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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主任,东西齐了!”她对着手机喊。

陈少玲一把将他搡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一根曲别针掰弯,又用其他的曲别针串联起来,一个软钩子就做成了。

“好,检查上衣口袋是否有硬塑料、磁珠,以防术中或术后掉入患者气管,你身边没有辐条和铁磁吸取金属杆,无法取出此类特殊异物,反而会加剧环甲膜切开术的复杂性和难度!”

围拢着的人们还在惊慌失措地喊叫着,特别是那个教练,挡在最前面,一边哭一边说:“这可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

“检查完毕,没有上述物体!”

陈少玲冲出更衣室,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来到一层童玩馆的前台,在抽屉里面哗啦哗啦一顿翻找:纸巾、含酒精湿巾、胶条、裁纸刀、打火机都找到了,在角落里又摸到了一盒软包装的旺旺牛奶,外面粘着个还没开封的塑料吸管……但是细一些的钩子无迹可寻,情急之下,她突然看到一盒曲别针,抓在手里就往楼下跑,一直冲进更衣室。

“好,你先用酒精湿巾双手消毒,然后把纸巾铺在地上,等会儿手术器材消毒后,就放在纸巾上面。”周芸说,“用打火机消毒刀片和钩子,然后用酒精湿巾擦拭。”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去找把刀,刀片越薄越锋利越好,还有打火机、干净的纸巾、含酒精的湿巾、胶条、一根细一些的钩子、一根吸管——就儿童软包装饮料外面附的那种就行,快快快!”

火焰在刀片和钩子上烧起一层黑色的氧化物,用酒精擦拭后,变成了有些发铜的颜色。

“忘得差不多了。”

“主任,消毒完毕。”

“来不及了!孩子的气管本来就比成人的狭窄,再等下去,肿胀加剧,气道粘连,就算胡来顺他们到了也插不进气管导管了——少玲,你上学时学过环甲膜切开术没有?”

“那孩子的情况怎么样?”

“胡大夫他们多久能到?!”

“还是很痛苦,两手抓着喉咙,不停地在地上翻腾。”

“是氯气造成的呼吸道肿胀严重了,可能形成了气道梗阻,得赶紧抢救!”

“找人固定住他,准备行环甲膜切开术!”

“那个昏迷后发生抽搐的孩子,好像喘不上气来了!”

陈少玲一抬头,对教练和几个孩子说:“按住他的手脚,别让他动弹!”

一直保持着免提状态的手机里传来周芸的喊声:“少玲,出什么事了?”

人们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地上的那个孩子。

就是此前周芸让她“多注意”的那个昏迷后发生抽搐的孩子,此时此刻他昂起头颅使劲向上拗着,青筋暴露的脖子几乎要被生生折断,脸涨成了紫色,眼球凸得将要炸裂一般!他一只手抓住自己不断发出“咔咔”声的喉咙,一只手攥成拳头在地上使劲砸着,仿佛要把地面砸出个可以畅快呼吸的窟窿!

陈少玲握住裁纸刀的刀柄:“主任,手术准备完毕。”

隔壁,为了提高室温而一直打开的淋浴间莲蓬头,哗啦啦地淋漓着热水的同时,在更衣室里蒸腾起一片水汽。透过湿热的迷雾,陈少玲看到,包括教练在内,裹着浴巾的人们围着躺在地上的一个孩子,不成话语地哭喊着!

“触诊甲状腺峡部、环甲膜和舌骨,定位切口,用食指和拇指固定。”

她一跃而起,顾不得胸口在猛跳时撕裂样的剧痛,往更衣室跑去。

“定位完毕,固定完毕。”

从更衣室那边发出来的,有人在哭泣,有人在高喊,还有人在哐哐哐地砸着地板!

“孩子年龄?”周芸问。

有声音。

教练在一旁赶紧说:“十岁了。”

她扶着墙在休息区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子,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每喘息一口气,胸口都疼得像要裂开,不由得把背脊弯成个虾米的形状,看着自己投射在地上的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忽然苦笑了起来……她不仅是在笑自己的孱弱无力,更是笑自己发了疯一样地在这里拼命救护和搜索,但对躺在“蓝房子”里的女儿和迄今不见踪迹的丈夫,依然毫无裨益。这就是她的人生,这就是他们的人生,穷尽所能,却只能活成个虾米。

“在环甲膜的皮肤处做一个一点五厘米左右的垂直切口。”

少玲听到这话如释重负,疲惫不堪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差点儿瘫倒在地。

陈少玲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做过环甲膜切开术,这时握着刀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偏巧那孩子猛一踢腿,按住他腿脚的人力气又不够大,竟被他整个身子像鲤鱼一样打了个挺,吓得陈少玲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人也都惊叫了起来。

这时陈少玲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将证物装袋完毕。周芸听见她不停地咳嗽,知道虽然做了防护,她的呼吸道还是难免损伤:“胡来顺他们应该快到了,你赶紧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我跟你们说过:按住他的手脚,不许他动弹!”陈少玲气得大吼道,“刀子偏一毫米就会要命的!”

