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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老张一笑。

“老张,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投毒者尴尬地笑着说。

笑容一如既往地平和,但随着笑容而眯缝起的双眼中,放射出两道无比冷峻的光芒。

视角的改变,使他发现了自己是怎样暴露的:从铁梯子那里,两行一直延伸到砖砌烟道的足迹,在雪地上清晰可见。

那双眼睛,那双在虚空里凝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

投毒者知道继续躲藏下去没有意义,于是从砖砌烟道后面站直了身子……也许是第六感起了作用,他预感到了某些非常危险的因素在逼近,所以并没有往前走,借助靠近楼沿的半人高的砖砌烟道,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掩护。

难道是他?!

炯炯的两道目光,穿透黑夜,洞彻一切般明亮。

他就是那个今晚介入整个事件,一直在跟自己暗战不休的对手?

投毒者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老张能尽快走掉,然而老张却慢慢地走到了距离砖砌烟道十米远的地方,站定了,一动不动,直视着他躲藏的方向。

这怎么可能?他不就是个医院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保洁员吗?一天到晚到处洗洗擦擦,并不比他清扫的那些灰尘更加起眼……

也许这老头儿只是到楼顶找找有没有可以捡拾的废品,发现空无一物就会走掉吧,那最好了,不然万一成了我行动的目击者,那就必须将他除掉,虽然这不是什么费劲的事,但还是那句话:今晚,我真的不想再横生枝节。

投毒者心里一颤,但迅速恢复了镇定:“老张,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老张又是一笑:“今晚这场游戏,大家都累了,到此为止吧!”

那个从来都小心翼翼、寡言少语,只会埋头干活的保洁老头儿。

他的口吻平静,像拆开了一份无所谓的快递似的。

是急诊科负责打扫卫生的老张。

醍醐灌顶一般,投毒者猛醒过来!他远远地望着老张,发现这老头儿完全不是昔日那个佝偻着身子畏畏缩缩的样子,此时此刻,虽然身上依然穿着医院发的灰色保洁员制式衣裤,脚上依然套着洗脱色的劳动鞋,但腰板笔挺,目光如炬,从容不迫的神色中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许是飘落在老张头上和脸上的雪花宛如滤镜一般,虚化了须发的斑白,那相貌简直跟声音一样,看上去和听上去都只有三十岁甚至更年轻的样子。

虽然雪还在下,但雪势已经减弱,加上楼顶的空气清新,把夜景的分辨率提高了很多,所以投毒者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身影——

巨大的震惊使投毒者把身子又往砖砌烟道后面缩了缩,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张,别闹了,跟你实话说吧,我到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工作,领导布置的活儿,必须完成,不过,这里面涉及我们行业内部的技术问题,一句话两句话跟你解释不清楚,再者说了——这关你什么事?”

有个人扒着铁梯子攀上了楼顶,他爬楼的速度虽然很快,但上来之后并没有呼哧带喘的,先是往砖砌烟道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走到东边的楼边沿,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上面。

老张点了点头:“这的确关我的事。”

投毒者把装置塞回了口袋,将身子一闪,躲在了砖砌烟道的后面,窥视着通往楼顶的那个直上直下的铁梯子的方向。

七个字,吐得异常清晰和坚定。

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投毒者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杀气,因为他知道,今天夜里,在这个楼顶,眼前的老头不会退让半步,他和老张之间必将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他把右手慢慢地伸到后腰,握住了别在皮带上的武器……

是谁?

但他没有动弹。

耳畔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金属质感的吱扭声,很显然是有个人沿着消防梯爬了上来,那脚步声十分急促,毫不掩饰。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老张看出了他意欲何为,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畏惧,嘴角甚至浮现出了一抹嘲讽的微笑。这个保洁老头表现出与此前两年巨大的人设反差,实在是诡异至极,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你到底是什么人?”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我是刑警。”老张说,“退休之前。”

他从兜里再一次把装置拿出,对准终极目标,右手拇指已经按在了按钮上,只要往下轻轻一压——

“我说呢……”投毒者龇出了白色的牙齿,冷笑道:“两年时间,你藏得好深啊。今晚怎么着,耐不住寂寞,重出江湖了?”

现在,任谁也不能阻挡我的行动了。

“不是的,其实是因为今天医院里突发事故,有个流氓在留观一病房持枪袭击一名警察,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袍遇害,又怕子弹误伤到病床上的小玲,所以出手教训了一下那个流氓,然后正赶上你不断地制造伤童事件。我反正已经暴露身份,干脆继续开展工作,有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老张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对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他往东,一直走到楼的边沿,望着终极目标,又看了看下面那座城池,嘴角咧开了一抹冷笑。

老张的口吻是那样的质朴和坦诚,但也正因为这质朴和坦诚,听上去更显得阴损。投毒者气得七窍生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折腾了半天,在老张那里仅仅是第二只羊。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说:“我再说一遍,我今晚到楼顶上来纯粹是为了工作,不知道你说的伤童事件是什么玩意儿!”

这里离天空近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纷飞的雪花也比在地面上飘得轻盈,剪影一般起伏在夜幕上的大凌山,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摸到它那雄伟而苍凉的兽脊。

老张皱起了眉头。曾经在很多年的时间里,他跟呼延云一起并肩办案,那个家伙中古典推理小说的毒太深,每次到罪案的最后,总喜欢用长篇大论的逻辑推理逼真凶自动现身或投案自首,好像没有这么个高光时刻就显不出他能耐似的,但自己可没这个毛病。自己本来说话就少,尤其近几年,更是惜字如金,今晚为了说服周芸他们配合办案,已经费了不少口舌,没兴趣再跟投毒者碎嘴唠叨。但眼前的情势,他仔细评估过,对手离自己有一段距离,又站在砖砌烟道的后面,右手一直握住后腰上的什么东西,因为遮挡的缘故,搞不清是刀还是枪,插在裤兜的左手里估计就攥着那个启动杀人道具的装置,如果自己突然扑过去,并无百分之百制止其启动装置的把握,所以最好还是让对手自动缴械投降的好。

也许是空间陡然开阔的缘故,空气也似乎变得清冷了许多。放眼望去,除了一个长方形立柱的砖砌烟道,楼顶上白皑皑一片,什么都没有。

谁知投毒者误会了,以为老张真的是信口胡诌,不禁冷笑道:“老张,天儿怪冷的,又风雪交加的,咱们俩也别跟这儿干耗着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能把我怎么制造了那个什么伤童事件,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并拿出让我心服口服的证据,我就自动认输,否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妨碍谁,成不?”

到了六层,在通往楼层内的铁门旁边,有一道直上直下的铁梯子,他攀缘上去,来到了楼顶。

话音刚落,他就有点儿后悔。

这栋楼外挂的消防梯比小天鹅舞蹈学校的那座更老旧一些,也更狭窄一些,说难听点儿,这么多年,每每看到它,都觉得像个耷拉在楼外面的金属麻花。走到三层以上的时候,金属麻花开始发出充满金属质感的吱扭声,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起初他心惊胆战,驻足不前,可转念又一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假如身后真的有追踪者,他可以在第一时间听到“警报”,于是继续上行。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能一路追踪到这个楼顶,本身就说明老张是有备而来的……

他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消防梯,每一层台阶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因此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从落雪完好的情况看,今晚并没有人走上去过,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望着十米外的老张紧皱的眉宇渐渐舒朗,投毒者的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他正躺在铺着蓝色床单的扫描床上,缓缓进入螺旋CT机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