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公安局枪击案专案组明天要向专家组做汇报,汇报结果将决定钱刚的命运。宫建民担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以来,领导侦破了一件又一件大案要案,每一个案件都让他如履薄冰。他想起被羁押的钱刚,想起江晓英憔悴的面容,想起躺在冷藏柜里的尸体,深感责任重大,压力如山。他原本情绪恶劣,焦躁不安,听到陈阳的解释后,既兴奋又觉得不踏实,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从家里来到刑警新楼。
陈阳道:“钱刚开了两枪,一枪对天空鸣枪示警,找不到弹头。另一枪的弹头射穿了左手桡骨,擦过左臂内侧,再射进心脏。这个设想与现场、物证和尸检都完全符合。”
宫建民来到会议室,从头到尾再听了一次各组汇报,悬得老高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没有将自己的心思完全表现出来,很沉稳地道:“虽然‘一枪两孔’的说法很有道理,但能不能说服专家组还是未知数。侯大利明天代表专案组汇报,今天晚上辛苦一些,将汇报材料整理出来,明天上班时准时送到办公室,我要看,关局也要看。”他看了看手表,道:“时间很晚了,大家肚子肯定都饿了,我请客,请大家吃面,就到重案一组经常去吃的那一家。”
宫建民道:“说具体一些。”
凌晨1点,参会诸人来到街上,找到那家深夜还在营业的面馆,每人要了一个大碗,加上满满的酸菜肉丝,呼哧、呼哧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张小舒最初小口吃面,很快就适应了大家的节奏,抛开了女生的秀气和文弱,一碗面吃得酣畅淋漓。
专案组意见基本统一,陈阳也不管宫建民是否已经休息,拨通电话,道:“宫局,专案组还在开会,他们提出了‘一枪两孔’的设想,非常有道理。”
吃完面条,侯大利开车送张小舒回江州学院。
张小舒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侯组长提出来的思路,只不过由我说出来。”
马小兵望着越野车尾巴,道:“张小舒长得漂亮,干工作是一把好手,与侯大利很般配。”
参会侦查员都熟悉枪击案细节,张小舒捅破了窗户纸后,大家恍然大悟,在调查走访中感到的种种“不顺”顿时通畅。江克扬“啧啧”数声,道:“我挑不出毛病,这是最合理的分析,比原来的鉴定结论更接近事实。其实,我在调查过程中也有过类似设想,只是没有证据支撑,不敢坚持,没有深想。张小舒很不错,直指要害。”
伍强道:“我强烈支持侯大利和张小舒谈恋爱。这个女孩子,我瞧着顺眼。”
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复杂的案件在水落石出之后,参加案件侦办的侦查员往往会发出“原来如此,这么简单,我怎么没有想到”的感慨。让复杂的案件变得简单,最终找出真相,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其中的艰辛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
江克扬与侯大利接触得最多,深知其心病,道:“我看很难,田甜牺牲后,侯大利根本不和女人交往,根本不谈女人的话题。”
张小舒画完讲完,侯大利又进行补充。陈阳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拍了桌子,道:“张小舒很不错,‘一枪两孔’模型太精彩了,完全符合现实。各位,有没有反驳的理由?”
伍强道:“侯大利血气方刚,不可能一辈子不找女人。我觉得张小舒不错,适合侯大利。侯大利这人也不错,虽然性格孤僻了一些,但为人耿直,不整人害人。”
陈阳最初听到“一枪两孔”模型时并没有认同,眉毛依然打结。
江克扬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微妙,最初谁也没有想到侯大利会和田甜走到一起,现在回头来看,他们很合适。男女的事暂且不提,回到案子上,我个人坚决支持‘一枪两孔’的分析,这才是事实。否则,三大疑点根本无法解释。”
张小舒轻轻撩了撩头发,道:“今天我和侯组长到殡仪馆,测量了死者的身体数据以及两个弹入点和一个弹出点的准确数据,我们提出‘一枪两孔’的设想,也就是一颗子弹,打出了两个弹入点。从现场、物证和尸体数据来看,‘一枪两孔’设想能够完美解释所有疑点。设想是侯组长提出来的,我根据相关数据,请江州美术学院几位同学帮忙,制作人体模型。他们正在连夜加班,明天能够做出来。在模型没有出来之前,我给大家画图示意。”
伍强道:“这是我们还原的事实,还得看专家组是否认同。”
侯大利道:“张小舒来汇报。”
每次案件发生后,侦查员通过各种证据还原事实,尽最大可能还原已经发生的事。只不过事实已经成为过去式,不可能百分百重现。在实际工作中,侦查员不仅要搜集和固定证据,还要对证据进行解读。解读就必然加入主观因素,从这个角度来说,由证据链还原的事实是不是真正的事实往往会存在争议。枪击案中,公安局专案组和检察院法医对同样的尸检结论存在分歧,这就需要更权威的专家来认定。
陈阳道:“什么新想法?”
