实他收你为徒就是为了更好地掩饰自己,分散大家的注意力,所以放着许多灵巧聪明的孩子不收,而偏偏选中你。”鲁盛义帮鲁恩回答了五郎的问题。

冲击的力量比莫老头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三只鹰的重量,只使用了四只翅膀,这样下坠冲击的力量远超过了三只铁鹰分别扑击。而莫老头现在脚下是冰面,下盘不牢靠,就算身怀霸道的劲气也无法全数使出,而且他还不能采用以身卸力和跺踹借力的方法来应付铁鹰的冲击,那样很可能导致冰层碎裂滑落,这么一来四个人便都会坠入谷底。

插话的不只柳儿,船尾的五郎挣扎着坐了起来,讷讷地问了一句:“师父,那你让我独自去关那个冷坛子,是不是把我当探杆了?”

下盘是虚的,又无法借力卸力,这让一个高手变成只会使蛮力的莽汉。又是一次更猛烈的撞击,夜色中可以看到四溅的火花。铁鹰的组合在丢下两只铁爪后再次扑动翅膀将身形腾起。但是这次明显慢了,艰难了,因为现在是借助了四只翅膀的动力带动三只铁鹰。

“五郎用拼命一招的时候,你喊当心,不是关心五郎,而是在提醒自己同伴。”柳儿又插了一句。

虽然砍下了两只铁爪,但是莫老头还是在这大力的一撞之下往身后滑倒。他的脚下无法踩实,所以只有在这尺把宽的石梁上不由自主地往后滑。而且他连后滑的方向都无法控制,只要稍有一点偏斜,就会掉入两边的万丈峭壁。

随即鲁盛义又接上了话头:“当你认为宝物已是囊中之物,便肆无忌惮地与伙伴吹唿哨发暗号,这辰光,我终于确定所有推断都是正确的。”

但莫老头只滑出两脚掌的距离就停住了。因为石梁的冰面虽然不能给他大力支撑,背后却有人帮他稳住了身形。

鲁天柳插一句:“我在船头玩玉盒时,你一直在偷窥,所有表情和动作都表露出你志在必得。”

莫老头撞在盲爷消瘦的背上,莫老头站稳了,盲爷却变得摇摇欲坠。

鲁盛义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于是好多事情有了解释,刚盗回来那幅画,当晚就有人来抢,他们如何知道鲁家藏身之地的?他们又是如何顺利解了护家坎扣的?你过来救援没拿刀,却拿着你并不常用的斧子,一个老刀客为何会出现这种疏忽?今天一进朱家园子,你就直奔池塘边的观明阁,后面人出现变故,理都没理,明显是存着自己的目的。在观明阁,你走过栏,入室上楼,根本没一点戒心,因为这些点之前已经有人替你踏过了,我想就是定无疑这些人。最近江湖风传,鲁家在江南动得厉害,其实是把这帮子人误会成我鲁家的了。”

在这样光滑狭窄的冰封石梁上,在这样大的撞击下,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可以站稳,更何况盲爷看不见脚下的石梁冰面,他不敢往前冲步卸力,只能强撑着不断摇晃自己的上身,尽量稳住脚步和身形。

鲁盛义的嘴角挂出一丝微笑:“是你系回头绳的拴缆扣。你一直都打反穿绳,说明这行船常用的扣你早就会打,而且习惯反穿改不过来了。可你学系扣时却装不会,这是刻意想掩盖些什么。而且在这之前,我在炸鬼嚎里遇到二十年前带我去巡抚宅中救你的风水大师定无疑,他在此处的出现是你身份豁开的最大缺儿。”

多亏鬼眼三抓住了盲杖的另一端。鬼眼三转身的时机是恰到好处的,但他抓住盲爷的盲杖另一端却是鲁莽的,盲爷的剧烈摇晃将鬼眼三也带动起来,他的脚下的冰面比盲爷那里的坡度更大更光滑。

“我好像没做漏什么,你凭什么就能确定?”鲁恩还是心有不甘,他一定要问出个缘由,这就好像一个名家的作品被别人指出有致命的缺陷,是无论如何都要刨根问底的,而他的作品就是“鲁恩”这个身份。

