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前你们住在哪里呢?”
“怎么可能?”倪可苦笑道,“这次我运气好,到这片森林来的时候,发现居然有一间废置的小木屋。我猜可能是以前的守林人住的。既然这里现在没有主人,我们就住进来了。”
“一些废弃的厂房,或者自己搭一些茅草房子。”
马文环顾这件小木屋,问道:“这间木房子,该不会是你自己搭的吧?”
“你以前的生活真是太苦了。”马文难过地说。
倪可痛苦地点着头。“我一直试图让她吃些正常的食物,但她根本不吃。无奈之下,我只有每天给她捡一些变质的肉回来。后来,她长到五六岁,身体就已经比较大了,我给她带回来的那些肉根本无法满足她。所以,我只能让她自己在森林里活动,像动物一样捕食。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这幅模样,显然不可能生活在城市里,只能隐蔽地居住在一些靠近森林的地方。”
“这些都过去了,算不上什么。”倪可担忧地说,“现在闹出了人命,才是最可怕的状况。”
天生的腐食动物。马文心里发寒。“这七年以来,她一直靠吃腐肉过活?”
马文说:“你想带着女儿离开此地?”
“几乎是从断奶后。”倪可说,“我为了养她,到处去捡一些或者偷一些食物回来。但我渐渐发现,她几乎不吃米饭和蔬菜,只吃肉类。而且,新鲜的肉她不吃。当肉开始腐败变质的时候,她却像发现美味一样大吃起来。我觉得非常恶心,却没有办法。”
“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马文紧蹙着眉头说:“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腐肉的?”
“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解释清楚?”
倪可闭上眼睛说:“我猜,是因为我们以往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待太久。但这次,我在这里找到了工作,所以在这间林中小屋住了两个月以上的时间。她的食量很大,也许把森林里的小动物都吃完了,才会袭击人类……”
“怎么解释?不管我女儿是人还是怪物,总之她杀死了三个人!他们会把她投进监狱,判处死刑的!”
“为什么这次她会袭击人呢?”马文疑惑地说。
马文望着倪可说:“你不该这么包庇她,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倪可捂住嘴说:“应该就是这样……以前,她的对象只是森林里的小动物。但这次……我没想到她会对人下手。”
倪可睁大眼睛,摆着头说:“不……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和苦衷。她虽然是个怪物,但我和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的。我不能离开她,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马文胃里一阵翻腾,他尽量克制住恶心的感觉。说道:“这么说,她先将那些人杀死,然后把尸体存放在某处,等腐烂之后再去吃。”
“你还有父母……”
倪可望向旁边,几秒之后,把头转过来看着马文,十分艰难地说道:“梦女她……不吃普通的食物,只吃……腐烂的肉。”
“别提他们。”倪可厌恶地说,“他们为了顾全脸面,早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我也只当他们死了。”
“到底是什么?”
马文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思索了好一阵,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要是现在带着女儿离开,反而等于是不打自招。警察本来没有怀疑到你身上的,但你这么一走,肯定会令警方生疑。如果他们下一道通缉令,不管你逃到何处,还是会被抓住的。”
倪可直视着马文的眼睛,说道:“好吧……其实我不是想瞒你什么。而是……这很可怕,也很恶心。”
这番话令倪可脸色发白,不得不承认马文分析得很有道理。她无助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倪可,”马文抓着她的肩膀,“事到如今,你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了。不管事情有多糟,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帮助你。所以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马文从床边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几分钟后,他停下来,望着倪可说道:“总之,你现在不能离开,明天就回店里上班,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倪可张了张嘴,又闭上,看起来好像难以启齿。
“你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倪可有些着急地说,“那梦女又袭击到森林来的人,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
马文问:“你不能让她一直待在房子里吗?”
倪可露出害怕的表情。“我想,前面两个人,就是那对年轻男女,可能已经被……吃了。但最近失踪的那个人,他的尸体应该还在这森林的某处。”
“不行,她每天必须受到一定时间的光照。否则,我怀疑她可能会死。”
她的语言就是那种“嘶嘶”的声音?马文想了一会儿,战栗地问道:“那三个人的尸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
马文一怔。每天必须受到一定时间的光照——跟宠物店的蜥蜴一样的习性。
倪可悲哀地摇头。“她的智力可能跟一些动物或者弱智儿童差不多,没有语言能力。或者说,她说出来的话,和正常人不一样。我因为长期和她待在一起,多少能听懂她说的意思。”
倪可哭丧着脸说:“所以,我只能让她白天出来活动。但是……如果我去上班,不守着她的话,又害怕她会再次袭击人。”
马文望了小黑屋一眼。“她会……说话吗?”
马文想了想。“如果在食物充分的情况下,她会不会袭击人?”
“警察说那三个人失踪后,我就猜会不会跟梦女有关系。回来之后,我问了她,她承认了。”
倪可思索着说:“应该不会。”
“那你怎么知道是她袭击了那三个人?”
“那就好办了。”马文说,“我买一批猪肉,故意放置几天,变质之后再放在森林一个固定的地方。你叫梦女每天到那里进食就行了。”
倪可捂着脸说:“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目睹这些事。”
“好吧……”倪可说,又皱起了眉头。“但是,如果警察到森林里来,发现了失踪的人的尸体,怎么办?”
“天啊,她袭击了那些人,然后把他们……”马文恐惧地说,“吃了?”
马文思忖着说:“这片森林很大,我起先在这里转了两个多钟头都没有发现,可能警察也不会轻易找到。而且,如果他们只找到了尸体,而没有发现梦女,也会以为这些人只是被野兽袭击——不会跟你们联系起来。”
倪可看了马文一眼,低下了头,等于是默认了。
“嗯。”倪可点头。
马文猜了出来:“是不是……像动物捕猎那样?”
马文又叮嘱道:“这件事情,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连周毅和小何,也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什么。明天你就跟他们说今天是你身体不舒服,跟我请个病假。别让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倪可咬着嘴唇,沉默了。她说不出口。
倪可颔首道:“谢谢你考虑这么周全,马文哥。”
“她为什么会袭击人?”
“我已经介入到这件事中来了,也答应了要帮你的。”马文说。“而且,我要帮你的,不仅是帮你掩饰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
“是的。”
“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这是她第一次袭击人?”
马文盯着她的眼睛。“倪可,这么多年来,也许你为了躲避和生存,已经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会在梦中怀孕?难道你不想揭开这个谜?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不,我当然不知道。”倪可说,“如果我知道的话,拼了命也会阻止她的。正是因为我根本没想到她会袭击人,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倪可呆住了,过了许久,她微微点头,沉声道:“我想,我做梦都想。但是,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已经成了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我该怎么去调查事情的真相?”
虽然已经想到了,但这句话从倪可的嘴里说出来,仍然让马文感到寒意砭骨。他望了一眼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梦女”,咽了口唾沫,问道:“你知道……她会干出这种事来吗?”
“也许单靠你一个人,确实很困难。但现在,有我帮你,也许就不一样了。”马文说,“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寻找答案。我要洗清你当初受到的冤枉和屈辱,还你一个清白!”
十
倪可泪流满面地望着马文,泣不成声。“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弃了洗清冤屈。我以为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话……没想到,上天让我遇到了你。你不但相信我,还愿意帮助我……如果七年前的事情真的能真相大白,我就算死了也甘心……”
倪可看出来,马文已经猜到了。她颤抖着说:“马文哥,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我也就不瞒你了。没错,那三个人,都是被梦女袭击的,十有八九都已经……死了。”
“别这么说。”马文把倪可拥在怀中。“不论怎样,你都要好好地活着,答应我……”
天哪……我差点儿忘了这件事。马文由牙缝间吸了口凉气。这件事,果然是……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好几分钟后才分开。马文看了一眼表。“啊,不知不觉都十点钟了。”
倪可迟疑了好一阵,脸色蜡白地说道:“你忘了……那天警察告诉我们的事吗?有三个人……失踪了。”
“我送你回去吧,马文哥。”倪可说,“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森林里的?”
马文疑惑地看着倪可。“什么事情?”
马文说:“其实你的脚受伤的那天晚上,你回家时,我悄悄地跟踪了你,但是只跟到你走下公路。”
倪可感动地看着马文,心中暖流激荡。但是,几秒钟后,她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露出惊惶的神色。“不,没有过去……现在,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你看见我进入森林里了?”
“别说了。”马文紧紧抱住倪可,眼眶里滚出泪水。“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
“是的。”马文说,“但是,我在森林里迷了路,转了两个小时才找到这里,你为什么不会迷路呢?”
倪可悲哀地说:“是的,我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却要带着一个怪异的孩子流浪。城市里不可能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只能在一些小乡村和森林里生活,靠乞讨和偷窃过活……”
倪可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所房子的位置,在森林中胡乱寻找,浪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但我早就摸清路线了。实际上,从我进入森林那个入口起,朝十点钟方向一直走十分钟,就到这里了。”
“是啊,她毕竟是你的亲身女儿……于是,你就带着她四处流浪,一个人将她养到七岁。”马文叹息道,“这其中的艰辛,你不用说我也能想到。”
马文恍然大悟。
“当我看到这个孩子丑陋、畸形的样子,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她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且,不管她再丑、再怪,甚至让我感到来历不明,但她是活的呀,也是条生命……我怎么做得出来,将她杀死,或者将她抛弃呢?”
十一
“其实,当时你生下这个畸形的孩子,完全可以不要呀……”
第二天,倪可按照马文说的,回到店里上班。她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像往常一样积极努力地工作。马文在店里,也没有表现出跟倪可关系密切,保持着老板和员工的距离。一切看上去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没错。”倪可悲叹道,“可惜,这么美的一个名字,主人却是这幅模样。”
这些都是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实际上,这几天晚上,马文都会去倪可的小木屋——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分别从公路走到森林入口,再一起同行。每一次,马文都会给梦女带上一大袋腐败的猪肉。他把这些猪肉放在木屋附近一处比较隐蔽的场所,倪可再把梦女带到这个指定地点进食。一来二去,梦女跟马文也熟悉了,她知道是这个男人在为自己提供食物,对他的态度变得友善起来。
倪可再也讲不下去了,她扑在马文怀里,泣不成声。马文心里也很难过,说:“难怪你跟她取名叫‘梦女’……她就像是因为那个梦而诞生的一样……”
有时候,马文会觉得,梦女好像成了自己饲养的一只大蜥蜴。他不敢把这种想法告诉倪可。
然而事情讲到这里,倪可已经无法停止了。“于是,我就这样挺着大肚子,拿着母亲给我的仅有的两千元钱,漂泊到异乡。怀孕到第十个月的时候,我在一个小乡村的私人诊所里,生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当接生的医生把孩子抱给我看时,我的心彻底凉了。那个女人的诅咒应验了,我竟然生下一个半人半蜥蜴的怪胎……”
这段时间,马文每天都在电脑上搜寻着各种资料。一天上午,他在家里突然查找到一条2001年的新闻。看完这则消息,他坐电脑前,整个人都呆住了。
倪可讲到这里,已经泪水满襟了,她所受到的伤害正从她身上四溢出来。对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这实在是太残忍了。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犯错,这种指责和惩罚都太过分了。马文愤愤不平地想。
这条新闻……也许可以解释倪可七年前那离奇的遭遇?他在心中暗暗思忖。我必须马上告诉倪可,跟她谈谈。
“气急败坏的父母把我带到医院,让我引产,但医生说,孩子已经七个多月大了,医院不能做引产手术。这意味着,我只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父亲简直气得丧失理智了。他认为,不管这个孩子是我和谁生的,都是一个孽种。而且我丢尽了他的脸。为了脸面,他不再承认我是她的女儿,把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我赶出家门,叫我在外面自生自灭。”
马文打电话到店里,让倪可以出去进货为由,立刻到他家里来。
这种事情的确让人难以置信。马文暗忖,问道:“那后来呢?”
马文的家离店只有几分钟的距离。不一会儿,倪可就到了。马文让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并没有一开始就告诉她自己的发现,而是对她说:“倪可,关于你七年前遭遇的怪异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想弄清楚?”
倪可咬着嘴唇。“其实,我告诉过他的,但我看得出来,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怀疑,却并不相信我说的话。”
“当然。”倪可肯定地说,“怎么,马文哥,你知道什么了?”
“你没有把做梦的事情告诉他?”
马文没有立刻作答。他望着倪可说:“如果你想弄清此事,那就要配合我问你的问题。这些问题中,可能有些会让你不舒服,让你再次回想起那一天发生的事,希望你不要排斥,尽量冷静客观地回答,好吗?”
倪可痛苦地摇着头。“他也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倪可顿了一刻,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好的。”
倪可说到这里,马文忍不住打断道:“那个男生没有站出来帮你澄清吗?”
马文点了下头,问道:“首先,我们要排除一些你之前没有想到的可能性——那天下午,你和那个男生到山上去玩。后来你不慎从山上跌落下来,摔昏了,是不是?”
“那男生的父母暴跳如雷,不是责怪自己的孩子,而是怒斥我爸妈栽赃给他们的儿子——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他们闹得很厉害,导致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那男生的父母当着我父母的面和所有人的面辱骂我,说我诬陷他们的儿子,还恶毒地诅咒,说我会生下一个怪胎。”
“是的。”
倪可哭泣了一阵,流着泪继续说道:“我父母以为,我跟班上的某个男生发生了关系,才有了这个孩子。他们首先联想到的,当然就是那天送我回来的那个男孩。他们骂我、打我,甚至是逼问一般地要我说出实情。我哭着告诉他们,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不相信我,以为我不敢承认。于是,他们找到了那个男生家里。
“也就是说,那个男生找到你的时候,你应该是处于昏迷状态,对吧?”
倪可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啜泣起来。马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有将她紧拥在怀中。
倪可点了点头。
“之后一段日子,跟以前一样。但后来,我渐渐发现身体有些异常。但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直到几个月后,我的肚子明显地大了起来。父母才引起重视。他们带我到医院去检查,得出的结果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竟然……怀孕了。”
“你醒过来,也是他把你叫醒的。这么说,你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的烧退了,也许是退烧药终于起了作用。但我的头还是有些痛,所以父母给我请了两天病假。两天之后,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回到学校上课。”
倪可好像有些猜到马文的意思了,她皱起眉头。“你怀疑,那个男生把我……”
“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有这种可能性吗?你觉得。”
倪可哆嗦着,继续说道:“虽然我当时发着高烧,但这个噩梦留给我印象仍然十分清晰。我在梦中祈求着赶快醒来。而当我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倪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马文想起来,在自己的宠物店中,倪可在玻璃箱里面看到的,就是一只体型较大的葛氏巨蜥。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倪可会表现出那种恶心和恐惧的感觉了。她所说的这种恐怖经历,就算只是听说,也让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
倪可紧闭双眼,神情痛苦。“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我梦到,一只巨大的蜥蜴压在我的身上,用它的舌头舔我的脸。我的身体十分燥热,而且有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是在梦中,我无法挣扎和反抗。只能任由那只蜥蜴摆弄……”她剧烈颤抖着。“那只蜥蜴的脸,我现在都忘不了……不管是梦还是现实,那都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我们当时年龄都很小,也很单纯。我们在一起玩,连牵手和拥抱都没有过,他不可能会想到……做那种事;另外,当时天上下着瓢泼大雨,我又受了伤,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也动不了那种念头……”倪可红着脸说。
“梦?”马文问道,“什么梦?”
马文点了点头。“确实,我也认为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现在可以排除了。那么,另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他停顿一下,问道,“倪可,那天晚上你做的那个可怕的噩梦——真的是梦吗?”
有马文在身边,倪可才能回到当初那个夜晚。“我记得,我睡得迷迷糊糊,父母进来过几次,摸我的额头,看我有没有退烧。好像母亲又给我喂了一次药。后来时间晚了,他们也回房休息。而我又再次睡去……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
倪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梦的话,难道我真的被一只蜥蜴……”
马文搂着倪可,给她温暖和力量。“别害怕,慢慢说。”
“听着倪可。”马文用手势示意倪可平静下来。“我知道回忆这件事会让你非常不舒服。但为了弄清真相,这个问题是无法回避的。你冷静下来想想——你当时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这些事完全不懂。加上那天晚上你又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所以,你以为那只是一个梦。或者说,你的内心为了逃避这种可怕的事实,强迫自己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噩梦。但现在,你已经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你肯定知道,一个女人是不可能因为一个虚幻的梦而受孕的。”
马文看出来,倪可显然对下面这段回忆十分恐惧。她此刻浑身颤抖,身体发冷,仿佛当天的事情重现在了眼前。
马文顿了几秒,接下来这句话他说得十分艰难。“你怀孕的唯一理由,只可能是你和谁发生了性行为。”
倪可打了个冷噤,脸色发白。“其实我刚才讲的这些,可能都不是特别重要……接下来发生的事,才是整个事情中最恐怖,最不可思议的部分。”
倪可浑身颤抖,从沙发上站起来,眼泪簌簌落下。“马文哥,结果,你还是不信任我……你觉得我是在编故事逃避自己不堪的往事?”
讲到这里,倪可停了下来。马文望着她说:“怎么了?”
马文叹了口气,双手按住倪可的肩膀,让她坐回到沙发上。“倪可,我哪里是不相信你?我的意思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很显然你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错把那晚的事当成一个梦了!”
“我睡在床上,头和身上的擦伤隐隐作痛,加上发烧、头晕、想吐,十分难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昏沉沉地睡去……”
倪可拭干眼泪,望着马文说:“但是,马文哥,我没有自欺欺人,也没有因为恐惧而对自己做错误的心理暗示。我是真的认为,那天晚上我是在梦中。”
“回家后,我一直有些精神恍惚,昏昏欲吐。可能是因为淋了雨,头部又受了伤的原因。母亲帮我洗了个澡,又帮我在伤口上擦了药。这时父亲发现,我发烧了。本来他们是要带我上医院的,但是天色晚了,加上外面瓢泼大雨,所以只是给我喂了退烧药,让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休息。”
“说说看,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我们家其实就在山脚下不远处,是老式的平房。他把我送到家,老实地对我父母说,我们俩上山去玩,突然下起雨来,我在下山时摔了下去……我父母本来很生气,但是见他把我背了回来,也不好发火,就叫他自己回去了,伞都没给他一把。”
倪可努力回想七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理由有好几个。第一,如果那真的是一只蜥蜴,为什么会找人类……交配?第二,我梦中看到的蜥蜴有一个人那么大。我们家乡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蜥蜴,我怀疑全世界都不会有;第三,我虽然因为淋雨而发了烧,但还没有烧到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楚的程度。实际上,之前父母进来摸我的额头,喂我吃药的事,我都记得非常清楚。马文哥,我不知道你听懂我的意思没有——我没有到那种完全昏迷的状态。”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是那个男孩拍打着我的脸把我叫醒的。他见我终于醒了,松了一大口气。我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头和胳膊摔伤了,青了一大块。其他地方有些擦伤,还好没什么大碍。那男孩要背我下山,我就让他背了,心里很温暖。”
马文颔首道:“我明白。你别着急,慢慢说。”
“有一次,我们俩在一个星期天,又到山上去玩。我们在山坡上烤土豆和香肠吃,非常开心。可惜下午五点的时候,突然变了天,晴朗的天空骤然下起倾盆大雨,天色也变得昏暗无比。我们赶紧下山,可能走得急了一些,加上下雨让山路变得很滑。我一不留神,脚踩滑了,从一个小山坡上摔了下去。我的头撞到一棵树上,昏了过去。”
“所以,假如……”她身体抽搐了一下。“假如真的发生了这种事,那种真实的触感显然和梦境不同。我不可能任由那可怕的东西对我……做出那种事。更不可能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还能继续入睡。我当时做了这个噩梦,甚至没有立刻醒来,而是一直睡到了天亮。”
“十五岁那年,我读初三。当时,我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男生,他也喜欢我。但那个懵懵懂懂的年龄,我们不可能像成年人那样谈恋爱,只是经常一起上学、放学,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玩。”
这件事,看来真的非常蹊跷。马文暗忖。他皱起眉头问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怀孕呢?而且……你生下来的女儿,为什么具有蜥蜴的特征?”