越野车在车流中安静行驶。侯大利随手打开音响。吉他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如水一般倾泻而出。旋律如久违的朋友,让张小舒备感亲切。三个多月前,她还在大学校园内,时常在音乐殿堂流连忘返。参加社考后,她进入了与三个多月前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节奏之中,产生了一种此江州非彼江州的错觉。
由于有“一枪两孔”模型,侯大利毫不慌张,道:“陈支,听张小舒谈一谈新想法。”
这段时间与侦查员们天天在一起,张小舒对侦查员如何开展工作有了真正的认识,对找到母亲产生了希望。只要母亲活着,总会留下痕迹,留下痕迹,就有找到的可能性。现在她唯一害怕的就是母亲已经死亡,彻底在人世间消失。这也正是她听到侯大利“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强”这句寻常话突然泪奔的原因。她的思绪与音乐完全合拍,一时之间,愁肠百结。
陈阳眉毛皱成一团,语调沉重,道:“大利,明天丑媳妇要见公婆。专案组现在的东西,推不翻周亮的结论,钱刚要惹上大麻烦了。”
即将到达江州学院家属院时,张小舒问道:“你喜欢音乐?”
江克扬谈了调查走访的情况。本次调查走访的结果与前一次调查走访的结果非常接近,没有摸到新情况。
这是侯大利精心挑选的杨帆喜欢的音乐。当张小舒问起时,他没有明确回答,道:“随便听一听。”
投影仪上显示了修配厂家属院菜地的全貌和细节。修配厂家属院菜地旁边架了两个大筛子,工人们挖出菜地泥土,揉碎后过筛子。工人筛查了大量泥土,菜地旁边堆满了筛出来的杂物,有钉子、烂铁皮、碎石和塑料等种种物品。
张小舒道:“我一直在弹吉他,经常演奏这首曲子。我也能拉小提琴,水平不如欣桐。《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忧伤的曲子。”
勘查室小林道:“我用激光笔反复确定子弹路线,弹头从手腕穿出,从上往下,应该会钻进菜地。今天,我们总共挖了约60厘米深的菜地泥土。工人们捏碎成块泥土,再用筛子筛查。全过程、多角度录像,我可以很负责地说,菜地里没有另一个弹头。”
侯大利不想多谈音乐,道:“今天晚上,拜托催一催人体模型,明天要用。”
刑警新楼重案一组会议室,灯光明亮。侯大利、江克扬探组、勘查室小林和法医张小舒没有休息,正在开会。
张小舒道:“王老师给我打过电话,人体模型刚刚做好,送到姑父家里了。你是不是需要去看看?”
