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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武田张口想回答,但话到嘴边突然停住。他发现自己找不到很好的解释。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既然实验对象的尸体只能被丢进沼泽地,为什么对待克隆体不采取一样的处理方案呢?”

警长继续说:“通过回收站销毁克隆体,看似一了百了,其实同样蕴含很大的风险,一旦被盘查就露馅儿了。而且,金民为了得到方便的职务,需要长期在农场当黑工,这种成本也不可谓不高。反正实验对象本体的抛尸风险是既有的,干脆连同克隆体一并抛掉,这样的处理方案不是更合理吗?”

“那是当然的,回收站管理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把真人当作兔子烧掉吧。”

武田思索了一会儿,举起双手:“我投降,我不知道那个科学家的脑子是怎么转的。不过,我也不觉得这个问题多重要。可能就是一种个人偏执,毕竟他是个狂人。”

“可是实验对象的本体却被丢弃在沼泽地里。”

罗伊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觉得金民的学术造假能成功吗?”

“啧,这不是很好理解吗?往焚化炉一扔什么都没了,总不能放在实验室里发臭吧?或者存放在冷冻仓里当纪念品?”

“不好说,看上去相当疯狂、不靠谱。但是古往今来,针对公众的骗局差不多都是那么回事。被拆穿后人人都争着说,这也太粗糙了吧;但是在被拆穿之前,信奉和跟随者的数量多得匪夷所思。”

“第三点是关于抛尸的问题。我不明白嫌疑人为什么要通过回收站销毁过期克隆体。”

警长喝了口酒,因为酒劲儿的缘故眯起眼:“你说得也对,那我就不列举‘实验对象的妻子会察觉异常’一类的证据了。”

搭档耸耸肩:“第三点呢?”

“嗯,这些问题大体都能用钱解决。”

“你要这样解释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哪怕是造假,实验数据也应该严谨一些吧?”

“正是因为性格偏执,才要坚决把逃跑的实验对象抓回来。”

“实验数据?”

“我只是觉得,按照金民的坚执,与其毫无保证地守株待兔,不如抓紧时间从头来过。”

“我大致梳理了四次意识平移实验的载体和时间。”

“啊,另起炉灶?前面十年的积累全部抛弃?没人会做这种选择啦!”

警长掏出“玻片”划动,情景小姐现身,手中轻盈地托着一张图表。罗伊挥了挥手,情景小姐消失,只剩下那张图表飘浮在空中。

“那就重启实验好了,重新找一个本尊。”

武田嘲笑说:“你天天和她谈恋爱吧?应该多出去走走。”

“不行啊,富场三本尊的眼球还在‘4号实验体’身上。”

罗伊知道搭档有意缓解空气里的紧张气氛,但他没接茬儿,而是把图表拉得更大些。

“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另外找一个实验对象呢?”

“金民在2039年10月辞职隐居,其后一共实施了七次平移实验,时间分别为2039年11月、2039年12月、2040年2月,然后在2043年6月连续实施了两次,接着是2047年12月、2050年9月,最后一次则是最近的2055年3月。其中2039年的第一次、第二次实验均告失败,直到2040年的第三次实验才取得成功;但是在2043年也失败了一次,所以会有连续两次实验。”

武田挠挠下巴:“这个不好说。从这个疯狂的科学家的角度来看,他只是穷尽一切寻人之法而已。”

“是这几个时间,有什么问题?”

“对于之前的实验对象,这种动机也许存在。但是‘4号实验体’和花静子没当几天夫妻就逃跑了,他对花静子应该没什么感情才对。”

“表面上看没问题。由于有失败的前车之鉴,而且考虑到实验对象当时已经结婚,离家旅行的时间不能太长,嫌疑人在2043年那次实验里提前准备了替补对象,所以在首次实验失败后,能够迅速进行第二次实验。2047年和2050年的两次实验,则因为操作经验日渐熟练,都做到了一次通关。2055年最后那次,嫌疑人将自己作为实验对象,在没有人辅助的情况下强行操作,导致实验以失败告终。这些情况都能自圆其说。”

“他考虑的应该是等‘4号实验体’自投罗网,实验对象跑回来找‘前妻’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嗯,那疑点在哪里?”

“抛开寄居游民区这件事不说,嫌疑人最近半年曾多次出现在花静子住所附近,理由是进行监控——我觉得这个理由就不尽合理。”

“我没明白闹钟是怎么设定的。”

“你说说。”

“闹钟?”

“我不是怀疑这个。”罗伊摇头,“不过,话说回来,金民在游民区和花静子家附近一带出现,其实也是一个疑点。”

“应该在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次实验,这个时点怎么选择。”

“你怀疑金民没有在游民区待过吗?但是有目击证人见过他在附近出没。”

“这个很明显吧,当然是克隆体到期了,然后进行更换。”

“暂时先这样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来看看各次实验都用了什么型号的克隆体。”警长把表格里关于克隆体型号的信息展开,“2039年和2040年的三次实验,使用的都是NIX-3型克隆体,保质期是三年。那个时候,市面上也只售这一型号的克隆体。2043年那次,用了升级版的NIX-4型,保质期提高到四年。2047年,用的还是NIX-3型。2050年和2055年,则用的是最新的NIX-6型,常规保质期是四年,但如果加入长青藤研发的保密配方,则可以延长到五年。”

武田皱了皱眉:“刚才说过了,游民区的搜查难度太大。你打算让检测组返工吗?”