倪可仰面向上,深呼吸一口,开始叙述往事:“我是A市潜阳县的人,那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地方。在我生命的前十五年,我和一般的女孩没什么不同,在县里的学校读书,过着普通的生活。
倪可捂着嘴,苦恼地说:“马文哥,我要是知道答案就好了。”
马文郑重地点了下头,用目光给予倪可鼓励。
马文用指头关节重重地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是啊,我怎么把问题又抛给倪可了。真蠢。
马文的话终于说动了倪可。她抬起头来,望着马文,微微点头:“好吧,马文哥。我就把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你。”
他们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马文说:“倪可,你遇到的这件事情,看来确实不是这么简单的。答案还得慢慢寻找。但是你刚才说的有两点,错了。”
倪可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马文说:“我知道,让你回忆这些事,可能非常痛苦。但我真的很想帮你,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找到解决的办法。倪可,你不能一辈子带着这样一个女儿,躲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你要想办法改变现状!”
倪可茫然地望着他。
马文把倪可拉到自己的身边,一起坐在床沿。他挽着倪可的肩膀,握住她的手,对她说:“倪可,我已经见到了你的女儿。我相信你一定有着某种不寻常的经历。所以你尽管把事情经过告诉我,我绝对不会怀疑的。”
马文站起来,扬了下脑袋。“你还是自己来看吧。”
倪可痛苦地摇着头,泪水溢出眼眶。“马文哥,我不想说。这件事,我曾经讲给我的家人和朋友听,但他们没有一个相信我。他们都以为我是瞎编的,是为自己开脱……我不想让你也这样看我……”
倪可跟着马文走进书房。马文走到电脑旁,打开之前找到的网页,对倪可说:“这是我今天早上在网上搜索到的,2001年的一则新闻,你看看吧。”
马文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他小心地问道:“你是被……”
倪可坐到电脑面前,刚看到这则新闻的标题,心就攥紧了。
倪可沉默了许久,闭着眼睛说:“我不知道。”
“科莫多巨蜥逃出印尼,引发恐慌”
马文知道问出这个问题可能又会对倪可造成伤害,但他没法不这样问。“她的……父亲是谁?”
科莫多巨蜥?倪可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种什么生物?
“这个问题,我也问了自己无数遍,这个丑陋畸形的怪物,怎么会是我的女儿?”倪可无比悲伤地说,“但事实是,她就是我的女儿。不管我多么不愿承认,她就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滑动鼠标,看到网页上配的一张图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马文望着倪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倪可,这个……我是说,她真是你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这张清晰的照片,正是科莫多巨蜥的可怕面貌,而且这幅模样,和梦女非常相像——也和记忆中那个噩梦里的蜥蜴非常相像。倪可的心中一阵颤栗。她竭力压下恐惧和不适,接着往下看。
“对不起,马文哥,把你吓到了。”倪可说,“我告诉过你的,这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事情。”
“科莫多巨蜥又称科莫多龙,是现存种类中最大的蜥蜴,生活在印度尼西亚的科莫多岛和林卡岛上,该物种濒临灭绝,已列为保护对象。它长可达3米,重可达70公斤,主要以腐肉为食。能迅速运动,偶尔攻击人类。每天会出洞到几公里以外的地方觅食,喜欢光照。
马文似乎还没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张口结舌地愣了好半晌,终于吐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木床上,一只手扶住额头。“我的天哪……”
“近年来,一些非法捕猎者看中了科莫多巨蜥的商业价值,私自到科莫多岛上抓捕巨蜥,运送到各地。当地政府一直在严厉打击这种私自捕猎的行为,但偷猎者仍然不绝。科莫多岛的官方负责人声称,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因为科莫多龙是一种非常凶猛的动物,牙齿和下颚都会分泌出致命的毒液。而且它们食量巨大,一旦出现食物匮乏的状况,就会变得饥饿凶残,攻击人类。捕猎者不了解科莫多巨蜥的习性,很大可能会受到袭击。以前就曾经发生过偷猎者被巨蜥袭击后致死,从而使其逃走的事件。这种动物没有天敌,一旦让其逃走,对当地动物和人类都是巨大威胁……”
她转过身来,悲哀地望着马文:“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女儿。”
看到这里,倪可已是心惊胆寒,冷汗直冒了。她惊恐地回过头,对马文说:“你是不是认为,这种科莫多巨蜥,曾经逃到我的家乡……”
“好了,回你的‘房间’去吧。”倪可拉开旁边小黑屋的木栅栏——这“房间”看上去应该是间储物室。蜥蜴人钻进去后,倪可用一把铁锁把木栏锁上了。
马文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段说:“别忙,你先看完。这一段才是重点。”
蜥蜴人点着头,目光凝视着马文,让马文感到不寒而栗。
倪可不安地转过身,看到了马文指着的那一段——
倪可走到“女儿”面前,指着马文对她说:“这是妈妈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人。你记住他的样子,不能伤害他,听懂了吗?”
“虽然科莫多巨蜥被普遍认为是一种异常凶暴的动物,但当地居民却并不这样认为。居民们说,他们世代以来和科莫多巨蜥和平相处。当地流传着一个科莫多巨蜥和人类结婚生子的传说。从前一名男子和一只科莫多龙‘公主’结婚了,后来生下一对双胞胎男女。男孩是人,名叫格龙;女孩是蜥蜴,叫欧拉。他们生下时就分开了。当格龙长大后,一天他在森林中遇见了一头长相凶恶的野兽。当他正要用矛刺向野兽时,格龙的父亲及时出现了,告诉格龙他和那只野兽是兄妹。”
蜥蜴人停住脚步,再次趴在地上。马文看到了她身后的尾巴,一甩一甩地摆动着,既恶心又恐怖。
倪可捂着嘴,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啊……啊……”马文吓得连连后退,用眼神向倪可求救。倪可大喝一声:“梦女,停下!”
“我刚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也非常震惊。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却暗示出科莫多巨蜥真的可能会跟人类……交配。”马文压低眉头说。
站在——准确地说,是趴在——马文面前的,是一个像蜥蜴一样丑陋可怕的怪物。她浑身的皮粗糙而布满褐色的颗粒,看上去就像壁虎的皮肤那样恶心。她的嘴大得延伸到了耳根,从里面一伸一缩地吐出分成两个小叉子的舌头。和人类有些接近的是她有头发,手和腿比爬行类动物略长,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衣服。现在,这怪物站了起来,竟然比马文还要高出一截。她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向马文靠拢过去。
“别说了……”倪可两只手都紧紧地捂住了嘴,好像马上就要呕吐出来。她紧闭着双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九
马文暂时没有说话,他等了几分钟后,才开口道:“抱歉,倪可,我知道这些内容会让你极度不舒服。但寻求真相的过程,本来就不会是轻松的。”
我的天哪,这就是倪可的“女儿”?这……是人吗?
“我知道……”倪可努力遏制自己的不适,说道,“但是马文哥,你收集到的这些信息,只能提供一些猜测,不能说明与我当初遇到的事情有关系呀。”
马文的目光刚一接触到“女儿”,双眼立即瞪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脖子后面的寒毛竖立起来。他这才发现,刚才做的所有心理准备在这巨大的视觉冲击面前,都毫无意义。他起先还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一切状况,现在才知道这想法有多么幼稚可笑。面前的这个怪物,令他呼吸骤停,就像被眼镜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没错。”马文点头道,“所以我认真思考了一下,要想彻底揭开这个谜,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但是,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倪可的“女儿”以一种半爬行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什么办法?”
马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马文定睛看着倪可,一字一顿地说:“到你的家乡去。”
说完,她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门闩拉开,打开木门。
倪可张着口,神情愕然地注视着马文。十几秒后,她说出的话令马文感到意外。“好的,我愿意。”
倪可和马文对视了一分钟。外面那不寻常的敲门声越发密集了。她终于妥协了,说道:“好吧,马文哥,这是你的选择。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还以为……你认为自己的家乡是一个伤心之地,你再也不愿回到那里去呢。”马文说。
“倪可。”马文按住她的肩膀,直视着她。“我哪儿也不去。我已经打定主意了,我要见你的女儿。我要知道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
“没错。但是我知道,这可能是唯一弄清真相的途径。”倪可坚定地说,“本来我以为自己只能一辈子带着这种屈辱和冤枉苟活下去。但现在我遇到了你,你愿意倾尽全力帮助我,我还有什么理由去逃避?马文哥,我不要再活在自暴自弃和浑浑噩噩中,不管真相是怎样,我都要探寻和接受!”
“啊……是的,那么,我们从这扇窗子翻出去……”
马文赞叹地说:“对!就是要有这种精神。倪可,我安排一下,我们争取下周就去你的家乡。”
马文感觉到倪可已经慌乱得失去判断力了,他说道:“我们现在出去,不是也会碰到你女儿吗?”
“嗯。”
她惊慌地对马文说,“快走吧,马文哥,我送你回去!”
“这件事还是要保密,当时候,我会跟周毅他们交待,就说我们是去外地进货,让他们……”
倪可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倏地瞪大了眼睛。“我女儿回来了!”
话没说完,马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露出厌恶的表情。
话刚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一种用某种硬物撞击门的声音。
“怎么了,谁打的?”倪可问道。
倪可踌躇片刻,痛苦地摇头道:“不,我求你了,你还是走吧。马文哥,我很感谢你愿意帮我。但我只希望给你留下好的回忆,我不想让你……”
“还能是谁?”马文没好气地说,“我那个像冤魂一样的前妻。”
“那就让我试着接受吧。”马文平和地说,“为了你,我能做到一般人做不到的事,相信我。”
倪可觉得自己不便留在这里,说道:“那么,马文哥,我回去上班了。”
倪可深深地望着马文,几乎被他深情的告白打动了。但她的眼神又迅速黯淡下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但是……你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有多可怕。如果你看到了我的女儿,就会知道我们为什么必须躲在这森林里,也会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或者任何人见到她……马文哥,我的遭遇和苦恼,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
“嗯。”马文点了下头。倪可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马文轻轻按住倪可的双肩,柔声说道:“倪可,我到这里来找你,不是来向你告别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一定有什么难处。只是因为我们当时还不够信任和熟悉,所以你不肯告诉我。但现在,你通过那封信让我知道你的心意。而我也要告诉你,我也喜欢你,甚至……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跟你有关的所有事,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分担。所以,请不要再对我有所隐藏,敞开心扉告诉我你的苦衷,让我帮助你,好吗?”
马文很想直接挂掉电话,但又怕这样一来这女人反而找上门来,只有摁下接听键,厌烦地说道:“你又想干什么?你还要烦我多少次?”
倪可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但等于是默认了。
电话里的人冷笑道:“哼,我看你后面一段时间可能都有得烦了。”
“这就是你让我立刻离开的原因?”
“什么意思?”
“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马文,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我的那家店,你以为一直拖着不给我,我就会罢休吗?告诉你吧,我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起诉,还找了全市最好的律师。”电话里的女人趾高气扬地说,“我的律师告诉我,我胜诉的把握有九成以上。哈哈,马文,很快那家店就会归到我名下了,你等着瞧吧。”
“你的女儿呢?”马文进一步问道。“你不是告诉我,你有个女儿吗?”
你的那家店?马文胸中蹿起一团火焰,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那几乎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店!马文恨得咬牙切齿,一句“你去死吧,贱人”正要怒骂出口,突然冷静下来,他的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倪可显得焦躁不安,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电话里的女人见马文没有说话,更加得意了。“怎么了,你也意识到了,是不是?我告诉过你的,马文,当初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是你最大的失误。这样吧,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不想闹上法庭,给大家都增添麻烦的话——你把那家店给我,我付给你二十万补偿金,怎么样?”
马文站起来,注视着倪可的双眼。“告诉我,为什么?”
“二十万……也太少了,能不能再增加一些?”马文用一种沮丧的语调说。
“不行,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电话那边的覃岚明显愣了一会儿。其实她刚才那番话是故意说来气马文的,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能接受。“你是说真的,马文?你真的愿意以这种方式给我?”她疑惑地问。
“还要吗?”倪可站起来,准备再去拿些食物。马文拉住了她。“不用了,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倪可,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马文以痛心的口吻说:“覃岚,其实你知道,如果是以前,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但你刚才那句‘念在夫妻一场’戳到了我的心。是啊,不管我们闹得多么不愉快,毕竟夫妻一场。老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唉,算了,你要是喜欢那家店,我就给你吧。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经营下去。你知道,那家店凝聚着我父亲的心血。”
马文确实渴坏了,也饿坏了。他把那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然后打开罐头,几口就吃掉了里面的午餐肉。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覃岚说道:“我当然会的……马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给你五十万补偿金吧。”
倪可从屋子角落的一个口袋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和一罐午餐肉过来,就是在店里买的。她把食物和水递给马文,说道:“是的。别管这些了,快吃吧。”
“要不,我们明天出来谈谈?”
这间林中小屋的简陋程度,令马文感到震惊而心酸——破旧的小木床、低矮发霉的木头柜子、角落里的几个塑料盆子和桶——构成了这间小木屋的全部。马文坐在那张小木床上,悲哀地问道:“倪可,你这两个月来……就一直住在这种地方?”
“好的,在哪儿?”
倪可让马文进入小木屋,她朝黑黢黢的森林张望了几眼,将门关拢,锁上。
“你到新区的光华路口来,我们在附近走走,好吗?”
马文虽不明就里,但此刻只能先答应下来。“好的,倪可,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不然我真的要晕倒了。”
“好,几点?”
“不,不……马文哥。”倪可再次抱住马文,哭着说。“你进来吧,我给你弄点水和食物。然后,我会陪你走出这片森林。但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尽快离开!”
“下午五点半吧。”
马文难过地说:“倪可,我饿得头昏眼花,喉咙也干得快说不出话来了。我的脚磨出了水泡。况且,我是在迷路中瞎转到这里来的。你现在叫我走,是想让我死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吗?”
“就这么说定了。”覃岚明显压制着兴奋的心情,故作平静。
倪可显得有些心慌意乱。“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总之,请你快走吧!”
挂了电话,马文面色阴冷。去死吧,贱人——他从牙缝里轻轻挤出一句。
马文难以置信地望着倪可。“我在这森林里瞎转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竟然让我马上离开?为什么?”
十一
但倪可很快回到了现实,她一下从马文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神色惊惶地说道:“马文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但我能再次见你一面,就已经非常满足了。请你……尽快离开这里吧!”
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覃岚如约而至。马文和她约的光华路口,实际上就是自己的店前面一点儿。马文早就等在了那里,覃岚的车开过来停好后,他走过去拉开车门,说道:“下车来走走?”
倪可的眼泪更是像决堤的洪水那样从她的眼里倾泻而出。他们紧紧抱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分开,似乎暂时抛开和忘记了一切。
覃岚从车上下来。她依然一身华贵的打扮,今天春风满面。“好啊。”
没等她说完,马文一下将倪可拥在怀中,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太好了,你还没走……我终于找到你了。”
“就沿着公路走一会儿吧。”马文提议。
木门被快速地拉开了。倪可站在马文面前,张口结舌,惊讶不已。“马文哥,你怎么找到……”
覃岚点头。为了轻松得到那家店,她现在百依百顺。
“倪可,倪可!”马文站在门前,猛烈地捶门。“你在里面吗?”
两个人沿着公路漫步,新区的马路上车辆不多,两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空气比闹市中清新许多。马文说道:“这一带虽然偏僻,但少了很多城市中的纷扰,居住在此也不错吧?”
感谢上帝,真的有一所木房子!微弱的灯光正是从这间小木屋的窗子里透出来的。马文激动万分,他凭直觉感觉到,倪可就在里面!
“那是当然。”覃岚挑着眉毛说,“所以说,你在新区的这家店和房子,才是宝贝呢。城中心那家宠物店,管理起来多烦人,我帮你接管了,算是帮了你的忙呢。”
这里真的有房子!是倪可的住所吗?马文燃起了希望。他忘了脚下的疼痛和近乎虚脱的疲惫,快步向着灯光的方向走去。
马文淡淡一笑。“是啊,我这不就是想通了吗。当然我也想通了另外一些事——我和你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冲突。”
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之光——前面不远处,似乎有微弱的灯光!天如果没黑,他也许还发现不了这一丝微弱的灯光。
覃岚连连点头,顺着马文的意思,口是心非地往下说:“可不是吗,我们只是性格有些不合而已。你喜欢静,而我喜欢热闹。不过这也是互补……说来你可能不信,离了婚之后,我心里其实一直忘不了你……”
马文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肚子也饿得直叫,他的脚已经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痛得钻心。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来,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这时,天也完全黑了。倪可真的住在这片森林里吗?他几乎要绝望了。
马文摆了下手。“算了,现在就不说这些了。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经营那家店,过上另一段快乐的生活。”
马文拖着疲惫的脚步,毫无目标地继续行走。现在,他后悔的不是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就冒失地进入这片密林。而是这么久了,他居然忘了跟倪可配一个手机。这样的话,就能直接打电话联系她了。该死,我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不过,他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信号——如果倪可在这片森林的话,就算有手机也找不到他。
覃岚好像真的被感动到了,以至于马文都有些分不清她说的这番话是不是在演戏。“啊,马文,你竟然这么为我着想。我答应你,一定会把那家店经营好的,不会让你父亲的心血白费。”
现在,他又急又饿,加上疲劳和恐惧,感到一阵阵发晕。不行,我不能昏倒在这里,我必须……坚持找下去。
“这就好……”
马文再次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片密林里耗了一个半小时。现在天色越来越晚,马文更加心慌了。如果到了晚上都还没能找到倪可的住所,或者走出这片森林,该怎么办?到了夜里,这鬼一般的密林里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失踪的三个人,神经绷紧了——老天,他们不会就是在这片林子里遇害的吧?
