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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慧珠

我心里有些恨宋子明,他在上海成家立业独自过好他的舒心日子就可以了,巴巴地赶那么远跑回来,兄弟好手好脚,谁稀罕他看望呢?其实这是没道理的想法,他有情有义何错之有啊?当一切都成定局的时候,悔之已晚。那时是没看透,不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子杰心存歹念要做下那些事,谁都阻挡不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宋子杰已经不再是爱我至深的那个人了,我只是没料到,自以为手里掌握了他所有的秘密,念在从前的深情,他总会跟我一起回来的。没有钱,没有势,我们不也在这里快快乐乐地生活了好几年吗?

不懂得什么叫舍得,爱一个人就那么死心眼,只觉得离了他天地都不转了。我还指望这一脚踏出去的人收心和我回到这里,像当初我放弃富贵日子,不嫌穷苦和他来到这山旮旯一样。

四十二死而复生 生而复死

我想最坏的打算不过是遭到他拒绝,然后带着小风独自回到这里。我使出浑身解数想挽回他……其实最傻的一招就是威胁,威胁一个对富贵生活走火入魔的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当他闷头一棍敲在我头上时,失去意识前的最后想法就是后悔:真不该对他说这些,以后我的小风可怎么办?

慧珠叹了一口气,说:“只能说是命不该绝吧。”

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我真会将这些事告诉何静仪和宋子明,在知道的那天就说了,哪里还会磨蹭那么久?说到底,人做了亏心事,到底是心虚,这一下六神无主,平时那么灵光的脑袋也不会转了。

“慧珠奶奶,您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韩插嘴说:“你心里还是存了一丝希望的。”

慧珠老人听了,居然一点儿都不担心,也不追问林韩调查的是什么事,自顾自地说:“他们都走了,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来接我这个老婆子一起了。”

慧珠老人点头:“是啊,心里明明知道希望比针眼还小,却还想着他的贪念也许会变成线一样细,从针眼里穿过来。”

林韩点头坦言:“我这次来是调查一些事,可能跟有德有关。”

爱到极致,真的会卑微到尘埃里?

她见林韩的脸色冷冷的,试探着问:“你跟有德吵架了?”见林韩摇头,又说,“你不是替有德回来看我的,你有事。”

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雷雨交加,躺在一个半米深的坑里,身上还堆着一些土,头脸被乱草盖得严严实实的。醒来后,我发现整张脸痛得跟刀割一样,用手一摸,肿得像馒头,还有几道深深的口子。我爬起来仔细看了一下,那里是何家的后院,平时很少有人来这里。他肯定是以为我死了,挖个坑准备把我埋掉。我一直在想,是那场大雨救了我,还是有什么事正好牵绊了他。

林韩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有德拿了。”

当他对我狠下毒手时,我也就死心了。我摸黑把那个坑填平了,再把草皮植上。做这些的时候,你不知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生怕他突然出现,那我就再没活路了。

“子明的日记?”慧珠老人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柜寻找,“怎么可能?子明的日记我收得好好的……咦?怎么不见了?”她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翻,翻到最后也没找到,扭头望着林韩,“是你拿了?”

我本来想逃走的,又舍不得小风,加上浑身是伤,怎么也要养好一点儿才能走。

林韩点点头:“嗯,是从子明爷爷的日记里知道的。”

我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回去,他能对我下一次毒手,就会有第二次。人由死到生后,求生欲望就变得特别强烈。什么情啊爱啊在生命面前都渺小无比。

慧珠老人话锋一转:“对了,姑娘,你是怎么猜到我是慧珠的?难道你知道子杰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了?”