“嗯,从货头那里得到的记录是这样。”

“我倒觉得指纹更容易处理一些。”警长扬了扬头,“就算13号农场宿舍的情况说得通吧,但游民区又怎么解释呢?难道金民在离开游民区时也进行了全面的清理吗?”

“你觉得时间能对应上吗?”

“不奇怪吧?指纹是最容易遗漏的痕迹。毛发可以用吸尘器吸个一干二净,但是边边角角的指纹就不容易擦个遍了。”

武田盯着表格,默算了一下,答道:“总体差不多,个别稍微超期了一点。2040年2月到2043年6月,是三年零四个月。2043年6月到2047年12月,是四年零六个月。其他的都在有效期内。”

“连一根汗毛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唯独漏下了几个指纹?”

“问题就在这里。”

“那是因为金民在离开前进行了全面的清理。”

“保质期只是个概数,偶尔也可以超期服役的。”

“13号农场的宿舍,金民曾经多年隐居在那里吧?但是一样没有在那里找到毛发,而只有指纹。”

“不,我的问题是为什么有些是在有效期内,有些则超期服役。进行实验的时机标准是什么?”

“嗯?”

“这个……”

“13号农场也一样。”

“从研究严谨性的角度考虑,不是应该每次实验的间隔时间都趋同更好吗?这样的数据更有说服力吧?”

“哎,富场三是留下了眼球,金民又没有哪块肉能留下。”

“呃,这也没办法,毕竟新旧型号的兔子保质期不一样,要考虑与时俱进嘛。”

“但是找到了其他游民的生理痕迹哦,譬如毛发、皮屑等,也包括富场三的。”

“那也应该按照型号克隆体的保质期来制订时间表吧,譬如统一在到期前三个月。考虑到衰变期的问题,实验体在最后阶段身体机能会急速下降,很容易被枕边人发现异常。所以我认为,只有提前实验,而无超期服役的道理。”

“呃,那又怎么样……那个棚屋脏污不堪,而且住过很多人,检测组已经尽力了。”

“估计是想尽量拉长实验周期吧,毕竟更换得越频繁,就越容易被发现造假。”

“在一根萝卜干上?由于残留成分太少,只能辨认指纹,无法检测基因。”

“既然如此,为什么2050年那次又要在保质期没到的时候急着更换呢?2047年12月到2050年9月,明明还有三个月保质期才届满。”

搭档应道:“怎么没有?找到了金民的指纹呀。”

“啧……”

“我们在游民区的棚屋里是不是没有找到金民的生理痕迹?”

“哪怕是超期服役的两次,一次是超期四个月,一次是超期六个月,也毫无标准可言。”

罗伊笑了笑,随即敛去笑容。

“哎,可能就像你说的,金民后来意识到了超期服役的风险,所以还是在保质期内更换比较保险。”

武田喝了口酒,那是一种后劲极大的啤酒,热浪直冲他脑门。他甩了甩头,叹道:“你说。”

警长缓缓摇头:“太不严谨了,就算金民是个造假的学者,也需要考虑研究数据的精准性吧?或者说,既然要造假,干脆把实验时间也调整妥当好了。这长一阵儿、短一阵儿的,让人难以理解。”

“嗯,我还有其他想不通的地方。”

武田侧头沉思,过了一会儿,扬起眉毛:

“其他疑点?还有吗?”

“我知道了。”

“那我说说其他吧。”

“嗯?”

“你知道就好。”

“因为那些实验对象都有自己的意志呀。虽然当初答应给金民当小白鼠,但是过了几年安逸日子以后,谁会甘心赴死呢?除非是身体已经出现衰退,自知死期难逃。但是,出现衰退的时间谁也说不准,所以实验周期也变得有长有短了。”

罗伊点点头:“本来就是黑市的非法记录,我不认为能找到验证真伪的证据。”

“那就需要严密监视实验对象的身体和心理变化喽?”

武田紧紧盯着罗伊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毫不退让。过了良久,武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凯特会作何反应,不过,如果你打算挑战他的权威和成绩,最好有更充分的依据。”他顿了顿,又道,“你找到那个线人也没用,哪怕他有鬼,你拿他也没辙。”

“嗯,虽然困难重重,但总会有办法……总之,金民无法完全控制他的实验对象的行动,所以也不能漠视他们的心态。你看,最后一个实验对象不是逃跑了吗?”

“嗯。”

“根据金民手稿里的说法,是他许诺给那个游民一笔钱,结果那个人拿到钱以后就跑掉了。”

“你怀疑那个线人提供的数据有问题?”