鲁一弃也转身了,他半蹲身子,一双手捧牢了鬼眼三的腰胯,将鬼眼三摇晃的腰腿稳住。

“那时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对你也有了七成把握,如今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鲁盛义说这话的语气很得意。

他们都稳住了,但谁都不敢再动一下。

“朱家园子里是你有意解了我的回头绳?”鲁恩问道。

铁鹰再次落下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六只的组合,背后又有三只铁鹰撞上来与前面那三只组合在一起,像是半片山壁一样砸落下来。

“我是刚刚才将你辨清楚,但也不晚。”鲁盛义面对刀尖很是镇定。

莫老头的脸色变得死灰死灰的,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叫道:“快碎主点!快碎主点!”

“我知道你一直醒着,你这几招我二十年前就摸得清清楚楚。”鲁恩张合着他满是鲜血的嘴巴,恶狠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鲁一弃也知道这是在对他叫,但他急切间真的找不出铁鹰云“倍加复列”的主鹰位,更找不出铁鹰羽翅的主点。

一把七寸长的弯柄小刀闪着蓝幽幽的光。刀尖抵在鲁盛义的脖子上,已经刺出些艳红,刀柄握在鲁恩的手中。

六只鹰的组合下来时已经不像是一般的鹰扑,更像是砸下、压下。

“不行!”又是一个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的。是柳儿出园子后一直期盼听到的,于是急切地扭转身子。真是自家阿爹,一直昏迷着的鲁盛义。受伤的鲁恩听到喊声后,像发现了宝贝一样,合身向鲁盛义扑了过去。

不管鲁一弃有没有找到主点,会不会碎主点,现在都已经来不及了。莫老头,这个墨家硕果仅存的高手只能拼尽全力再搏一把。

“那你就拿去吧。”

莫天规改作了双手持剑,紧紧靠住盲爷的后背,抵靠住盲爷的脚跟。然后挥舞双臂,将剑划了半个绚烂的光轮,同时苍唇半开,一口气从小腹间直冲胸喉,一声炸雷般的叱喝响彻夜空。

“我不知道,但拿了那盒子回去,我至少有个交待。近二十年的苦心苦力,就算不能富贵荣华,家小却可以保个平安。”

紧接着是金属的撞击和破裂声,不知道砍中哪只铁鹰,也不知道砍到铁鹰的那个部位,但是这次莫老头没能将铁鹰的组合砍砸得再往上腾起,只是将它们扑击的角度稍稍抬高了一些。铁鹰云的组合继续斜滑而下,紧贴着四人的头顶飞过。

“你肯定你想要的东西在这盒子里?”柳儿继续问道,北腔官话说话特别有气势,有一种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感觉。

莫老头的反应很单一,他斜着身体直直倒下,这一轮较量有他预料到的,也有出乎他意料的。他知道自己最终会倒下,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直接,这么无着无依地倒下。

“我也没法子,我有家小在别人手里,我也图个子孙后代富贵兴旺。”

在莫老头倒下的同时,盲爷毡帽的帽顶整个落了下来,鬼眼三杂乱焦黄的头发变成了板寸,鲁一弃弯着腰位置最低,所以没被波及,但他听到自己背上毛瑟步枪枪管发出刺耳刮磨声。

“为什么?”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样的问话有些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莫天规就像是个摆放在石梁上的稻草把,被空中巨大的力量推撞出石梁的范围,倒栽下了峭壁悬崖。深不见底的悬崖下远远传来莫天规一个短暂而清晰的惨呼,竟然连漫天铁鹰的嘈杂声都掩盖不了。

“给我!”这声音是熟悉的,这腔调是陌生的。柳儿没有回头,虽然那声音有些含糊,有些中气不足,但她还是认得的,是那个人……

等鲁一弃发现有什么落下悬崖时,他只隐约看到盲爷的帽顶打着旋儿在峭壁边盘旋。

可芦苇丛里钻出的那艘小船却还在那里,一动没动,就像在它船头倒下的秃顶老头一样,在等待着些什么。

铁鹰云的组合从三人头上掠过便不再回头,在紧贴山坡的地方一个侧向翻转,那六只鹰的组合顿时散了,沿着山峰往上飞去。乌梢云剩下的铁鹰也没有继续向鲁一弃他们攻击,而是振翅追上前面的六只铁鹰,往半空中的鱼鳞云汇拢过去。