我躲在花房里养伤。

“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天刚蒙蒙亮,他就鬼鬼祟祟地跑到昨天埋我的那个地方查看,看到被填得平平的地面,他显得很吃惊,又不敢作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每天他都会跑到那里看看,再后来,他就不去了。那时我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可脸上摸上去仍然凹凸不平,看来脸上没经过及时的处理已经留下了疤痕。我一直想不明白,他到底用什么将我的脸弄成那样的。

慧珠老人见林韩不说话,自言自语说着:“很丑是吗?当初,我也被自己这副模样给吓傻了,这还是我吗?”从她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她年轻时应该极其爱惜她的容貌。

从何家出来,我一直在想:去哪里好呢?去接了小风回西安吗?我如今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么颜面回去见双亲?回平苑吗?万一他找回去怎么办?我突然想,他当我死了,那我就做个死人算了。其实我还想带小风走,都说母子连心,我怎么舍得儿子呢?

林韩看着她的脸——满脸的褶皱,长年的风吹日晒,黝黑的脸上布满了老人斑,仔细看,还会发现脸上有几道疤痕陷在褶皱和老人斑里。年轻时,白皙的脸上横着那么几道疤,怎么看都会觉得可怖吧?根据宋子明的日记来看,她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难道……

到了学校门口,我站在大门外等小风下学。那是周六,有位家长正接了小孩出来,那孩子看到我的脸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喊:妈妈,妈妈,鬼,鬼!

慧珠老人哆嗦着手摸着自己的脸问:“你说我丑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丑了,要是小风见了我也认不出来,像那个孩子那样吓得哭起来,我该怎么办?不要,我不要那样。于是,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风的学校。

“那你为什么宁愿跟我说,也不告诉玉玉他们,你是他们的亲奶奶呢?”林韩问。

刚到何家时,何静仪曾送了我几样首饰做见面礼,记得当时她跟我说:做女人,衣服可以穿得朴素些,吃得可以将就些,但一定要置办几样首饰才行,不单为了撑门面,还可以救急,这样出门在外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也不至于太狼狈。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我将首饰当了,买了回贵州的车票。呵呵,我还是只能回贵州,除了西安,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几十年的恩怨了……我由生到死,再由死到生,以为这一切都会烂到肚子里了。”

到了贵州后,我一直在想我去哪里比较好。后来想到他说的那个什么学长,我花钱买消息,几经周折托人打听到了他的地址。经过一路颠簸,那死了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如果我也跟他学长学了那个什么秘术,将他的记忆抹去,我们不也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啊?”

我对那个学长说明了来意,他后悔不已,连称不该一时炫耀将这邪术传给他。

“我不是死了,对吗?”见林韩点头,慧珠老人又说,“本来,我是死了,可是,又死而复生了。”

他可怜我的同时又深深自责,觉得我变成这样有一半的原因是他造成的,于是,将我留在家中,听我说也想学那秘术,他居然没有拒绝就教了我。我学成时,他问我:你确定这样做还有意义吗?一语惊醒梦中人。望着镜子里那张狰狞的脸,即使我让他忘了所有,回到我身边又有什么用?我们已经失去的,怎样都补不回来了……心,到那时才死了个透。

虽然隐约猜到老人是谁,但现在听到老人亲口证实,林韩还是感到震惊:“您真的是慧珠奶奶?你……你……你……”

于是,我就长住在学长家里了,帮他拾掇家务。

“慧珠?”老人听到这名字,又开始落泪,带着哭腔苦笑着说,“慧珠,这个名字,被埋骨几十年了,居然还有后辈叫得出来。”

他祖上是苗族巫师后人,一生醉心巫术研究,终生未娶。他跟我说,他之所以去上大学,就是想看看他家祖传的那些东西,科学能不能解释。他在大学时专攻心理学,毕业后,学校想将他留校他都推辞了,又回到山里种田,一边研习巫术,一边还自创了一门霸道的催眠术。

林韩听她这么说,心里已经猜到她是谁了,为了验证心里的猜想,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慧珠?”