“嗯,只能说之前几个游民纯朴得可爱,觉得能够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就满足了。而最后那个人是个普通人,有着普通人的欲求。你看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光还不忘跑到大都市来享受一番。或者说,是那笔钱把人的欲望激发了出来,这是金民最大的失算。”

警长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找那个线人问问情况。”

“是吗?”罗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我认同你说的话,那是普通人的欲望,而之前几个实验对象都纯朴得可爱。”

武田骤然睁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所以呢?”

“你说,如果我问凯特要人,会不会有问题?”

“真的能找到如此乖巧的实验对象吗?愿意用剩余的生命换取几年的正常生活?”

“嗯,对的,问这个干吗?”

“对于无家可归、断手断脚的游民来说,那也许是个公平的交易。不过,这样的人当然不好找,所以最后一次金民无计可施,只能亲自上阵。”

“金民订购克隆体的记录,是一位线人从货头李光成那里偷回来的吧?”

罗伊叹了口气:“实验的风险实在太高了,真的有人会实施这样的计划吗?”

听到搭档提高音量,警长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蓦然开口。

武田望着他:“说这个有什么用?现在就是有疯子这么干了,所以最后一败涂地。”

“完成计划?你是说他的‘拉撒路计划’吗?”

“好吧。”罗伊点点头,“关于实验时间的问题就当解释过去了。”

“或许必须让人最后找到实验室,他的计划才算完成。”

“还有问题?”

“哎,这是另一回事,那是他临死前的心态……”

“嗯,还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没发现吗?”

“不知道,你不是也认为他希望有人能够发现他的实验室吗?”

“在哪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是在这张表格里。你刚才提到与时俱进,按照这样的思路考虑就会发现不对头。”

“我想,是这样。”

搭档蹙着眉盯着前方,突然张了张嘴。

武田大皱眉头:“你是说金民故意指路,好让我们找到他的老巢?”

“2047年那次倒退了!”

“或者说是那座木屋也可以,反正两者离得很近。”

“嗯,2039年和2040年,使用的是NIX-3型,因为那时候只有这一型号。到了2043年,升级为NIX-4型。但是2047年,不知为何又用回了NIX-3的旧型号。这既没有遵从统一实验周期的原则,又和与时俱进的逻辑相违背,真是怪事。你看,到2050年,又使用了最新的NIX-6型——选择何种克隆体型号,总不至于和实验对象的身心状态有关系吧?”

“你是说……”武田惊讶地张开嘴巴,“13号农场?”

武田沉吟说:“会不会是那时候黑市刚好断货……”

“那七个地址都在郊外的无人区吧?但是如果将之围成一个圈,指向就清晰了。”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啊?七个地址又怎么……”

“唉,我也承认这个部分不合理,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嫌疑人从没想过隐藏,正相反,他希望我们找到他,因此使用同一个订货渠道、同一个订货姓名以及七个送货地址。”

警长收回表格,站起身,把喝空的精致酒瓶递给他的搭档。

“也没什么稀奇的,有些罪犯就喜欢玩这种游戏……”武田侧头思索片刻,“嗯,就算是有矛盾吧。你认为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你要不要拿回去收藏?”

“我奇怪的是嫌疑人为什么要在代号里加入某种统一的规则,既然考虑隐藏,何必留下隐患?”

“不要。你还没说是怎么回事。”

“哪里是同一个?名字是因为被你的慧眼看穿了关联。”

“我不知道,”罗伊走进客厅,把酒瓶投入废品回收管道,“但我相信其中一定有特殊含义。只有搞清楚这个含义,我们才能看见真相。”

“可是,订购人姓名又偏偏都用‘LN’这同一个代号——我们也是因此筛查出了全部记录。”

“真相?你想说什么?”

“可能他只考虑到这个环节……”

“对了,我还想问个事。”

“是吧?但是他每次的送货地址又不相同,一共分成七个地址。这怎么看都像一种反侦查的伎俩吧?”

“还有什么问题?”

“嗯,毕竟他也不是反侦查的专家。”

“富场三的牙医记录是不是找不到?”“牙医记录?你是指他摔坏门牙的事?”“嗯。”

“没多考虑隐蔽的问题?”

“拜托,你以为是上个世纪?当下换个胳膊都是眨眨眼的工夫,换义齿找个街边摊就行,哪里会有什么记录。”

“这……或许他确实没多想,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嗯,那就只有花静子的孤证了。”

“但是渠道是同一个,这一点没错吧?如果从隐蔽性考虑,既然是分次购买,干脆通过不同的渠道购买不是更保险吗?”

武田鼓起鼻翼,哼哼说:“你不至于到现在还怀疑不相干人员吧?”

“也不全是通过那个货头,李光成只是个下游中介。”

“花静子是不相干人员吗?”

“十几年来,金民一直都是通过那个叫李光成的货头订购黑市克隆体吧,所以警方才能从那个货头手中获得完整的订购记录。”

“你认为她在说谎?她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她说这样的谎有什么用?富场三早就死了。”

“呃?”