安顿好专家组后,陈阳立刻前往重案一组会议室。
汪远铭杀人碎尸案是重案一组侦办的,侯大利不想在此刻与汪建国见面,道:“我就不上去了,你到时给我拍个照片,发在QQ里。”他拿出笔记本,写下自己的QQ,撕下来,交给张小舒,道:“回家后早点睡觉,明天是场决战,我们必须以事实和逻辑说服专家组。”
费主任拍了拍周亮肩膀,安慰道:“这是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联合组成的专家组,需要双方签字。如果老杨偏心,违背事实,我能签字吗?我们的签字不仅要对钱刚同志负责,也要对死者负责。我和老杨都没有提前接触过案子,一切都公开公平公正。别担心,早点回家吧。”
张小舒握紧了拳头,道:“我有信心。”
周亮道:“我担心杨浩下结论时偏向公安局。他是法医界大佬,说话比我管用。或许,我是小人之心。”
下车后,张小舒走进家属院,在门口回头,朝侯大利挥了挥手。进入大门,她拐到铁栅栏一侧,站在灌木后面,准备目送侯大利离开。
费主任心平气和地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另外,既然你对尸检鉴定有信心,那就不惧复查。”
门外,越野车没有立刻开走。经历过太多女性遇害的案件,侯大利格外细心,丝毫没有马虎大意,看到张小舒进门后,在车内等了五分钟,这才离开江州学院家属院。
周亮面有愁容,道:“费主任,今天由省公安厅法医界大佬杨浩指导了尸体检验,我的尸检报告没有问题。这两天,我的压力特别大。市公安局是铁了心要翻案。尸检结果非常明确,钱刚开了两枪,死者身上有两个弹入点,这是事实啊。”
张小舒不知道越野车为什么不离开,站在灌木后面,等着越野车离开。五分钟后,越野车启动,最初缓缓地行驶,然后坚决地消失在车流中,淹没于黑暗。
市检察院周亮来到省检察院费主任房间。
张小舒这才回家,准确说是回到姑父姑母的家。
专家组今天的行程非常紧,从阳州来到江州后先看材料,连夜进行了尸检,十分疲惫。在大厅里聊了几句后,专家们各自回了房间。
客厅沙发上摆放着美术学院的同学帮忙制作的人体模型。美术学院王院长住在汪家正对面,与汪建国关系极好。当汪建国提出帮忙时,王院长满口答应,将数据交给最得力的两名学生会干部。晚上10点,学生将人体模型送到了汪家。
支队长陈阳道:“仅仅开会没有用处,得找到突破口。杨主任得出这个结论,结果很悬啊。等到把专家组送回宾馆,我也来开会。”
人体模型与大型玩具熊类似,软硬适度,张小舒摆弄了一会儿人体模型,拍了几张照片,便进了里屋。以前,张小舒到江州都住在汪家,没有把汪家当外人。如今,张小舒在江州工作,长期住在姑姑家就有所不便,特别是汪欣桐必然要去读大学,自己住在姑姑家就更不方便,于是暗自有了租房子的想法。
“我们等会儿要回刑警新楼开会,参加人是老克探组、小林和张小舒。”侯大利还没有离开法医中心,站在门口等张小舒锁门。
“姐,我不想读大学,我怕一个人在外面。”汪欣桐坐在书桌前,窗帘密闭,没有留下缝隙,等到张小舒进来,忧心忡忡地道。
支队长陈阳坐上前一辆汽车后,立刻拨打了侯大利的电话:“明天上午,专家组看现场和物证,紧接着要听专案组汇报。你是什么看法?”他知道给专案组的时间其实很紧张,这么短的时间要把枪击案彻底查清楚,难度极大。可是听到杨浩的总结,仍然觉得一盆水从头顶淋了下来,心凉了半截。
屋里空气不太好,张小舒有意不把门关严实,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人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小时候喜欢读罗宾汉,爷爷就是罗宾汉式的人物。”
复查结束后,专家组和宫建民副局长、李建伟等人坐上考斯特,回宾馆。
“道理我懂,但还是怕。”汪欣桐双手握在一起,似乎在与无形的对手较劲,又道,“姐,今天晚上的跑步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一人不敢去,又很想去。”
张小舒额头上有晶莹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侯大利目光从汗珠上一闪而过,道:“别担心,我们不是质疑尸检的规范和具体事实,而是要推翻对具体事实的分析判断,这才是要害。”
张小舒工作一天,着实有些累了,却没有推辞,道:“走吧,我们换衣服。”
张小舒一直和侯大利站在一起,听到杨浩主任的结论时,内心仍然一阵狂跳,等到专家组聚在一起低声讨论时,她对侯大利耳语道:“专家组水平很高,我有点担心明天的汇报。”
汪欣桐到衣柜里挑出运动衣,换上衣服。她原本想要戴上耳机,想起在夜晚戴耳机会影响观察周边情况,便放下了耳机。