柳儿闭上眼睛,听到的是船只推开水波的声音,杀气在渐渐地隐伏,加诸在身上的压力渐渐远去。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那艘大渔船已经成了水雾中的一个影子。

自然云形中的乌梢云是云头一过不再回头,铁鹰组合成的乌梢云也是一样,只要扑过头就散开重新排列组合。对付乌梢云,重要的是要有个高手能将云头挑过。莫天规就是这样一个高手,虽然他的方法不正确,但是他无意之举也达到了一样的效果。

现在应该怎么办?黑胖子的心里非常清楚,面前这些人就算是丢了性命也拦不住,最高明的一招就是走了。

大群铁鹰组成的鱼鳞云中又拖出一缕云带,就像是个仙子挥舞的袖带。袖带云,铁鹰的又一种组合,没有谁知道这样的组合怎样破,也没有人知道这样的组合怎样避开,更没有了能与铁鹰组合稍作较量的高手。

此时那黑胖子依旧面无表情,但心理上已经崩溃。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从一开始与这姑娘对峙,就没听到过她的呼吸声,而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独特气相,却给自己造成无形的压力,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引以为豪的一招“明帆暗锚”,连左拳手指没控制好而发出的一声骨节声响也没逃过对方的感知。刚才自己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暗中运气运力,却都能被她历历道来。她明明具备超人的功力,同伴被袭也无动于衷,戒备状态毫无懈怠。这种真正高手才具备的定力,自己是比不了了。

石梁上的三个人可能是被莫天规的坠落吓傻了,也可能是被蜿蜒叫嚣而来的袖带云震撼了,他们不敢动也忘记动了。

“你将气息运在腰背,双腿与肩部暗中运力,脖颈处也绷紧了。你是要来拿东西还是要走?”柳儿气势上已经占了上风。

鲁一弃带着失去莫天规的痛楚喊道:“啊!‘倍加复列’的主点怎么找呀?”

黑胖子依旧面无表情,身体未做丝毫的动作。可是在鲁天柳清明的三觉中,黑胖子动了,他的身形有了很大变化。

是的,如果鲁一弃知道“倍加复列”如何应用,如果他能找到铁鹰云排列的规律,如果他能及时破了铁鹰云的主点,莫天规就不会死了。

“要是不给,你会怎么样?”柳儿终于说话了,她尽量平复自己的气息,说出的是字正腔圆的北方官话,“是不是像刚才一样,将腹中气提到胸口,然后左步前纵,右手手掌挥起扫对手眼目,左手半握空心拳勾击对方胸前,左足落地即点地后退,回到原位?而且刚才你的左手握拳时中指骨节还发出了一声毕剥声。”柳儿不是武林高手,这样鬼影般的招式她全都躲不过,但是她清明的三觉却可以将所有的细节都印在脑海里。

可现在他们连为莫天归伤心的时间都没有了,必须冷静,必须找出铁鹰云的缺!

柳儿缓缓吐出那口气,很轻,轻得不像在呼吸。

“是不是你们鲁家三角屋脊一瓦挂百槽?”鬼眼三的这一句话让鲁一弃和盲爷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给我!”依旧是从黑胖子嗓子眼里拧出的声音,少了些自信。

盲爷也开口了:“莫非就是‘一点吊千斤,单梁挂波来’?”

柳儿很紧张,刚才鲁恩被击出的一刹那,自己急促吸进的一口凉气憋了许久都没有吐出。

鬼眼三又抢着说道:“三角屋脊头瓦无槽,压双瓦出单槽,再压四瓦出三槽,依次类推,瓦裂屋漏,下瓦裂,漏点,中瓦裂,漏片,头瓦裂,檐面俱漏。”

芦苇丛中又是一片死寂。

盲爷也插入话头:“一个小小的固定点,它的牢靠程度直吊重物可达千斤,但是如果是一臂伸出就不能这样吊挂了。比方说单梁挑出挂檐椽,近根处可挂双根丈二,第二隔可挂双根丈一,越往尾处越短,最后只能挂单根几寸。”