“如果问题就在这里呢,如果说谎的人不止一个呢?”

“既然担心被追查,为什么每次都选择同一个地下渠道呢?”

武田惊愕地望着他,过了良久,问:“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嗯?”

“坦率地讲,我也不知道。”罗伊叹了口气,在房间里踱步,他的姿势要多老派有多老派,和上个世纪的侦探相比,就差一个烟斗,“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因为嫌疑人把我们引进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盲点。”

“这是另一个矛盾。”

闻言,他的搭档眉头拧紧:“你自己也发现了吧?你刚才说的几件事或许算得上是疑点,但是什么也证明不了,更无法推翻这个案件的基本面。”

“可能最初是这么打算的,后来觉得还是分次买比较灵活,毕竟计划随时有变嘛。而且,与批量订购相比,分次买也不容易被追查到。”

警长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没有和其他人说过,包括柯鲁奇上尉。”

“但是实验室里明明有五个冷冻仓,我觉得嫌疑人是做好了批量储备克隆体的准备的。一次购买多具克隆体,在有需要的时候进行激活,这样不是更有效率吗?”

“告诉我就好了,虽然我也只能听听。”

“嗯?有什么奇怪的吗?当然是用一具买一具。”

“你觉得,证伪和验真,哪个更困难一点?”

“我不明白嫌疑人为什么要分七次订购克隆体。”

“啊,你说什么?是数学问题吗?”

罗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下面的话该不该说出来。他心中有很多困惑,但另一方面,又不愿看到自己没有依据的推测会破坏整个侦查组辛苦取得的漂亮成绩。过了片刻,他选择说出来。

“嗯,数学问题。你知道证伪和验真吧?”

“你刚才说金民还有其他不合理的行动?”

“大概知道意思。我想,应该是验真更难吧,证伪只需要找到一个反例即可,但是验真则要排除全部的错误可能。”

“没有,案子能破总是好事。”

罗伊走到门廊,拿起挂在墙上的帽子。

罗伊躲开他的视线,转头望向窗外,天幕的颜色已经从靛蓝变成深黑。

“嗯,但凡事总有例外。譬如这个案子,证伪比验真更难。”

搭档说:“你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话说回来,从破案至今,你的情绪都不怎么高。”

武田跟在他身后:“你准备去哪里?”

警长缓缓点头,没有应答。

“你要跟我去吗?”

“我明白你的疑惑。金民故意自毁,目的是不想自己的躯体被发现后,导致‘拉撒路计划’曝光;但是最后他自己跑回木屋去等死,这种行为不能说不矛盾。不过,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复杂,也不是全然无法理解。从金民的角度考虑,他十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一方面想将自己的失败和罪行就地掩埋,但心底里又渴望某一天有人能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那座木屋作为他的起点和归宿,并且在封闭的实验室里留下研究手稿,也算是‘真相全部在我脚下’的自白了。”

“当然。”

武田望了罗伊一眼,他看出对方心里有很多话。

“那再到花静子家碰碰运气。”

“不是。”警长平淡地说,“嫌疑人为了藏匿而采取假死的策略,我也认为不合理。只不过,嫌疑人不合理的举动本来就很多,譬如临死前跑回实验室。”

警长收拢下巴,戴上帽子。

武田说完见解,以征询的眼神瞥向罗伊,但后者保持缄默。武田问:“你不同意?”

两人到达D32区时,已经过了晚上9点钟。武田问罗伊,这么晚造访一个单亲妈妈会不会不好。警长想了想说,先到附近看看,如果不方便就到游民区去摸摸。

年轻警官停顿了一小会儿,又道:“不过,由得他们折腾也无所谓,我个人认为金民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一,金民已经失去了本体的肉身,哪怕他留下一具克隆体掩人耳目,制造自己已经身死的假象,实则平移到另一具克隆体躲藏起来,也剩不了几年活头。第二,这样的做法毫无意义。如果他的目的是规避制裁,根本没有必要闹这一出。十多年来他一直隐身,何必多此一举自我暴露呢?第三,也是更重要的,如果金民成功平移到了另一具克隆体,他完全可以按原计划完成他的学术造假大计,终其余生享受鲜花和掌声,哪怕存在被拆穿的风险,但总比目前的下场好。换言之,嫌疑人作势假死的行为不具备合理性,剩下的只有死得透透的这一种可能了。”

“反正那里没有太晚了不接客一说。”

武田重重点头:“虽说在实验室里找到了详细的研究数据,并且金民在研究手稿里也详细记录了自己的心态,但不能排除这是某种金蝉脱壳的计策。也就是,他其实没死,只是躲起来了。估计综治局想在这块分一杯羹,毕竟金民也曾经和OOP联盟有联络。”

武田听罗伊这么说,知道对方心里其实也没有定计。

“你是指嫌疑人的生死吗?”