周芸一声冷笑。

大家一起用力,重新按住了那孩子的腿脚,把他固定得像用铁箍箍住了一样。

“我是保洁员嘛。”老张笑了笑说,“上岗培训的时候就教过我们哪些消毒药品不能混用。”

陈少玲狠狠一咬牙,一刀下去就在环甲膜上切开了一个口子,鲜血顿时涌了出来,那孩子疼得身体一阵抽搐,这一下反倒刺激得她想起了上学时学过的手术流程,又一刀在环甲膜的下方做了一个水平切口。

陈少玲做这些的时候,周芸突然问老张:“你怎么对用化学药剂制造氯气这么熟悉?”

“垂直切口完毕——水平切口我也做了!”

老张说:“你把塑料袋里的盒饭都拿出来,单独放进一个证物袋里,然后将塑料袋反转,注意尽可能不要碰到提手部分,把它放在另一个证物袋里。装次氯酸钠的空瓶子也放入证物袋。”

“把气管钩深入切口,向上拉起,为气管置入打开路径,并实施插管!”

沉默了片刻,陈少玲问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陈少玲把曲别针做成的软钩一头钩住切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两只手都已经被占用了,而接下来的操作还需要空出双手,一时间不知所措。

“两者发生化学反应,次氯酸钠迅速分解,产生致命性氯气和氯化氢。”

她使劲甩了甩头,像驱散雾气一样,把软钩的另一头衔在嘴里咬紧,向孩子头部四十五度角的方向用力拉起。因为没有扩张器,就用两根手指扒开切口,为气管置入打开路径,另一只手捏住那根早已拆开包装的塑料吸管,径直插了进去!

“那么,把它们掺在一起的话——”

吸管里顿时发出“呋呋呋”的出气声,那声音畅快得有些贪婪,表明新的呼吸通路已经打开了!

“对,一般来说,游泳池的池水循环设备间里都会置备这两种药物,用于泳池消毒。操作程序是:先把次氯酸钠通过加药泵加入循环管道,随着池水循环注入泳池,提高池水中的游离性余氯浓度,以抑制杀灭游泳池水中的微生物,这之后,再通过加药泵将一定量的酸性中和剂通过循环管道注入泳池,以降低池水中的碱性成分。”

陈少玲捏住软钩的头向下一弯又一拽,成功地把它摘出了切口,然后撕下几根胶条,将吸管固定住。

陈少玲不大懂:“本身的药物?”

虽然切口依然很疼,但呼吸的顺畅极大地缓解了痛楚,那孩子紫色的脸膛很快就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

“这么说,投毒者是利用池水循环设备间里本身的药物制造的毒气。”

“不要碰这个吸管,记住没有?”陈少玲盯着他的眼睛说。

“是一瓶次氯酸钠消毒液,瓶子空了,投毒者似乎是把里面的消毒液倒进白色酸性中和剂桶里了。”

孩子不方便点头,就眨了眨眼睛。

“你找到那瓶可以生成氯气的毒气了吗?是什么成分?”老张问道。

其他的孩子,还有那个教练,原本紧绷的神情都放松了下来。

陈少玲赶紧回答道:“主任,我没事,该拿的都拿出来了。”

“少玲,少玲,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周芸在问。

地板上的手机里传来周芸急切的呼唤:“少玲,你怎么样了?少玲!”

“主任,插管非常成功,孩子没事了。”说完这句话,陈少玲笑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以为是汗水,一擦才发现,除了汗水,还有泪水。她使劲擦了几下,谁知越擦眼泪越多,像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眼眶,最后竟忍不住呜呜呜地哭出了声儿。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她的头发竟像洗过一样被汗水湿透,怦怦狂跳的心脏将一种极度紧张后的濒死感传递给大脑,在意识的最深处搅起一片眩晕的波澜,她闭上眼,昂起头,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电话的那一头,周芸的眼睛也湿润了,她知道对于陈少玲而言,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里,身心承受了何等沉重的压力。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时此刻,一切语言都是空洞和虚伪的。正当她为自己的沉默感到羞愧的时候,电话那一端清晰地传来了胡来顺大嗓门的呼唤——

破开黄绿色的毒雾,冲出池水循环设备间,一直跑到游泳馆外面以后,陈少玲用后背顶住两扇关闭的门板,将那些让自己艰于喘息的氯气重新隔绝,然后把装有盒饭的塑料袋和一个写着“次氯酸钠消毒液”的空瓶子往地上一扔,摘掉潜水面罩,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陈少玲,你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