宫建民副局长听到杨浩主任宣布的结论后,脸色变得很难看,瞪了侯大利一眼。侯大利没有在意宫建民的目光,泰然自若,甚至还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跑步和音乐,是对药物和心理治疗的辅助。枪击案结束时,汪欣桐得知是爷爷为自己报了仇,精神上受到极大震撼。以前她消极面对病情,如今每当情绪滑到谷底之时,便想起爷爷为自己做的事,努力为自己加油。
周亮长嘘了一口气,趁大家休息之时,到卫生间方便。在复查过程中,汗珠透过毛孔不停地钻出来,解开皮带扣时,他的裤子腰带部分完全湿透了。
汪欣桐和张小舒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在客厅遇到了刚刚回来的汪建国。
尸检结束,杨浩做出总结:“市检察院尸检过程非常规范,没有问题。”
“小舒,上班的感觉怎么样?”汪建国接受了医生的建议,在家里尽量避免刻意关照汪欣桐的病情,该吃就吃,该说就说,创造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
其他人员站在专家背后,旁观复查。市检察院法医周亮知道面前专家的专业水准极高,尽管坚信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可在复查过程中,仍然担心被查出问题,额头一直在冒汗,后背打湿了一大片。
张小舒停下脚步,道:“遇到第一个案子,一名派出所副所长开枪导致一名被拆迁人死亡,省里成立了专家组过来复核。”
复查由省刑总的中年法医进行,杨浩在旁边指导。每复查一项,杨浩都对照尸检鉴定进行解说,并由省检察院和省公安厅两方人员分别记录。
汪建国道:“我今天到公安局去了。欣桐爷爷患有严重疾病,不宜羁押,年龄又超过八十二,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取保候审流程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天就可以回家。”
省检察院费主任道:“今天晚上可以做。”
汪欣桐罕见地露出笑容,道:“真的吗?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希望能多干几年。我最担心刚刚培养出来,又半途转行。”杨浩说得很坦率,没有任何掩饰。他看了看尸体情况,道:“今天晚上可以复检,做准备吧。老费,你看呢?”
汪建国道:“等通知,应该很快。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爷爷?”
张小舒道:“山南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今年刚通过社会招考进来的。”
汪欣桐没有迟疑,道:“等爷爷出来时,我们一起去接爷爷。”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全省最年轻的市级重案组组长。”杨浩是法医出身,对拿着卷尺的女法医张小舒更有兴趣,打量着这位相貌清秀的年轻女子,问道,“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望着女儿和张小舒的背影,汪建国收敛了笑容。尽管父亲能够取保候审,但是父亲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留在世上的时间屈指可数。他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是明白归明白,当自己要面对时,那种伤痛还是深入骨髓,难以排遣。他长叹一声:“这就是人生吧。”
宫建民介绍道:“侯大利是重案一组组长,负责侦办此案。”
家属院的小操场上,张小舒陪着汪欣桐跑步。跑步过程中,张小舒有几分走神,不时想起侯大利,暗自琢磨侯大利为什么五分钟后才开车离开。
侯大利道:“记录弹入点、弹出点的准确位置以及死者的身体数据,准备做一个人体模型,用来做侦查实验。”
跑步结束,汪欣桐冲洗后上床睡觉,张小舒先打开电脑,加了侯大利的QQ。随即,发过去人体模型的图片。
互相介绍后,杨浩看见桌上放着的笔记本,拿过来瞧了一眼,道:“尸检时应该有各项数据,你们重新测量是做什么?”
“模型怎么样?”
侯大利见惯了大场面,又与省公安厅专家接触得多,非常淡定。
“不错,可以用。”
张小舒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德高望重且能决定他人命运的大专家,捏紧卷尺,手心微微出汗。
“那我就放心了。你还没有休息?”