两人依旧在矗立着青铜狮子的石桥下停了车,信步向目的地走去。这个时间的旧城区已经行人稀疏,招牌古旧的小商铺有些挂着红彤彤的灯笼,在街道两旁摇荡,有一种肃穆的仪式感。

“从这个层面看,综治局盯上的肯定是油水更大的部分。”

两人拐过两个弯,花静子所住的公寓就在马路的另一头。两个警察准备迈步穿过马路,突然一阵喧闹声让他们驻足回望。

罗伊再次沉默,但他的搭档没有停下。

左侧一栋白色的建筑物亮着灯,楼顶围绕着一圈五光十色的图像,像一道彩虹桥。两人想起这是一家去年刚设立的监护站,专门收容患有认知型退化症的孤儿。这时候,楼房里传来叫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在追逐。

“你说得对,富场三和第二个受害者已经过了时效界限,但其他受害者的部分可以持续查。上尉对此很欣慰,因为这一点恰好狠狠打了那些呼吁缩短案件追诉期的政客的耳光。只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久远的追查十之八九不会有结论。游民本来就是隐形的群体,能够确认其中两三人就算有交代了。”

武田抬头望了一眼,说:“孤儿院够吵的,还好是单间独户,不然住附近的人该有的受了。”

“有些情况还需要核查的。”

罗伊没有搭话,武田回过头,看见对方举步向监护站的方向走去。

“正在斡旋,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拱手相让。不过哪怕那些蛀虫要揽功,这次也晚了一步,因为案子已经到了收尾部分。”

“怎么了?要去看看吗?”

警长默然不语,片刻才问:“上尉打算怎么办?”

警长没有回答。武田知道当自己搭档生出了某种骤然的无由来的直觉时,就是这个样子。他急忙跟在搭档身后。

“不全是OOP的,其他组织的也有,而且仅仅是多年前有相关背景。话说回来,这有何稀奇呢?大多数游民都是类似的出身,尤其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综治局只是找个插手的借口而已。”

两人走到监护站门口,武田凑近白色的铁艺围栏向里张望,尽管楼房有灯光,但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当他把手搭在围栏上,打算进一步靠近的时候,突然围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发出轰隆一声,然后一张人脸出现在他鼻尖前面。

“另外四个是OOP的人?”

年轻警员吓了一跳,向后退步,一秒钟后才看清那是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女孩。那个女孩看上去已过20岁,她睁着又圆又大的黑眼睛,趴在围栏上瞪着外面的人看,神情又是警惕又是好奇。那个样子不像一个青春女子,倒像一只刚断奶的小动物。

“当然不是,富场三没有,还有两个人也没有,人家的亲属甚至登过寻人启事。”

两个警察也定神看着她。但这种对望只维持了几秒钟,院子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有人喊:“她在这边。”又有人喊:“李妮回来!”

“都有吗?”

那个女孩听到叫喊声,立刻有了动作,她抓住栏杆,摆动身体,似乎打算向上攀爬。但是栏杆又细又滑,她根本抓不住。那个女孩手脚并用胡乱蹬了一会儿,旋即放弃,噘起嘴巴露出生气的表情。几个护工跑过来,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拉回楼房里。一个圆胖的护工握住女孩的手,用吓唬的语气说:“还跑,上次还没跑够吗?再走丢就不管你了,又碰见坏人看你怎么办!”那个女孩倒没有挣扎,歪着脑袋顺从地跟着走了。

“嗯,好几个死者有组织背景。”

武田叉着腰,说:“看管这样的孩子也不容易。”他扭过头,看见罗伊仍然死死盯着那个女孩的身影,鼻翼一张一合,眼睛里闪动一种特殊的光芒。

罗伊愣了一下,沉吟问:“是政治因素的考虑吗?”

一个女护工看见门外有人,欠了欠身,说一句“不好意思”,然后转身往回走。警长向前伸手,以急切的语气叫住对方。

“所谓为了保护花静子的隐私而对外保密全部死者的资料,其实只是个借口。”

“稍等一下!”

“什么由头呢?”

女护工止步回头,警长说:“我问个事。”闻言,女护工走回栏杆旁边。

“听凯特说,综治局又打算插手。”

“有事吗?”

“怎么了?”

“刚才那个女孩,名叫李妮?”

搭档笑了笑,旋即收敛笑容:“不过上尉确实有点不高兴。”

“嗯。”

“那是被镁光灯照黑的吧,而且今天准确来说是慈善酒会。”

“她之前跑到外面了?去了哪里?”

罗伊不说话,他的搭档继续说:“你从庆功宴上溜走,连上尉都黑脸了。”

女护工眼睛瞪得圆圆的,抱起手,弓着身子,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是有这个打算,有些老板有意筹划一番。”

“你们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给我颁了个奖。”

武田本来想找些借口,但罗伊已经掏出了“玻片”,展示警官证。

罗伊也把酒瓶扭开,瓶口伸展成与嘴唇贴合的形状。

女护工张了张嘴,一瞬间因为警察的出现而感到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

“在下午的酒会上顺了两瓶,口味不错。”武田自己开了一瓶。

“警官们好,刚才实在抱歉,我们会加强管理的。”

警长伸手接住。一瓶圆柱状的啤酒,瓶壁光亮如镜,十分华美。

警长面无表情地说:“那个女孩逃跑过吗?”

