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将黑猫拐回了家,取名为“卓卓”。卓卓只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出现,又会随着黎明的到来而消失。但是对于林珩而言,短暂相处的时光已经弥足珍贵。
宇卓真的没有失言,他换了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在林珩左右。而林珩也最终破解了宇卓留给他的线索,找到了开启回忆的钥匙。林珩会像他们约定好的那样,将他的宇卓永远珍藏在心底。
黑猫无法与人类交谈,不过通过电脑手写板,卓卓可是涂抹出一些简单的词句。而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安静地相处,依偎在一起看一部经典的老电影,或是靠在床上欣赏古典音乐。林珩的手风琴已经初见起色,不过他还是无法熟练地掌握《遥远的地方》,对此林珩也并不着急,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可以将这首曲子动情地拉给宇卓听。
“小鬼头!就是我的小鬼头!”林珩喜不自禁,他一把将小猫抱起,将它放到自己的颈窝处,不停地亲吻它的头顶。
宇卓不在的时候,林珩创作了很多绘画作品,都是他关于后生的回忆。这些画作还有一个共同点,画中的模特都拥有同一张面孔,有时是舞台上优雅的巴黎舞者,有时是城门上威风凛凛的将军,还有时兜着一大堆土豆奔跑在田野,身后还有一只追逐他的野狗。
黑猫像是在回应他一样,轻轻“喵呜”了一声,随即扑过来,用小脑袋不停地蹭林珩的脚踝。
次年天气转暖之后,林珩从莫斯科转机,前往圣彼得堡。
钱都给你,劫色也行!林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宇卓,是你吗?”他随即想起了他们之前约定的切口,“我,我心里有鬼!”
林珩的第一站就是马林斯基剧院,抵达圣彼得堡的第一晚,林珩就很幸运的欣赏了一场真正的《吉赛尔》。演出最后,当身为人类的阿尔伯特和身为鬼魂的吉赛尔在晨光中分别的时候,林珩身边的一个小女孩感动得落下了眼泪,林珩的内心也很澎湃,于是他安慰小女孩说,“不必难过,他们的故事将永远流传。”不过林珩说的是中文,对方完全没听懂。
林珩偏头看着黑猫,黑猫也偏头看着林珩,一双明亮而狡黠的大眼睛,仿佛能传递出千言万语。林珩觉得黑猫似乎在对自己说:我是土匪,前来打劫!
看完演出,在剧院附近用餐的时候,林珩问服务员,“有黑面包吗?里面还掺了木屑的那种?”对方想了想,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回答说,“那种面包只有我奶奶吃过。”
林珩在殡仪馆办好手续,将“宇卓”带回了家中。再之后的某一个傍晚,林珩结束了手风琴课,回到社区的时候,他看见一只黑猫蹲在单元门口,就像是在等他回家一样。那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只有前爪和肚皮是干净的雪白色。
是呀,将近八十年过去了,列宁格勒的痕迹早已经远去。后来林珩步行返回酒店,他注意到剧院边上并没有他们居住过的三层小楼。反倒是刚落成不久的马林斯基新剧院,建筑风格极具现代感,仿佛在提醒他脚下的这座城市已经属于崭新的时代。
林珩将盒子贴在自己的心口,悲伤与欣喜在他心中交织,笑容伴随着敛不住的泪水——林珩终于找到了,宇卓在这个世间的唯一证据……
之后的半个月时间,林珩几乎游遍了圣彼得堡的每一个角落。叶卡捷琳娜宫、夏宫、滴血大教堂、彼得保罗要塞……他在涅瓦大街最有名的甜品店中品尝了宇卓心心念念的芝士蛋糕,在十二月党人广场参观了著名的青铜骑士像,还在瓦西里岛的古港口,欣赏过圣彼得堡的日出日落。
最终殡仪馆也找到了那个破旧的骨灰盒,是一个檀香木打造的小盒子,比成人的尺寸要小巧很多。林珩将盒子捧在手心,又一次产生了想要落泪的冲动。恍惚间,他感受到盒子中有一种心跳声,心跳声仿佛来自一个遥不可及的时空,虽然遥远却又无比坚定,跨越过星河万里,跨越过生死阴阳,最终与林珩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临行之前,林珩特意将冬宫留到了最后一站,据说冬宫中的收藏品多达两百多万件,仅绘画作品就超过一万五千幅,因此林珩参观得很慢很慢。他漫步在长长的走廊,又一次回想起第三镜中的场景,也又一次回想起在巴黎蒙马特大道上,自己对宇卓说过的话。
终于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林珩查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资料。就在林珩出生不久之后,公墓的确录入了一位名叫韩宇卓的墓主人,而注册人的名字正是林稚玉。
终于,参观即将结束之前,林珩来到了毕沙罗《午后的蒙马特大道》的真迹前。毕沙罗的一生中创作过很多幅以蒙马特大道为题材的作品,这幅《午后的蒙马特大道》却是用俯看的角度呈现出商业街的景致。因为是俯视,川流不息的马车和行人会产生一种疏远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以此每一个画中人的身上都仿佛带着一段神秘的故事。
林珩正感到失望的时候,工作人员又告诉林珩,即便坟茔不会保留,到达使用年限又无人认领的骨灰,殡仪馆可以代为保管两年。林珩来的恰是时候,只要再过几个月,两年的时间也会到期,宇卓最后的痕迹也将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站在油画前,林珩不禁展开幻想,也许其中一辆马车中正坐着两个小人儿,然后其中一人说着这样的话:
林珩又在镇子上多方打听,问到了附近的公墓。林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决定去找一找是否还有宇卓曾存在世上的痕迹。然而当林珩赶到的时候,工作人员却告诉他,公墓的使用年限只有二十年。也就是说,即便林稚玉曾经为自己的小儿子买下过安身之地,二十年的时效过去之后,那座无人祭扫的坟茔也不会再保留下来。
宇卓,我记性不好,精神状况也不稳定,发生过的事情很容易忘记。所以我对你说的话要让这幅画听到,这样当我再看到它的时候,就一定能想起此时此刻。宇卓,我想记住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真实还是虚幻,我都想把你放在灵魂最深处,永不分离!
半山处的朱熹祠堂还在,只不过祭拜的人少了,更多的人只把它当作爬山劳累之后的歇脚点。小镇上的图书室也在,不过存书大多老旧,而且现在的年轻人也不依赖纸质书了,所以只有一些来前来蹭报纸的老人。不过图书室的门口真的有一只大黄狗,林珩试探着叫了一声“毛毛”,对方并没有搭理他。
“是的。”林珩在心中默念,“我会将你放在灵魂最深处,永不分离!”
林珩看到很多前来写生的艺术院校的学生以及背着大小器材的摄影师,他在镇子上闲逛的时候,还有一个背着画夹的女生怯生生地找他搭讪,问林珩愿不愿意做自己的模特,林珩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后来看到那个女生画得实在很外行,林珩又耐心地指导了一番,结果弄得人家更不好意思了。
宇卓,我答应你!
他最先去了记忆中的徽州小镇,如今小镇已经开发为旅游区,兔老板的民宿在现实中并不存在,不过林珩找到了一家同样风格的旅社,老板也同雪兔哥一样健谈。
我们一起,过很长很好的一生……
在那之后,林珩休学了一段时间。一来是继续治疗抑郁症,还有就是四处采风旅行。林珩很珍惜他的第二次生命,现在他要带上对宇卓的回忆,一起去见证这个世界的美好。
《后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