他们聊着天散步,走了十多分钟后,马文“偶然”发现了一条从公路旁延伸出的小道,他说:“你看,这里有条土路,通往森林里,咱们进去逛逛?”
现在是九月,初秋。森林的地上集满枯黄的树叶,踩在上面哗哗作响。马文不知道倪可住在何处,只能凭运气在森林里乱转。他越往深处走,就越是安静。最后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一开始,他还基本上能辨别位置,但在这林中转了四十多分钟后,已是彻底晕头转向。这片森林的景致不管走到哪里都一模一样,所到之处完全没有任何辨识度和特征。马文丝毫不怀疑,任何人深入这片林子都会迷路——就像他现在的状况一样,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往任何方向走,都有可能是错误,但是又必须往前走,因为停在原地更不是办法。这种状态简直叫人抓狂!
覃岚微微蹙了下眉头。“森林里有什么好逛的?”
现在是下午五点,马文看了一眼手表。这片原始森林茂密、宽广——这么大一片地方,该上哪儿去找呢?如果天黑了,还没有找到倪可,而自己又迷了路……马文咬着嘴唇思忖了一刻,最后决定不管这么多了!他不能失去倪可,就算冒着危险,也必须尝试着找她!
“你在大商场逛腻了,换下口味嘛。你知道我喜欢这些幽静的地方,就当再陪陪我?”
想到这里,马文快步朝前方的道路走去,几乎是一路小跑。那天晚上,他悄悄跟踪倪可,记下了她回家的路线。到了,就是这里!那晚,倪可就是在这一段公路上,突然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道,走进黑暗的森林。现在,马文走着跟她完全一样的路线。
覃岚下巴往胸前微微一含,目光却往上挑。“你想让我陪你找找当初的感觉?”
中午还在这里……也许,她还没有走远,或者还没来得及走。马文暗忖。对了,倪可并不知道,我知道她住在森林里。也许我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
马文故意做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马文烦躁不已,懒得回答。他拿着信,走出店门。
覃岚微微一笑。“谁说我不愿意。”伸手挽着马文的胳膊,沿着那条小路走去。
周毅苦着脸说:“倪可再三请求,让我不要跟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要不要紧……老板,她信里跟你说了什么?”
马文的心脏加速了跳动,他努力保持平静。
马文紧紧捏着这封信,心急如焚。他转身望向周毅,瞪着他说:“倪可中午就把信给了你,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怎么不跟我打个电话?!”
进入森林,马文不断用各种话题吸引覃岚的注意力。这片森林现在他已经非常熟悉了,可以迂回曲折地慢慢靠近那间小木屋。走了十多分钟,覃岚停下脚步,向后望了望,说道:“我们别再朝前走了,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
看完这封简短的信,马文心绪澎湃。这封信,把他内心封闭的情感唤醒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爱上了倪可,可就像倪可也在隐藏自己的感情一样,他们都不敢面对和承认。但此刻,这封信把他们内心的伪装全部撕毁了,展露出真实的心意。
“你害怕迷路?”马文说,“没关系,我记得回去怎么走。”
倪可”
也许出于一种本能的警觉,覃岚坚持不往前走了。“我饿了,马文,咱们回去吧。”
再见了,马文哥,请你保重。
“好吧。”马文点头,同时环顾四周。这地方正合适。
马文哥,你给我工作,给我自信和尊严。你是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你对我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在心。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但是请允许我在信中对你说一声——马文哥,我喜欢你。这虽是我的心声,但请你不要在意,忘了我吧,找一个能和你永远在一起的人,过幸福美满的生活。以后不管我身在何方,都会默默地祝福你。
覃岚撩动长发,妩媚地说:“你不打算请我吃顿晚餐吗?”
非常抱歉,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心里有十万个、一百万个不情愿,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离去。
“当然。”马文笑道,随即又皱了下眉。“我突然有点内急。你等我一下,我到附近方便一下。”
“马文哥:
覃岚嗤笑一下。“你还用得着避开我呀?算了,随你吧,快些哦。”
马文心中咯噔一声,好像心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赶紧接过信,迅速地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展开。信上这样写着——
“嗯。”马文朝一片茂密的灌木林走去。覃岚转过身,从皮包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用精致小巧的打火机点燃。
下午四点半,马文来到店里——由于倪可的能干和负责,现在他不用每天一早就来。刚走进店门,收银台前的周毅就快步迎了上去,递了一封信给马文,说:“老板,今天倪可没上班,她中午来店里,给了我这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一支烟抽完了,马文还没回来。覃岚转过身去,看着马文刚才走去的方向,喊道:“马文,你完事儿了吗?”
八
没有回应。覃岚皱起眉头,她看了一眼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半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天色暗淡下来,这片树林,正在被黑暗所笼罩。
倪可默默啜泣起来。她不愿直面自己的情感,更不愿离开这里,离开马文。但是没有办法,她知道——不管有多么难过和不舍,在事情暴露之前,她们必须得走。
“马文,马文!你好了没有,你在哪儿?”覃岚有些着急了,走向马文说要方便的那片灌木林,她拨开树丛和草丛,前方根本没有马文的身影。
倪可的心突然紧缩起来。想到要离开马文,她心中一阵剧烈的疼痛。这是为什么?我漂泊了这么多个地方,对身边走马灯一样变化的人,已经不会产生感情。但这个给予我莫大帮助和关心的男人。跟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我该不会对他……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耍了,瞬间暴跳如雷,厉声叫道:“马文,你该不会是把老娘骗来,故意把我丢在这里吧?!”
我必须赶紧带着女儿离开,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隐姓埋名,舍弃现在的一切——工作、自尊,还有……马文哥。
覃岚尖利的声音划破森林的宁静,甚至惊飞了一群栖息在树梢上的小鸟。她确信刚才那一声,方圆几百米内都能够听到,但仍然没有换来马文的回应。非常明显,一切就像她刚才所想的那样——她真的被戏弄和丢弃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三条人命……警察目前还以为是失踪案,可能还没找到森林深处来。但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完了。
“妈的!该死的臭男人!居然敢这样……耍我!”覃岚的脸已经气得扭曲了,她歇斯底里地咆哮道,“等我出去……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女儿不敢再开腔了。倪可望着她那副模样,突然又觉得有些可怜,她的泪水混杂着太多复杂的情感,再次决堤。她仰面而泣,悲叹命运的不公和残酷。
她一边嘶吼、怒骂着,一边胡乱在森林里穿梭。一双眼睛隐藏在她身后一百多米远的地方,悄悄注视着她。
过了一会儿,倪可听懂了。她怒吼道:“就算森林里的动物吃完了,你也不能袭击人类呀!我跟你说过,你也是人!是人!”
马文并没有走远,他就躲在另一个方向的灌木丛中。
女儿嘶嘶地叫着,连连摇头,好像是在向倪可认错,又好像是在解释什么。
抱歉,今晚我是打算请人吃晚饭。但不是你,而是一个叫梦女的蜥蜴人。他冷冷地想道。
缩在角落的女儿吓坏了,她用手紧紧抱着头,承受着母亲的拳头,发出低哑的嘶嘶声。倪可发泄了几分钟,终于精疲力尽,她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神空洞,悲哀而无力地说道:“干脆,你把我也吃了吧……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
现在,一切都跟他计划中的一样——覃岚正在朝着错误的方向走去。而她的怒骂和咆哮,必将引出森林里那只饥饿的怪物。
倪可瘫坐在地,眼泪簌簌落下。她周身发冷,身体不住地颤抖。过了片刻,她从地上跃起,拉开门栏,钻了进去,捏起拳头捶向女儿,痛哭着咆哮道:“你疯了!?怎么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我给你带的食物你不吃,你要自己出去找东西吃。我还以为你只是吃一些小动物,没想到,你连人都敢,都敢……你真的是长大了是不是?!”
昨天晚上,马文又去了倪可的小木屋。离开的时候,他悄悄到给梦女放食物的地方,用一个口袋把堆在那里的所有食物——那些腐烂 的猪肉——全都带走了。这件事,倪可并不知道。
“我的天哪……”倪可听懂了女儿特殊的语言,她恐惧地捂住了嘴,浑身发抖。“你真的……那三个人,都是你……”
算起来,梦女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应该什么东西都没吃。她早就该饥肠辘辘、蠢蠢欲动了。
女儿更加害怕了,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墙角,过了好一阵,才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覃岚越走越远了,马文小心地跟在后面,和她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天色越来越暗,马文的心狂跳起来,他有种感觉,梦女已经察觉到这个女人了,正在向“食物”靠近。
“说!”倪可厉声喝道,她从来没有这样愤怒和焦急。“你白天出去‘吃饭’,吃的是什么东西?你——”她打了个冷噤。“有没有袭击过人?”
覃岚的心也在狂跳,她心里同样有种不祥的预感。马文把她丢在这里,显然不止是让她迷路这么简单。他不是小孩,不会玩这种无聊的整人游戏。这里一定埋下了某种危险的伏笔。想到这里,覃岚浑身发冷,她安静下来,不敢再发出什么声音。但是,迟了。
小黑屋里的女儿呜咽了一声,靠在墙边,不敢回答。
前方茂盛的树丛中,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覃岚惊恐地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在向我靠近。她后背惊起一身冷汗。在那东西靠近她之前,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种致命的危险,猛地转过身,朝前方狂奔而去。
倪可放下煤油灯,双手抓住两根木头,把脸贴近栅栏,瞪视着里面的女儿,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后面的东西也加快了速度。很明显,有什么东西在追她!而且……那种行走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覃岚惊骇万分,不顾一切地奔逃。但天色已经黑得看不清路了。慌乱之中,她绊到一块石头,向前踉跄地扑去,身体撞到一棵树上。糟了!覃岚感觉到后面的东西已经接近了她。她骤然回头,看到的东西令她魂飞魄散。
小黑屋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算是女儿的回应。
一只……巨大的蜥蜴?覃岚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可怕怪物,超越噩梦中的一切恐怖事物,呈现在了现实中。现在,这蜥蜴怪物正吐着信,向它逼近。
晚上,倪可回到小木屋,她的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几乎是冲了进去。她点亮煤油灯,提到走到木屋右侧的木头栅栏门旁。门是半开着的。倪可蹲下来,厉声问道:“梦女,你在里面,是不是?”
“啊……”覃岚脚都吓软了,甚至想惊叫都没法发出声音来。但是,在那怪物马上要靠近她的时候,求生的本能令她突然用尽全力,抡起手中的皮包向那蜥蜴人砸去。
或者……马文心中一惊。她不仅是知道什么——这件事情,根本就与她有关?
皮包砸中了蜥蜴人的头,但造成的伤害太小了。覃岚转过身,再次夺命而逃。蜥蜴人被激怒了,发出嘶嘶的怪声,像蛇一样迅速地钻过去,张开巨口,一下咬到了覃岚的小腿。
所有异常的表现,似乎都在证明一点——警察说的这起连续失踪案,倪可知道什么内情。
“啊!”一股钻心的疼痛顿时袭来,覃岚痛彻心扉。在绝命之时,她竟然衍生出惊人的力量,摸到手边的一块石头,狂叫着向蜥蜴砸去。
此刻,马文从门缝中恰好可以观察到倪可。她站在一排货架前,神不守舍、表情凝重。店外走进来一些顾客,她也没有像平常一样热情地迎上去招呼。看得出来,她现在的心思,完全没在工作上面,而在思索着别的一些事情。
这块石头不偏不倚,击中了蜥蜴人的头部。这次的创伤显然比上次要重得多。蜥蜴人惨叫一声,松脱了口中的那条腿。覃岚获得一线生机,她挣扎着爬起来,强忍剧痛,仓惶逃去。
他注意到,刚才警察在说那件事的时候,倪可一直一言不发。尽管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但一些细微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一点——只有十分了解她的马文才能看出来的一点——她每次紧咬嘴唇,目光不敢正视任何人,就表明她正在思索着什么心事。
躲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马文,本来已胆寒心惊,不忍目睹。但没想到的是,事情竟然没有像他想象那样发展,而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转变。此刻。他呆若木鸡,心凉了半截——这女人……竟然能打伤梦女,逃出生天?而且看上去,梦女好像受到了重创,没有继续追上去。
实际上,马文想看的只有倪可一个人。
马文激起一身冷汗,他顾不上梦女,朝覃岚逃走的方向跑去。
马文也回到办公室,他虚掩着门,留了一条细小的缝隙,能够看到外面的情况。现在外面的几个员工肯定想不到,老板此刻正在门缝中偷窥着他们。
现在,他已经用不着隐蔽和掩饰了。天色已经黑得几乎看不清人样——况且,自己的计划已经败露,覃岚显然知道他把她骗到这里来的险恶目的了。但追上之后又能怎样呢?马文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
小何和倪可回到各自的工作区域。
事情的发展再一次令马文感到始料未及。这个女人的运气竟然如此之好——她慌乱逃窜的路线,恰好是正确走出森林的路线。马文跟在她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出了森林,从那条小土路冲到马路上。而此时,又正好有一辆货车经过。覃岚不顾一切地跑到路中央,一边挥动双手一边大声喊道:“救命!救救我!”
两个警察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马文吐了口气,对三个店员说:“好了,继续工作吧。”
马文在森林入口处看到,覃岚在喊完这几声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伤累交集之下,昏倒过去。货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他们架起这呼救的女人,把她抬到车上。路上还有几个人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议论纷纷,可能在说着送她去医院之类的话。很快,货车再次开动,朝城市的方向驶去。
“一定。”马文代表店里的员工说,“如果我们想起或者了解到什么与此相关的事,一定主动跟警方联系。”
马文呆呆地伫立了一分钟,突然全身抽搐了一下,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上后脊梁骨。
胖警察摇头道:“我们正在展开调查,寻找线索。如果你们曾经接触过他们中的某人,或者知道什么情况,请务必配合警方办案。”
糟了……糟了!该死的!他心中惊呼。覃岚没有像预计那样被咬死,她只是受了伤。而且,她知道是谁把她引到森林中的,也知道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她,当然更知道,这一切不可能是巧合——而是一个策划好的,为杀死她而设计的阴谋!
小何问:“那么警官,现在有眉目了吗?”
马文现在浑身都颤抖起来。脸上的毛孔一阵阵收缩。如果……她到了医院,被救了过来。很显然,她会告诉警察一切。而警察根本不用动脑筋也会立刻联想到,我跟这个蜥蜴怪物是有关系的——还有倪可。而他们可能产生一个更严重的推测——既然这个女人是被故意引到森林里去遇袭的。那之前“失踪”的那三个人,会不会也如出一辙?
几个人都呆住了。马文悄悄瞥了倪可一眼,发现她紧绷着嘴唇,面无表情,看起来好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想到这里,马文几乎要昏厥过去了。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的事。这件事的失败,不但让自己身陷囹圄,更会连累到倪可!
“不,这两个年轻人是一个月前失踪的。他们是一对恋人,所以当时父母以为他们只是贪玩,瞒着家里到外地玩去了。但现在过了这么久,还是联系不到他们。就在这时,我们接到报案,说另一个五十岁的农民也在前天失踪了——很凑巧,他们都住在这附近。所以警方现在怀疑,这可能是一起连续失踪案。”
不行,我必须马上走……在那女人还没来得及被救治和说出一切之前。我要带着倪可赶紧离开!
马文难以置信地说:“三个人一起失踪了?”
十二
胖警察说:“正是如此。”
晚上八点五十,倪可在店里工作到刚要打烊。马文走进店内——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晚才到店里来。倪可注意到,马文的额头和脸上有一层蒙蒙汗,而且眉头深锁、神色严峻。她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马文忍不住问道:“警官,这两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不会也失踪了吧。”
果然,马文径直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倪可,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马文把门关上,来不及坐下就说道:“听我说,倪可,我准备好了一辆运货的小型货车。我们现在就带着梦女前往你的老家。”
周毅努力回忆着:“这段时间都没见过他们,好像一个月前来过吧。我不敢肯定。”
倪可对马文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惊愕不已。“现在?为什么这么急?你不是说下周去的吗?”
“什么时候的事?”
马文盯着倪可的眼睛说:“情况有变。”
周毅眉头深锁,盯着两张照片看了许久,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他们两个人,以前可能来我们店里买过东西。”
“出了什么事?”倪可紧张起来。
两张照片上,分别是一男一女,大概二十岁左右。马文看了几眼,实在是没有印象,说道:“我没见过他们。”
马文不能让倪可知道自己策划了一个利用梦女来杀死前妻的计划。他编着谎话:“今天下午,我算着梦女的食物可能快完了,就想给她送一些猪肉过去。但是我才在森林中走到一半,突然看到惊人的一幕——梦女正在袭击一个到森林里来的人。”
另一个警察一脸冷峻的表情,他没有回答马文和周毅的问题,从衣服口袋里摸出另外两张照片,问道:“这两个年轻人,你们又见过吗?”
倪可嚇得全身发抖,惊恐地捂住嘴。“天哪……又发生了这种事情?”
“是啊,为什么你们怀疑他遭遇不测呢?难道这周围有什么危险吗?”周毅担忧地问。
“但这次的情况和前几次有所不同。那个人没有被梦女咬死,而是用石头击打和反抗,将梦女打伤后,逃出了森林。”
马文皱了下眉,问道:“警官,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自己离家出走呢?一个几十岁的成年人,可能只是到外地去,没有跟家人说而已啊。”
“那梦女现在怎么样?”
“失踪了。”胖警察说,“就是住在这附近的农民。前天下午独自出门,至今都没回家,怀疑遇到了什么不测。”
“估计受了伤,但应该没什么大碍。”马文无奈地说,“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敢贸然上前去查看梦女的伤势,所以只能来找你商量。”
马文问:“警官,这个人怎么了?”
“我马上回去。”倪可说,皱了下眉头。“但我们为什么要立刻到我老家去呢?”
周毅、小何和倪可也纷纷摇头。
马文惊讶地说:“你没想到吗?那个人逃出去之后,肯定会告诉警察他在森林里遭遇了什么。警察很快就会找来。到时候,前面几起事情也会跟着曝光!”
几个人一起凝视那张照片——是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瘦弱男人。马文摇头道:“我没有看到过。”他问几个员工,“你们呢?”
“啊……是的。”倪可倒抽着凉气。
胖警察摸出一张照片,展示在众人面前,问道:“你们最近有看到过这个人吗?他有没有到这家店来买过东西?”
