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又走错门了,这是于风吟的家吧。我还是用超市的袋子好了,要不然楼下的大叔可能会以为我杀了人。”唐寒雨将腐烂的东西全清理出来,再将桌上的烟头和啤酒易拉罐也装进袋中。
“我家没有垃圾袋,只有装尸体的塑料袋,上面写着‘死者’二字,你要吗?”姜云凡非常平静,像在说一件非常常见的东西。
“你别收拾了,女人为什么要帮男人收拾屋子,又不是保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到前半句,姜云凡还以为她要说一堆心疼自己的话,谁知她心疼的是食物。女人心真难猜啊,尤其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常常能在下一秒钟就跳出众人讨论的话题了。
“行。那你自己等下把垃圾倒了。”唐寒雨把垃圾袋放在门口,又望了一眼姜云凡,寻思着如何谈起那件事。现在的他虽然回应着她的话,可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令她多看几眼都感到害怕。她看得非常清楚,实际上他已进入一个死循环,正处于自我封闭状态。
“天哪!你这些天怎么活下来的?虽然你有点儿邋遢,但也不能浪费食物啊!它们该多伤心,你知道吗?算了,你肯定不懂这些情感。”唐寒雨摇摇头,“你家的垃圾袋在哪里?”
他似乎感受到唐寒雨的尴尬,忽然从沙发上起来,神色索然,站在窗前眺望远处的风景。可哪有风景,有的只是天空中一望无际的空白,正如他此刻的心,是空的。这样活着,可能也会像冰箱里的食物一样慢慢腐臭。
唐寒雨将一大袋食物放在满是玻璃器皿的餐桌上,再取出橱柜的碗筷,然后打开了冰箱门。那瞬间,她感觉自己要窒息了。我的妈呀,好大一股刺鼻的腐臭味,里头的水果和蔬菜都腐烂了,还有一袋发黑的臭肉,活脱脱就不是个正常人会拥有的冰箱。
良久,她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吃饭了吗?”
当她看到满桌的烟头和啤酒易拉罐,不禁眉头微微一皱,这才仔细看清姜云凡头发乱如鸡窝,身上套着条纹睡衣,宛如邋遢的病人,呆坐在沙发上失神。
姜云凡摇摇头:“不想吃。”
可惜,根本没人回应他,房间内死一般静默。他忽然觉得,自己来到世上,有可能是一个错误。若是与母亲一同走了,现在也不用活得如此不堪。
唐寒雨原本要温柔地劝他振作,但是见对方如此消极,加上想起沈老之前发的短信,她实在很生气,坐在沙发上就开始滔滔不绝:“姜云凡,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因为那个破真相,两位老人打给你那么多次电话也不接?可是,我以心理学家的身份告诉你,这世上没人比他们更关心你、在意你。你在这扮演颓废的病人形象给谁看?你知道我看了心里有多难过吗?我以为你会振作起来,努力地想一想解决‘杀神’的办法,可你却在这日复一日地浪费时间。除了逃避,就是伤害自己。你……你就是个胆小鬼!”
她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仿佛看见难以入眠的夜里,姜云凡拖着被单来到沙发上,很想躺着入睡,却只能望着天花板发呆。天色将亮之时,他才睡着,却从噩梦中惊醒。而茶几上那张黑白照片则告诉唐寒雨,他很有可能梦到了自己的母亲,说不定当时还像个害怕面对选择的少年一样,不停地问母亲:“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姜云凡大吃一惊,没想到平日不插手他人闲事的女子,竟在自己面前气红了眼。他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两双手十指相扣。可是,他的心中还是涌起了阵阵悲伤。
她放开他,冲他微微一笑,随后提起脚旁的一大袋食物,拉着他走进屋里。
“那个人害死了老何,也害死了我们其他的战友。你知道吗,每夜我都被心中的罪恶感困扰得不敢睡着,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吃喝睡觉都有罪。如果……”
于她而言,最畏惧的就是死亡。因曾经历过爱人死亡之痛,她更明白,那一句“只要你还活着就好了”,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希望。人若是没了,世上所有糟糕的事情都不会再改变了,随着生命的逝去,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没有如果,我们不是神,没法儿预料将要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十全十美。你是你,他是他,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向来都按照自己的标准而活,从来没有犯过罪,不要被他影响你以后的正常生活。”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只要你活着就好了。”唐寒雨哽咽了。
“可是,我一想到老何和他的家人,想起那些无辜逝去的生命,所有的罪恶感就会涌上心头,每晚都会自责,觉得自己活着就是一种罪。寒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我当然还活着,而且还要活得比你久。毕竟,我说过要保护你一生的,男子汉言出必行。”姜云凡抬起手轻抚她的发丝,“对不起,我不想被别人打扰,手机开了静音……”
“办法很简单,你要是个男人,就想法子给老何和地下的冤魂一个清白和交代!”
过了两分钟,房门被打开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熟悉的拖鞋。抬头望去,是一个戴着墨镜、手上还握着电话的男子。一看到那张英俊的面孔,她就跳了起来,紧紧抱住对方:“太好了,你还活着!”