黑胖子依旧站在他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似动非动,鲁天柳也站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只是在他们之间少了一个鲁恩,只剩下鲁恩的砍刀斜钉在船板上,轻轻地颤动着。

说话间,那飘带一般形状的铁鹰云已经盘绕到了三人头顶了,前面的几只铁鹰已经开始绕圈盘旋起来,越往下,盘旋的范围越大,可以看出,这次的攻击是要让铁鹰云组合呈一个螺旋形罩扣下来,让这冰封石梁上三个人死在一个巨大旋涡里——从空中倒转而下的漩涡,由无数铁翅利刃旋转而成的漩涡。

秃顶老头直直地倒下,他脖颈处的鲜血和五郎、鲁恩口中的鲜血几乎是一同喷洒而出的。

碎云天

鲁恩喊一声当心的同时也摔了回来,压塌了船上的小半边芦棚。

这二人的讲述让鲁一弃想起了一样东西——“闻鬼来”。南宋年间,河南见性禅院的天目和尚著有一部《世事怪异诸般》,其中曾提到一件可以闻知鬼魂来临的物件——“闻鬼来”,书中有云:“金叶八十一片,大不逾甲,薄如鳞。一银线穿之如扇,挂檐下,鬼至,其声若铃;鬼近,线断叶落。鬼弱,叶飘数片;鬼凶,金叶尽散。”鲁一弃当初看到这篇文章时,他觉得很不可思议,后来四叔给他含糊地解释过几句,说这“闻鬼来”是用一根银线巧妙地将八十一片金叶串接而成的,当没有缘由的怪异力量出现时,金叶会相互撞击发出铃铛般的响声,怪异力量离得近了,银线断裂金叶飘落。如果靠近的怪异力量不是很强,就只能震落其尾端的几片金叶,如果怪异的力量极强,其力度可以延银线作用至串联的起始部位,那里的金叶一落,它下面相连的金叶便全都落下。

但秃顶老头的回击也奏效了,五郎被击飞,重重地落在甲板上。

如此看来,“闻鬼来”金叶串接的起始部位就是主点,金叶的串接等同于铁鹰羽翅的串接,也等同于铁鹰云的顺序排列。

这是五郎的最后一招,叫做“反旋折转斩”。是在最后关头松开机括,朴刀变做三截棍模样。刀头拐弯了,刀尖划开了老头的半边脖子。

此时石梁周围一下子黑下来,是因为铁鹰云已经近在身边,那个巨大的漩涡已经将他们三个罩扣在其中。

可是老头在铁尺递到最后一段时,突然感觉使不出力了,自己的气脉松了,血脉也松了。

鬼眼三的夜眼可以看清周围飞舞盘旋的铁鹰,甚至可以看清铁鹰身上铁喙、钢爪、翅刃发出的寒光。是的,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并不一定是好事,像鬼眼三现在这样,给他带来的只有临死前更多的恐惧和痛苦。

如他所愿,铁尺挡住了刀杆,并顺着刀杆往前递,直奔五郎的胸口。老头没有用太大的力,因为五郎扑出的力量已经够猛了,两道力加在一起足够五郎死这么一回了。

盲爷虽然看不见,但是他能听见,听见周围有无数迅疾强劲的利刃破空之声,那是风声、叫声、嘈杂声都无法掩盖的。

于是铁尺反手挡出,挡在刀杆上端。刀杆处的旋转半径比刀头小,旋击的力量要比刀头弱。这样就可以保证铁尺接下来的回击有十成把握。老头清楚,五郎的力道真的非同凡人,要想回击成功就必须讨这样的巧。

鲁一弃这一刻却安静得有些异常,他如同入定了一般,脑海变得空远而深邃,在这极度冷清和空旷的思维中,只有一根铁鹰的铁羽毛在飞舞飘荡。

五郎连人带刀扑来,让秃顶老头很意外,但是他依旧从容,站立船头,岿然不动。他已经掂出面前这愣小子的斤两,他知道这样的扑杀会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所以秃顶老人已经决定利用这个时机废了关五郎。

