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吧,否则我们没法儿听你讲述自己的案子。”唐寒雨劝道。
在审讯室里,三人都有点儿不习惯。于风吟一直不肯坐在嫌疑犯的那条椅子上,直到她听到熟悉的对话录音,还有眼前一张张她与“杀神”密会的照片。
“听孙霸天说你杀了陆队,我猜你冒险回来肯定是为了他,陆队没有死对不对?他人现在到底在哪里?”姜云凡注意到,于风吟脸色突变,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便衣刑警们一拥而上,团团包住蓝色轿车,直到于风吟主动下车。她关上车门,远远望一眼唐寒雨,眼神仿佛湖水荡漾,掺杂着复杂的情绪,使唐寒雨心中一沉——于风吟不再伪装了,她的无助、脆弱和失落都在这一眼中传递给她了。
“陆队……果然没有回来,他现在非常危险,不仅中了空包弹,还逃离了我的秘密基地。我希望你们再相信我一次,派人去这个地方寻找陆队,顺便问一问附近的医院有没有接待他。我担心他又累又饿,被‘杀神’撞到就死定了。”于风吟语速极快,很是忧虑。
姜云凡从车子的左边出现,听到车发动引擎的声音,立刻拉了唐寒雨一把,眼睁睁地看着蓝色轿车发怒一般冲出去。但唐寒雨眼明手快,即刻开枪打中了轿车的轮胎。在几十米之内,车子还是停了下来,再也无法行驶。
唐寒雨见她没有撒谎的迹象,又忆起曾经她与陆队相处时的画面,想必她是真的动了情,所以才把陆队放在心上,开枪用空包弹不置他于死地,却可以制造假死的现象。她不得不承认,于风吟是很聪明的女子,只是很疑惑,她为何会走上这条自我毁灭的道路呢?
于风吟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忽然泄气地趴在方向盘上,不满地呐喊一声:“全都给我让开,不然撞死了我不管!”
“香芋,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是,你该说一说自己的案子了。只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们才能帮助你。你明白吗?”言语间,于风吟看了一眼刚刚发完信息的姜云凡,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
她立刻挂挡,想轻踩油门出发,可是来不及了,她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对方打扮得体大方,即使不笑也美丽至极,踩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挡在车前盖前,还敲了敲她的车前盖:“于同学,下来吧,我看见你了。”
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她一旦说出来,就会在下一秒钟感到羞耻,她更害怕自己会再次遇到将此当作把柄的人,在背后阴她一把。
于风吟翻了个白眼,不愿与他计较,打算开车离开。可是,低头之际,她看见后视镜已经有两三个男人围着她的车,眼神有意无意地瞄向她,莫非……
唐寒雨见她为难,轻声道:“你是聪明的女孩子,与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想必对我们都知根知底了。那种捏住他人的把柄去做坏事的事情,我们做不出。如果你还想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线机会,就诚实地告诉我们,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怎么说话的,我以为车里没人,借窗户照一照,有必要这么毒舌吗?”男人说着摘下墨镜,想看清于风吟的真面目。
于风吟与她凝视,犹豫和思考了很久,思绪一下飘回很久以前。
然而,那男人一直不走动。她忍无可忍,摇下窗户的一条缝距离,冷冷道:“这位大叔,我要开车走了,麻烦你不要挡道,免得撞到你还讹我钱。”
那一年,她五岁,与父亲外出游玩的时候,一人在福利院附近的游乐园等待去买棉花糖的父亲。可是,直到天黑,父亲也没有回来。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由于祖辈一直希望母亲生个儿子,又嫌弃家中女儿过多养不活,所以她一出生没多久,三姐就被送走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市局一丝动静也没有,她打算开车去附近的医院查一查。可谁知,这时有个戴墨镜的男人从便利店出来,故意站在她的窗边照镜子。于风吟等了五分钟,对方仍旧没有让道的意思,她便按下喇叭示意对方。
