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倒车逃走,但接连两次受挫,使他担心警方已经开始纠集力量,展开对他的全城大搜捕,届时这辆中巴车反而会成为清晰的目标,考虑到这一带他在此前踩点时趟熟了几条小路,所以干脆弃车逃走。
还好没有冲过去,否则必中埋伏!
他摸着黑,在曲折的胡同间疾走狂奔,满腔的怒火正如他眼下的处境,在五脏六腑间狼奔豕突,就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咬牙切齿地暗下决心,下一次的行动绝不再像前几次那样手下留情,而是要制造一起真正血腥的大案……
他终于知道,不是什么巧合,而是真的有人比他棋高一招!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不过,这个“巧合”也激发了他的斗志,或者干脆坦白一点儿:他被惹毛了!就像目睹着自己精心构筑的多米诺骨牌半路倒塌一样愤怒,他打算在下一次行动中加大“力度”,让对手尝尝焦头烂额、无力还击的滋味。但当他正要开车冲向长宁校区大门的一瞬间,教学楼突然射出万丈光芒,照彻了天宇。他好像是一只被从洞穴中揪出并抛掷在骄阳下的鼹鼠,尽管坐在中巴车的驾驶室里,还是惊恐万状地遮住了眼睛,隔着这么远依然能感受到光线的灼热。
“平州市儿童医院(旧区)急诊科因超过最大负荷,暂停接诊两小时,请家长和救护车辆携患儿前往其他医院就诊。”
对,这样一想,心里就好过多了。
他愣住了。
整个晚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惶恐和不安。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有一股也许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力量,介入这个事件中来。这里面一定有一个人,觉察并洞悉了他全部——或者部分的谋划,并展开了相应的对策。但那张面孔实在太模糊了,他根本就看不清,可他总觉得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并用一双无比冷峻的眼睛在虚空里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他不寒而栗。他绞尽脑汁把自己了解到的平州市警方想了个遍,从局长、政委、刑警队长到派出所的户籍警,怎么也想不出这么一号人物……或者一切只是一场巧合,胡来顺他们不过是途经此地刚好撞上了而已——
这么说,是没必要再实施下一步行动,可以拖着进度条掠过中间的剧情,直接拖到结尾了?
所以,在小天鹅舞蹈学校的消防梯上挨了媛媛一“奖杯”,令他十分恼火,好像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一下滑,但比这严重一万倍的,是他正在楼门口砸玻璃的时候,胡来顺和那个嘴脸像猩猩一样的家伙突然冒出来,并差一点儿抓到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刚刚给陈少玲的手机发出提示地点的微信,他们怎么能这么快就赶到,活像是从医院直接穿越过来似的!
他原地站住,思索了两分钟,本来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那个隐形的对手,但是冷静下来的头脑又叫停了这一企图。
一次为了向死的求生,一场为了杀人的救人。
时间紧迫,必须在两个小时内完成最终的任务,不可横生枝节,就像以前在战术教科书上看到过的那样——“终极目的,才是唯一的目的”。
本来他就已经受过一次惊吓了。按照事先的规划,今晚的行动应该好像坐在游乐场的水滑梯上往下滑行,一路畅通无阻,并在结尾激起惊世骇俗的水花,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挡他——这绝非他小看警方的能力,而是出于对“敌手”的了解和对整个计划的自信。一来他太了解组织庆典的那帮人了,就本质而言,他们如同那些妄想借着洞房来冲喜的人一样,疯狂、魔怔而又怯懦和自私,全不管新郎是否病入膏肓,更不管场外是否遍地狼烟,只要能确保庆典顺利进行,他们可以无底线地不断放弃外围,把警力压缩和集中在自己的周围以策万全;二来没有人能猜中他的目的,就算猜中了,也不可能勘破他为达到目的而使用的手法,那个手法是如此的胆大妄为、奇想天构——
是的,为了那个终极目的,他忍辱负重,潜心谋划,克服了一个又一个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将它付诸实施,一直推进到现在。此时此刻,无论警方,还是那个隐形的对手,都应该被今晚连续发生的数起伤童事件搞得晕头转向,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对他下一个犯罪现场选择在哪里的推测和分析中。饶是他们聪明绝顶,也绝不会想到他已经暗度陈仓,即将在一个他们死也猜不到的舞台上,展开一场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的杀戮!
想起不久前,思乐培训长宁校区的教学楼乍亮的一刻,他还是心有余悸。
想到这里,他又望了一眼那条黑暗的、冰冷的、死寂的、铁青的、积了厚厚一层雪的道路上毫无痕迹的巷道。
再等等。
确认安全了吗?
进去吗?
确认。
偶尔有一阵旋风,迷了路似的在巷道里打着呼哨兜来转去,兜起一团团雪尘,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么好,走进去,把那个东西对准目标,按一下按钮,一秒,甚至半秒,一切就都结束了。
投毒者站在巷子口,把手揣在黑色风衣的兜里,面无表情地往巷子深处望去:一高一矮的铁青楼体,兀立在巷道的左右两侧,仿佛用刀削过一般,不见一丝棱角,道路上积着厚厚一层雪,犹如被它们挤压出的乳白色脂肪,上面平平整整,没有丝毫痕迹,让他感到踏实,又有些反胃。风小了许多,十分寂静,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息,雪也小了许多,从箭镞变成了颗粒,在纷纷扬扬的飘拂中,把眼前的景致擦拭得清晰了一些,逼仄的空间延伸出的逼仄视野中,一切都冻得硬邦邦的,泛着凛凛的寒光。
终极目的,才是唯一的目的。
也就是说,里面无人设伏。
他摸了摸衣兜里那个硬硬的东西,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巷道里面走去。
没有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