与唐寒雨交谈的这席话如同醍醐灌顶,使姜云凡瞬间清醒不少。但是,只有唐寒雨明白他心中真正的想法。他原以为自己是害怕真相,但并非仅仅如此,他还痛惜那些无辜的生命。所以,他手伤还未痊愈,却还浑然不知,身上的伤痛终究抵不过他心中的罪恶感。
忽觉天旋地转,她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双眼倏然泛红。她走到楼梯间呆坐着,却不知此刻拨打的电话已经接通了。
“对!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太好了,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谢谢你,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没有放弃我,还提醒我该实现自己的价值。”姜云凡有点儿激动,亲了亲她的脸颊。前几分钟还在吹胡子瞪眼生气的唐寒雨,此刻红着脸笑了。
屋内毫无回应,姜云凡会躺在浴缸中死去吗?不,他那么高傲又不服输,一定不会甘心就这样走了吧?唐寒雨慌得自己也不确定了,掏出手机,手颤抖着拨打他的号码。可是,屋内没有响起来电铃声。
“我差点儿忘了,我还要弄清我妈的死因,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负心汉真如沈老他们所说,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们?甚至从来没有寻找过我?寒雨,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替我妈感到难过和不值得。她从小没受过苦,却备受牢狱之苦,在最需要丈夫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哪个女人不会因此伤心难过?如果她真是替罪的羔羊,那我一定要查实,真正犯罪的人到底干了些什么,狠心到抛妻弃子的地步?”姜云凡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说到最后怒气愈盛,攥起的拳头凸起了青筋。
“云凡,云凡!”她焦急地呼唤他,“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啊……”
他使劲儿咬咬牙,继续说道:“所以,我必须逮捕他,就算以我不当警察为代价,或者付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只用了平时的一半时间,唐寒雨便将车停在了他家小区的路边,一口气跑上姜云凡的公寓楼层,找到他的那间房之后,不停地按门铃。
“云凡,我知道你心中有恨,真相也迟早会被揭开。但你要冷静、理智一点儿,不要走上极端的道路!”唐寒雨握住他的拳头,想给他一些力量冷静下来。可是,她发现此招行不通。
谁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大坏蛋呢?然而,上帝最残忍的是,他偏偏成了惩除这个坏蛋的警察。世上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吗?
“不,以恶制恶,其实也是一种方法。”姜云凡像是猜到了答案,忽然极其伤感地说,“或许我不该当警察,不知为何,我觉得这一切都是个轮回。善恶终有报吧,只是时候未到。毕竟,老天爷也很忙碌,不可能时时刻刻顾虑到每个人。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唐寒雨一路上都在飙车,满脑子都是上次老何牺牲时姜云凡颓废的样子。她有点儿自责,不该让姜云凡独自一人承担。他可是从少年开始就携带心理问题长大的人,如果听到那个真相,想必整个人宛如遭雷劈一般,久久无法清醒过来吧。
“你为了抓‘杀神’,想去犯罪?”唐寒雨算是听出来了,有些恼火,“值得吗?我必须提醒你,别忘记你现在还是一个警察!”
“好,我知道了。”她挂掉电话,立即去车库驱车前往姜云凡的住所。
“值!”姜云凡神色不容置疑,反驳道,“我会想个无法破解的死局,引君入瓮!”
唐寒雨仔细回想,由于最近发生了一连串费神的事情,她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回到家后早早躺在床上睡着了。但是,姜云凡的做法实在太像交代后事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头一战,这家伙该不会想不开了吧?
唐寒雨觉得自己像个装满水的气球,快要爆炸了,一旦爆炸,所有水都会淋在姜云凡的身上。她反复深呼吸和劝说自己:现在是关键时刻,一定要站稳脚跟,一定要冷静、理智。
“不过,昨天晚上11点左右,姜云凡打过电话给我。他倒是奇怪,把自己唯一的保险柜的密码都告诉我了,真是太奇怪了。”于风吟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他的谁,干吗把保险柜密码告诉我,还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我当时忙着做实验,就没多问。”
良久,她感到自己渐渐平静下来,才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我怎么劝,你都不会听我的。我再劝你的话,就干涉你太多了,这也不是我喜欢做的事。但不管你怎么做,我希望你保留警察的底线。还有,答应我一件事。”
晚上8点,唐寒雨忙完手头的事情,打电话给姜云凡,可对方关机了。她在网上发消息给他,也联系不上人。随后,她打电话问了问于风吟,对方却告知自从唐寒雨说不要管姜云凡之后,她便没有去打听过姜云凡的消息,而且她最近一直在忙着策划逮捕“杀神”的办法。
姜云凡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她深深地凝望他,想把他看进心里去似的。她的眼眶渐渐泛红,轻声道:“我希望你能够完好无损地来见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开始,唐寒雨原本想让姜云凡独自静一静,她深知这种致命打击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去慢慢化解,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尤其是当一个人放任自己,深陷黑暗的沼泽里不肯出来时,任谁去拉一把都是徒劳。
那没心没肺的男人自信地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胸有成竹地保证:“没问题,我绝对能活着回来,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情,才不想这么快进万山墓园。”
然而,这样出奇的静默,却使陆明飞感到害怕。从警好几年,他非常清楚绑架自己的人绝非要钱财这么简单,而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但他不知道,特案组为了救他,已经有人陷入情感问题中无法自拔,也有人暗自下定决心视死如归。
他一把拥住她,不忍心看见对方掉眼泪,气氛又变得愉快了起来。
自从被绑架之后,陆明飞终日待在封闭的房间里,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就像住在精神病院的病人,只有一张草席和被单,每天面对灰暗的墙壁。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向他索要家属的电话或让他联系特案组。除了最开始时,他大喊大叫,不听犯罪分子的命令而被一群人揍过一顿之外,再也没有人动过他一根汗毛。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慰,却被她一把推开,脸上又是那副可爱的生气表情:“要是你让我以后去墓园看你,我就恨你一辈子。如果下辈子我还遇见你,就把你打残,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
11月22日,这一天的到来意味着陆明飞已经被绑架一周了。从未有过一个绑架犯,在这么多天里,不向家属索要任何物品,也不放出任何交易的信息。若不是知道对方是“杀神”的人,亲眼看见他们抓走了人,恐怕世人都以为陆明飞已经人间蒸发了。
姜云凡趁机劝她早点儿回家:“既然你这么讨厌我,还在我家待着干什么,赶紧回去吧,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