尸体解冻数小时,已经变软,张小舒给李建伟汇报了尸体解冻情况后,和侯大利一起测量死者的身高、肩宽、胸围等数据,再量两个弹入点和一个弹出点的位置。完成数据测量时,院内响起了汽车声,不一会儿,宫建民副局长陪着杨浩主任等人出现在解剖室。
“没有,在写汇报提纲。晚安。”
灯光亮起的瞬间,侯大利有些恍惚,突然间觉得时光倒流,又回到和田甜一起在法医中心的甜蜜时光。等到眼睛适应了灯光,看到眼前站着的张小舒,他的一颗心顿时又沉了下去。
“晚安。”
灯光亮起后,张小舒拿起钥匙打开房门。田甜还在时,侯大利多次陪田甜来法医中心,每次都是田甜开门后,他走进去开灯。因此,张小舒打开房门,他自然而然进门开了灯。
侯大利的QQ上的用语和男人在商场买东西一样,简单明了,直指目标。对话结束,其头像变灰。张小舒望着QQ上的头像,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下线,让自己的头像也变成灰色。
殡仪馆的灯挺明亮,却总是给人阴冷的感觉。法医中心大门安装的声控灯很不敏感,必须大声跺脚或用力“呵”一声,灯光才亮。
她回到客厅,再看人体模型,觉得没有把管状通道做出来是明显缺陷。如果“一枪两孔”推论成立,两个弹入点由一粒子弹形成,只要模型身体位置符合现场状况,那么用一根直管就能从桡骨直接通到心脏部位的弹入点。如果不能到达,则“一枪两孔”的分析判断就有问题。
这是侯大利这段时间比较幽默的话,张小舒开心地笑了笑。
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会儿,找到一根磨刀棒,然后打开天然气,烧红磨刀棒后,沿着弹入点小心翼翼地制造管状通道。
侯大利道:“客观来说,是我们两人同时捅破了窗户纸。”
汪建国一直没有睡得太沉,闻到客厅传来焦煳味道,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客厅,见张小舒烧红磨刀棒在捅那个模型,惊讶地问道:“小舒,你在做什么?”
张小舒笑道:“你为什么要谢我,我也是专案组的一员。更何况,是你捅破的窗户纸。”
张小舒道:“完善模型,明天要用。”
侯大利道:“专家组的时间抓得真紧。幸好我们动作也不慢。如果我们拖拉了,遇到这种紧急情况,那才糟糕。现在有了‘一枪两孔’这个模型,心里才稍稍有底,这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画的那幅图,还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小心别燃起来。”汪建国坐在张小舒身边,看着外侄女专心做事。
张小舒道:“美术学院的王老师很热心,同意帮我们做人体模型。我把死者的身高、腿长、臂长等数据给了他们,他们开始准备材料。还有,李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询问解冻情况,如果解冻情况比较好,他们晚上就要尸检。”
“我放了杯水,如果燃起来,就用水泼一下。”张小舒拿起磨刀棒继续烙模型。磨刀棒穿过布料制作的模型,又发出一股焦臭味。
专家组晚餐之时,侯大利开车来到江州学院。张小舒已经在大门口等待,等车停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
汪建国道:“小舒,我一直想问你。你当警察,不仅仅是为了一份工作吧?在一般人眼中,在江州一院当医生比当法医要强。”
6月28日晚上6点30分,市公安局局长关鹏、副局长宫建民等人宴请了专家组一行,市检察院一位副检察长和法医周亮参加。由于晚上有任务,晚餐没有喝酒,气氛融洽,主客间皆彬彬有礼。
张小舒用磨刀棒穿透模型后,道:“对,姑父记得侯大利吧?他是重案一组组长,又是侯国龙的儿子。之所以不回国龙集团,就是为了给女朋友报仇。他为了女朋友能做到这一步,我为了母亲也能。”
专家组成员都是忙人,手里头都有一堆案子。为了提高效率,经过商议,决定如果尸体解冻情况比较好,便在晚上完成尸检。第二天看过现场、验过物证后,就可以听取专案组汇报。
汪建国道:“我研究过侯大利,他很优秀,性格中有一些偏执劲儿。在现实中,做成大事的人往往都有些偏执。我其实不希望你去当法医,毕竟上一代人的责任不应该由你们来背。”