我这一待就是十来年,头一年还去过上海,想看看小风,谁知宋子明带他回到了平苑,虽然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他还是将他当亲儿子一样相待。我每年回到这里,只能扮成乞丐婆,远远地看看他。

老人望着林韩,一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珠显得格外的明亮。她问:“你奶奶可能也没提起过我吧?可能所有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早就死了,却没想到,这四个冤家,到最后就我还活着。”

十来年里,宋家两兄弟相继去世。随着生命的逝去,心里满满当当的,不管是爱,还是恨,都没有了寄托。在我的生命里,唯一的牵挂就只有小风了。

林韩默默地听着。

那时,他长大了,长成了高高大大的帅小伙。

“我是谁?有德、玉玉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一直就叫我婆婆。其实,我都快忘记我是谁了。”

那位学长因对巫术这方面太过痴迷,积虑成疾,没过几年也死了。

“婆婆你是?”

我和学长朝夕相处,口口相授耳濡目染间,我也会了一些巫术。这些没什么实质的用处,不过是打发时间学的。

老人放开林韩,蹒跚着走到床边,斜靠在床头喃喃自语:“又死了,就只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活着。”

那位学长死后,我就搬回了平苑北村,扮成一个落难寡妇。村里的人自然认不出我,我毁了容,那十年又老得太快了。村长见我可怜,组织村里人帮我搭了两间茅屋供我栖身。

林韩听她问起何老太太,鼻头一酸落下泪来:“我奶奶,前不久刚离世。”

然后,我就在这里看着小风娶妻生子,再看着他们离世。小风两夫妻走时,我想:我是不是个不祥之人?为什么他们都走了,我这个废人却还苟活于世?我比同龄人要老得多,没想到老了,满脸的皱纹倒淡化了脸上的刀疤,变得不那么吓人了。

老人摩挲着林韩的脸,因为悲伤,只觉得她干瘪的嘴更瘪了:“我这辈子都没有想到会再遇上何家的人,现在却遇到了,你是自己想来看我这个孤老婆子的吧?我以为几十年前的那些,我都忘了,你一出来,才发现原来全都还停在记忆里……你奶奶呢?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老了?”

看到小风留下的三个孩子怪可怜,我就常常帮他们做些吃的穿的,再后来,孩子们跟我越来越亲近,我就又搬了回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半壁屋子的一砖一瓦都烙着我跟宋子杰的过去,几十年过去了,爱恨都湮没在岁月里。

“她是我奶奶,您是?”听她叫出何老太太的大名,看来她和何家也是有渊源的了。

“慧珠奶奶,难道你就没回去看过你的父母吗?其实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做父母的都不会嫌弃你的。”林韩问。一席话下来,她没有半句提及双亲,难道,爱情真的就是她的全部?

“何静仪!”老人咬牙切齿地问,“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像何静仪吗?”林韩从没见过何老太太年轻时的样子,自然不会觉得跟她像了。

慧珠老人笑着说:“看过,怎么没看过?是和那个学长一起去的,以慧珠同学的身份。告诉他们慧珠过得很好,勿以为念。那天,我硬生生忍住了没哭,走出门还在门口站了好半天,只听到母亲一直在哭,边哭边跟父亲说:‘我怎么觉得那个好像就是咱们慧珠?’父亲说:‘你太想念她了,你看慧珠给的照片,比她年轻多了,她看上去比你都小不了几岁,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再说她的脸……’”

“婆婆,你说像谁?”林韩让她弄得一头雾水。

“我再也听不下去,拉了学长拔腿就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我真是不折不扣的不孝女。”

老人抹了抹眼泪,看着林韩,用手摸过她的眼睛、鼻子、嘴,边看边说:“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像,真像。”

“其实,你心里的痛和思念不比他们少。”

老人又哭又笑的,林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心里想:黎有德不是说她是一个孤寡老人吗?理应和宋家没什么关系才对,可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并非黎有德所说的那样。

慧珠老人摸着林韩的头说:“真懂事,又善良,跟我们家玉玉一样。”老人总是时不时地提到宋玉玉,想着黎有德对她的深情,林韩不禁好奇: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应该很优秀吧,所以让人念念不忘。

“哈哈!”老人笑起来,那笑声像破败的风箱,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腔,“我认识吗?呜呜……怎么会不认识?”

“慧珠奶奶,你很想玉玉吗?”