“现在你明白了。出了这种事,那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将木屋内所有跟你和梦女有关的东西全部清空,别让警察发现任何能联想到你们的生活痕迹,然后立刻带着梦女离开。”
马文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警察的要求不敢怠慢。他让倪可和小何都聚集到收银台前来。
“但是……我们这样连夜离开,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吗?”
其中一个胖警察说:“例行调查,麻烦你让店里的员工都过来一下。”
“不会。”马文摇头道,“那个被袭击的人也受了重伤,会先在医院急救,暂时还没有机会告知警察。另外,警察并不知道袭击他的……怪物……跟我们有关系。我们假装到外地进货,耽搁几天,不会让人怀疑的。”
“两位警官找我有何贵干?”马文走到警察面前,问道。
倪可短暂地考虑了一下,说道:“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森林里找到梦女,赶快离开。”
周毅马上到办公室,把马文叫了出来。
“等一下,我去跟周毅和小何交代一下,不能让他们产生怀疑。现在我们一起出去,别让他们和外面的顾客感觉到我们好像很着急。”马文叮嘱倪可。
警察点了点头。
两个人离开办公室。马文找到两个店员,假装轻描淡写地跟他们交待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店里最后两个顾客也结完账了。马文叫周毅和小何关门,他和倪可先行离开。
“在。”周毅回答。“要我叫他吗?”
小型货车开到森林入口处,停在公路边上。两个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进入森林。马文的手里拿着两个折叠的大塑料袋,准备将木屋内的东西全部装走。
下午三点,两个身着警服的警察走进马文的自选商店。他们一看就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径直走到收银台旁,问周毅:“你们老板在吗?”
十分钟后,他们到了小木屋。但是梦女没有在里面,也没在屋子附近。倪可有些着急地说:“梦女她……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七
这个马文也说不清楚。他劝慰道:“别着急,我们在周围找找看。”
马文紧紧蹙起了眉头。
两人开始以木屋为中心,像画圆一样在四周寻找,半径在逐渐扩大,却仍然不见梦女的踪影。由于心虚,他们不敢呼喊,只能继续搜寻,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马文估算了一下,离覃岚被袭击,已经快三个小时了——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有没有通知警察?而警察会不会正在朝这里赶?想到这里,马文心急如焚——如果这个时候和警察撞个正着,那就完了。
难道,她的“可怕经历”,跟这种动物有关?
突然,一片灌木丛中传出一阵急促移动的声音。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就猛地扑向倪可,将她按倒在地。倪可大声尖叫,那黑影听到叫声,停了下来。马文定睛一眼,正是梦女。
突然,马文想起了那天和倪可一起吃西餐时,倪可说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有他(她)的苦恼和悲哀。甚至,还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经历。
倪可也看清了,她一把将梦女掀翻在地,恼怒而恐惧地说道:“你疯了?!连我也要吃吗?”
确实有些人会怕这种动物。但是,倪可的反应……好像不止是惧怕那样简单。似乎这种动物唤起了她某种恐怖的回忆。
梦女趴在地上不敢动了,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倪可从地上站起来,惊骇地望着梦女。“前面几个人……你就是这样袭击他们的?”
倪可头也不回地朝停车的方向走去。马文转身跟两个员工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临走之前,他又瞥了一眼玻璃箱子里的生物,心中无比诧异。
马文紧张地看了下周围,低声对倪可说:“现在别说这些了。警察说不定正在朝这儿赶呢。我们赶紧回木屋去收拾东西离开吧。”
“好的。”马文沮丧地说。他本想给倪可一个惊喜,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倪可无奈地点了下头,对梦女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老老实实跟着我们走,听到没有?”
倪可脸色苍白地说:“我有些不舒服,马文哥,你能带我回去吗?”
马文看到蜥蜴人好像点了下头,然后又嘶嘶地哀叫了两声。倪可回过头来对马文说:“梦女好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马文点了下头。“我不会勉强你的。”
马文心中一惊,说道:“可能上次准备的猪肉少了些。没关系,我已经在货车上备好了几斤猪肉,我们上车之后,她就可以吃了。”
倪可不敢直视马文,她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说道:“抱歉,马文哥,我没法在这里工作。我还是在商店里上班吧。”
倪可点了下头,对梦女小声说了几句话,大概是叫她暂时忍耐一下。然后,他们带着这只蜥蜴人,迅速赶回小木屋。
马文没想到倪可对这种动物的反应会这么大。他赶紧追出去。倪可此时站在外面的街道上,双手抱住身体,全身不住地颤抖。她这副模样把马文也吓着了,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直到过了五、六分钟,马文看到倪可的脸上稍微回复了些许血色,才走上前去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怕这种动物。”
倪可用最快的速度把她的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收拾起来,装在马文带的塑料袋里。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留在了这里——总之清除了她们在这里生活过的所有痕迹。十分钟后,他们确信警察即便来到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发现,才匆匆离开。
马文一边解释,一边掀开那块紫色的布。倪可的眼睛刚一接触到玻璃箱里的生物,立刻脸色煞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她捂住嘴,把尖叫憋在了喉咙里,向后连退了几步,快步向店外走去。
他们快速地走到森林入口——现在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公路上此刻没有任何行人和车辆,只有马文的小货车停在路边。但马文还是十分谨慎,他对倪可说:“我先出去看看,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就把车发动,亮一下车灯。你们就赶快过来。”
“因为它们在白天喜欢光照。所以每个玻璃箱里都配有像浴霸那样的灯。但太刺眼的亮光会让人不舒服,所以盖起来。一般顾客问到的时候,我们才掀开布让他们看。”
倪可点了下头,看着马文独自走到公路旁。他左右环顾了一阵,上了车。很快,车灯闪烁。倪可收到信号,谨慎地带着梦女走到货车旁。
马文带倪可走到店的最里端,这里摆着几个大玻璃箱,箱子上盖着一层布。倪可好奇地问:“这里面装着什么动物?为什么要用布盖住?”
马文从车上下来,打开货车的后车厢。他把倪可的东西放进去,说道:“里面有几斤变了味儿的猪肉,应该暂时够梦女吃吧。”
倪可专心地听着马文的介绍和讲解,看起来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十分喜欢。马文介绍完猫科和犬科动物后,又把倪可带到一个大玻璃鱼缸面前,让倪可参观了几种珍贵的观赏鱼。接着又让她捧在手心里接触了几只小豚鼠和宠物松鼠。倪可看起来从来没逛过宠物店,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同时大开眼见。
倪可招呼梦女跳上车厢,梦女看到猪肉,像饿虎扑食一样冲过去,大口撕扯、吞咽着。不到两分钟,那几斤猪肉就被吃了个精光。
“我们这家宠物店虽然不算特别大,但卖的宠物还是比较齐全,除了一些体积特别大的动物没有之外,哺乳类、鸟类、鱼类中比较常见的宠物种类都有。你看,这边是哺乳类的。”马文指着一排笼子里可爱的猫咪,挨着介绍道,“这只是暹罗猫,可训练性很高,而且不容易掉毛;旁边这只是金吉拉猫,它的特点是对人非常友善,特别是小孩……”
马文这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只快饿昏的蜥蜴人的食量。但现在也不可能再弄得到猪肉了。他只有对倪可说:“我们先上路吧,沿途肯定会有卖肉的地方,到时候再买一些给梦女当食物。”
“好的。”倪可极有兴趣地走进店内。
“嗯。”倪可应道。她对车厢里的梦女说,“你好好待在里面,我们到了下个地方,再给你弄吃的。”
“我说了你会喜欢这家店的。”马文笑着说,觉得展露出笑容的倪可很可爱,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她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老天,我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个?简直无法联系起来。马文使劲晃了晃脑袋,对倪可说,“我带你参观一下吧,顺便跟你介绍一下各种宠物。”
梦女用她那嘶嘶声回应。车厢里有几个空的纸箱子,她趴在旁边,一动不动了。
“啊,这就是你的店,原来是一家宠物店!”倪可感到意外。她看见了摆在店子最前面几个笼子里的小狗,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却非常喜欢,不由自主地拍着手叫道:“好可爱的狗狗呀!”
马文和倪可对视了一眼,说道:“走吧。”他关好后车厢,用铁锁锁上。两个人坐上车,货车发动。
他们朝前方步行了几十米,走到一家宠物店门口时,里面的两个员工看到了马文,一起喊道:“老板好。”
行驶在黑黢黢的公路上,倪可有些担忧地问:“马文哥,你连夜开车,熬得住吗?”
“就在前面一点儿,走吧。”马文要把关子卖到最后。“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那家店的。”
“没关系。开累了我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倪可点了下头,问:“马文哥,你那家店在哪儿?到底是经营什么的呀?”
“从这里到我老家,要开多久?”
又是因为她那个神秘的女儿?马文思忖着。他不想让倪可为难,说道:“好吧,那你只有辛苦一些,每天坐公车上下班了。”
马文粗略估算了一下。“就算不堵车,也得二十个小时左右。”
倪可埋着头,急促地摇着头说:“不行,我只能住……原来的地方。”
“这么久?”倪可惊呼。
“坐公交车呀,可能比自己开车要慢一些,一个小时左右车程吧。”马文想了想,望着倪可,试探着说,“但是你如果到这里来工作,就不用再住在原来的地方了呀。可以在这附近租一间房子来住。”
“没办法,路途遥远。”马文说,“你先靠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吧。”
倪可问:“我以后下了班,怎么回去呢?”
“好吧,那你开慢一些,马文哥。”倪可把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没关系,以后你在这里工作的话,很快就适应了。”
马文虽然也有些疲倦,但他知道耽搁不得,越早离开越好。他强打着精神开夜车。
倪可点了下头。
倪可一觉醒来,竟然已是凌晨五点过了。现在车子停在了路边,马文看来终于熬不住了,头耷拉在一旁,呼呼大睡。倪可觉得这番折腾都是因为自己,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马文身上。
马文开着车,从相对冷清的新区开到人口密集的老城区。四十多分钟后,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地下停车场。从停车场走到人头攒动、熙熙融融的步行街,倪可显得有些拘束和不适应。马文对她说:“你是不是好久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了?”
清晨七点,马文醒了。他看到倪可睁着眼睛守在自己身边,外套又搭在自己身上,连忙把外套给倪可披上,说道:“你怎么给我盖?别感冒了。”
“走吧。”马文微笑着说。
“没关系,车里挺暖和的。”倪可抱着肩膀说,“现在到哪里了?”
“谢谢马文哥!”倪可兴奋地说。
马文打了一个大呵欠,看着车窗外雾气朦胧的田园景致,说道:“我是下了高速路后停在路边的,应该是E市的某个乡镇上。”
马文也站起来,同时说道:“对了,你在那家店任经理的话,除了基本工资一个月2000元以外,每个月还能分20%的红利——收入会比现在高得多。”
“离我老家还远吧?”
“好的。”倪可站起来。
“嗯。”马文说,“咱们得做好起码在路上消耗两天的准备。先下去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是啊。这里先交给周毅和小何,你跟我走一趟吧。”
“梦女怎么办?”
“啊……现在?”
“我们吃完东西后,给她带一些肉回来就行了。”
马文从裤包里摸出车钥匙,套在手指上甩了几圈。“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下了车,沿着公路走了一段,来到一个乡村集市上。这里有家面馆,他们坐下来各自吃了一大碗面,填饱了肚子,给身体补充了热量。吃完面后,马文对倪可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肉摊买肉。”
“什么店?”
马文走到一家比较大的猪肉摊前面,现在有点早,肉摊前还没什么生意。马文刚走过去,卖肉的大汉就热情洋溢地招呼道:“老板,买肉吗?刚杀的猪,肉新鲜得很呢!”
“不,是另一种类型的店。”
马文左右望了望,问那大汉:“有昨天或者前两天没卖完的肉吗?”
“那真是太好了!那家店也是自选商店吗?”
大汉赶紧摆手:“不可能,我这摊上的猪肉都是当天卖完的!”
“不会,你回家的时间会比现在更早,因为那家店不用上晚班。”
马文说:“不,我就是想买有点变质、变味儿的肉,有吗?”
“啊……”倪可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即又提出自己的担心。“市中心离这里有些远吧,那我每天回家的时间会不会很晚?”
大汉愣了一下,说道:“看您的样子,不像是吃不起新鲜猪肉的人呀。”
马文说:“你知道,我在城中心还有一家店。我打算让你到那家店去任经理一职,你愿意吗?”
“不是吃不起……”马文不知该怎么说,“我买来有用……”
“新的发展空间?”倪可睁大眼睛。
大汉盯着他看了几秒,富有意味地点着头说:“我明白了……”
倪可的回答令马文十分满意,他微笑着颔首道:“好!我看中的就是你这种精神。我想提供给你一个新的发展空间。”
马文微微皱了下眉头。“什么?”
倪可想了想,说:“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有经验,所以才特别努力地去学习,希望能尽量把工作做到最好吧。”
大汉把头探过来,靠近马文,低声说道:“您是加工香肠的作坊老板吧?我懂你意思。”
马文有些好奇地问:“你以前没有任何工作的经验,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适应我给你安排的每一项工作呢?”
马文眼珠转动了几下。“啊,是的……”
“不会,我觉得比以前更充实了。”
那大汉招呼旁边的一个胖女人。“你过来看着摊子。”然后对马文说,“跟我来吧。”
“会不会觉得有些辛苦?”
马文在他的带领下,七弯八拐地走了几条小巷,来到一处低矮的平房内。一间黑腻腻的屋子,走进去却极深,到处是浓重的腥臭味。这里有几个竹条编的筐子,里面装着几头死猪,周围蚊蝇缭绕,恶臭扑鼻。马文立刻皱起眉头,掩着鼻子说:“这些死猪是怎么回事?”
“嗯。”倪可点头。
“嗨,您是搞这行的,还用得着我说吗?”大汉歪着嘴笑道,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压瘪了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马文。“但是您放心,这些病猪得的都不到什么特别严重的病,少吃点儿没事的。”
“坐吧。”马文招呼倪可坐在沙发上,把皮转椅拖过来,和她相视而坐。“现在各项工作都适应了吧?”
马文没有接他的烟,也懒得再跟他多说,直接问道:“多少钱一头?”
一天上午,马文把倪可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您买几头?能全买了吗?”
马文安排倪可做这些的工作,自有他的用意。当倪可干满两个月后,马文对她各方面的表现都很满意。他觉得时机到了,可以任命倪可一份新的工作。
“买不了这么多,一头就够了。”
倪可在马文的店里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现在,她除了做导购,还负责统计货品的销售情况,联系厂家补货,等于充当了半个经理。工资方面,也涨成了每月4000元以上。
大汉游说道:“一头的话,得算您300,但是如果您买两头,就500块钱。老板,500块钱两头猪,您想想,您得灌多少香肠呀……”
六
马文厌烦地摆了下手,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了。“那就两头吧。你能帮我运到公路边吗?”
但是,不管如何诧异,跟踪显然是无法继续了。马文紧皱着眉,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他记下了这一段公路的特征——起码,他知道了倪可回家的路线。
“没问题呀。”大汉欣喜地说。“您等一下,我去找辆板儿车。”
跟在后面的马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住在森林里?这是片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呀,里面有房子吗?
那大汉出去了。马文也跟着离开了这个臭气熏天的房间,站在屋外等待。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马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店里的座机。他接起电话:“喂?”
大概走了七、八分钟,倪可突然转向,从大路拐进旁边的一条小道,她沿着这条小土路,一直走进黑暗幽深的森林,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丛中。
“老板吗?”周毅的声音。
在夜色的掩护下,马文悄悄尾随在倪可身后,大概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倪可所走的道路是这片开发区尚未兴起的一带,连路灯都没有,为跟踪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便宜。马文注意到,现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几乎就只有他们一前一后两个人,而倪可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跟踪。
“是我。”
好奇也好,关切也好——他实在是太想了解这个女人了。
“出事了,老板!你知道吗?”
马文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倪可眼看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了。短暂地思索了几秒,他决定跟踪。
“出什么事了?”
但是,马文又踌躇起来。这样做,道德吗?万一被她发现,会不会彻底摧毁她对我的信任?
“您的……前妻覃岚,昨天晚上被袭击了。”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对,这样的话,我起码能知道她住在哪里。她所隐藏的秘密,也许跟她住的地方有密切的关系。
马文心脏猛地抖动了一下,假装不知情地问道:“被谁袭击了?”
我为什么不……悄悄跟踪她?
“不知道,好像是某种野兽,而且就是在我们附近的路段!”周毅的声音中混含着惊悸和惶恐。
一阵冷风吹来,令马文打了个激灵。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你怎么知道?”
马文靠在自己的车上,看着倪可渐渐融入夜色中。他再一次感到奇怪——她回家的方向,怎么如此偏僻?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家里又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昨晚,这附近有人看到她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公路上求救,有辆车把她送去了医院。而且那人认出了她就是您的前妻,所以早上到店里来问我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马文也挥了挥手。马文哥?这个称呼还蛮亲切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没问题的。走了,老……马文哥。”倪可挥了挥手。“再见。”
“我说估计您不知道。”周毅迟疑了一下。“您是不知道吧?”
“都说了不要叫我老板——算了,慢慢适应吧。”马文叮嘱道,“把钱揣好哦。还有,如果明天腿还是痛的话,就别来上班了,好好休息几天吧。”
“当然不知道!那个女人跟我早就没关系了,我关心她干嘛?”
倪可下车后,对马文说:“老板,谢谢你了。我回家了。”
“是是……我也是这样想的。”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后,开到了马文的商店门口。周毅和小何正准备关门。马文开车时注意到,一路上倪可的神情都有些焦急,显然是十分挂念家中的什么事。他没有过问。
马文想了想,说:“她到底是被什么野兽袭击的,知道吗?”
“好吧。”马文招呼男侍者。“买单。”
“我不清楚。”
“你把我送到店门口就行了。”
“那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马文看出,倪可不是在说客套话,她是真的不希望自己送她回去。她的家里可能藏着什么秘密。马文暗忖。此刻,他不便勉强,只有说道:“那好吧。但你总不可能从这里走回去吧。我开车把你送到你家附近吧。”
“也不知道……老板,您还是挺关心她的嘛……”
“没关系,我的伤真的没关系!”
马文正要发火吼道“关心个屁”,突然沉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一个打探消息的机会,顺着这意思说道:“唉,这个女人再可恶,毕竟还是我的前妻……周毅,你一会儿帮我打听一下她在哪家医院,抽空去看看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可以吗?”
“你忘了膝盖的伤吗?”马文说,“一个人怎么能回去?”
“没问题呀老板,我一会儿就去。”
听到马文这样说,倪可立刻变了脸色,她急促地摇着头说:“不,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家。”
“你悄悄去看她,向医生打听一下情况就行了,别说是我让你来的。你懂吧?”
“好的,我送你回家吧。”
“我懂,我懂。那老板,我打听到了消息再跟您打电话。”
倪可显得有些着急。“我得……马上回家了。”
“好的,麻烦你了。”
马文看了下手表。“八点五十。怎么了?”