下午,专家组在宾馆略作休整,便集中精力翻阅钱刚枪击案的材料。
张小舒放下磨刀棒,经常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淡淡的忧伤,道:“她是我妈,我还记得那天,记得很清楚,她在家门口亲了我的脸,说晚上给我做红烧肉。我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我盼了一天,结果到了睡觉时间,我妈还没有回来,而且是二十年都没有回来。我原本不知道应该为我妈做些什么,前不久搭乘侯大利的车到江州,再后来无意中听小天姐说起侯大利的事。听到侯大利故事的刹那间,整整二十年的迷茫被打破了,我知道应该为我妈做些什么了。以我的成绩和导师的关系原本可以留在阳州实习,还可以到珠三角或长三角的大城市去实习,但我主动选择到江州。我要回到我妈走失的地方,我要像侯大利一样,为遭遇不幸的亲人做些什么。”
杨浩道:“当年我还把小朱纳入视线,准备重点培养,让他到省里来学习。谁知他接连出错,现在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都比不上,太令人失望。但是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吃了一次败仗就自我放弃,革命意志衰退。”
汪建国久久不语,感慨道:“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命。”
李建伟简要汇报了张小舒在天然气中毒案中的表现。
当晚,张小舒不停做梦,梦中反复在和专家组争论是“一枪两孔”还是“两枪两孔”,市检察院那位年龄偏大的法医周亮用力猛拍桌子道:“肯定是两枪两孔,你不要狡辩。”张小舒急得不行,也想拍桌子,考虑到对方年龄大,手掌停在半空,大声道:“我不是狡辩,这是事实。”
杨浩“哟”了一声,道:“张小天当年是一枝花,想必张小舒也不差。江州市刑警支队大楼风水不错啊,其他支队很少有女法医,唯独你们支队接连有三个女法医。这其实还是观念问题,有的地区在招考公告中明确只招男法医,在工作中对女性或多或少有歧视。不懂政策,简直乱弹琴。关局长很开明,带队伍有一手,所以优秀人才向江州集中。江州前两个女法医水平都还不错。这个新人怎么样?”
汪欣桐被惊醒,坐起来,看到姐姐不断挥手,很着急的样子,赶紧招呼道:“姐姐,姐姐,你做噩梦了。”张小舒醒来,见到汪欣桐焦急的模样,从梦境走出,急忙安慰道:“没事,我在做梦,参加大学生辩论赛。”
李建伟道:“面向社会公开招考的新法医,是张小天堂妹。”
上班时,张小舒抱着人体模型前往法医室。乘坐电梯之时,身边三名二大队男侦查员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站在身边,还抱着大玩具,一脸不解。
杨浩多次遇到类似情况,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就走吧,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家庭同样重要。张小舒是新招的女法医?”
人体模型不是塑料制品,外表材质接近沙皮狗,一名侦查员开玩笑道:“美女,怎么送个大玩具到我们这里,这个玩具做得有点简陋。身体上还画着圈,这是斑点人吗?”
李建伟道:“汤柳本人热爱法医工作,到市局工作两年后,技术提高很快,已经成为江州法医系统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她调到阳州司法鉴定所工作是向家庭妥协,男方家长明确表示,如果她继续在江州公安局当法医,那就分手。汤柳考虑再三,最后才同意调离。”
张小舒一本正经地道:“这不是斑点人,这是弹入点,这是弹出点。”
杨浩道:“调走了,什么原因?”
听到“弹入点”和“弹出点”几个字,三名侦查员愣住了。开玩笑的侦查员道:“你不是送货的?”
李建伟道:“汤柳调到省司法局鉴定中心了。”
“我是新来的法医。”电梯停下,张小舒抱着模型走出电梯。
杨浩道:“你刚才说的是新来的张小舒?汤柳不在江州市局?”