林韩扭头望着老人:“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我们家的人吗?”

“想,村里有人谣传说我们家玉玉跟小欢一样已经死了,所以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老人孩子气地一嘟嘴,“他们瞎说,我家玉玉没有死,肯定没死。小欢死的时候,我心口痛了三天,玉玉也是我的心头肉,她要是不在了,我不可能不知道。”她说得那么笃定。

老人的手一抖,问:“你家?”见林韩点头,又问,“你是何家的后人?”

林韩听了鼻头一酸,为怕自己走漏口风使老人伤心,忙岔开话题。

林韩看着伤口说:“跟我家的那瓶药水的效果简直一模一样,立竿见影。”

又聊了一阵,当林韩问起何家书房蝙蝠的事,慧珠老人也摇头:“这个事儿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可能是宋家跟这小东西有什么不解之仇吧,像后面这山洞,堵、烧、烟熏,什么法子都用过,也根除不了。呵呵,其实只要不主动招惹这东西,也不会害人,随它去了。”

她惊魂未定地跑回去,老人见了,慌忙打水给她清理伤口,过后,又拿出个褐色的瓶子,用棉花球蘸了药水给她涂上,伤口立刻就不痛了。

林韩也表示认同。

尽管她早有准备,提起雨衣遮住头脸,身上仍然被咬伤了几处。

“有德回来了?”老人突然叫道,随即翻身下床,推开窗探头张望。林韩吓了一跳,也忙过去扒住窗框往外看。窗外的月季开得正艳,风儿吹过,吹落树枝上挂着的雨珠,唰唰地,又像下了一场雨。窗外空空的,哪有什么人?林韩笑着说:“慧珠奶奶,你听错了吧?”

走到二十步的时候,前面有个拐弯,林韩顺着走进去,一下子背了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悄悄地打开手电筒往上一照,只见洞顶密密麻麻地倒挂着蝙蝠,数量多得吓人,她手一松,手中的棍子就掉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咚——”林韩暗叫一声:坏了。拔腿就跑,还没出洞口,头顶阴风阵阵,一群蝙蝠已经闻声扑来……

“错不了,我带大的孩子,不用说话,一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不是,错不了的。”老人显得异常激动,拿过拐杖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喊,“有德,有德!”

吃完早饭,林韩独自去了那个蝙蝠洞,跟上次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洞口依然长着腥湿的苔藓,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看上去幽绿晶亮。她捡了根木棍慢慢进洞,三步、十步、十五步,依然没有蝙蝠。

刚下过雨的坝子还很滑,老人深一脚浅一脚屋前屋后地找,林韩生怕她摔了,紧跟在老人后面。跨过一个土坎时,老人脚下一滑,就直直地倒了下去,林韩想抓没抓住,老人的头重重磕在尖石上,鲜血从老人的前额喷涌而出。

她悄悄地打量着老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除了苍老以外,并看不出什么异样。

林韩吓得大哭起来。

“早餐?”这下林韩几乎敢肯定老人绝对不像黎有德所说的那样,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山村老妇了。

附近劳作的村民立刻奔了过来,二话不说背起老人就往卫生站跑。

“你是不是跟玉玉合不来?没事,等那丫头回来啊,我说说她,再怎么姑嫂关系要处好的,要不以后她在婆家受了欺负,谁给她撑腰?”老人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说一边忙活,端了碗白米稀粥放到饭桌上,另外一个碗里还装着两只鸡蛋,她指着米粥鸡蛋对林韩说,“你们城里都兴吃早餐,乡下没啥好吃的,你就将就着吃点。”

刚到卫生站,老人就咽了气,死时,紧紧抓住林韩的手,那双原本精光灼灼的眸子一下子暗了下去。

“玉玉?”林韩愣了愣,支支吾吾地说,“呃,我和玉玉没见过呢。”她不想骗老人,但又不忍说出真相伤老人的心。

林韩伤心不已,这时她顾不得其他,只想联系到黎有德。打他手机,没想到他已关机。又打了季珏电话让她马上去黎有德的家找他,季珏在电话里一个劲儿问:“你不是在躲他吗?找他做什么?还这么心急火燎的?”

