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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主家财厚,吃汤面。”李秀一自然也不会暴露自己私探的身份,便谎称是替财主办事。

“你是要吃汤面,还是饺子?”摊主说的自然又是江湖黑话,意思是问对方是想花钱买货还是打劫。

摊主又打量了李秀一几眼,这才压低声音:“是个叫东嘎的胡人,专门倒腾这路地下货。”

“听说有个叫宋崇的要出一批地下的货,谁会接?”

李秀一点头,又问道:“那时辰地点呢?”

原来这地方是要这般搭话的,韦若昭只觉得大开眼界,她这时已经闪身到距离杂货摊更近的一处摊子前,一边假意看货,一边支起耳朵努力听着摊主与李秀一的对话。

他边说边将又一串铜钱丢在摊主面前,摊主只一笑。

摊主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仍旧懒洋洋的,神情却变得专注起来,道:“你想问什么?”

“明日午时,光德坊荣枯酒店。”

“大唐朝廷!”

李秀一拱拱手便扬长而去,韦若昭斜眼见其走得没影了,于是装作路过的样子踱到杂货摊近前。

李秀一面露冷笑,一串铜钱哗啦一声落在杂货摊上。

“喂,兄弟,打听个事儿,他们说你知道。”韦若昭故意粗声粗气以显示自己很是老练,而那摊主起初吓了一跳,继而却连连摇头。

“他们是谁?”摊主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依然眼睛微阖,一副昏然欲睡状。

“我不知道,姑娘找别人打听吧。”

“喂,兄弟,打听个事儿,他们说你知道!”

韦若昭一脸沉着地递上一串铜钱,大声道:“规矩我懂,大唐朝廷嘛!”

李秀一来到杂货摊近前也不左顾右盼,朝摊主一拱手。

摊主忍不住又气又乐,并不收韦若昭的钱,只不住地摇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秀一。当然韦若昭并不认识他。

“什么朝廷不朝廷的,吃我们这碗饭,只知有江湖,不知有朝廷。姑娘还是去找别人问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好了!韦若昭按捺不住心中狂喜,瞧他这架势就不像好人,肯定是来找杂货摊主打探道上消息的。韦若昭当即站起来朝杂货摊靠近。

韦若昭疑惑,自己可是依着葫芦画瓢,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买账呢?难道是什么地方说错了?

韦若昭忍不住焦躁地东张西望,而一个人影就在这时突然映入眼帘,但见那人一身行旅装束,头上歪戴着顶斗笠,手里还提着柄腰刀,大踏步、气势汹汹地朝杂货摊奔了过来。

“哎呀你怎么会不知道,”韦若昭想着有些心急,“那个独孤仲平,给金吾卫衙门画画的,明明就是在你这儿买的那种吃了发疯的酒!”

然而,一直不见有任何人靠近杂货摊,摊主甚至已将挂在摊子上的油灯摘了下来,一副准备收摊走人的架势。韦若昭早就等得不耐烦,可要就这么走了又心有不甘,毕竟已经等了这么久,再说要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到时候孤独仲平就更有理由赶自己走了。

“姑娘说话可要当心些,我只卖杂货,不卖酒。”

来到了鬼市,韦若昭并没有冒冒失失上前,而是环顾四周,见距离那杂货摊子不远的地方有处卖饮子的小摊,便上前混迹在客人中,买了碗饮子边喝边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我不是要问你那个!我是想问你,那个独孤仲平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他过去总跟你打探消息,是不是?”韦若昭见摊主神情更加警觉,赶紧辩解。

但独孤仲平却在整日拜访柜坊,这事情实在无聊,虽然这可能是挺重要的事情。韦若昭终究熬不过,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之前孤独仲平在鬼市买消息的事情。韦若昭不服输的劲头再次上涌,不就是花钱买消息吗,凭什么你买得我就买不得?

摊主却道:“既然姑娘和他做一处来去,怎么倒来问我了?”

她本来一路跟踪独孤仲平,独孤仲平向碧莲问计之后便马不停蹄,韦若昭开始打算直接与其同行,想了想却又觉得他一定会想法子把自己甩开,与其那样倒不如悄悄跟踪来得方便。韦若昭为此特意乔装改扮了一番,也不敢跟得太近,而独孤仲平不知是过于心急还是大意,竟也没有发现身后的尾巴。

韦若昭摇头,想了想又摸出一串铜钱,连同方才那串一并往摊主眼前递,道:“这你别管,你要是把他的底细告诉我,这些都给你。”

韦若昭是去了鬼市闲逛。

摊主一笑,道:“无功不受禄,姑娘要是想打听独孤仲平,倒是可以去荣枯酒店问问,听说那儿的胡人老板娘和他颇有渊源,姑娘去了,兴许能有收获。”