电梯里,开玩笑的侦查员道:“听说法医室又来了一个女的,原来是她,长得还真挺漂亮。法医室怎么总来年轻漂亮的女同志,这不公平,应该调到二大队来。”另一个侦查员道:“别提这茬儿,田甜从法医室调过来,莫名其妙就牺牲了。”提起田甜,三人皆沉默起来,不再开玩笑。
李建伟职务比宫建民低,由于职业原因与杨浩主任的关系更为密切。上车后,就由李建伟坐在杨浩主任同排但是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上,这样既可以陪杨浩说话,又不至于离得太近。
上班不久,侯大利来到法医室。昨夜送张小舒回家后,他再三推敲汇报材料,凌晨3点才睡觉。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没有看到人体模型实物,上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模型。
陈阳和老谭乘坐汽车在前面带路,副局长宫建民和法医室李建伟坐上考斯特陪同专家组。
看罢人体模型,侯大利夸道:“这么短时间就做出像模像样的模型,辛苦你了。”
杨浩得知尸体在中午就开始解冻,夸道:“你们工作有预见性,很及时,能为我们节约时间。好!”说最后一个字时,他加重了语气。
张小舒道:“是委托美术学院的学生做的,他们做得很好,数据完全对得上。”
“法医张小舒在今天中午已经解冻了尸体,我问一问现在的具体情况。”李建伟随即打通张小舒电话,询问尸体解冻情况。
侯大利道:“他们还弄了弹入点?”
杨浩与诸人握手后,道:“专家们都是大忙人,现在放下手中的活来江州你们要尽量节约时间,加快节奏。今晚起解冻尸体,明天上午就能够尸检。”
张小舒道:“昨晚我制作的,用烧红的磨刀棒慢慢烙出来的。”
车行至江州市高速路下道口,刚从省城回来的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宫建民、刑警支队长陈阳、副支队长老谭和法医室李建伟等人已经等候在此。
“我们先做实验。这不是正式的侦查实验,正式的侦查实验有相应程序,要录像,还得有证人,这样才能成为证据。你不是学法律相关专业的,一定要明白如今的诉讼制度是以审判为中心,有效的侦查行为必须能够成为证据,变成卷宗里的一页。证据不足时,你明知某人是真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侯大利讲了讲侦查实验的要求,打了个哈欠。
杨浩要的正是这句话,拱了拱手,道:“我相信这又是一次愉快的合作经历。”
张小舒关心地问道:“睡得很晚吗?”
费主任道:“老杨,有句话我得说,饭可以吃,但最后结果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我不会偏向江州市局,也不会偏向市检察院,还是那句老话,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侯大利点点头,道:“一大早要把汇报材料提前给关局和宫局,我得反复推敲,确保逻辑严密。”
杨浩笑道:“英雄所见略同,等与江州的同志见面之后,我交代这事。晚上,江州市公安局关鹏局长请我们吃饭。”
谈论几句后,侯大利用两个瓶盖代表弹壳的位置,又用粉笔画了尸体倒地的位置和当时钱所长所站的位置,再用一根扫帚代替铁锹。做好准备后,侯大利站在粉笔圈定的钱刚位置,取出一把玩具枪。张小舒拿着人体模型站在了圈定的死者位置。她看到玩具枪有些想笑,可是侯大利非常严肃认真,她便将笑意收了回去。
费主任道:“手里一堆事,能快就尽量快。到了江州后,我们得先检验尸体,看一看现场。如果光听汇报,心中没数。”
侯大利举起玩具枪,左手指向张小舒,道:“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杨浩道:“看进度,明天或者后天。”
张小舒憋着笑,拿起模型,模仿挥动铁锹的动作。
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道:“什么时候听江州专案组汇报?”
侯大利道:“严肃一点,不要笑。你要代入当时的情景,用力挥铁锹。当时死者是用力拍打,身体前倾。”
接近高速路江州下道口时,杨浩这才谈起钱刚枪击案,道:“我们五个人组成专家组,四位法医,一位验枪专家,没有人知道案子详情,只知道是一起枪击案。这是好事,我们在一张白纸上作画,不会先入为主,能够客观地看案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张小舒模仿死者当时的动作,假装挥动铁锹。侯大利扣动玩具枪,一道红线射向张小舒。
高速路上,一辆考斯特朝江州开来。车上是钱刚枪击案专家组,专家组成员包括省公安厅两位法医、一位验枪专家和省检察院两位法医。杨浩与省检察院法医费主任有过多次合作经历,知根知底,在车上谈起以前共同参加的案子,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
实验效果非常好,可以验证“一枪两孔”的设想。
陈阳道:“专家组还没有提,我们比他们早走,在高速路口迎接,到时他们肯定会交代。”
为了更直观地让专家组接受“一枪两孔”模型,需要更流畅、更有效的实验方式,侯大利和张小舒正在商量之时,接到了上午11点开会的通知。侯大利放下电话,道:“汇报前,专案组还要再碰个头。”
侯大利道:“他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整个流程如何走?”