马文挂了电话,握着手机沉思。
倪可也跟着笑了一下。突然,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啊,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那女人伤得重不重……不过,最好是抢救不过来。他在心里诅咒着。希望她死在医院。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
“慢慢就习惯了。”马文笑着说。
不一会儿,那大汉推着一辆破板儿车回来了。他把两筐死猪抬上去,说道:“老板,走吧。”
倪可想了想,红着脸说:“好吧,不过叫惯了老板,要改口挺不适应的。”
马文先去找到倪可,然后领着大汉把两筐死猪运到路边,他的货车旁。大汉说:“我帮您装上车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老是叫我‘老板’,显得挺生分的。”
“不用,放这儿就行。”马文让大汉把筐子放在地上,付了钱给他。大汉拿着钱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这样……好吗?”
倪可问:“用得着买这么多吗?”
“就叫我的名字,马文呀。”
“一次买多点儿,后面几天就都够梦女吃了。”马文说,“我打开车厢,你叫梦女藏在里面,别让人看到了。”
“那……我叫你什么?”
俩人配合着把两筐猪肉装进车厢。倪可稳住梦女,让她不要着急,饿了再吃。
“从现在起,你不要叫我‘老板’了。”
货车继续行驶,几十分钟后,再次开上高速公路。
“什么事?”
马文和倪可此时不会想到,在接下来这一天中,将发生一系列惊心动魄的事件。
“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马文望着她说。
十三
倪可心里暖烘烘的,她将钱收起来,说道:“谢谢了,老板。”
马文驾驶货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了4个小时,来到出省前的最后一个大收费站。八个收费口前,排列着各种不同型号的汽车。马文把车开到小型货车那一列,排队进入收费站。车辆缓缓向前推行着,当前面还有五六辆车的时候,马文突然看到,收费站口,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对一辆辆运货的车辆拍照和检查。
马文把钱塞到倪可手里。“所以你明白了吧。你真的帮了我的大忙。这点儿钱根本不算什么,你就安心拿着吧。”
糟了!马文心中咯噔一声。后车厢的梦女一旦被发现,那我们带着蜥蜴人离开的事情就曝光了!
真是个淳朴的姑娘。马文笑道:“一般情况下是没这么多。但是这一个月来,我能看出,你真的是把这家店当成自己的一样,对店里的每件事情都非常用心和尽职。就像今天发生的事——要不是你奋不顾身地把那老太太及时托住,后果真的不堪设想。那老太太如果摔成重伤,甚至出了人命——就算我们没有直接责任,但这事发生在我的店里,我至少也要赔个十万八万的,而且还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怎么办?他惶恐地左右四顾,心脏急速跳动。要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了,后面的车已经挨了上来。该死!他在心里骂道,这个收费站怎么恰好有突击检查?
“啊……”倪可惊讶地说,“你不是说我的工资是2000元吗?就算加上提成,也不会有这么多吧。”
倪可也发现这个问题。她慌张地问道:“马文哥,怎么办?有检查!”
“5000元。”
“别慌。”马文嘴上这样说,心里一点都不比倪可沉着。“我们就说是空货车。”
倪可看那叠钱的厚度,知道绝对不止2000元。她不敢伸手去接,问道:“老板,这是多少钱呀?”
“如果他们非得要我们打开车厢呢?”
沉默了一会儿,马文从裤包里摸出一沓钱,数了一下后,递给倪可:“拿着吧,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
“……随机应变吧。”马文知道此刻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总之我们表现得从容一些,别显出心虚。”
马文看她的样子,知道她不愿敞开心扉——起码现在还不想。他并不勉强,没有再追问。
“……好的。”倪可咽了下唾沫,强迫自己放松情绪和面部表情。
倪可浑身一震,好像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露出惶惑的神色,连连摇头:“没什么,我们还是……别说这些了。”
很快,马文的车驶入收费口了。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听到这辆货车上放着轻快的流行音乐。其中一个对马文说:“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她说到这里,不禁神色悲慽。马文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引发了倪可说出自己身世的契机。他问道:“你是在说自己吗?倪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之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马文轻声哼着歌曲,听到问话后,回答道:“空的,我们准备到A市去进货呢。”
马文捏紧了拳头,露出愤恨的神情。倪可心里也不好过,像激起共鸣那样伤感地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有他(她)的苦恼和悲哀。甚至,还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经历……”
“打开来看看吧。”工作人员说。
马文苦涩地叹了口气。“我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这样一场由利用和欺骗组成的悲剧,或者说是闹剧——那天发生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而且最可恨的就是,我虽然离了婚,却并没有摆脱那个女人。她还在纠缠和算计着我,不达目的不罢休,简直像个冤魂!”
“不用吧?”马文故作轻松地笑着说,“您经验丰富,拍拍车厢不就知道是不是空的了吗?”
倪可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这个数字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工作人员可能也想省点事,走到车厢旁,用手拍了两下,听到比较空洞的声音,扬了下手。“走吧。”
“城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家店——至少值几百万。”
居然这么容易就过关了!马文心中窃喜。他和倪可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赶快发动货车朝前开去。
“那家店值多少钱?”倪可忍不住问。
车子刚朝前滑行了一米,另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工作人员突然喊道:“等等,停车!”
“还好,我花高价请了一个最好的律师,只让这个女人分走了一百万家产。但是——如同你看到的——她根本就没有善罢甘休。还在打着我那家店的主意。”
马文的心脏似乎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他停下车,从车窗探出头来问道:“怎么了?”
“她的本性几乎在新婚当天就暴露出来了,我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真正目的……我提出跟她离婚,完全是正中她下怀。她提出要分我一半的财产,包括那家店。
那个四十多岁的工作人员皱着眉头走过来说道:“我怎么闻到一股臭味?”
“对,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产。没想到被这个女人看中了。当时她接近我,装出很爱我的样子。我头脑发昏,很快就跟她结了婚。
刚才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走了上来,把鼻子凑近车厢使劲闻了闻,跟着蹙起眉头。“对,就是这车厢里散发出来的臭味。”
“你在城里还有一家店?”
糟了,那些死猪肉。马文心里暗叫不妙,只有假装镇定地说道,“哦,是的,车子里有两头病死的猪。”
“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只在一起过了不到一年就离婚了。原因非常简单——其实就是你那天所看到和听到的——这个女人跟我结婚,为的就是我的财产。说穿了,就是我那家店。”
“你们运送死猪干什么?”
倪可默默望着她。
“销毁。”马文信口胡诌。“这两头猪感染上了猪霍乱,为了不传染给养殖场的其他猪,必须将其运送到A市进行无害化处理。”
“没什么。”马文勉强笑了一下。“过了这么久,这件事已经构不成对我的伤害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是空车?”年轻工作人员怀疑地问。
倪可看出来这是马文的痛处。“如果你不想讲的话……”
“我觉得……两头死猪不算是货物嘛。而且又臭又脏,就不用……”
马文苦笑了一下,感叹道:“是啊,一般的夫妻就算离婚,也不会互相厌恶成这样。但我和那个女人,是个特例。”
“把车厢打开。”中年人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你们……为什么会闹成那样?我的意思是,就算离婚了,也不用像仇人一样吧?”
马文迟疑了一下,没有办法,只得下车。倪可跟着走下车来。
就像倪可不愿提到自己的女儿一样,马文忽然发现,自己也有特别不想提到的事和人。他目光黯淡,啜了一口酒。“是的。”
马文用钥匙打开铁锁,在拉开车厢之前,看了倪可一眼。倪可轻轻点了下头。
“那天,到店里来找你的那个女人……是你的前妻?”
马文硬着头皮打开车厢,倪可嘴里发出轻微的“嘶”的一声。两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看到车厢里两个筐子里的死猪,还有几个叠在一起的纸箱子。
听到倪可这样问,马文暗暗高兴。她终于开始关心我的个人生活了。“是啊。”
梦女呢?马文讶异地想。难道刚才倪可那一声,是叫它躲在空箱子背后?
隔了一会儿,倪可问道:“老板,那你呢?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吗?”
中年工作人员说:“根据规定,病死的动物尸体是不能运送和贩卖的。你们把这两筐猪肉卸下来。我一会儿通知卫生局的人来处理。”
“好吧。”马文只有作罢。每次都是这样,只要说到她女儿,几句话之内,就会彻底打住。
“我们不是贩卖,就是运到A市去处理呀。”马文说。
倪可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我们能不说她吗?”
那工作人员瞪着他说:“谁知道你们运到A市是处理还是贩卖?再说我们市就可以对病猪进行无害化处理,为什么非得要运到A市去?”
“为什么?”
马文无言以对了,他和倪可对视一眼。两个人配合着把车厢里的两筐死猪抬了下来,放在收费站路边。
“是的……”
工作人员扬了下手。“好了,你们走吧。”
“她没去上学。”
马文和倪可关上车厢,回到车里,开动汽车驶出收费站。
“……嗯。”
“呼……好险。”马文一边开车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问倪可,“是你叫梦女躲起来的吗?”
“她自己做饭吃吗?”
“是的。”
“是的。”
马文难以置信地说:“你会她那种……语言?”
马文知道倪可不愿意说起跟这个女儿有关的一切事情。但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她一个人在家?”
倪可悲哀地叹道:“我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没能教会她说人话,却听懂和学会了一些她的语言。而且,我们之前就有过很多次这种类似的经历。我给她一个信号,她就立刻躲起来。”
倪可身子微微一震,好像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突然又被马文提起。她放下手中的叉子,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怪不得……”马文心有余悸地说。“我可是吓坏了。刚才搬那些猪肉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她会突然跳出来。”
用餐进行一大半后,两个人都有些饱了。他们一边吃着餐后甜点,一边喝着苹果酒。马文想起了倪可的女儿——这真让他感到别扭——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女人,却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他问道:“你女儿现在在家吗?”
“我进车厢的时候,就给她信号了,不会的。”倪可说,“但那些猪肉被没收了……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各种美味菜肴陆续上桌。倪可从来没吃过这些美味,而且,马文注意到,她显然从未吃过西餐,完全不知道吃西餐的方法和讲究。这姑娘可能来自一个小地方。他心中暗忖,
“现在应该开了一大半了,还有七、八个小时吧。”
他们默默碰了一下杯,马文喝了一大口。倪可尝试着啜了一小口——味道很好。酒中泛起的泡沫就像此刻的气氛一样,充满梦幻感。
“还有这么久?”倪可担忧地说,“梦女……已经没有东西可吃了。”
倪可的心跳加速了,这是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奇妙的感觉。带给她这种感觉的,不是她的老板,而是一个叫做马文的男人。
马文想了想。“只有看沿途还能不能找到买那种猪肉的地方了。实在不行,你叫她忍耐一下,到了目的地再吃吧。”
“谢谢你为店里所做的一切,还有——”马文顿了一下。“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倪可点头。她估摸七、八个小时,梦女应该能忍得住。
“还有什么?”
马文加快了车速,在高速路上飞驰。中午,他们在高速路旁边的一个服务站随便吃了点儿快餐,就又上路了。
马文微笑道:“我指的,不止是今天的事。”
三点过时,天阴暗起来。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空中还夹杂着沉闷的雷声和一丝丝闪电。虽然才下午,看上去就像是临近黑夜。这种天色让人的心情低落、压抑,对于心事重重的马文和倪可来说,更添加了几分不安的情绪。
“今天的事,是我该做的。”倪可端起酒杯说。
“我老家的天气也是这样的。”倪可说,“好好的天,突然就会下雨,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还好,前菜和酒很快就端来了。马文端起酒杯,示意倪可也端起来。“谢谢你,倪可。”
“说明离你的老家已经不远了。”马文勉强笑了一下。“希望我们能快些到达。”
等待上菜的几分钟,倪可不知道该和马文聊点儿什么好。但两个人一直不说话也很别扭。她注意到,马文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用一种柔和的目光望着自己,好像看得出了神。她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不敢和马文的目光对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是这里暧昧的氛围和轻柔的灯光所致,还是马文此刻的目光真的这么温柔?
实际上,马文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知是来源于这突变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因素。他不敢把这种感觉告诉倪可。
“好的。”男侍者拿着菜单离去了。
因为下雨,马文减低了车速。四点钟,他们开到某一段路的时候,发现前面堵了近百辆汽车。马文挨着最后一辆车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后面的车又靠上来了。他们被夹在中间,迅速融入拥堵车辆之中。
马文对侍者说:“要两杯起泡苹果酒,加一点儿冰糖和冰块。”
这个时候,雨已经小了一些。马文根据经验判断,前面路段一定出事了。他对倪可说:“你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看着马文期待的目光,倪可只有答应。“好吧。”
马文下车后,走到前面去打听了一下情况,几分钟后,回到车里。,说:“前方隧道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有六辆车相继追尾,交警正在现场指挥疏导。”
“没关系,就喝点儿苹果酒吧,不醉人的。”
“情况严重吗?”
倪可说:“我不会喝酒呀。”
“可能很严重。”
马文征求倪可的意见。“咱们喝点儿酒好吗?”
“大概会堵多久?”
“好的。”侍者一一记下。“请问需要酒吗?”
马文皱着眉摇头。根据目前的状况来判断,一时半会儿肯定是没法通行的。
倪可把菜单递给马文,马文熟练地翻看着,一边对侍者说:“意大利奶酪肉肠拼盘、凯撒沙律、奶油野菌菇浓汤、安格斯菲力牛排,甜品要绿茶慕斯——都是两份。”
这一等,就是两个小时,后面的车已经排成了长龙。但前面仍然没有一丝能够通行的迹象。马文和倪可待在车上,坐立不安、心急如焚,却没有丝毫办法。这一趟路,实在是太不顺利了,马文不安地想,后面……会不会发生什么更加可怕的事?
马文说:“那我跟你推荐,好吗?”
这时,马文的手机响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周毅打来的。他对倪可说:“我再下车去看看。”
倪可茫然地看着菜单上那些陌生的菜名,过了一会儿,尴尬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点……这些菜我都没吃过。”
倪可不知道马文为什么要避开她接这个电话,不过没有多问,只是点了下头。
马文很有绅士风度地把菜单递给倪可:“你先点吧。”
马文走到前面十几米远之后才接起电话:“周毅吗?”
男侍者礼貌地递上菜单。“请两位点餐。”
“是的老板,我刚才到医院去了一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他们在西餐厅环境最优雅的一角坐下。年轻男侍者走过来,为他们点亮餐桌上的银色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散发出淡淡的花香,微微摇曳的火光配合着餐厅内的小提琴演奏,像少女在轻歌曼舞。这里的一切,就像一首浪漫的诗。
“怎么样?”马文的心提了起来。死,她最好是死了。
马文体贴入微的举动和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倪可既感动又不安,她很明显地感觉到,马文对自己的关切,显然已经超过了老板对员工的范畴。
“覃岚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她的外伤并不严重,但似乎中了一种毒,导致目前还处在昏迷状态,暂时没有脱离危险期。”
车子开到一家极富品位和异国情调的高档西餐厅前。马文停好车后,自己先下车,然后绕到另一侧,亲自为倪可打开车门,把她小心翼翼地扶出来。
毒?马文突然想起之前在电脑上查到的资料。科莫多蜥蜴的牙齿和下颚都会分泌出致命的毒液。他心中突然一阵窃喜。对了,这种毒是致命的!这女人应该活不了了!但转念一想,又担心起来。受到攻击致死的是动物,人类经过抢救和治疗之后,也许能活过来……上天保佑,最好不要如此——让这可恶的女人去死吧。
马文展露出微笑。“好的,我们上车吧。”
马文想得入神,没注意到电话那头周毅还在说话。“……老板,你在听吗?”
倪可垂下眼帘,轻轻颔首。
“哦,你刚才说什么?”
“你……愿意吗?”马文问道。
“我是说,你要不要赶回来看看?”
倪可呆呆地望着马文,被他此刻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而且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有些脸红心跳。
“我现在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了,没法往回开。”见鬼,这倒是实话。“周毅,麻烦你帮我继续关注一下她的情况,有什么变故就立刻打电话告知我。”
“倪可。”马文突然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眼神和语气都跟平常不太一样。“我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好的,老板。”
“要不,我们还是回店里去吃……”
马文挂了电话,向回走去。来到自己的货车旁边,正要上车,突然听到车厢传来撞击的声音。
“没问题的。”
很显然,车上的倪可也听到了,她和马文同时睁大了眼睛,对视在一起。
“可是,周毅和小何两个人,忙得过来吗?”
倪可从车上下来,走到马文身边。马文赶紧问道:“梦女怎么了?”
“如果没休息好,小伤也会变成大伤。”
“她饿了,一定是这样。”倪可说,“从中午到现在,她一直没吃东西,现在忍耐不住了。”
“这点儿小伤不碍事的。”
说话的时候,那撞击声又一次响起,令马文感到心惊肉跳。他说:“你能不能暂时稳住她,叫她稍安勿躁?”
“你的腿受伤了,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你是叫我现在把车厢打开,跟她说话?”
“我们不回店里吗?”倪可说。
“……不行,后面车辆里的人可能会看到她。”马文惶恐地说,“那怎么办?”
此时已是晚上七点过了,他们所在的街区华灯初上,人来人往。马文说:“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我不知道。”倪可也没有主意。“她一旦饿了,就连我说的也不怎么听得进去。”
经过医生一番检查后,马文放下心来——倪可的膝盖只是因撞击而导致皮下淤血,并没有伤到骨头,只需要外敷后贴上药膏就行了。但是会有一段时间右脚行动不便,走路是没问题,但不能奔跑,也不能用力过度和再次受到撞击。马文记住医生的嘱咐,治疗过后,扶着倪可走出医院。
马文烦躁地扶着额头。“这该死的车要堵到什么时候?”
说着,他把倪可慢慢扶起来,搀着她走出办公室,跟周毅和小何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他把倪可扶到旁边停车的地方,让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开着车驶向最近的一家医院。
“通行之后,到我老家还要开多久呢?”
“倪可,”马文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在我这儿,就听我的。”
“最快也要三个小时。”
“啊,用不着吧,这么一点儿小伤……”
“天哪,梦女还要忍耐这么久?”
马文知道她没说实话。他站起来,对倪可说:“我现在开车带你去医院检查,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马文突然问:“她太久不吃东西,会怎么样?”
倪可咬着牙说:“……不是很痛。”
倪可不安地说:“我不知道,她以前……好像没有饿过这么久,也没被关过这么久。”
当裤腿卷到膝盖以上时,马文看到,倪可的膝盖一片淤青,肿起一大块。他轻轻按了一下,问道:“痛吗?”
撞击声又响起了。马文心烦意乱,又感到胆寒心惊,说道:“她动静越来越大,要是被前面的交警听到了,肯定又会叫我们打开车厢检查!”
