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右手一伸,径直从移动抢救车的三层拿出新生儿喉镜。周芸大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股动脉止血用喉镜做什么,却见他把新生儿喉镜纤细的圆柱形金属防滑手柄拆了下来,穿进止血带打结的下面,旋转、绞紧、固定——周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用喉镜手柄代替碳素笔做了绞棒,以彻底束紧止血带,阻断动脉的血流。
一旁的大楠赶紧说:“我去找。”
做完这些,大楠找到了碳素笔,以为用不上了,谁知老张把笔要了过来,打开笔帽,望了望对面墙上的圆形挂钟,在止血带上写下时间,对丰奇说:“每四十分钟松解一次,松解前用力按压伤口防止出血,每次一分钟,然后再绞紧固定。”
周芸的白大褂的衣兜里总是别着一根碳素笔,但一摸索才发现,慌乱中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这是为了使受束缚的远侧组织暂时恢复血液供应,避免因长期缺血而坏死,也不至于因为松解时间太长而失血过多。
这时老张走到丰奇面前,蹲下身子,伸手在他的后腰一探,把束缚在皮带上的黑色警用急救包解了下来,拉开拉链,从最大的一个格子里掏出了蓝色橡胶止血带,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夹住止血带的头端,另一只手拉紧止血带,压在伤口上方动脉压迫点的表面一层一层地裹缠了起来,到止血带末端露出来的时候,他先将末端塞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与头端拉紧打结,然后问周芸:“有笔没有?”
丰奇点了点头。
见大楠怎么都找不到止血带,周芸急了,跳起来把移动急救车乒铃乓啷又翻了一遍。股动脉是身体的大动脉,血流猛急,一旦出血量超过全身的三分之一,人就会有生命危险,这是分秒必争的时刻!该死的止血带在哪儿?在哪儿?哪怕是测血压时勒紧胳膊的橡胶管也行啊!怎么就找不到呢?!不知不觉间,她的眼角溢出了泪水,跟从额头流下的汗水掺在一起,辣得脸上一阵刺痛,可是她顾不得擦一把,还在绝望地翻腾着。
“把警务室的钥匙给我。”老张说。
大楠疯了一样一层一层拉开移动抢救车寻找止血带:一层的地塞米松、阿托品、地西泮、盐酸利卡多因注射液、注射器,二层的手电筒、人工鼻、血压计、血氧探头,三层的气管插管、鼻氧管和各种型号的喉镜,最下面一层的气囊和氧气袋……她把移动抢救车哗啦哗啦翻得乱七八糟,那些被翻出而没有收回去的东西卡住了入口,导致一层一层犬牙交错着,好像一张张再也无法闭合的嘴巴。
“在我裤兜里。”丰奇有气无力地说。
周芸急了,又喊大楠:“止血带,止血带!”
老张从他的裤兜里掏出警务室的钥匙,然后站起身,走到吕威的身边,一拎他的脖领子,像拖着装满落叶的编织袋一样,轻轻松松地将这个壮硕如牛的家伙拖出了病房,急诊大厅外面围观的人们自动让出了一条通路,就连那些从诊室跑出来的不良少年,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半步。平时他们追随着吕威打打杀杀,无恶不作,现在却都呆立原地,塌着胸、缩着脖,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团伙最野蛮、最凶悍的打手就这么被拖出了急诊大厅。
大楠赶紧把移动抢救车拉了过来,从右侧的挂筐里拿出白色方形纱布和嵌着红蓝两线的弹力带,撕开包装袋递给周芸。按照程序,纱布按压止血应该一层一层来,如果一层止不住再压一层,但看丰奇的伤口出血情况实在严重,周芸直接压了三层纱布,然后把弹力带一圈一圈缠绕在上面,但喷涌的血水很快就把纱布浸透了,丰奇的脸色也从煞白变成了惨白,仿佛生命的色泽正在一点点褪去,撑在地上的两条胳膊哆嗦着,越来越没有气力。
只有丰奇一个人注意到,老张离开病房前,顺手从手推式清洁车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拿走了一张砂纸。
这时周芸已经冲到丰奇的跟前,蹲下身,用剪刀剪开裤腿,看了看他大腿上汩汩冒血的伤口,发现是子弹射穿了股动脉导致的,马上喊大楠:“纱布和弹力带!”
站在病房的角落里呆若木鸡的鬣狗打了个冷战,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保洁员老张走上前去,弯腰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手枪,然后蹲在吕威的面前,有人听到了他轻轻的叹气声。
结了冻似的病房里,很长一段时间鸦雀无声,最后是蔡文欣打破了寂静,她捂着心口走到周芸的身边:“我的天啊,你们医院做保洁的,都是这个水平吗?”
当吕威再一次把枪口对准丰奇并扣动扳机的一瞬,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病房里像山倒了一样,地板狠狠一震,每个人都觉得脚下站立不稳,几乎要弹跳起来似的。当他们睁开眼时,吕威那公牛般强壮的身躯已经像一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手脚微微抽搐着,嗓子眼儿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一张一合的嘴巴,一下一下地往外喷着鲜红的血沫子。
周芸望着她,满眼都是茫然。
没有——整个留观一病房里的所有人:医生、护士、患儿、患儿家长,看守张小玲的那个鬣狗,以及腿部受伤坐在地上的丰奇,没有一个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