公寓门向旁边滑开,武田走进来,从情景小姐身体里穿过,顺手丢给罗伊一个东西。

“唉,说不上是逃跑。有一次我们带着孩子们到城中心参观,那个孩子一个人走丢了。是我们疏忽,但很快就把她找回来了。”

罗伊笑道:“你不用每次都强调。”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武田警官,您的好朋友。”

“一个多月前。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相助。”

门铃响起来,情景小姐从两层橙色的光环里现身。

“警察也去找了?”

形如大峡谷的居民区在暮色中灯火闪烁,拥拥挤挤,虽然一如既往地显得卑微,但是也在全力以赴地发出声音——“我们在这里生存”。不时有长蛇状、通体红光的公交车从半空中的路轨上滑翔而过。太阳已降落到地平线以下,远处有柱状的探照灯光拔地而起,高耸入云,仿佛一群硕然无比的神明从天而降,插足人间。罗伊估计,住在城中心的某个富豪正在办宴会。

“嗯,好几个巡查的警官帮了忙,而且调取了附近的监控录像。”

4月3日傍晚时分,罗伊坐在公寓的窗边,眺望城市的风景。

“后来在哪里找到了那个孩子?”

从沼泽地里打捞上来的富场三头骨牙槽完整,但是他的妻子告知警方,和她一同生活过八年的丈夫曾镶过假牙,由此可知,两者并非同一个人。当富场三失踪案告破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失踪者原来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魂归天国。这些年来,一个接一个无名者相继持有失踪者的眼睛和身份,如同幽灵般存活于世间。但是,受害者们的灵魂始终在高呼,并最终借富场三的名义赢得了正义的审判。

“在夜市附近,幸好如此,如果跑进坏人扎堆的地方就麻烦了。”

这六个人,和富场三一样,曾经拥有自己的姓名,但却被人世间遗忘已久,成为城市角落里无名的存在。嫌疑人金民接近那些身心残缺的人,仅仅许诺他们数年的正常人生,他们就同意了。金民在抓住“4号实验体”以后,为尽快找到适合的实验对象,曾经乔装改扮到游民区寄住,目的就是故技重施。

“那个孩子是不是遇到坏人了?”

一如前述,基于对受害者的保护,警方没有对外披露遇难者以及相关人的身份。但其中另有原因。根据目前所知,七个被害者几乎都是社会的边缘人——包括第一个死者富场三。这个人父母早逝,没有兄弟姐妹,在十六年前来到K市,先后干过派件员、礼宾车门童等低端工作,由于年轻时出售过自身的基因样本而被这个疯狂的科学家相中。嫌疑人以厚利诱骗其参加“科学实验”,但是首次实验宣告失败。其后,嫌疑人将死者的原生眼球摘除,移植到“图纸”相同的克隆体上,从而让其他实验对象一直沿用他的社会身份。剩下的六个受害者中,两个因为实验失败而当场死亡,三个跟随克隆体过期而辞世,最后一个,也就是出逃的“4号实验体”,则被嫌疑人抓获而残忍地杀害了。

女护工面露愕然之色,身体也不由得挺直了。她微启嘴唇,但没有回答。

恶魔的“拉撒路计划”伴随众多生命的消逝而落幕,这一切都记载在嫌疑人金民的研究手稿里。但是对死者的告慰和案件的后续工作仍在继续。十五年间,嫌疑人金民使用假名藏身在本市郊外的13号农场,利用职务的便利销毁实验留下的过期克隆体,而将实验对象的本体抛弃在沼泽地。

警长说:“刚才听你的同事说了一句‘又碰见坏人看你怎么办’。”

意识到脑力的衰变已无法逆转,嫌疑人心生绝望。在最后阶段,他潜入本市一家造船厂,用一台X射线探伤机久久照射周身,然后到夜市找了一个黑市医生,将刚刚移植的眼球摘除,借此湮灭自身躯体上关于“拉撒路计划”的痕迹。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他筋疲力尽,在游民区又逗留了一宿。第二天,他把摘除的眼球丢弃在游民区的简陋棚屋里,跌跌撞撞地回到住处—— 一间建于地下实验室之上,用以掩人耳目的荒废木屋。他没有进入实验室,反而切断了电源,封闭了出入口,然后坐在黑暗的木屋中间,罪恶的生命就此终结。