“鬼强,力度直贯叶串其根。头瓦裂,檐面俱漏。单梁吊挂,根重尾轻。”这些概念让鲁一弃的思维更加清晰,让鲁一弃的心里更为平静。他凝神侧脸往身旁的铁鹰云看去。迅疾飞行的铁鹰在他感觉中一下子变得缓慢,体积本就庞大的铁鹰在他眼中一下子拉近,近得可以看到翅膀上每一根羽毛,近得可以看到羽毛上的每一个纹路。

船尾这样一番大动静,船头的两人和大渔船上的黑胖子竟然没有扭头看一眼。他们始终紧紧地对视着,任凭船摇水动,刀响火闪,全都无动于衷。直到五郎全身扑出,这样的拼死一搏才引得鲁恩眼角余光微微一扫,随即发出这样一声喊叫。

这是一个活动的关节,这是一个可以扇动整个翅膀的关节,这是一个吊挂住一根羽毛,从而吊挂起整个翅膀的关节。

“当心!”这一声是鲁恩发出的。

此时铁鹰云组合成的倒转形漩涡已经开始往中间收缩了,带起的刃风刮得三人脸上生疼,但是这样的疼痛肯定不会维持太久,失去生命就意味着疼痛的结束,这样的结局就在眼前。

突然,这刀风横飞出去。那是五郎连着两个小碎步,纵身而出,连人带刀合身扑向小船船头,往那秃顶老头的身上卷裹过去。

鲁一弃拔出驳壳枪,枪响了,在铁鹰云的嘈杂声中,显得无比清脆悦耳。

这一挡,五郎没有停止旋转,而是顺着铁尺的外弹力道,反方向旋转起来,但他没有继续进攻,第一圈就往后退出两步,退到了船尾另一侧的舷沿,而且变做了半蹲状。但此时的旋转更加迅猛了,刀风从船舱的芦棚顶上方划过,带起许多芦秆的碎屑随刀风飞舞。

一只铁鹰的翅膀散了,只剩一只翅膀的铁鹰如同是被漩涡甩出,砸落在一侧的山峰之上。许多的铁刃羽毛在漩涡中飞舞,眨眼间便不知飞散到何处去了。

如此砍杀确实和刚才不同了,声音更响,火星更密,但是结果还是一样,五郎的刀轮再次被挡住。

鲁一弃只开了一枪,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像在道观前那样硬生生地打断铁羽毛,他现在打的是关节。关节不需要打断,只要打脱开就行。铁鹰的翅膀往上扬起到最高时是关节活动的一个极点,鲁一弃就是在这一瞬间将子弹击中关节的根部。于是关节脱出了,翅膀散了,铁鹰落了。

五郎是个不知道怕的莽撞人,所以那刀尺相撞出的火星还没熄尽,就已经抓住朴刀的刀杆尾部,开始了新的旋斩,范围更广,力道更大。

枪声继续响起,铁鹰继续掉落,铁鹰顺着山峰滚落谷底,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五郎的这一刀竟然被挡住了,而且是在转到第三圈时被一把小小的铁尺给挡住的。

漫天的铁鹰是没有生命和意识的器具,所以不会因为同伴的散碎掉落而惧怕和畏缩,它们无意识、无停滞地继续收缩紧逼。所以飘带云没有散去,铁鹰掉落后空出的位置马上由后面的铁鹰补上。而且半空中鱼鳞云里不断有铁鹰继续飞下,补充到袖带云中。围住鲁一弃他们的这根袖带变始终牵在鱼鳞云中,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五郎的刀轮砍在这根铁尺上,“仓啷啷”一声巨响,四溅的火星在黑夜里显得分外明亮。

鲁一弃很清楚,子弹打光后,是没有时间再填子弹的,而且照现在这种打法,时间一长,也保不齐自己会失手,这种处境容不得一点闪失。

第三个刀轮过来时,老头不再退避了。他的手中多了一根铁条,黑乎乎的,像是根铁尺,过去衙门捕快们常用的那种铁尺。

袖带云的排列不是双双而至。这根“带子”是双鹰、三鹰、四鹰再三鹰、双鹰排列的,也就是双向波浪形,但其间的距离并不相同,这是因为这带子已经盘旋成螺旋状了,这种形态下数量不等的排列无法保持距离一致,否则无法正常飞行。铁鹰云这种机械排列的顺序是要有主位鹰的,主位鹰的作用是控制整个组合,找到这只鹰也就找到铁鹰云的主点。