长大后,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偏偏自己被随便抛弃,内心深处一直非常怨恨亲生父母,从未寻找过他们。因为她明白,当一个人不爱你的时候,他会找很多荒唐的理由来离开你,任凭自己做什么都没用。渐渐地,她连他们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
等待最后一个红灯变绿,蓝色轿车缓缓靠近那栋熟悉的办公大楼。于风吟在市局附近的便利店前停下车,但人一直没有下去,只是紧盯着大门口观望,心中悄然焦急。殊不知,便利店的收银台也有人在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车。
但是,她没有进福利院。夜晚时分,她因怕黑而独自坐在跳跳板的一端,止不住地哭泣。是从此路过的“杀神”蹲在她面前,递给她一颗棒棒糖,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小姑娘长得真水灵。”
而此刻,于风吟伪装成染红发的叛逆少女,开出别墅车库的蓝色轿车,一边小心地缓慢行驶,一边观察路上是否有陆明飞的身影。她已经想出了两个应对方案:第一,她要先确定陆明飞是否在警局,他被空包弹击伤,加上一夜没有进食,一定非常疲惫和饥饿,很有可能撞上“杀神”的人,就此发生意外;第二,如果不在警局,则等待“杀神”的命令,对方极有可能会让“失手”的她再次杀了陆明飞。
她喜欢甜食,接过棒棒糖吃起来,后来哭累了,就这样被“杀神”骗走了。自此以后,“杀神”带着她闯南走北,期间无数次目睹对方拿钱替人去杀人。她与所有玫瑰分子一样,为了存活,要接受“杀神”的培训和选拔,所以一直没有好好在学校念过书。好在有家庭教师,终于在十八岁那一年,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国外知名大学录取了。
唐寒雨的手机“叮”的一声,显示发出了一条短信,她淡然道:“我已经派人去看住他了,现在我们立刻与刑警队一同去法医中心。如果她真的什么都没做,一定敢与我们对质。对不起,我作为特案组组长,有必要核实这一切。为了地下的冤魂,我也要这样做。”
“他于我而言,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即使我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仍旧无法看清他的心,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只知道他一直要壮大玫瑰集团。他杀人不眨眼,犯罪时兴奋的模样与姜疯子有得一拼。我留学回来之后,就接到他的命令,通过百人竞选进了特案组。”于风吟能活到今日,与多数普通人一样,需要非常非常努力。
姜云凡靠边行驶,然后一脚踩下刹车,与唐寒雨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真要这么做?那孙霸天怎么办?”
姜云凡仔细打量她,开口道:“你青少年时期打过一、二、三……十二个耳洞,看你今天红发小辣妹的模样,以前肯定很叛逆,脾气又坏,加上性格冷漠,基本上没有真心来往的朋友吧!”
唐寒雨越想越不妙,命令正在开车的姜云凡:“现在立刻掉头去法医中心。”
于风吟露出一个自嘲的微笑:“并非如此,我说过了,我也被人出卖过,对这个世界灰心过。好了,我的过去了解得差不多了,我承认照片里和录音里的人都是我,你们也没猜错,以前在监狱离奇猝死的那些罪犯都是我下手毒死的。”
假设于风吟真是玫瑰分子,似乎能够说得通,“杀神”为何总能走在特案组前面,故意留下暗示的语言标志,而且如此了解特案组的每个人?
虽然她表面十分平静,对那些伤害轻描淡写,但是唐寒雨作为心理学专家知道,她只是在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愤怒。一个从未感受到被爱的人,不可能轻易原谅曾经伤害她身心的人和事。唐寒雨不敢想象,一个人带着仇恨活了二十多年,该有多累。
他们俩开着警车紧随其后,但这一路上没心思想孙霸天,脑海中浮现的全是“黑玫瑰”和魏大胜的死亡状态。从审讯到坐牢,自始至终除了特案组,没有人与他们接触过,期间于风吟都替他们抽血做DNA检测报告。姜云凡甚至想到很久之前,冒牌“铁玫瑰”也因此离奇死亡,这些事件到底是凑巧,还是阴谋?
姜云凡一边做笔记,一边问道:“那你在玫瑰集团是什么地位?主要负责什么?进特案组有什么目的?”