老人沉默了,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才喃喃开口:“有德是这样说我的?那玉玉怎么说?”

“他家里出事了!”

“说话啊,一点儿都不像一辈子没出过大山的人,也不像没有文化的人。”

“啊?什么?出什么事了?”季珏在电话那头大声问。

老人侧着头问:“哪点不像?”

“他婆婆去世了!”林韩心里又怕又痛又悔又自责,如果不是她跑来,也许慧珠老人就不会有事。

林韩接过脸盆,笑着说:“婆婆,你一点儿都不像有德说的那样。”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有声音了,林韩“喂”了好几声,才听季珏虚弱地问:“小韩,这事,不会和你有关吧?”

老人端着木盆一边给她打洗脸水一边说:“还行就是勉强,也就是住不惯了。其实也是的,这穷乡僻壤的,别说是你了,现在让有德、玉玉他们回来,也一样住不惯。”

“没有,没有。”林韩急急地解释着,“刚下过雨,路滑。我在屋里跟她聊天,她忽然叫黎有德的名字,还一口咬定是他回来了,然后满院子找,然后在跨过田埂时不小心滑倒了,头正巧磕在石头上,然后……”

林韩笑笑:“还行吧。”

“她是个老人,你怎么不阻止她?”季珏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你就不能劝住她吗?”

第二天很早,就听见老人在屋子里走动。林韩的睡眠本身就浅,一有响动,就醒了过来。老人见林韩醒来了,笑着问:“姑娘,还住得惯不?”

“我劝了。”林韩又委屈又伤心,也哭起来,“她摔倒的时候,我想抓没抓住……呜,我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上,她就在我面前摔倒的。”

最后不知熬到了几点,总算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季珏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低落:“好了,你也别太难过了。我帮你去找黎有德。”说完,没等林韩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老人睡得早,才8点就上床去睡了。林韩是客,再说,这个家连电灯都没有,不睡觉又能做什么呢?林韩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绵羊都数到三千了,还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由于老人无后,丧事一切从简。林韩本来准备将老人的真实身份说出来的,但想到这一说,难免又生出许多枝节来,她不善说谎,自然会牵扯出宋家两兄弟之间的龌龊来。想到老人隐瞒了几十年,也许到死都不愿自己的真实身份曝光,不如就让这个秘密一直藏下去,成为永远的秘密。

林韩打了个冷战,在心里碎碎念:不要乱想,不要乱想,只是没有住习惯乡下。

老人下葬后,林韩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临走前,她跑去吴淑华自杀的那间屋子看了看,想找出什么线索来,但房间已被拾掇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外面有什么,都看不见。林韩这么想着,心里忽然有些怕怕的,忙将蚊帐拉开,窗外的雨已渐渐小了,稀稀拉拉地拍得树叶沙沙直响,屋檐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透过窗户,夜色浓如泼墨,隐隐可见峰峦起伏的山脉,神秘,又有些……阴森。

村长将她送到村口,嘱咐了几句:“你回去跟有德说,让他有空了就回来到他婆婆坟前上炷香磕个头,啊?她一个孤寡老人,看着他们兄妹三人长大的,不要说报答养育之恩,连死,都这么冷冷清清的,看得人心酸啊!”

其实,是不是同一间根本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无论是房间大小还是布局,都没有什么不同。简简单单的一张老式雕花木床,由于是初秋,还有蚊子,所以还挂着蚊帐。乡下的蚊帐不是透明的薄纱,记得黎有德说过,是自己浆的土布做的,所以厚厚的,人躺在里面就像被关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看不见外面。

林韩连连点头,心里也觉得一片凄凉。

当晚,老人给林韩腾出了一间屋子,林韩一看,并不是上次住的那间。老人很细心,怕她住原来那间勾起不快的记忆。

上两辈的恩怨情仇,随着慧珠老人的离去,才算是彻底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