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奇想到自己辜负了上级领导的信任,任务出了岔子,很可能还会连累到田颖,顿时心乱如麻,右手慢慢摸向腰间,准备把手枪交给雷磊,但指尖碰及枪身的一瞬间,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他一声:“丰警官!”
抓住这个机会,雷磊伸出一只手:“好了,其他的事情回头再说,你先把枪交出来吧。”
丰奇一怔,抬眼看去,竟是老张。虽然不知道他叫自己什么事,但猛地清醒了几分!
他不禁慢慢地低下头来。
“也不知道是敌是友”——明明自己刚才还这样提醒过周芸,谁知在雷磊的压势之下,竟神昏意乱,差一点儿着了他的道儿!
雷磊这话说得很高明,一来警员执行任务,难免会出各种各样的错误,二来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没有保护好自己也是失职。但在丰奇听来,想的却是不该不听田颖的话,冒冒失失地下楼,自己负伤不说,更糟糕的是削弱了PICU的保护力量,安保工作最重要的原则就是不旁生枝节,自己偏偏在这个问题上捅了娄子,雷磊批评他“犯了错误”,倒也一点儿都不过分。
好险!
瞬间,雷磊就探到了他的底,换了一副冷冰冰的口吻:“不管任务是什么,你都犯了错误,知道吗?”
丰奇把右手从腰间抽回,严肃地对雷磊说:“你有什么权力缴我的枪?!请你马上后退,不要妨碍我执行任务!”
他追悔莫及地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雷磊的腮帮子一个抽搐,知道时机已经失去,他回过头,压着眼皮看了老张一眼,转脸又对丰奇恶狠狠地说:“按照条令,警员在单独执行任务时负伤,为了防止武器被犯罪分子夺取,应该交给增援或随后赶到的同志保管。”
问题在于,公安系统是个准军事组织,跟所有的军事系统一样,内部等级极其森严,特别是在同一区域从警,那真的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甚至对上级形成了某种类似于条件反射的敬畏心理。俗话说“先数杠,再数花,一枝橄榄全干趴”[2],可不是说说玩儿的。当然,比如碰上办差事的是马笑中那种滚刀肉,就算是公安部部长问他,不该说的他照样嬉皮笑脸搪塞过去,但丰奇不一样,他是个太“正”、太“规矩”的警察,所以当雷磊问起任务的内容时,他竟不自觉地挺了一下胸,等他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身份和级别时,已经太迟了。
警务条令中确实有这么一条,但丰奇抗辩道:“我又不是单独执行任务,还有一个同事在楼上配合我呢!”
警员跨省办公,如果遇到同行问起任务的具体内容和性质,当视任务的保密要求、盘问者的级别、所处环境是否需要兄弟单位配合等因素来决定是否如实陈述。如果保持缄默,就说明任务的密级很高,盘问者若打破砂锅纠缠不休,事后是要被追究责任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情急之下的一句话,不仅暴露了安保的人数,竟然连位置也秃噜出去了!
“你是从北京来的吧,出的什么任务?”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明白眼前这个雷磊不只是级别,心机也远远超过自己,然后就想起马笑中经常跟他说的那句话:“老弟,甭管干啥工作,可以实在,但千万不能傻实在啊!”
因为失血过多,丰奇本来白净的一张脸,现在竟泛着浅浅的惨绿色。他知道雷磊早晚会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立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可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把PICU的大门向雷磊敞开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平州市综合治安办公室主任雷磊,今晚临时接管旧区的警务工作。”雷磊望着丰奇,用温和的口吻问道,“怎么样,伤势好些了吗?”
吱呀——
雷磊和丰奇,过去一个在市局,一个在基层派出所,从来没有在一起共事过,且地位悬殊,所以丰奇认得雷磊,雷磊却不认得丰奇。不过,凭借丰奇今晚在急诊大厅里几次出没时明显不同于平州警员的职业素养、一口略带京腔的普通话、后腰上携带着急救包这几项特征,不难猜出他在此地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在没有摸清此人公干的具体内容之前,雷磊没有贸然与他接触。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之后,雷磊觉得“是时候了”。
就在这时,医疗综合楼的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急刹车声,接着是开关车门的呼呼声和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满头大汗的胡来顺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护士!护士!赶紧来帮忙抬病人!”
这是他们俩今天晚上第一次正面相对。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周芸已经拖着一张移动病床,带着风向医疗综合楼的门口冲去!病床的四个胶皮轮子好像被朝不同方向抽动的四个陀螺,在地面剧烈地转动着、摇摆着、弹跳着、滑行着,各怀鬼胎地一路丁零哐啷……
丰奇负伤后,一直在留观一病房的一张椅子上坐着。他的心里十分惦念PICU里面的孩子们,也知道此时此刻,田颖一定心急如焚地牵挂着自己的伤情,所以很想尽快上楼去与她们会合,然而腿上的伤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动路的,看大楠和蔡文欣忙个不停,也没好意思打扰,直到她们得了空,才提出借拐杖的要求。大楠赶紧给他找了副拐杖,他撑在腋下,一步一步地往外面走去,刚刚出了病房,就迎面遇上了雷磊。
注释:
走出抢救室,她一眼就看见:丰奇拄着拐杖,站在留观一病房的门口,跟雷磊正在说着什么,两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1]由“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提出、全世界的医护工作者从业前必须宣誓的一段誓词,被视为医学行业的职业道德规范。
来到抢救室,周芸看到大楠和蔡文欣已经把这里布置好了,她盘算着,等胡来顺和陈少玲他们回来,就把其中四个患儿安置在这里。她知道这样做是冒险的,因为一旦有坠楼、车祸的危重症患儿送过来,还得现挪床位,耽误抢救时间,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2]指根据警衔上的标志来确认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