“别动。”马文像命令般地说,没有停下动作。
倪可也心绪烦乱。“是啊……但我们现在如何是好?”
倪可没想到马文竟然会亲自为自己检查伤处,感到十分过意不去,说道:“老板,我自己来吧。”
突然,马文瞥见最前面的那辆车好像动了一下,他欣喜地喊道:“好像通行了!我们快上车!”
倪可在马文的搀扶下,拖着疼痛的右腿,慢慢挪动。其实她的膝盖真的很痛,只是强忍着而已。到了办公室,马文扶她坐在沙发上,然后蹲下来,小心地将她的右腿裤管向上卷。
两个人赶紧跳上车。果然,前方的道路好像终于被疏通了,车辆长龙开始慢慢向前行进。
“别说了。”马文不由分说地扶着倪可。“跟我到办公室去。”
交警站在路边。马文把车从几个交警身边开过去的时候,呼吸都暂停了。还好,梦女似乎见车子开动了,又稳定了一些,没有弄出响动。马文开过这一段路,噤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加快油门,快速向前驶去。
“没事儿的,老板……”
七点半,他们到达A市。但倪可的老家在A市的一个县城,还要再开两个小时。他们顾不上吃饭,急速赶往县城。
“别逞强,你到办公室来,我帮你看看。”
天色一片昏暗,小雨还是连绵不断。倪可看着车窗外久违的风景,感慨万千——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这些熟悉的景象,就像除了自己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此刻,她没有心思怀念和追忆往事了,一心只想快些达到目的地,停下车来,给梦女找到食物。
倪可摇了摇头:“可能就是膝盖撞到了,没什么大碍。”
九点四十,他们终于到达了倪可的老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县城。马文从早上开始,一直开了近十二个小时的车,疲惫得近乎虚脱。
马文走到倪可身旁,看到她额头上又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靠着一个货架,表情有些痛苦。他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倪可?你刚才受伤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找到一家旅馆,立刻倒在床上,睡上一觉。
周围的顾客们七嘴八舌地发表议论,都对倪可予以赞赏和肯定。马文训斥了那几个小学生几句,亲自扶着老太太出门,将那两件小商品送给了她,又叫小何搀扶老人回家,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他已经忘了,自己虽然疲累,但车厢里的蜥蜴人,已经被关了接近二十四个小时。而且,她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这姑娘真是好样的。”
十四
“还好这个女店员考虑周到、反应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马文把车停在县城一条背静的街道,这条街没有路灯,也几乎没有行人。他下了车,脸色苍白,手捂着嘴,似乎快要呕吐出来。
“这些小孩真是的,乱冲乱跑,多危险呀。”
倪可知道,马文开了一整天的车,一路上疲惫、紧张,加上没有吃晚饭,体能和精神都快到极限了。她心疼地走过去扶住马文,说道:“马文哥,真是辛苦你了。”
“是啊,还好有惊无险。”旁边一个中年女人说。
马文缓缓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缓和一些,说道:“没事……我们终于到你老家了。”
倪可见老人没事,长长地舒了口气,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欣慰地笑道:“您没事儿就好。还好我刚才听见这些小学生的声音,就正想过来扶着您走,不然的话就来不及了。”
“我们先去找家饭馆吃饭吧。”倪可说。
老太太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摆着手说:“我没事,多亏了这个姑娘,要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摔散架了……”
“那梦女呢?”
倪可捂着右腿的膝盖,虽然满头是汗,却摆着头说:“我没什么,老奶奶有没有伤到?”
“我们吃完之后,跟她带一些食物回来。”
马文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问道:“老太太,您没事儿吧?倪可,你呢?”
“这么晚了,我们怎么找得到她要吃的那种……肉?”
和老太太撞在一起的两个小学生也四仰八叉地摔倒了,但小孩儿摔个屁股墩儿倒没什么,况且又有书包垫在背后,根本没撞着头。两个孩子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一脸的惶惑,显然也被吓着了。
“……试试看吧,不知道饭馆里能不能买到变质的肉。”
身在七八米之外的马文,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冷汗直冒。他非常清楚,如果倪可没有及时扑过来托住老人,这重重的一摔,对于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年人说,完全是致命的。现在,他快步跑过去,和赶过来的小何一起,先将老太太搀扶好,再将倪可从地上牵起来。
马文摇头道:“肉摊还有可能。饭馆怎么可能卖这种肉给客人?不是表明他们的材料不新鲜吗?有也不会拿出来的。”
老太太“哎呦”一声,手中的拐杖和货品同时甩了出去,整个人仰面向后倒去。就在她马上要重重地摔倒在地时,倪可飞一般地冲过来,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两只手托住老人的腰部和颈部——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老人免于重创。
倪可无奈地说:“那只有在别的地方找找了,总之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老太太拄着拐棍,另一只手拿着两样小东西,朝收银台慢慢走去。这时,几个刚放学的小学生冲进店内,嘻嘻哈哈、兴致勃勃地跑去卖小玩具的地方。那老太太刚从一个货架旁走出来,几个小孩没注意到,其中两个跑得最快的,猛地撞到老人身上。
马文说:“你要不要跟梦女说一声,让她暂时待在车里,再忍耐一下,别发出声响。”
“那好吧,您慢点儿走。”倪可温和地说。
“好的。”
“真的不用。”老人微笑道,“你忙吧,还有这么多顾客呢。”
马文和倪可走到后车厢,马文用钥匙打开铁锁之前,疑惑地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几个小时前,梦女还烦躁地撞击车厢。但后面这一两个小时,好像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我还是扶您过去吧。”
倪可想了想,突然脸色大变:“她……不会是因为缺乏氧气,闷死在里面了吧?”
老太太只买了很简单的两样东西。她对倪可说:“好了,姑娘,谢谢你。我自己拿去付钱就行了。”
“不会。”马文说,“这个车厢没关这么严实,有缝隙透气的。”
马文这时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他看见倪可搀扶着老人,帮她选购,脸上露出微笑。
“那她……是不是饿昏在里面了?”
“好的,在这边,我带您去吧。”倪可扶着老太太走到货架旁。
“不知道。我们把车厢打开来看看吧。”
老太太感激地看着倪可,说:“那麻烦你了姑娘,我买点儿香皂和纸巾。”
马文打开铁锁,将车厢门试探着拉开一些,里面一片静寂,没有半点反应。他纳闷地想,这只蜥蜴人真的昏死在里面了?
下午五点,倪可热情负责地在店内工作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走进商店。倪可看到后,立刻上前去扶住老人,亲切地说:“老奶奶,您想选点什么东西,我帮您吧。”
倪可站在一旁,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车厢里的平静,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梦女饿昏了;而另一种可能……动物在狩猎之前,会悄悄潜伏……天哪!她惊骇地张开嘴,正准备开口叫马文停止动作,已经迟了,马文将车厢门拉开了一半。
五
“马文哥,快关上!”
况且,就像那男孩之前说的——在这密林里,无论他们怎样叫喊,也不会有人救得了他们了。
话音未落,车厢里发出一声嘶吼,一只饥饿凶残的大蜥蜴扑了出来。此刻,她已经没有一丝人性,进食的需求超越了那本来就微不足道的理智。蜥蜴人将马文扑倒在地,张开大口,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那个有着黄色眼睛的东西,此刻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两个人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只是看这么一眼,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无法动弹了。这是他们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恐怖生物。他们想喊,却发现惊恐的尖叫被憋在了喉咙里,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啊——”一阵钻心的剧痛向马文袭来,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男孩和女孩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一地散乱的动物尸体,仿佛置身地狱之中。他们心惊胆寒地抱在一起。而这时,更恐怖的状况出现了。
倪可大惊失色,慌乱地扑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把梦女推开,大声哭喊道:“你疯了!我跟你说过,不能袭击人的!特别是……他!”
这一片树林的地上,他们看到了之前说到的各种动物——兔子、山鸡、獾——只不过,全是尸体。这些动物,或被开膛剥肚,或被扭断头颅,或者撕成碎片——死状极其恐怖。
那只蜥蜴人伏在一旁,嘶嘶地吐着红色的信子,眼睛里看上去仍然有种疯狂的神色。倪可怕她再次扑过来,趴在马文身上,对梦女吼道:“你要吃,就吃我吧!不准伤害他!”
男孩拉着女孩站了起来。他从裤包里掏出手机,用手机背光照了下周围。两个人瞬时吓得心胆俱裂。
蜥蜴人围着他们转了小半圈,突然调转身子,迅速地朝街道另一头爬过去。
女孩恐惧地用双手抚摸自己的脸庞,再看了看手,嚇得惊声尖叫。但她很快发现了问题,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我好像……没有受伤,这些血……不是我的?”
倪可惊恐地盯着梦女离去的方向。她对这条街还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街道的尽头,会通往上山的小路。
女孩也费劲力气地爬了起来。她转过头来,男孩看到她的脸,吓得大叫起来:“啊!你的脸上……怎么全是血?”
此刻,她顾不上管逃走的梦女了,从地上站起来,将马文扶起,急促地问道:“马文哥,你……怎么样?”
男孩的头撞到了一棵树上,额头上渗出了鲜血。但他不敢懈怠,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大声喊着女友:“琳!你没事吧?”
“我……”马文脸色苍白,嘴唇发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哎呦!”女孩突然被一根树枝绊倒了。她重重地摔倒下去,把牵着她的男友也带倒在地。
倪可焦急万分,她知道,必须立刻把马文送到医院。她架起马文,艰难地朝前方走去,希望来到一条大街上,有人能帮帮他们。
男孩大口喘着粗气——比之前把女孩按倒在地时强烈数倍。他们对视在一起,从对方睁大的双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悸和惶恐。但他们无法停止脚步,只能继续狂奔。
倪可架着马文走了好几分钟,终于来到一条有路灯的街上。这条街的行人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人愿上前帮忙。倪可哭着央求道:“求你们……帮帮我!他受伤了,要立刻去医院!”
女孩察觉到了男孩的手在颤抖,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一点,惊恐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迷路了?”
街上的人仍然迟疑地望着这两个陌生人。这些人的眼光,就跟当初看着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莫名怀孕时一样——冷漠、鄙夷、责难。一瞬间,往事纷至沓来。那多年前遭受的屈辱,仿佛又回到了倪可身上。她恨透了这个令她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她的老家,她的出生地。
两个人夺命而逃,一边慌不择路地奔跑着,一边不时回过头张望,看那“东西”有没有追上来。男孩此刻比女孩更加慌乱和恐惧,因为他知道,刚才女孩说的情况发生了——由于天色已完全变黑,再加上他们完全没有看路,毫无方向地一通乱跑,现在,他们已经彻底迷路了。
然而,就在倪可的眼前发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帮助她扶起马文,说道:“医院就在附近呀,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男孩的头皮一下炸了。他来不及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拉着女孩的手,大喊道:“快跑!”
“谢谢,谢谢你!”倪可感激涕零,和那中年人一起架着马文,朝医院走去。几分钟后,他们就来到县城里的一家小医院。马文终于被送进了急救室,而倪可已经累得瘫在长椅上了。
男孩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那双恐怖的黄色眼睛。而且,那双眼睛开始移动,灌木丛也在晃动。显然,那潜伏着的“东西”准备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年轻男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喊道:“谁是刚才这个伤者的亲属?”
“啊——!”女孩吓得失声尖叫,头皮发麻、汗毛直立。她紧紧抓住男友的手,惊恐地叫道:“那边……有,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
“……我。”倪可挣扎着走过去。
他们转过身,准备离开。但就在转身的一霎那,女孩突然瞥见几米外的灌木丛中,有一双黄色的眼睛,在盯视着他们。
“我们帮他止了血,包扎了伤口,但是……”刚说两句,那男医生突然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倪可,过了几秒,惊讶地问道,“你是……倪可?”
“好吧。”男孩无奈地说,显得很失望。
倪可注视着这个男医生的脸,也张大了嘴。这个医生,竟然就是当初她喜欢的那个男生——邓辉。
“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女孩害怕地依偎在男孩怀中。
“倪可,真的是你?好久没有看到你了!”邓辉显得有些激动。
他们俩站了起来。男孩环视着周围。“蛇?应该没有吧。”
“……是的。”倪可明白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跟邓辉说什么好。“你刚才说,他怎么样?”
“真的。”女孩畏惧地说,“这树林里,会不会有蛇?”
“哦……”邓辉回到医生的身份。“他的伤势并不重,但还是昏迷不醒,而且从种种迹象来看,他显然是中了毒。他大腿上的牙齿印,是被什么动物咬的吗?”
男孩皱了皱眉头。“你是说真的?”
“……是。”
“不,我真的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嘶嘶’声。”女孩从地上坐了起来,警觉地左顾右盼,已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兴致。
“什么动物?”
男孩停下动作,侧耳聆听了一阵。他望着女孩,笑着摆了摆手指:“这招没用。别以为我会上当。”
倪可迟疑片刻,艰难地说出:“蜥蜴。”
“等等……”女孩抓住男孩的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好像……就在附近。”
“蜥蜴?”邓辉惊讶地说,“有毒的蜥蜴?”
这个时候,天色几近全黑。女孩并没有看到什么人,但是,就在男孩开始解她的衣服扣子时,她突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
“……应该是。能治好吗?”
女孩咯咯咯地一阵大笑,但始终有些不好意思。她环顾周围,想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人。
邓辉皱起眉头。“这种伤者太少见了。我们县城里的小医院,恐怕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
男孩故意学着坏人的样子说:“叫吧,喊吧。在这密林里,没有人救得了你!”
“那怎么办?”倪可焦急地说,“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啊……”女孩娇羞地望着他。“不要啦,这种地方……”
“不知道。”邓辉无奈地说,“我们不清楚他是被哪种蜥蜴咬的,根本无从估计。”
他们抱在一起,拥吻了许久。男孩突然直起身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着自己的皮带。
“邓辉,我求你,救救他……”倪可急得又哭了出来。“他是因为我,才会被袭击的。”
女孩并不抗拒,她闭上眼睛,迎接男孩的吻。
“别着急,倪可。我当然会尽力救他。”邓辉想了想,说,“你现在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吗?”
“没错……”男孩侧着头,嘴唇慢慢靠近女孩娇艳欲滴的朱唇。
“找到……有什么用?”
“你真是个坏蛋。”
“倪可,你有没有听说过‘以毒攻毒’?”邓辉凝视着她说,“有些带有剧毒的动物——比如毒蛇——它们的唾液中含有剧毒,但只有进入对象的血液中才能起到作用,而饮用毒液则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并且,它们的唾液和血清,有可能是最好的解毒剂。所以……”
“给你刺激。”男孩坏坏地笑着说。
“只要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就可能有救?”
女孩躺在一堆树叶中,仰面向上。男孩紧贴着她,压在她身上,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彼此浓重的鼻息和急促的心跳。女孩试图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男孩压得紧紧的,根本无法动弹。她脸红心跳地望着男孩的面颊。“你要……干什么?”
“对。起码可以一试。”邓辉担心地说,“但你能找到吗?你们是在哪儿遇到这种蜥蜴的?而且这么危险的动物,你怎么抓得住?”
两个人在林中追逐、嬉戏,不觉之间就来到了密林深处。女孩跑累了,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男孩追上来,一把将她抱住,扑到地上。
倪可没时间解释这一切了,她对邓辉说:“这些你都别管,我能找到。邓辉,拜托你帮我照顾他,我很快就回来!”
男孩被挑逗得心旌荡漾,追赶过去。
“你现在就要去找?”
“讨厌!”女孩脸颊一红,娇嗔地拍打着男孩,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朝前面跑去。
“对。”倪可想了想,“我能先去急救室看看他吗?”
男孩突然将女孩抱住。“是的,特别是在此刻。”
“可以……倪可,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是动物吗?”女孩笑道。
倪可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说完这句话,她快步走进急救室。
“我。”男孩回答。
马文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白被单,脱下来的裤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血迹斑斑。此刻,他脸色发青,浑浑噩噩,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倪可看到他这种状况,眼泪倏地流了下来。都是因为我,马文哥,你是为了帮我弄清当年那件事,才会带着我和梦女到我老家来的。没想到,竟然把你害成了现在这样。想到这里,倪可心如刀绞,只觉得万分对不起马文。现在她能做的,只有找到梦女……
“什么大动物?”女孩睁大眼睛。
突然,马文裤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倪可见马文没有反应,犹豫了一下,把手机从他的裤包里拿出来,按下接听键。
“还有大动物。”
一个急迫的声音。“老板,不好了,覃岚刚才医治无效,死亡了。医生说她是死于中毒!”
“除了小动物呢?”
什么?覃岚……马文哥的前妻?她中毒……死了?倪可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一些小动物。兔子、山鸡、獾什么的。”
“老板,你在听吗?”
他们又走了几分钟,女孩问道:“这里除了树,还有什么?”
倪可听出来了,这是周毅的声音。她颤抖着问道:“周毅,你刚才说什么?”
女孩撅起嘴唇,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你是……倪可?”
“怎么,你害怕了?”男孩挑衅地说,“你不是要寻找刺激吗?才走到这森林边缘就害怕了?”
“对,我现在跟马文哥在一起。”倪可再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前妻中毒死了?”
“你吹牛吧?我不相信。”
周毅并没有回答。“抱歉,倪可,这件事我只能跟老板说。”
“放心,你跟我在一起,怎么会迷路?”男孩自信地说,“我是从小在这片林子里玩大的,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倪可呆了好一阵,黯然地挂断电话。原来是这样。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女孩对男孩说,看上去有些担心。“天色越来越黑了,我们不会迷路吧?”
为什么要连夜就走;为什么马文如此惶恐不安;在路上,马文为什么要背着自己接电话——现在,她都清楚了。
黄昏过后,一对年轻男女漫步在森林中。他们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手牵着手,踩着脚下的枯枝败叶,逐渐向黑暗、幽静的树林深处走去。
不过,她深吸一口气——不管马文做了什么,她还是会尽全力救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四
倪可擦干眼泪,朝门口走去。邓辉守在门口,见倪可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臂膀。
“没事了,没事了。请大家继续选购吧。”倪可赶紧招呼店内的顾客。周毅和小何也反应过来,恢复到工作状态。
倪可回过头,望着邓辉。
她抛下这句话,转过身,扬长而去。马文烦闷地吐了口气,显然心情被这女人搅得一团糟。他也转身回到办公室,关上了门。
邓辉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听着,倪可,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我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伤害。这些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但我……一直都在想着你。”
他并没有把下半句话讲完,但似乎用眼神说出了这样做的结果。这个厉害女人此刻居然输了气场,她将头扭到一旁,不敢直视马文的眼睛,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反正,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我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会再来找你。”
倪可的心一阵抽搐。她闭上眼睛,泪水再次倾泻而出。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说道:“那么,你相信我当初告诉你的那些话吗?”