晃动的船身又平稳了,五郎没有再等秃顶老头动作,身体一转,朴刀旋成个白色的风轮朝着那老头狂卷过去。老头正要往鲁家船上迈步,看到刀轮过来,便侧身退步,让过了这一刀。可是还没等他直过身子,第二个刀轮又到了,刀风更加强劲,刀速更加迅猛,老头只能再退。

鲁一弃随手打下一只铁鹰,借这样一个缓冲,他辨别出这根袖带从下到顶这样的双向波浪形总共有四个。对称形“倍加复列”,鲁一弃心中飞速度算:一二波顶端相连,取连线中心一点,三四波的波顶也同样相连找到中心一点,两中心点再相连,找出中心点,这个中心点对应到飘带云中有一只离得最近的铁鹰,就是它!鲁一弃心中暗叫一声,他甩手连续三枪又打落三只铁鹰,这样就将自己和确定的那只铁鹰之间清开了一个空当,这样可以防止威力小速度慢的驳壳枪子弹被其他铁鹰意外挡住。

秃顶老头有些惊讶,觉得五郎这副从腰背到腿脚的桩功真不一般。但他不会就此罢休,因为他的目标在鲁家的船上。今夜他此行的使命,就是截拿住姑苏园子里逃出的每一个人,绝不能让园子里的秘密流出去。

没等其他铁鹰补上位,鲁一弃将枪口瞄准了那只主位铁鹰。枪响了,却只是“咔嗒”一声,不是卡膛,是没子弹了。

鲁家的船被秃顶老头这一踢,整个晃动起来。但五郎旋起的刀光却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平稳如初,又继续旋了两圈才停了下来。

这下子完了,铁鹰云不可能给一弃留填装子弹的时间,盘旋的圈子迅速缩小,铁翅掀起的风让狭窄石梁、光滑冰面上的三人变得摇摇欲坠。

一道白亮的闪电,是五郎旋起的刀光。这刀光让秃顶老头没了立足之地,只能将身体下压,往下落去,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的时候,脚尖在鲁家小船的船帮上一踢,一个借力,又倒纵回自己的船上。

三人在惊恐中剧烈地摇晃,这让盲爷手中盲杖乱舞,于是盲杖的另一端从鬼眼三手中甩脱。鬼眼三手中突然没了盲杖,便也失去了和盲爷的相互支撑。他站立在光滑冰面上,在铁翅掀起的劲风中乱晃,随时都可能滑入身边的深渊。此时要稳住自己的身体只有弯腰,双手撑地,而且双膝不能弯,因为如果弯了,就会让鲁一弃失去支撑,身体前冲跌落。

芦苇荡里出来的小船上站着一个健硕的秃顶老人,五十几岁的样子。刚才小船刚出芦苇丛时就是这老头发出的唿哨声。他脱口喊出的“不要”和他发出的唿哨声一样清亮刺耳,并随着这声喝叫纵身往鲁家的船上跳过来。

鬼眼三像一张板凳,双手双脚都直直地绷在那里。这样的姿势让鲁一弃单手扶住鬼眼三背腰处便可以站稳;也让鬼眼三替鲁一弃背着的那支步枪有了一个往斜上方射击的角度;还可以让鬼眼三的身体做枪托,而鲁一弃一只手就可以瞄准射击。

话音未落,鲁恩已经从船尾钻到船头,横刀挡在柳儿前面。

枪声再次响起,比刚才的枪声更为清脆高亢。因为这是威力比驳壳枪要大得多的步枪。

“不要!”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来自拦路的小船,还有一个柳儿听得出,是鲁恩的声音。

原本清开的空当已经被其他铁鹰补上了位,但鲁一弃超常的感觉还是在众多铁鹰中找到间隙,寻到那只主点位铁鹰。威力大速度快的步枪子弹恰到好处地在铁鹰翅膀挺举最高时击中关节主点。于是翅羽碎了,铁羽毛飞散得漫天都是。

“给我!”黑粗胖子伸出手的同时,从嗓子眼里哼出这样两个字,每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楚。