姜云凡把唐寒雨拉到他身后,担心对方突然发疯扑上来伤害她。他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过了十分钟,附近的医护人员赶了过来,将奄奄一息的孙霸天送往医院。
于风吟望着他几十秒钟,才开口说:“我一直很奇怪,他为什么要我上报你在破案时的状态和进步?而且,他好像比较偏袒你,从未说过要杀了你。其次,我也没有什么地位,只是他比较信得过的人之一,进特案组就是为了提供情报,帮助他慢慢瓦解特案组,解决一些碍手碍脚的人。”
“你中的是什么毒?”唐寒雨刚说出口,她眼前的嫌疑犯竟像机器人一样扭动。接着,他的肌肉出现了萎缩的现象。
姜云凡愣了愣,与玫瑰分子接触得越深,他就越不安,担心“杀神”对他实施什么特殊阴谋,而且自己很有可能承受不住后果。
孙霸天有点儿气恼,捋上自己的衣袖,愤愤道:“这样都不相信?你们警察真够团结的啊,我真是大开眼界了。你们应该还记得‘黑玫瑰’和魏大胜的离奇死亡一案吧,找个人来抽我的血就明白了,反正我没解药也活不久了……”
“我总觉得‘杀神’在酝酿一场惊天大阴谋,而且只要他现身与你接触,这个阴谋背后的真相很快就会被揭开了。”于风吟如是说。
一张张熟悉面孔的照片,录音中熟悉的声音,使姜云凡和唐寒雨大吃一惊。但姜云凡淡然道:“你想拿这些用电脑合成的照片和录音来打发我们?”
唐寒雨听得心头一颤,撇头看着愁眉苦脸的姜云凡,有点儿担心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爆发,一发不可收拾。她收起钢笔,说道:“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吧,我会把你的案子上报沈老。”
孙霸天得意一笑,像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你们可别不相信,我当然是有备而来,现在应该发到你们的邮箱了,自己看看吧!”
于风吟点点头,没有说话。唐寒雨拉着姜云凡站起来,按响了门铃。
但是,没有证据,没有核实证据的真假之前,仍旧不能相信!
“请你们务必找到陆队,帮我转告他,无论我的结果如何,希望他都不要插手我的案子。”
唐寒雨不能否定,即使这与她脑中闪过的糟糕念头一致,即使她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的身躯仿佛被闪电劈中,不禁为之一震。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有机会,我作为曾经把你当作妹妹的姐姐,想劝你一句:好好对待自己吧,把你的小事看得很重的人,只有你自己。因为你平时坚强得不外露难过,他们就嘲笑你的痛楚,在你的伤口撒盐。你疼得忍不住轻哼一声,却被说承受力不强。你只有变得更优秀、更自爱,才没有白费自己受苦时花费的力气,当时一定是很用力才撑过来的吧!”唐寒雨的眉眼间尽是哀伤,“对我说这些话的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但是,这并没有堵住孙霸天溢出血液的嘴,他失去理智地笑道:“看你们一脸傻样,被骗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还怪我好心相告。但话还是要说完的,于风吟就是内鬼,一个真真实实的玫瑰分子!”
她口中的那个人是被埋在万山墓园的凌峰。
忽闻“啊”的一声,姜云凡一拳揍向孙霸天的牙齿,对方疼得嗷嗷大叫。姜云凡放开他的衣领,命令道:“再污蔑诽谤警察,我就灭了你!”
她知道,缺少关心和善意的世界终究不算美好。但是生活中本就绝望与希望并存,纵使身陷泥沼之中,也别轻易放弃希望。无论是对生活还是他人,不要期盼太多,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总会落空。但要相信转角还能遇见阳光。我们要为了自己,而乐观地生活,她如此安慰着自己。
唐寒雨开始坐直身子,认真专注地观察孙霸天,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忽然闪过一个很糟糕的念头,却在此刻听到对方嚣张地大笑:“其实,你们本来可以不必多此一举,在别墅的家里就能抓到我。你们知道为什么没抓到吗?因为你们信任的同事于风吟法医放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