马文上前一步,一双眼睛射出灼人的火焰。他一字一顿地对覃岚说:“那我也提醒你,如果你敢这样做的话……”
邓辉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道:“是的,我相信!我相信在你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你当初没有离开,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找出真相!”
覃岚脸色一沉。“这么说,谈判失败了?那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了。”
倪可呆呆地注视着邓辉,心绪万千。她能看出邓辉说的是真心话,也能看出邓辉对自己的情感。但这份迟来的信任和理解,是命运的捉弄吗?她没有时间细细思考这些问题了,说道:“谢谢你,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探寻真相的。但现在,我先要救他!”
此时,马文盯着这个女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答应我,不要冒险。平安地回来。”邓辉说。
丑事?倪可心中一震。她偷瞄了一眼周毅和小何,发现他们两个人也是一脸茫然。
倪可深深地点了下头,走出医院。
“哼。”覃岚冷笑一声,威胁道,“我会把你家里以前的那些丑事说出来。”
她在漆黑的夜路上疯跑。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复杂混乱到了极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再次出现,一个快要离她而去。她该如何抉择,何去何从?
“否则怎样?”马文望着她。
十五
“我当然会去。”覃岚说,“不过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愿意把那家店给我,那我会从此以后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来打扰你。否则的话——”
倪可沿着小路向山上跑去,这条路她如此熟悉。这座山,就是她当初和邓辉经常来玩的那座山。
“那你去呀。”马文厌恶地说。
今天夜里,幸好有一丝月光指引着上山的道路。倪可顾不上疲累和饥饿,一鼓作气地向山上行进。她深信,梦女就在这座山上。山林是这个蜥蜴人最熟悉的环境,也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马文,我提醒你一点,我们当初没做婚前财产公证。所以不管是名义上,还是事实上,那家店就是我们共同的财产。就算当初法院判决的时候,把它判给了你,但我也有权利起诉,要求重新分配财产。”
“梦女!梦女!”倪可一边向山上走,一边大声呼喊着,但回答她的只有冷风的呼啸和树叶的摩挲。她停下来,大口喘息一阵,又改用梦女那种“嘶嘶”的声音呼唤。没有回应。她继续前行。
马文听了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他克制住没有怒吼出来。“我没见过像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夫妻共同财产?亏你说得出口。那家店,包括现在这家店,都是我在跟你结婚之前就拥有的。哼——”他冷笑一声,“我猜你把离婚后分给你的一百万全部挥霍完,或者打牌输光了吧?现在又来打我那家店的主意——你少做白日梦!”
不知走了多久,倪可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快要昏厥过去了,嘴里却仍然在发出模仿蜥蜴人的“嘶嘶”声。如果不是一定要救活马文的信念在支撑着她,她早就倒下了。
“你在市中心那家店。那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凭什么就该归属在你名下?现在我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突然,倪可感觉到树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她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左右张望。
马文烦躁地将脸扭到一边,看都懒得看她。“什么东西是你的?”
借着月光,她看到草丛中潜藏着一双黄色的眼睛。
覃岚说:“我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我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梦女……是你吗?”
倪可这才知道这个女人叫做覃岚。她凭本能感觉到这女人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同时,她注意到店内的顾客此时都停止选购,一齐望向这边。
静了几秒,那伏在草丛中的动物猛地站了起来——没错,是梦女!倪可心头一阵悸动,正要走上前去,却骤然停下脚步,愣住了。
她添油加醋的煽动让马文咬牙切齿,但因为在自己店里,他只能强压下怒火,说道:“覃岚,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一只蜥蜴人。但是,他的头上没有头发。而且,比梦女要高大得多。
这女人立刻做出一副故作惊讶的夸张表情,拉开嗓门喊道:“大家听到了吗?这就是这家店的老板的待客之道——‘要买就赶紧付钱,不买就快走’——你们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吗?”
那蜥蜴人站起来,起码有近两米高,身后拖着一根粗大的尾巴。此刻,他盯视着倪可,倪可也惊恐地看着他。突然间,倪可的血液里仿佛倒进了冰块,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了。她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记忆中的噩梦却在这一刻复苏,她看到这个蜥蜴人的脸,什么都想起来了。
过了一会儿,马文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走到那女人面前,厌恶地说道:“你要买东西的话,自己选了拿去那边付钱。不买的话就走,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这只大蜥蜴……不,这个蜥蜴人,就是当时出现在我的“梦”中,导致我怀孕的那个怪物。
周毅知道这女人不是好惹的,只有照办。“好的,请等一下。”
这个世界上的蜥蜴人,不止梦女一个?在梦女之前,就已经有蜥蜴人存在了?
“不,我干嘛去找他?你去把他叫过来,让他来见我。”
倪可全身猛烈地颤抖起来。上帝啊,我到这座山上来找我那怪胎女儿,却无意中找到了她的……父亲?
这时,周毅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对那女人说道:“覃太太,老板在办公室,你进去找他吧。”
“不,不……”倪可感到整个世界在她眼前摇晃打转。她捂住嘴,感觉冰凉的泪水滑落到手背。而这时,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恐惧的猜想。也许梦女咬伤马文,并不是要吃他,而是……
倪可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当初,她从山上跌下来,昏倒过去,后来发现小腿上有两个牙齿印般的伤口。当时她以为这是树枝或石尖刺伤的,现在她明白那是什么印迹了,也明白自己后来为什么会发烧、昏睡不醒。那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而现在,马文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那女人嗤笑道:“我找他什么事,你问得着吗?你算老几?”
倪可惊恐地一步一步朝后退去,而蜥蜴人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袭击过来。难道,他也认出了我?
“这……”倪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这个现实,比噩梦还要可怕一百倍!
“去,把你们老板叫来。”这女人颐指气使地说道。
倪可双手捂住嘴,转过身,狂奔下山。
“啊……是的。”
急症室里,邓辉守在马文旁边。外面又下起小雨了。他走到窗户前,想把窗子关上,却看到窗子正下方,匍匐着一个黑影。
女人斜睨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道:“你是新来的?”
他还没看清楚,那黑影已经跳了起来,两只像爪子一般的手抓住他的肩膀。惊骇万状的邓辉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这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咬向他的颈动脉。
倪可跟一个顾客介绍完清洁用品后,立刻迎了上来,笑容可掬地对那贵妇模样的女人说道:“您好,请问想买点儿什么?”
邓辉倒了下去。临死之前,他瞪大眼睛看着这只像蜥蜴一般的怪物从窗口翻了进来。他明白倪可要找的是什么了,也似乎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但已经晚了……
周毅看到这个女人后,露出不安的神情,好像知道麻烦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马文,迷迷瞪瞪、懵懵懂懂。他的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头脑发昏,就像是发着高烧。恍惚中,他听到床前有某种进食的声音,某些东西被咬烂撕碎了,还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这是什么状况?他想不明白。
一天晚上七点过,店里生意正忙的时候,一辆红色轿车在商店门口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衣着靓丽、妆容浓厚的女人,她面无表情地走进店内,趾高气扬地环视着整个商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到全身燥热,但身体是麻痹的,无法动弹。他拼命睁开眼睛,看到了恐惧的一幕——一只有着像人类一样的黑头发的蜥蜴,正压在他的身上。这怪物看起来如此面熟……对了,是那蜥蜴人……梦女。她在干什么?用舌头舔我的脸,唾液吐到我的口中……我的下身,怎么这么痛?她干嘛压在我身上,不断扭动?天哪,这是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无法挣扎和反抗?
马文向倪可承诺,如果她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的话,很快工资就能翻番。倪可十分高兴,自然干得更加卖力。
这是一个噩梦吗?我此刻……在经历倪可做过的那个噩梦?
马文更是喜出望外,她没想到倪可能这么快就熟悉和胜任这份工作,更没想到她能为商店带来如此大的改观。现在店里的生意已经由以前的“不错”变成“非常好”了。
巨大的惊骇和恐惧之下,他终于昏了过去。
原因是,倪可对这份工作的珍惜和热情,真的远远超过一般店员。每当有顾客来时,她都会热情地迎上前去,询问顾客需要什么,然后带他(她)到相应的货架旁,介绍和推荐。而且她很会为顾客着想,往往推荐的商品,都能让顾客满意,从而赢得了顾客的信任和喜欢。很多人开始因为她而认准这家店买东西。一周过后,周毅和小何都不得不把倪可当做学习的榜样。
倪可发疯般地冲到医院。急诊室的门是关着的。紧张、恐惧、担忧,此刻一起涌了上来,再加上长时间的奔跑,她的心脏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喉咙干得几乎能尝到血的味道。她还没有推开门,就已经预感到出事了。她在心中祈求着,抖抖索索地推开急诊室的门。
倪可在马文的自选商店里已经工作一个多星期了。马文惊喜地发现,自从倪可来到这里后,商店的营业额和人气都增加了不少。
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层红幕,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
三
室内一片血肉模糊,就像地狱般恐怖——邓辉倒在地上,肚腹被抓扯开来,内脏似乎被掏空了,身上的肉也被撕咬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她用力抵住门,然后迅速地用铁锁把木门锁上。里面的生物在撞击着木门,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怪叫。倪可痛苦地捂住耳朵,扑到木屋内的一张小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抽搐、呜咽着……
“不……不……”倪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头跪了下来。
不一会儿,咬得七零八碎的火腿肠被散乱地丢了出来。里面的“女儿”变得躁动不安,嘶嘶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她开始撞击木门,显然想要出来。倪可赶紧用全身力气推住木门,大声喊道:“不行!你不能这样任性!如果你不吃的话,就挨饿好了!今天,我不能再放你出去……吃那些东西了!”
她的叫声,把医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引来了,他们来到这间急诊室,看到这可怕的场景,全都嚇得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她从裤包里摸出一把钥匙,小心地将木门打开一丝缝隙,把两袋火腿肠丢了进去。然后,她双手推住木门,静待在旁,等候反应。
医院里炸开了锅。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的人立刻拨打了报警电话。混乱之中,病床上的马文醒了过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清醒了,似乎毒已经解了。但恢复神智后看到的情景,却令他惊骇欲绝。
低矮的木门内,传来一阵含混不清的嘶嘶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人类的语言,但也不像动物的叫声。倪可似乎能听懂那怪声音所说的意思。她说道:“你先吃吃看吧。”
马文跳下床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倪可。他没有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能猜到。实际上,他和倪可此刻什么都清楚了。他们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出一切。
她蹲下来,并不打开木门,对里面说道:“我回来了,给你带了食物回来。”
所有的谜,都找到答案了。
倪可回到家,将破烂的木门关拢。她在墙边摸到一盏煤油灯,用火柴点着,令这间黑暗的小木屋有了些许微弱的光亮。倪可一只手拎着煤油灯,另一只手提着那袋火腿肠,走到木屋右侧一扇半人高的小木门旁。这是一扇像栅栏般的木门——用铁锁从外面锁着。
但为之引发的一切,却无法挽回了。
马文站在门口,透过玻璃门注视着倪可离去的背影,发现她走的方向,是朝向更偏远的地带。那一带尚未开发,是一片荒郊野岭和茂密森林。她住在哪里?马文若有所思。
尾声
倪可再次表示感谢,提着买的两袋火腿肠出门了。
三天之后。
马文点了下头。“那你先走吧,周毅和小何关门就行了。”
马文和倪可坐在车内,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没问题。”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马文打破沉默。
“没事儿。你晚上一个人回家,没问题吧?”
“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倪可面无表情,木讷地问道。
倪可感激地看着马文,发自内心地说道:“谢谢你,老板。”
“事情已经过去了,倪可,一切都结束了。”
小何笑起来:“我知道,开玩笑的啦。”
倪可双眼无神,缓缓地摇着头。“这一切,都来源于我。我被怪物侵犯,生下那个怪胎,害死了这么多人。还让你也经历了跟我一样的事情。”
马文瞪了她一眼:“你们俩是一个人带女儿吗?瞎起什么哄。”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得救。”
小何在一旁假装不满地说:“老板,你这可是偏心呀。我和周毅哥买东西,还是算的原价呢。”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就不会被咬,甚至根本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
周毅多少也有些尴尬,他“嗯”了一声,正要收钱,马文走过来说:“以后倪可在店内买东西,就按成本价算给她。”
马文注视着她,缓缓地摇着头。
打烊之前,倪可在店内选了一些火腿肠。她红着脸把这些之前曾偷窃过的食物拿到收银台结账,从裤包里摸出钱来,递给周毅。“我买这些。”
“我是个带来灾祸的女人。”她艰难地说,“我们分开吧,马文哥。”
马文能看出,倪可确实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干得比一般员工用心好几倍。他心中暗暗高兴,如果她这种状态能一直维持下去的话,那自己真是找对人了。
“倪可,不要把一切都怪到自己身上,你也是受害者,你没有承担这一切的责任。”马文说,“我们抛弃过去的一切,过新的生活吧。”
倪可按照老板说的,挨着查看和熟悉货架上的商品,尤其是女性用品方面,她几乎把每样商品的品牌和价格都默记在心。在晚上九点之前,她基本上已经将商店内各类货品的摆放位置都记住了。
倪可望着他:“马文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两个男店员忙不迭地点头,显然非常乐意。
“什么?”
马文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先回办公室去了。周毅、小何,多关照一下她。”
“为什么发生了这么多可怕的事,你还是对我不离不弃?”
“诶,你好,你好。”两个男店员笑容可掬地回礼。
“我喜欢你,倪可。”
“你们好,我叫倪可。”倪可向他们点头致敬。
“这是唯一的原因吗?”
“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我们店里的商品吧——尤其是女性用品。你要尽快了解清楚,好跟顾客介绍。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俩。”马文指着年龄稍微大一点儿的男店员说,“他叫周毅,在这里工作六年了。”又指向年轻男店员,“他是小何,才来三个多月。”
马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当然。”
“嗯。”倪可点头。
“我还能开始新的生活吗?”
马文说:“倪可,别感到难堪。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过了,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员工了,好好工作吧。”
“相信我,会的。”
倪可想起了之前发生的尴尬的事。她埋下头,不敢和那男店员对视。
倪可流下泪来。“可是梦女直到现在也没找到,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次袭击人。我总觉得,我作的孽,就像欠下的账一样,还没有还完。”
“不,不,很合身。”起先逮住她的那个男店员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事,他由衷地赞叹道,“你穿着很精神,很漂亮。”
“倪可,你已经决定了。放弃梦女吧,从此以后,她跟你再没有关系了。”
倪可好像没有意识到三个男人为何看呆了。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了?衣服不合身吗?”
倪可闭上眼睛,眼泪肆意流淌。
这真的是刚才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小偷吗?三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她仿佛洗尽铅华,褪去尘埃,像曜涟莲花般清新脱俗,整个看上去容光焕发、楚楚动人。
马文叹了口气,他知道,倪可受到的打击令她的精神严重受创,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一点都不怪倪可。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商店里零零散散的顾客进出着,他们没怎么在意。直到门口出现一个穿着店员服的年轻女人,站在收银台旁聊天的三个男人全都停了下来,直愣愣地望着她。
有些事情,他心里非常清楚。
两个男店员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怜的姑娘。马文悲哀地暗忖着。你以为这些全都是你作的孽?你怎么会知道,其实,是我在为这笔孽债还账。我父亲欠下的账。
“对,就像信任你们一样。”马文笃定地说,“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希望你们能相信我的判断。”
那件丑事。
另一个年轻男店员说:“老板,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但是,您毕竟不了解她的来历,又只跟她接触了短短十几分钟。您真的认为她是能完全信任的吗?”
十多年前,如果不是我父亲想让新开的宠物店出奇制胜,到印尼去偷猎,最后又因为疏忽,被这些怪物逃走,他不会坐牢,也不会死在监狱中。当然也就不会发生后来这所有的事。
“忘了之前的事吧,就像跟普通同事那样相处。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我相信她不是坏人。”马文说。
当初他瞒着我,没让我知道他偷猎运回的动物是什么。但是遇到你,听到你的遭遇,再搜寻到那些资料之后,我明白了。你人生的所有悲剧,可能都是因为这件事而造成的。命运安排你来到我身边,就是要我对你做出补偿。
对于刚才抓住女小偷的那个男店员来说,这种戏剧化的转变让他难以接受。但这是老板的决定,他无法反对,只有别扭地说:“老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现在,我自己也尝到了苦果,但或许还不够。我的后半生,还会为此付出代价。这件事,也许还没有结束。
现在是下午三点过,商店里的顾客不多。马文把两个男店员召集起来,说自己准备留刚才偷食物的女人在这里上班。他选择性地把这个女人的一些相关情况告诉了他们,并表示自己只是想帮助这对可怜的母女。
“马文哥,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倪可眼神空洞,疲惫不堪地说。
终于,马文发现自己不能再这样满脑子想着她了。他从皮转椅上站了起来,走出这间办公室。
“好的。”马文从遐思中回到现实。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我们走。”
一个二十二岁,年轻貌美的女人,却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她们背井离乡,来到外地,居住在一个不能透露的神秘场所——因为女儿得了某种怪病,不能见人……天啊,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具神秘感,让人想要去探究和了解的女人吗?这个女人身上的谜团就像百慕大三角那样多。她所散发出的神秘吸引力,简直令人难以自拔。
汽车发动了。倪可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家乡,这个令她痛苦不堪的地方。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倪可出去之后的一个小时内,他竟然一直在想这个才见面的女人。可笑的是,这种思绪好像难以抑制。
她并不知道,在远方的山上,也有两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现在,他坐在办公室里,手指交叉,下巴抵在指头关节上出神。
两只站立的蜥蜴人矗立在山头。望着他们的车远远离开……
他相信缘分,相信生命中,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属于他的人出现。
(《怪胎》 完)
经济上,马文无忧无虑。但他的婚姻和情感,却不尽人意。他结过一次婚,还没来得及生孩子,就和强势的前妻离婚了。之后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现在三十五岁了,还是孑然一身。
纱嘉的故事讲完了,大厅里的人此刻都睁大眼睛看着她,让纱嘉有些不自在,她扭动身体,调换了一下坐姿,说道:“你们怎么不说话?都盯着我干什么?”
马文的自选商店开在城市近郊,这里虽然没有市中心那般热闹和繁华,但是作为新开发区,在这附近工作和生活的人也不少。相对起来,在这里开店的成本和竞争都要比城中心小得多。这家店有近400平米,是这一片比较大的小型超市,生意一直不错。
“这个故事,”荒木舟拖长声音说,“是你用不到一天的时间想出来的?”
二
“是的,准确地说,就是早饭到晚饭之间的几个小时。怎么了?”