主点的铁鹰破了,却没有马上砸下悬崖深谷,因为它的上下左右都有铁鹰,因为它是这条飘带的主控点,所以它连续地撞在其他铁鹰的身上。被撞到的铁鹰转向又撞到其他的铁鹰,于是有了连锁反应,袖带开始乱飘了,不断有铁鹰从带子中冲出或落下。上边又立刻有铁鹰补位而下,于是整个袖带上的铁鹰都碰撞纠缠到一块儿。铁鹰组合成的袖带云毁了,它们如同一挂铁流的瀑布向山谷中狂泻而去。

柳儿左手捏住玉盒,右手抖出了“飞絮帕”。黑胖子来者不善,鲁天柳可以强烈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层层杀气,这杀气像一堵墙,压在身上,令她窒息。但更可怕的并不是面前这位高手,而是刚才发出第二声唿哨声的人,这人就在船尾,就在自己的身后。

山谷在轰鸣,山峰在颤抖,积雪飞扬成雾,树木断折如鞭。

大渔船上站着个黑粗的胖子,脸色凝重地盯视着柳儿手中的玉盒,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鲁一弃已经蹲下,并且用一只手撑住石梁冰面。他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论谁的头顶出现这样一幅天地变色、山峦战栗的情景,都会将自己身体缩到最低。

操船的都是高手,三艘船在相距一尺不到的位置同时定住,呈“之”字形对峙,鲁家的船被一头一尾挡在中间。

盲爷从鬼眼三和鲁一弃上方跃了过去。因为他听到狂泄而下的铁鹰中有一只夹带着吱嘎的怪响直往他头顶砸下,要是再不跳,就会被切成肉块、砸成肉泥。

三条船眼看要撞在一起的刹那,船身都明显一滞,然后猛然一侧。

盲爷跃过去了,却没有踩到山坡,还是落在了冰面上,而且是石梁水源处圆滑凸起的冰面,脚下一滑便往石梁一侧的峭壁下跌落。

唿哨声就在身后,鲁天柳瞬间僵住了,那两艘渔船也携带着无形的压力和死亡的杀机笼罩过来。

盲爷在最后一刻拧开了盲杖的机括,盲杖弹出伸长的一段扎在山坡上,深深刺进一棵枯死大树的树干。盲杖挂住了盲爷,稳住了他的脚步。因为成为瞎子而懊恼了大半辈子的贼王此时应该庆幸自己是个拄盲杖的瞎子。

一声唿哨传来,前方浓雾中突然窜出两艘渔船,与此同时,乌篷船也回应了一声响亮的唿哨。

落下的铁鹰没有砸到盲爷,却砸在了石梁的冰面上。随着破碎冰面连串的“咔啦”爆响,石梁两侧挂结住的冰面大片大片地滑入谷底。

一艘乌篷船急急驶入太湖,芦苇荡中只有水拍船帮发出的泊泊声。

鲁一弃和鬼眼三都感到脚下的冰面松动了,鬼眼三的夜眼还见到了水,在冰面下流动的水。冰面与石梁之间松动后出现间隙,堆垒冻结起来的冰层便再也阻堵不住水源。

如梦醒

更为可怕的事情出现了,又一只铁鹰碰撞后落下,贴着吊挂在那里的盲爷,砸在水源处那冻结得像个大馒头似的冰面上。石梁上的冰层断裂了,冰面下流动的水让一整块冰面顺着石梁的坡度往下滑动,而鲁一弃和鬼眼三就趴在这块冰面上。

莫老头已经来不及闭上因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嘴巴,他抬臂挥剑,尽全力对着巨大铁鹰的组合迎上去。

鲁一弃和鬼眼三两个无路可遁,只能随着滑动的冰层一点点地坠向深渊。

铁鹰的脑袋被劈了,却不会影响它继续攻击。它是一件机械,只会坏不会死。于是第二轮攻击在乌梢云退后了一丈多后便继续开始,所不同的是这次领头的不是那只破了头的铁鹰,而是三只铁鹰。就在破头的那只铁鹰再次扑下的瞬间,紧跟它身后的两只铁鹰往前猛地一冲,从左右两侧一下子撞合在一起了,组成了一只更大的鹰。结合以后的铁鹰有六只铁爪,而且还多出两只翅膀挂在身体下面,都锋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