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来过是指住了一段时间？”
两个警察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武田连忙问：“现在还在吗？”
黑人医生观察和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应该来过。”
“最近没见到。”
“见过他吗？”
“他是什么时候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警长用“玻片”投影出金民的人像。
“这个不知道。”游民抱起手，“这里每天都有人来，有人走。有些人在这里待了十多年，某一天就突然不见了。”他顿了顿，“不过，我想，他来了没多长时间。”
游民指了指罗伊：“我相信你。”罗伊发现，他尽管身材强健，但右手缺了一根手指。也许这是他无法在城市里取得医务执照的原因之一。
罗伊问：“他原来住在哪里？”
武田挑起嘴角：“你还挺相信警察的。”
“不知道位置有没有被别人占用。”
“可以的，我有无记名车票。你们要问什么？”
“我们想去看看。”
警长指指自己的眼睛，他知道游民大多没有合法的身份。
“这边。”
罗伊掏出“玻片”划拨了几下，然后对黑人说：“我下了订单，明天你到D27区的塞拜酒吧拿，后门有个牛奶箱。你可以跨区走动吗？”
黑人转身带路，罗、武两人跟在他身后。走到隧道三分之二的地方，光线已经微不可察，正当两个警察在心里暗暗提防时，隧道奇怪地弯向了一边。步入其中后，罗伊和武田惊奇地发现，原来隧道内侧另有一个扇形空间，几乎有两个篮球场大小，难怪可以容纳相当数量的人居住。空间顶端有环状旋转的光亮，仿佛是宗教启示里的圣光。但是，与此同时，耳中传来惊涛骇浪般的鸣响。罗伊和武田抬头上望，通过一口做工粗糙的竖井，看见巨大的风机扇叶正在忽忽转动，亮光从扇叶的狭缝中投射下来，明与暗快速交替。
“我知道。”游民点头，“将退化症视作渐冻症的异变并没有根据，但是新药太贵了。老药多少能缓解疼痛，你知道，在密封的地方，小孩子的叫嚷声会让大家都睡不安稳。”
“现在看来没人占用。”带路人朝空洞的角落指了指。
“你知道，哪怕是次世代的加如太，也只针对渐冻症有效吧？”
罗伊和武田举步走过去，看见几块改性塑料板拼成一个四方体，紧靠潮湿的土墙，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下。两个警察都心想，难怪前任主人离开后，这个床位再无人使用。
“嗯，有十来个孩子，你有多少？”
武田找了个破的水桶，把“玻片”放在其上，明亮的光芒笼罩着那间简易的房屋。罗伊往手上喷了涂膜，弯腰钻进去，翻找里面所剩不多的东西。
“是退化症吗？”
片刻，警长从小屋里退出来，手中拿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布袋。搭档凑近去看，里面有一些破碎的膜状组织，黏糊糊的。
戴眼镜的游民微笑了一下：“你看我像吗？”
武田吁了一声，对照光源查看，过了几秒钟突然抬起头。
警长打量对方，问：“你是医生？”
“像晶状体！”
“我不交换，这里有人需要。”高大的黑人汉子朝隧道的深处指了指，“成年人就算了，但是成长中的孩子需要。”
他打开证物袋，警长稳稳地将东西投入其中。
罗伊四周看了一下：“你们一般用药换什么？”
“对了——”
黑人说：“别的物资还好，但是管制药太难找了。”
两个警察闻声扭过头，为他们提供指引的游民扶了扶眼镜，开启唇齿。
武田哂道：“你还挺会挑，挑最贵的要。”
“我最后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蒙着绷带，走路需要扶着墙壁。”
“嗯，只要能拮抗兴奋性氨基酸的都行。”
武田闻言大点其头，但突然脸色一变，想到不对之处，眉头打起结来。
“自由基清除剂？”
“你确定最后一次看到的人是他？”
“次世代的加如太有没有？”
警员把水桶上的“玻片”拾起，再次投影出金民的人像。
警长问：“什么药？”
“是……”黑人答了一声，但语音在中途中断，他又回头观察，思索片刻道，“穿着相同的衣服，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样子又有点不像……不对……”
“有药吗？”
罗伊问：“什么不对？”
黑人默默地看着两个警察走近，直到他跟前，然后开口。
“有两个人。”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在架空柱后面出现，身上的衣衫比较整齐，罗伊和武田向他走过去。两人走近才发现，那个游民戴着一副很小很细的眼镜。
“两个人？”
罗伊和武田继续向里走，看见管道副线堆积较少的地方，到处搭着简易的帐篷。粗大的架空柱上有很多涂鸦，有通红的眼球样的图案，也有歪歪斜斜的各种联盟的旗帜和标语。一些游民站在帐篷旁边，或者从帐篷后面探出头，他们衣衫褴褛，有些眼睛追随来客的脚步游移，有些则熟视无睹。罗伊看见几个人的脖子后面有OOP联盟的文身，他知道那只是唬人的，或者他们是组织的弃子。
“我想起来了，一开始住在这里的是这个人，后来似乎换了一个人。两人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一模一样，但是相貌有差别——老实说，我也不会盯着别人看。”
在隧道口附近，几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围着一只铁桶烤火，铁桶中部围绕着一圈光带，无孔不入地滚动着某个商家的广告。看到有人走进来，那几个游民抬头望了一眼，当看清来的人没什么可敲诈的，又纷纷低下头去。那几个人，有的少了胳膊，有的小腿缺了一截，还有一个双眼通红，深深凹陷。
两个警察对望了一秒钟，罗伊从“玻片”里划出富场三的人像。
搭档耸耸肩，不再说话。两个警察并肩走进隧道。
“是不是换成了这个人？”
罗伊本想予以否认，但话到嘴边滞了一下，最后他摇头：“我也不知道……”
黑人凝视人像，最后肯定点头：“没错，蒙着双眼的是这个人，他回来了一个晚上，之后就没见过他了。”
“一点都不像你。”
“记得是哪天的事吗？”
“只是一时忘了。”
那个游民是一个尽责的人，他侧头努力回想。
“刚才向便利店老板问话的时候，你差点忘了把金民的照片给对方看。”
“大约半个月前——是，刚好是两周前同一天。”
“嗯？”
“两周前的星期三吗？”
“刚才你在发什么呆？”武田问。
“嗯，每周三管道会运送兔子，那天也是。”
排风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两个警察踢开地上的杂物，隧道口呈现在他们眼前。
武田问：“那就是3月8日喽？”
罗伊和武田躲开各种机器吊臂，绕到卸货平台的后面亮光照耀不到的密封区域。在输送管下方，有密密麻麻的管道副线，架成很多隧道状的空间，靠近外围的部分早已陈旧，弃用，有一些人居住在那里。
“对，3月8日。”
穿过平直的卸货平台，能看见白茫茫的亮光，和亮光相接的远方，呈现一片黑色的涌动的海浪。走近以后才能分辨，那是并排相连的巨大输送管，从郊外绵延数百公里至此。为了解决超长距离热胀冷缩的问题，输送管外壳有着蝉蜕般的纹理，如果跃上浪头观望，会看见黄色的大地被一种血肉和机械相混合的物质密密覆盖，在闷热的空气中蠕动。
两个警察再次对视，富场三的克隆体，是在3月10日被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