她应该并没有真的离开,否则不会还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不知她这会儿跑到哪里去了,十有八九是在以她自己的方式调查这个案子吧,但愿她不要遇到什么危险才好。独孤仲平默默地将皮袋与画稿全部放回了包袱里。

“真的?我就住在荣枯,怎么也没听碧莲提起过?”韦若昭忍不住自言自语,她还想再和摊主说项,摊主却已然开始动手收拾,摆明了不想再搭理她。

原来韦若昭竟是个女道士!可韦若昭哪像个自小在道观长大的孤儿呢?独孤仲平想起初见她时,她那一身虽有些破旧,仍能见出华丽出挑的服色。

有什么了不起的,韦若昭心中不忿,却也说不出什么,只好气鼓鼓离开。

独孤仲平微微一笑,难怪这些画突然间都找不着了,原来竟是被韦若昭拿了去,看来这姑娘的趣味还真是与旁人不同,倒是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独孤仲平想着,低头发现包袱中有个皮袋子,质地柔软、做工精良,里面还有一张文书。那是一张道士的度牒文书,边角已经卷得厉害,纸张也有些发黄了,颁发度牒的乃是益州上阳观,而这度牒上赫然写着韦若昭的名字,而且简略注明了她的身世,六岁成为孤儿,被上阳观主持收养,十六岁正式出家。

韦若昭有些怅然地朝鬼市深处走去,今晚肯定是回不去了,得赶紧找个栖身的地方要紧。她正琢磨着是否就在道旁背风的墙角凑合一宿,一个声音自头顶传来。

独孤仲平已过了为这些问题困扰的年纪,每逢遇到想不清的事,他习惯于把它们封存起来,集中精力对付眼下必须想清的那些问题。这时他看见韦若昭的包袱还留在地上,便弯腰去拾,一卷纸从包袱中露出来,却正是原先放在他房间里的那些怪画。

“喂,姑娘,跟别人偷学了本事,怎么也不说声谢就走啊?”

独孤仲平注视着碧莲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笑了。这胡女虽然把汉话说得比许多汉人还地道,可骨子里还是个胡人。他们的野性奔放和不拘小节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无论环境怎样都无法改变。独孤仲平当然知道碧莲对自己存了份心,而且不只是因为自己和她那段特殊的结识过程以及后来强迫她改行的举动,也不是因为自己帮她开了这家酒店,胡人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十分纯粹,不带任何附加条件。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同时不再喜欢别人,像碧莲这样风情万种又开朗热情的女人,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她不会为喜欢一个人不可得而烦恼,也不会为一个人不喜欢自己而烦恼,甚至当着独孤仲平,她也不避讳跟无数围着她石榴裙转的男人中看得入眼的打情骂俏,以至风流一度。然后继续对独孤仲平爱意绵绵,还要半真半假为他吃些闲醋。换了是别人,也许会觉得这个胡女不可理喻,但独孤仲平懂得,甚至很欣赏她这样的性格,这样的人生。在内心里,独孤仲平觉得她有时像一团温暖的炉火,自己有时需要靠着她取暖,这也是他住在这里的原因。但懂得和欣赏是爱吗?

韦若昭吓得几乎跳起来,赶紧抬头往上看,但见头顶一棵大树,茂密的树冠中露出一张须发浓密的脸,原来这人正在树杈上,一双眼睛闪着锋利逼人的光芒,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碧莲一时语塞,却只好拉着绳头,边走边嘟囔,道:“哼,你们大唐人就是花花肠子多,谁知道你在打她什么主意,又不直说!”碧莲说着朝那猴子瞪瞪眼睛,拉着它朝客房去:“你要在我这儿住,就得守我的规矩,不要跟大唐的那些坏猴子学,要学我们康国的好猴子。嗨,我们怎么忘了,你就是只大唐的坏猴子!”

“……你是人是鬼?”韦若昭怯生生地问。

“你又不白干,一百五十文一天,还当我不知道?”独孤仲平笑了笑,“这只猴子,就先放在我房里吧。”独孤仲平说着把绳子递回给碧莲。

树上那人当即骂了声娘,狠狠道:“老子当然是人!你这姑娘好生眼拙,刚刚偷学了老子的本事,怎的转眼就不认识了?”

“我不问你问谁啊,谁把她介绍来的,又是谁给了她钱,让她耀武扬威地住在这儿,还要老娘伺候她?”碧莲嚷嚷起来。

韦若昭看出对方正是适才与杂货摊主交易那人,不禁有些尴尬,嘴上却还硬顶。

独孤仲平想了想,道:“既然韦姑娘走了,这些东西你处理了不就完了,何必还来问我?”