“我也不清楚,只是那个孩子乱编而已……毕竟这里的孩子……”女护工思索着,用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然而,上帝的审判不期而至,疯狂者的下场只有疯狂地死亡。最后一次海马体临摹——嫌疑人平移自己意识的那一次——实验失败了!这并非不可预见之事,尽管这个疯的狂科学家信心满满,但这种信心不过是一个狂人的认知。海马体临摹手术的成功率本就是随机的,实施手术的过程中必须对大量数据进行实时监控,但嫌疑人在进行自我意识平移的时候只能独立操作,其风险可谓不言而喻。这次实验的结果是,嫌疑人呈现出类似于“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渐进性失智症的症状,认知功能严重退化,记忆力、注意力、辨识力在数日之内迅速衰退。事实上,在完成海马体临摹手术以后,嫌疑人还曾潜往D市进行眼球移植,但在回程途中精神状态开始异变,甚至于无法顺利返回住处,而一度如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般在郊外游荡。在此不久前,金民因为某种原因曾在城市边缘的游民区暂住,基于习惯性的作用,他一头扎进那个地方,直到数日之后才想起回家的路。

“她怎么说的呢?”

当然,这个策略的代价是,这个嫌疑人自身只剩下最多五年的寿命。但疯狂之人自有疯狂的心态,这种做法相比他此前的行径反而显得合理,毕竟虚假的荣耀对他来说吸引力过于巨大。

“我不清楚……”

嫌疑人金民在找到“4号实验体”后,将之绑架和软禁,目的是摘除其原生眼球,移植到另一具克隆躯体上。与此同时,嫌疑人开始寻找新的实验对象,但是仓促之间无法找到适合的人选。嫌疑人着急不已,因为“4号实验体”的保质期已经届满,躯体机能开始急速衰退,如果任由其发展,连带原生眼球也会坏死。克隆体一旦被激活,哪怕放置在冷冻箱里也无法延缓衰老进程,而活体摘除眼球并进行冷藏,虽然能保留一段时间的活性,但时长也相当有限。无计可施之下,这个疯狂的科学家采取了另一个疯狂的决定——把自己的意识平移到新的克隆体上,由自己来继承实验对象的社会身份!嫌疑人拟定的策略是,一方面,谎称自己数年前已去世,然后以实验对象的名义进行“学术成果”的发表。如此一来可以确保事态发展的可控性,避免重蹈覆辙——实验体逃跑;另一方面,他可以现身说法,借着强调“参加实验的自愿性”,在取得各界赞誉的同时,规避道德层面的谴责。

“我们可以进来吗?”

到了2055年2月下旬,当自身躯体保质期行将届满之时,“4号实验体”来到本市。他一方面希望在人生的最后时光体验一番大都市的繁华;另一方面,这名受害者的出生地正是本市,此举带有“落叶归根”之意味。可惜的是,他的行踪随即被嫌疑人发现,最后没能逃出“拉撒路杀手”的魔掌。原因在于。最近五年来,嫌疑人四处寻找“4号实验体”,但更多的是时间潜伏在本市周边,因为实验对象的“妻子”就住在本市近郊。嫌疑人甚至时常在这名女子的住所附近进行跟踪和监控,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什……什么?”

原本,嫌疑人金民制订的“拉撒路计划”实验时长为十年。当完成第四次“换人”操作后,他打算对外发表他的“学术成果”。没想到,第四个实验对象拥有比他的三个“前任”更坚定的自我意志,使得这个疯狂的科学家的如意算盘落空。2050年9月,不甘成为他人傀儡的“4号实验体”,从“妻子”身边出逃。此后的五年间,他躲着这个疯狂的科学家,曾经在多个小城市旅居。尽管生活不算得意,但那毕竟是自由的人生——人类自主意志的可贵以及对自由的不懈追求,此例可见一斑。

“虽然这个时间多有打扰,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具体问问。”

事情出现转机,是后来发生的实验对象逃跑事件。

“具体问问?”

通过这样的诡计,再加上为人丈夫的身份掩饰,嫌疑人制造了对同一个实验对象进行过多次意识平移的骗局。他以某种利益为诱饵,接连让新的实验对象继承“前任”的社会身份,生活则尽量保持低调。多年间,无论是其妻子还是周边的友人,居然都没有识破在他们面前出现的并非同一个人。从这个层面看,前后与四个克隆人同床共枕的那位妻子,也是案件的受害者。为避免受害者受到外界的骚扰,警方对该女士的姓名进行了严格保密。

“我想和那个女孩谈一谈。”

事实上,这个疯狂的科学家让他的实验对象取缔他人社会身份的手段,十分简单也十分残忍:将某个人本体的眼球,连续多次活生生地移植到克隆体上面。这种移植手术,与更换克隆躯体的时间和次数相匹配,分别是在2040年1月、2043年7月、2047年12月、2050年9月、2055年3月,一共进行了五次。

“和小妮谈?现在吗?但是已经很晚了……”