马文长长地吐了口气,他坐回到皮转椅上,一只手撑着脑袋,缓缓摇头。他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非得要留一个十多分钟前在自己商店偷窃的女人在这里工作。是同情,是好奇,还是一时冲动?他真的想不明白。
荒木舟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睛注视纱嘉。北斗带着兴奋的神色说道:“‘怪胎’是我目前听到的最惊险刺激,而且富有戏剧性的故事——真是太棒了!纱嘉果然也是高手!”
倪可点了下头,拿着衣服和钱出门了。
平常吝啬赞美之词的千秋也对纱嘉的故事表示肯定。“的确,这个故事的代入感很强。尤其是后半部分,紧张感十足,让人心里捏一把汗——不是每个悬疑故事都能做到这一点的。”
马文松了口气,将桌上的一千元再次塞到她手里,然后从办公桌右侧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工作服。“你先去洗浴中心洗澡吧,然后换上这个,再来见我。”
面对大家的赞美,纱嘉脸颊泛红,点头致谢:“过奖了。”
倪可凝视着马文,从这个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真挚的情感。她微微点着头,说道:“好的,我答应。”
“关键是,你构思这个故事只用了几个小时?”暗火感叹道,“真让人难以置信。”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马文烦躁地叹了口气,一把将她抓住,说道:“好吧,我相信你。我不再追问关于你女儿的事。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点——如果以后随着接触的增多,你也愿意信任我的话,能否请你敞开心扉,接受我的关心和帮助?”
克里斯淡淡笑了一下:“我早就说过,我们这些人中,可能隐藏着比我智商更高的‘超天才’,只是不轻易显露而已。”
她将钱放在马文的桌子上,流着泪,摇着头说:“没关系,我可以放弃这一切。只是希望你不要这样看我。我虽然会因为饥饿而偷窃,但我不会行骗。请让我保留最后的自尊。”
纱嘉不知道克里斯这话是夸奖还是另有意味,她蹙眉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倪可的眼泪从眼里倾泻出来。“结果,你还是怀疑我在骗你?你认为我跟你说这些话,是为了换取同情,好获取这份工作,或者……这一千块钱?”
“没什么,我也不是针对你。”克里斯解释道,“我们当中卧虎藏龙,高手多着呢。”
马文蹙着眉头,定睛看着倪可。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倪可,我信任你,也真心地想帮你。但你现在的表现,不得不让我产生怀疑——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你真的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
“我们跟纱嘉的故事打分吧。”夏侯申说。
“对不起……我不能说。”
“好,我去拿纸和笔。”歌特再次主动走向柜子,把签字笔和白纸拿出来分发给众人。
马文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打分。统计。计算平均分。最后纱嘉的故事获得了9.3分——超越了北斗的9.2分,成为目前最高分的获得者。
倪可埋下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女儿,恐怕没法见人。”
这个结果显然出乎纱嘉的意料,她涨红了脸,显得既惊又喜,不住点着头向大家表示感谢。
马文对倪可反应感到大惑不解,他完全是一片好心,想帮帮这对可怜的母女。他纳闷地问道:“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时,千秋注意到坐在自己旁边的龙马神情严峻,他盯着自己一直用来记录的小本子,眉头紧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问题。千秋忍不住问道:“龙马,你在想什么?”
听到马文这样说,倪可骤然变色。她浑身颤栗了一下,面色惊惶,好像对马文的提议感到恐惧不已。
“啊……”龙马抬起头来,神情恍惚,他环视众人一遍,迟疑地说,“我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好。”马文说,“我打算今天下班后,到你家去看看你生病的女儿,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希望能尽一份力。”
“你又发现什么了?”夏侯申问。
“……不算太远。”
龙马把手中的小本子展示在众人眼前。“我把目前为止每一个人的得分按照顺序记下来了,你们看看吧。”
“离这里远吗?”
众人一齐望过去,看见龙马的本子上是这样记录的:
倪可摇头道:“不,我有住所。”
1号:尉迟成《怪病侵袭》——8.8分;
倪可怔住了,显得十分难堪。马文通过她窘迫的表情推测:“怎么,难道你现在没有住的地方?”
2号:徐文《鬼影疑云》——8.7分;
马文把钱交给她。“好的,你去吧——哦,对了。”他叫住刚要转身的倪可。“还有一件事——你现在住在哪里?”
3号:夏侯申《谜梦》——8.4分;
“嗯!”倪可肯定地点着头说,“我正是这样想的!”
4号:莱克《灵媒》——9.0分;
马文满意地点了下头,走到办公桌旁,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1000元钱,递给倪可。“这个月的工资,我先预支一千元给你。我们这附近有家洗浴中心,我建议你去好好洗个澡,然后换上我们商店的工作服。另外,你可以在店内选购一些比较便宜的生活用品和化妆品——总之,我希望你能从今天开始,身心都焕然一新。可以吗?”
5号:暗火《新房客》(因为犯规没有打分);
“没问题。”
6号:龙马《活死人法案》——9.2分;
“上班时间是每天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我们提供中午饭和晚饭。一个月有两天的自选休息时间——有问题吗?”
7号:千秋《吊颈之约》——9.1分;
“可以可以。”倪可毫不犹豫地答应,显得欣喜万分。
8号:白鲸《墓穴来客》——9.1分;
“那真是太好了。”马文满意地说,“我的这家自选商店,现在有两个男店员,我正想再招一个女店员,可以为顾客介绍一些女性用品。一个月基本工资2000元,月底有分红和提成,可以吗?”
9号:北斗《狄农的秘密》——9.2分;
倪可感动得再次流下泪水,她发誓般地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的。”
10号:荒木舟《归来》——9.1分;
马文颔首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相信你会用实际行动告诉我,我没有看走眼。”
11号:纱嘉《怪胎》——9.3分;
倪可连连点头致谢,但又为难地说:“可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交保证金,你能信任我,让我在这里工作吗?”
12号:歌特;
马文赶紧将她扶起来,说道:“不必这样,我只是想给你一次机会——像普通人一样努力工作、赚钱养家的机会。你以后再也不用偷东西,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13号:克里斯;
“啊……”倪可激动得全身发抖,看来她对工作的渴求已经期盼许久了。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和谢意,竟然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谢谢你!这么久了,终于有人不再看不起我……愿意给我一次工作的机会。”
14号:南天。
“当然。”
千秋歪着头看完了,对龙马说:“你还真是个细心的人,把每个人对应的故事名字和分数都仔细记录下来了。那么,问题何在?”
倪可惊讶地望着马文,感到难以置信。“你……是说真的?”
龙马望着大家说:“你们注意到了吗——虽然表面上看,大家的得分有高有低,但总体是呈现上升趋势的——也就是说,越是排在后面的人,得分就越高。”
马文轻轻颔首,过了几秒,他说道:“好的,倪可——如果我让你在我的店里工作,你愿意吗?”
“嗯,是的。”北斗捏着下巴说,“如果画一条曲线图的话,会发现这条曲线虽然有起伏,但总体是向上升的。”他望向龙马,“可是这说明了什么呢?”
女人迟疑着说:“我叫……倪可。”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当初抽小球的时候,得到的顺序是随机的,跟我们的实力应该没有关系。但从目前的得分状况来看,似乎排在后面的人,实力要强一些,所以得到的分数也就越来越高。”
男人晃了下脑袋,意识到自己看得出神了。他说道:“我的名字叫马文。你叫什么名字?”
“啊,真的……”莱克惊叹道,“假如我们每个人打分的时候都是公平公正的话,那这个结果似乎真的在显示一点——越排在后面的人就越强!”
男人看呆了,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这女人一番妆扮后的俊俏模样。女人被盯得有些窘迫,把头又低了下去。
龙马望着众人:“你们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只是巧合吗?还是某种刻意的安排?”
男人震惊了——这个女人,虽然自称是个惯偷,却有一双像湖水一样清澈透明的眼睛。尽管她的脸庞、头发和衣着都油腻腻、脏兮兮的,眉目间却透露出一股出尘脱俗的秀美,假如稍加修饰、再略施粉黛,完全是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
“越排在后面的人就越强?”大作家荒木舟显然不满这种说法,他嗤之以鼻地说道,“这种结论下得太早了吧!后面还有三个人没有讲故事,谁知道他们能得多少分?”
女人略微犹豫了一下,抬起了头,目光和男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当然不是必定的,我只是提出意见供大家参考。”龙马说,“但是假如真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的话,最后获胜的人……”
男人此刻心情复杂,他思量了片刻,说道:“你,可以把头抬起来吗?”
说到这里,他和其余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了14号——南天。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女人说:“感谢你没有追究我的偷窃行为。我以后不会再到你的店里来偷东西了。我……可以走了吗?”
南天发现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愣了一下,局促地说:“结果怎样,谁都无法预料,到时候再说吧。”
“是的。”这个话题似乎让她痛苦不已。“求你,不要再说了。”
“到时候就晚了。”龙马严峻地说,“假如我们到了第14天晚上,还没能找出主办者,却又偏偏让他(她)胜出的话——照他(她)的话说,我们其余的人都会死!”
我的天。男人惊讶无比。“这么说,你十五岁时,就……”
龙马的提醒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确实,只剩三天了,如果在这最后的时间内仍然找不出混迹在众人之中的主办者,后果难以设想。
女人迟疑片刻。“七岁。”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莱克惶惑地说,“到底有什么办法能揭穿主办者的身份?”
“你女儿呢?”
“各种疑点都不要放过。”白鲸说,“回到刚才龙马说的那个问题——显然我们当初抽小球决定顺序这件事,确实有问题!你们肯定没忘记,刚刚抽完顺序,我们就发现了非常怪异的一点——每个人失去知觉、被绑架来的时间顺序,跟我们‘随机’抽的号码顺序一样!”
女人回答道:“二十二岁。”
“其实我们早就怀疑过,‘抽小球’这个环节有问题。这个顺序根本不是随机的,而是主办者刻意安排的!但是,他(她)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暗火疑惑地说。
“什么,你有个女儿?”男人吃惊地说,“你看起来年龄并不大……你多少岁?”
“其实并不难,只要做一些手脚,就能办到这一点。”克里斯说,“这个我早就想过,只可惜无法验证了。”
“因为我是外地人,居无定所,又没有身份证……”她停顿下来,紧咬着嘴唇,许久才艰难地说出,“而且我一个人,带着一个有病的女儿,有诸多不便……”
“没法验证?什么意思?”夏侯申问。
男人奇怪地问:“为什么?”
克里斯显得有些吃惊:“难道你们直到现在都没发现吗?那个抽小球的箱子,在我们进来之后的第二天就消失了。”
女人悲哀地说道:“我尝试过找工作,试了很多次。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提供工作给我。”
“啊?”夏侯申大吃一惊,汗颜道,“真的?我没注意这件事!”
男人怔怔地望着他,这番表白令他感到震惊而不解:“你……看起来并没有丧失自尊心和羞耻心。干嘛干嘛非得长期靠偷窃过活呢?为什么不找份工作?”
听克里斯一说,众人才纷纷想起,那个装着小球的木箱子,确实早就不见了。南天在心中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忽略了?
“不,你说错了。我是个惯偷。这一带的超市、商店,包括小杂货铺,我几乎都偷遍了。虽然像你说的,我没偷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我的行为就是一个可耻的小偷,是一个应该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被唾弃的对象。”
“我记得当时抽完顺序后,我就把这个箱子放到了大厅的角落。”北斗回忆道,“后来就没再想起过它了……”
女人听到他这样说,浑身哆嗦起来。她嘴唇掀动,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看来是被说中了伤心之处。她仍然不敢把头抬起来,啜泣了一阵后,她说出了令男人感到意外的话:
夏侯申瞪着克里斯说:“既然你第二天就发现箱子不见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你偷的东西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块钱。”男人说,“当然我不是说这就是合理的。而是我能看出,你不是那种居心不良的惯偷,一定是遇到了某种困境,逼不得已,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
克里斯扶着额头说:“我还以为你们都注意到了,只是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才没有开口呢。”他叹了口气,“你们不觉得吗——如果这个箱子没有消失,那才是怪事呢。”
女人再次垂下头,缓缓摇头,低声说道:“你不责怪我偷了你店里的东西吗?”
“怎么说?”夏侯申问。
“我是说真的,如果你饿的话,就吃吧。”
“我们当时发现抽出的顺序有问题时,就意识到箱子可能被做过手脚。但那时我们都在惊惶之中,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很多恐惧和疑惑之处,所以没有人立刻提出检查这个箱子。可是,主办者显然很清楚,我们总有一天会发现这个疑点。为了不让自己的秘密曝光,他(她)找了一个时机,悄悄将这个箱子藏起来了。”
女人微微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这个男老板。
“这个地方只有这么大,会藏在哪里呢?”歌特问。
想到这里,怜悯之心令他无法对这个女人做出严厉的指责。他本想对她的行为做出告诫,但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竟然转身拿起一罐午餐肉,递给女人,说道:“你把它吃了吧。”
“密室。”南天说,“非常明显。我们早就想到了的,这个地方一定有一个密室。”
男人从皮转椅上站起来,走到女人面前,仔细打量着她——一件污垢不堪的黑色呢子大衣,脚下是开了口的旧皮鞋。此刻,这女人因羞耻而深埋着头,无法看清她的面貌,只能看见她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男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可怜女人。她并不是什么恶劣的坏人,从她偷的这些东西就能看出来,她只是饿坏了,想填饱肚子——仅此而已。
“主办者既然会把这个箱子藏起来,证明他(她)很在意箱子的秘密被我们发现。”歌特推测着,“那我们如果找到了这个箱子,是不是就能以此推断出主办者的身份?”
“好的,老板。”男店员走出办公室,将门轻轻带拢。
“这倒未必,可能只是发现他(她)的伎俩,并不一定就能揭穿他(她)的身份。事情不会这样简单的。”克里斯说,“不过根本不用找,因为主办者把箱子藏起来这一行为,实际上是欲盖弥彰。这恰恰证明了一点——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每个人讲故事的顺序,确实是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老板缓缓摇了摇头,对男店员说:“好了,你回去工作吧,我来处理。”
“他(她)为什么要刻意安排这种顺序?有什么意义?”莱克困惑地问。
“就这些。”
“具体的意义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个顺序安排显然是对主办者有利的,能增加他(她)胜出的概率!”克里斯笃定地说。
“就这些?”
克里斯的话令众人陷入沉思。南天在心中暗忖——毫无疑问,应该是起到这样的目的。可是,主办者会把自己安排在第几号呢?难道他(她)能算出第几号的胜率更大?不可能呀……
“两罐午餐肉,还有一袋火腿肠。”男店员将午餐肉放在老板的桌子上。“火腿肠现在还在她右侧衣服口袋里呢。”
房间里静默了许久。歌特站了起来,说道:“明天晚上该我了,我要回房间去休息头脑,准备自己的故事了。”
那男人看上去宽肩蜂腰,穿得西装革履,他的视线离开电脑屏幕,瞄了一眼被带进来的女人,对男店员说:“好了,放开她,她偷了什么?”
南天看了一眼电子表,已经十一点半了。大厅里的人开始散去,各自回房。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纱嘉,想起她今晚讲的那个故事,有些话实在是想问问她。
男店员进门后,对坐在办公桌前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老板,抓到一个小偷。”
其他人都在朝楼上走去的时候,南天低声说道:“纱嘉,你能告诉我吗……今天晚上你讲个那个故事,是否跟你的某些亲身经历有关?”
那年轻店员过来了,开始为其他顾客划价、收钱。男店员抓着那女人,几乎是将她拖到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内。
纱嘉张大了嘴:“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曾经被一只大蜥蜴……”
男店员抓着女人的手臂没有松开,他对店内的另一个同事喊道:“你先到收银台来替我一下,我带她去见老板。”
“不,不,我知道,那当然是虚构的,但是故事中的其他部分……某些情节——是否与你的经历有关?”
女人尴尬到了极点,店内的其他顾客此刻都惊讶地望着她。一个女小偷,一个像老鼠一样偷窃食物的贼——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男店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没办法了。他不客气地将女人的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扯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两罐午餐肉,像获得什么战利品那样向店内的顾客们展示了一下,然后对女人说:“你另一边口袋里的火腿肠,可以自己拿出来吗?”
南天说:“这个故事中涉及到女主角情感的部分,你讲得情真意切——我知道你是一个优秀的作家,但这些部分,我相信如果没有真实的体会,很难讲得如此动情。”
“不,我要回家。”女人快步向门外走去。
纱嘉咬着嘴唇,迟疑许久,含糊地说道:“也许吧……”
男店员想跟她留点儿面子。“你能跟我到里面办公室去一趟吗?”
说完这句话,她转过身,埋着头向楼上走去。南天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能推断出,自己的话似乎触碰到了纱嘉内心的某一块私密之地。
女人露出惊惶的表情,她意识到自己败露了,抖抖索索地说道:“你说……什么?”
她的心里,也许也隐藏着某个秘密。南天望着这小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证据确凿。男店员就是在等待收网的一刻。他一个箭步跨出去,拦在即将出门的女人面前,温和地说道:“女士,你恐怕忘了什么?”
第十二天的晚上,众人的情绪显然和往昔是有区别的,不管是讲述者还是听众,都流露出一种紧张不安的情绪——过了今天,就只有两天了。时间还剩最后的48个小时。
女人假装围着货架绕了几圈,当有顾客在收银台结账时,她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将偷窃的食物紧紧按住,朝店外走去。
歌特的心理素质是所有人中最不敢恭维的。他捧了一个杯子在手中,还没有开讲,就不断地喝水。到了七点钟,他却又要去上厕所了,回来时已经过了五分钟。
女人在一个角落,把货架上的午餐肉和火腿肠悄悄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内——这一幕清楚地记录在了收银台前的监控录像里。男店员心中冷笑了一下。今天又逮到一个。他并没有立刻声张。
歌特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清了清嗓子,在正式讲之前,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我不知道诸位以前有没有看过我的书,呃,但是你们知道,我被媒体称为所谓的‘偶像作家’……”
她以为很小心,以为自己不够引人注意,以为能够轻易得手。但她不知道,那男店员经验丰富,能通过衣着、眼神和一些细微的动作分辨普通顾客和小偷。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似乎在刻意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可能在你们眼中,我是那种靠脸蛋吃饭、只会写一些糊弄年轻女生的小资文的作者。但今天晚上——”他有意停顿了一下,引起大家足够的期待和关注。“我将用下面这个故事证明自己的实力。接下来你们听到的这个故事,和我以前那些书的风格都不一样。因为这个故事我不用依照出版社的策划和安排,可以完全忠实自己的想法,用我自己的方式对‘悬疑惊悚’四个字作出诠释。”
徘徊在自选商店内的女人并不知道,这家店的男店员,已经注意到了自己。
“太好了,我十分期待。”纱嘉以前看过歌特的书,对他的“转型之作”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一
歌特点了下头,看起来不再紧张,心情已经平伏下来了。“我开始讲了,故事的名字叫做‘私房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