“什么学不学的,我不认识你!”

“昨天说要算账走人的,结果人跑没影了,这些破烂还扔在我这儿!喏,还有这个小猢狲。”

韦若昭说着侧身想走,李秀一却已经一个打挺从树杈上翻腾下来,轻飘飘落在韦若昭面前,气不喘身不摇,落地时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算了。”独孤仲平知道和碧莲解释不清,只怕还会越描越黑,索性摇头一笑,“这么说韦姑娘已经走了?”

“嘿嘿,占了便宜就跑,江湖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啊。”

碧莲一瞪眼,道:“那我叫她什么,你的相好?跟班?”

韦若昭见李秀一的轻身功夫已经吓了一跳,又见他笑得颇为狰狞顿时心中一紧,道:“你想干什么?我看你才想占便宜呢,再不让开我喊了!”

独孤仲平只觉啼笑皆非,摇头道:“韦姑娘可不是我徒弟。”

李秀一笑得更欢,道:“你喊吧,这里又不是东市西市,在这儿混的人,哼,遇见这种事,你觉得——是拔刀相助的可能大呢,还是看个乐子的可能大?”

“你徒弟的东西,”碧莲说着又从柜台后头牵出条绳子,绳子另一头正拴着那只黄毛猢狲,“还有这个小猢狲!她说她收养了,倒叫老娘伺候着,真是没了天理!”

韦若昭心底更加惊慌,表面却还兀自强作镇定,道:“你……你可别乱来啊,我……我可是右金吾卫的!”

“这是?”独孤仲平一脸疑惑。

韦若昭心想这劫财劫色的恶徒听到右金吾卫的名头还不得大惊失色、夺路而逃?却没想到李秀一竟然嘿嘿笑出了声。

“没意思,不说算了!”碧莲觉得无趣,扭身要走却突然想起什么,从柜台后面拎出个包袱丢在独孤仲平面前。

“右金吾卫?那敢情好啊,我正要找你们帮忙呢。”

“不是什么宝贝,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

李秀一有恃无恐地上前一把抓住了韦若昭的手,韦若昭挣了几下,却完全挣不动。韦若昭花容失色,说话也忍不住带了颤音:“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得倒好听,”碧莲哼了一声,“那里面存的什么宝贝?”

李秀一凑近韦若昭。“简单,老子是洛阳金吾卫的。”李秀一将一块腰牌在韦若昭面前晃了一下,“要到荣枯酒店捉拿个要犯,姑娘既然是长安右金吾卫的,还住在那儿,就陪我走一趟吧。”

独孤仲平笑着摇头道:“怎么会?不过是不愿让你卷得太深罢了,麻烦。”

“真的假的?”韦若昭见了腰牌,脸色顿时缓和下来,“哦,原来是同行啊!你到荣枯抓谁?他们谁是要犯?谷大厨、阿得还是老板娘?”

碧莲自然明白独孤仲平言下之意,气哼哼撇了撇嘴。“怎么,信不过我?怕我知道了去偷啊?”

韦若昭连珠炮似的发问,对捉拿要犯的好奇和兴奋瞬间将之前的恐惧一扫而空。而韦若昭的反应显然也出乎李秀一的意料,他不禁仔细打量韦若昭。

“你问这么细做什么?”独孤仲平边走边问,言语中却透出些许怀疑,碧莲虽然是自己人,但毕竟是做过窃贼行当的,万一她一时手痒坏了事可也难办。

“姑娘真的在右金吾卫当差?”

碧莲依然好奇,道:“真的?是哪家柜坊啊?”

“那当然!哎,你快说说,到底哪个是你要捉的要犯啊?”

“哦,”独孤仲平漫不经心点点头,“已经搞清楚了。”

李秀一想了想,去荣枯酒店这样的地方捉拿宋崇正需要个搭子,不然自己这副样子一个人进去太扎眼,于是道:“这个嘛……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不过,这要犯很是了得,下手之前,千万不能惊了他。”

“当然是那钥匙的事啊!”

李秀一这番煞有介事的说辞果然让韦若昭深信不疑,忙不迭打包票,道:“我明白!”

独孤仲平故意一愣,道:“什么怎么样?”

“那到了店里,还要有劳姑娘帮衬我一下。”

“怎么样?”碧莲劈头盖脸地问。

“好说好说,既然这个案子归你办,我会帮你的。我们这就去吧?”韦若昭巴不得现在就走,要是帮这个人抓到要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的本事了吗?到那时,看独孤仲平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让自己参与探案。

独孤仲平回到荣枯酒店,刚一迈进大堂,碧莲便迫不及待迎上前来。

韦若昭想得兴起,没料到李秀一却慢条斯理地道:“急什么?明天,明天才是捉拿要犯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