嫌疑人的本名叫金民。这个人多年前曾经在长青藤公司的实验室谋过差事,接受过一定程度的专业技能训练。此人被辞退以后,在荒郊野外,依葫芦画瓢搭建了一间简陋的实验室,也就是前面说的“杀人魔窟”。在2040年到2055年的十五年间,他一共诱骗了七名受害者参加他的死亡实验。由于他的技术水平不足,最初两次实验以失败告终;中途又失败一次,导致三个灵魂无辜消逝。除此以外,他粗糙而碰巧地完成了四次海马体临摹手术,也就是将四名受害人的精神意识,先后平移到同一型号的克隆躯体之中。为了营造实验大获成功的假象,他驱使这四名受害者始终取缔某个人的社会身份,在K市里过着日常的生活。当实验进行到第三年,也就是2042年8月的时候,他甚至让实验对象和一个名为花静子的女性结婚,在此后八年的时间里,始终以丈夫的身份和那个女性生活在一起。

“只需要几分钟。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明天再来。”警长用了“坚持”这样的字眼,从而表明自己的坚持。

报告的内容可谓振奋人心,但毫无价值。显而易见,它将永远不会得到学术界的认可,因为那是一场骗局!

女护工呆了一秒钟,最后伸手拉开铁门。两个警官迈步走进去,女护工低着头,在前面带路。

“直接揭示我的成果吧:海马体信息束无损传递的难题已攻克!我成功让一位志愿者的灵魂先后在五具躯体之间流转,强有力地证明多次意识转移的技术已无障碍,人类无限续命的技术已无障碍。拉撒路被上帝偏爱,但上帝仅仅装腔作势地赠予了一次。我却能赠予所有人,我能让每个人都成为拉撒路。从今往后,人类将不再需要吝啬的神明的施舍……”

武田走在罗伊旁边,低声问:“你想干什么?”

“毋庸置疑,我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学术成果。如果有人将我和上个世纪的罗伯特·考尼什(2)之流相提并论,他们现在可以闭嘴了。之所以刻意沿用这个名称,既是向所有抱持相同梦想的前人致敬,也是对这个梦想的重构和正名。我所独立完成的‘拉撒路计划’,是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术,不,应称之为长生不老之术。

“你没觉得那个女孩在哪里见过吗?”

残忍扼杀七条鲜活生命的命案嫌疑人官方叫作“拉撒路杀手”,民间流传的版本则叫“兔子杀人魔”。之所以案件及疑犯自身会被冠以“拉撒路”(1)之名,是因为作为与“沼泽坟场”二位一体而存在的“杀人魔窟”,是一个地下实验室。这个地下实验室距离发现死者遗骸的地方特别近,嫌疑人在那里进行了骇人听闻的人体实验,对实验的牺牲品如同对待废旧物品一般,丢弃在沼泽地里。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可怕实验,被嫌疑人称为“拉撒路计划”。嫌疑人甚至制作了学术报告,报告开篇如此写道:

搭档摇头:“我想不起来。”

幸运的是,七名死者的遇害时间另有线索可循。

罗伊一言不发,继续向前走。武田又问:“不去找花静子了?”

沼泽地多年受到附近河流的污染,含有酸腐物质。那些尸骨长期沉浸其中,腐蚀期已无法准确检测。但总体来看,不同属主的骸骨腐蚀分解的程度存在差别。譬如,最初的失踪者富场三的头骨还有另外几具尸骨已分解过半,推断其腐蚀期超过十年;另一些则相对完好。

“先核实一些事,看情况再去找她。”

失踪者富场三——准确来说是其骸骨——在一片沼泽地里被发现。在那个被死亡笼罩的可怖深潭里,警方还打捞出了其他属主的骸骨,最后证实死者人数竟高达七人!那些死者的尸骨零零碎碎、残缺不全,有些仅能找到一两块。警方尽管仍旧在持续打捞,但是由于沼泽地宽广,下游又和河道相连,尸骨分散或者被水中生物吞噬的概率很大,无法抱持乐观的预期。事实上,由于尸骨残缺度太高,警方甚至有一个内部口径:不排除疑犯采取了分散抛尸的策略,也就是将尸体肢解以后,遗弃或者掩埋在多个地方,目前已无迹可循。

“核实和花静子是否有关系?”

当然,了解内情的人不会抱有指责的态度,因为这个案件确实具有特殊性。初期的案由仅仅是找到一具被胡乱丢弃的过期克隆体,后来发现连克隆体的本尊也没了踪影,因而确立为人员失踪案。而当警方通过各种努力顺藤摸瓜,最终找到失踪者的时候,才发现案情比所有人的想象都严重得多……

“不,是核实是否应该告诉她。”

这个案件和以往的连环杀人案相比,特别之处在于,无论是案件的命名还是定性,都确立得相当晚,几乎可以说是在案件告破前夕才有明确的依据。也就是说,当警方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一宗什么样的案子时,案件也解决得差不多了。这样的说法也可以倒过来:直到最后关头,警察们都没搞明白自己在查什么。一些媒体就使用了这样的说法。

罗伊按了按圆边帽子,丢下发呆的搭档,走进那栋白色的小楼。

3月29日,被命名为“拉撒路事件”的谋杀命案对外宣布告破,引起极大的震动。因为公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从官方口中听说到“连环杀人”这种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