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醉了。跟着女人们的歌声和舞蹈敲着桌子打拍子。
那晚,玖村极尽奢华地款待大鹤惠之辅。他很少带客人过来,而且事先已吩咐过妈妈桑,所以店里派来的都是最漂亮、最有交际手腕的小姐,她们尽职地包围着身为主客的大鹤教授。
“玖村,我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你可让我享受到了,真是感激不尽呀。”老师对阔气的弟子说道。
玖村是“柳月”的好主顾。他是个名人,花钱也很大方,被店里奉为上宾。只要包厢腾得出来,每次总是让他使用最高级的那一间。
弟子并未错过恩师卑下辞令背后暗藏的妒意,他很满足,低下头笑了。
在“柳月”可以叫艺妓,不过因为女服务生会上场顶替,所以几乎没有这个需要。这里的女服务生多半当过艺妓,酒席之间可以提供与艺妓一样的服务,来这里的客人都是这样玩的。
回程的轿车上,大鹤惠之辅立刻发话。
玖村之所以把大鹤惠之辅带来这个秘密乐园,是为了让他见识到自己的另一种奢华生活。他的阴谋,是要借煽动大鹤教授的自卑感和妒意来自娱。
“喂,你常来这个地方吗?”
相较之下,在“柳月”玩乐就几乎不会被外人发现。他已经来这里一年多了,至今仍未有任何人察觉。
果然来了,玖村想。
玖村有个避人耳目的娱乐场所,是靠近上野池之端的一家高级居酒屋,名为“柳月”,那附近还有许多供召妓作乐的茶室。玖村觉得,把钱花在银座或新桥一带的酒吧和居酒屋是最愚蠢的行为。那里不仅花费昂贵,服务态度也不够贴心。再加上,他也怕自己花天酒地的行为张扬出去,怕引起流言飞语。并不是基于教授的面子或自卑感,而是不想让别人臆测他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挥霍。说白了,他就是怕别人说他靠编写教科书和参考书发财了。
“对,有时候忙完之后我就会去那里让脑袋放松一下。”
大鹤惠之辅不管说什么都会引出这一番话。之前他在做学问方面就是个妒意很强的人,可没想到现在连妒意都变得如此俗气。这种话听多了,玖村渐渐萌生恶意,开始产生一种虐待心理。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的风光。
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刺激,包含着两种含义——不仅表明他经常如此冶游;“忙”这个字眼,也立刻令人联想到他的副业。大鹤教授听了,一定会有强烈的反应。
“你呀,盖了漂亮房子,生活也奢侈。你真是交到了好运哪。”
“哦,真不简单。那种地方可不是一般人三天两头就能跑去玩的。”
他这套感激恩师的陈词不只对妻子说——不,应该说,就连对妻子都这么说了,面对外人更得添油加醋一番。每个人听了都很感动,认为玖村身为大鹤惠之辅的弟子,真是个时时以老师为重、虚怀若谷的学者。
教授靠着座背,呼着酒气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羡慕之情,逐渐转为玖村预期中的反应。教授叼着烟,喷出一口烟后沉默了半晌。玖村很清楚他在这段沉默里盘算着什么。
“你不该说这种话。老师在乡下受了那么多罪,也许感觉有点不一样,但他毕竟是我的老师,我们应该好好侍奉他,他在学界终究还是第一把交椅。”
“这么说来,编写教科书和参考书的版税赚了不少喽。”
玖村暗想,连女人都看出来了啊,但表面上并不予认同。
果然,一按键就能发出预期的声音。大鹤教授看似自言自语的呢喃,明显带着焦虑与嫉妒的言外之意。玖村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一笑。
“该怎么讲呢,也许是没有以前那种从容了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卑躬屈膝和厚颜无耻。”
教授再次陷入沉默,径自眺望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夜景。玖村以为他正在思考下文,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意料之外的发言。
“怎么说?”
“对了,那个,坐在我右边的女人……”
“大鹤老师好像变了呢。”玖村的妻子说道。
玖村发现舞台有所转变,不得不连忙思考新的对策。
玖村的妻子起初非常欢迎大鹤教授光临,并热情款待,可是次数一多,她慢慢发现教授有些霸道,便开始拉下脸了。
“啊,那个?”
面对恩师的这种态度,玖村武二采取郑重又不失冷淡的方式对待。他适时夸耀、适时卑屈。玖村感觉到与昔日恩师之前有些牵扯不清的麻烦,多少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努力把他从中国地区的乡下弄回大学,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甚至在妻子面前也未表现出分毫。
他总算搞清楚了些状况,瞥了一眼老师。
他开始大量涉猎左派理论。说是大量涉猎,其实多半是从玖村的书房里拿书看。他看书很快,又有克服困境的热情。不过此举似乎有双重意义——其一,是想探究玖村目前学说的秘密;其二是鼓舞自己,期望自己也能早日拥有豪宅与藏书丰硕的书房。
“嗯,那个女人的年纪虽然有点大,可是伺候得很周到,又带着一种高雅的性感,还挺不错的。”
大鹤教授看起来很焦躁,似乎正在思索如何补回这段空白。他本来就凡事喜欢争先,正因为以前风光过,此时更不肯服输。
“是啊。”
只不过,大鹤惠之辅少了以前的神采,再也不见昔日受军部肯定、在翼赞会左右逢源、趾高气昂走在校园里的那种气势。他的身影单薄而孤独。
玖村附和着,不由得低声嗤笑起来。大鹤惠之辅说的,正是他的情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