前往重案一组时,侯大利在前,张小舒在后。她望着侯大利挺直的后背,暗道:“以前听说他是纨绔子弟,现在完全成了一个老古董。也可以理解,女朋友遇害,未婚妻牺牲,一般人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陈阳道:“杨主任和费主任都是大忙人,经手的都是大案要案,每一件案子都牵动各地,马虎不得。我们运气比较好,恰好这两天杨主任和费主任都腾得出时间,所以今天就出发,早点了结这边的事,免得被其他事情耽误。”
侯大利外表英俊,气质独特,还是痴情男人,如一块磁石一般吸引了张小舒。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凝视这个年轻男子鬓间的白发,每次凝视白发之时,心中总有万般柔情升起。
侯大利道:“今天就来,这么快?”
江克扬探组和勘查室小林到达后,侯大利简明扼要地谈起了汇报材料,又和张小舒一起模拟了现场。
陈阳道:“简单来说,你们搞得定的情况下,专家组当裁判;你们搞不定的情况,专家组就要亲自下场。杨主任在法医界很有威望,由他来带领专家组,便于沟通省、市检察院的法医。专家组今天要到江州,现在就在高速路上,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江克扬叹了口气,道:“明明是一次正常执法,如今弄得执法民警有理说不清。如果专家组不采纳我们的意见,钱所不仅工作要丢,还得有牢狱之灾,这是什么事啊。现在民警本身就不愿意带枪,更不想开枪。如果钱所真被弄成故意杀人,对一线民警会造成巨大冲击,大家以后执法会被捆住手脚。我们被捆住手脚,犯罪分子就会猖狂,最终受害的还是老百姓。”
侯大利道:“专家组是什么职责?”
张小舒在医学院期间听到过各种言论,限制警察的权力是一种很流行的说法。她对此言论很认同,觉得理所当然,警察权力太大,确实需要限制。真正到了一线,她对这些流传甚广的言论立刻有了新的理解,警察并非外界想象中那么风光,内部和外部建有各种平衡和制约措施。若是真按某些说法来强力限制警察打击罪犯的能力,那么社会迟早会付出代价。
支队长陈阳道:“费厅长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听了关局汇报后,亲自与省检察院协商。两家同意组成由杨浩主任牵头的专家组。”
专案组的同志各自提了些建议。
正在看投影,侯大利的手机响了起来。
侯大利记下合理建议后,挺起胸膛,充满自信地道:“我们的调查事实清楚,逻辑严密,肯定能说服专家组,我有这个信心。”
他用力挥了挥手,挥走张小舒的身影,又摁灭香烟,打开投影仪,调出钱刚枪击案的资料,逐页翻查,寻找“一枪两孔”模型的漏洞。
6月29日早上8点半,专家组用过早餐后,来到修配厂家属院,实地查看了案发现场,随后回到刑警新楼查看了本案物证。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侯大利点燃一支烟,慢慢抽。张小舒一直以开朗活泼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突然间落泪的画面才暴露其真实内心。他先后失去了杨帆和田甜,对失去亲人的痛苦感同身受,明白了张小舒考法医的真实原因。
上午11点,专家组听取江州市公安局专案组汇报。
侯大利道:“晚上7点半,我到江州学院接你。”
专家组正面相对的是市公安局专案组,侯大利居中而坐,法医、现场勘查技术人员、江克扬探组成员分坐两排。
等了约十分钟,张小舒重新回来,神情已如常,道:“尸体还未解冻,胸围、腹围等几个数值没有办法量,晚上来补吧。”
公安局局长关鹏、政委杨英、副局长宫建民以及东城派出所所长戴克明等人来到会场。这次会议的主角是专家组和市公安局专案组,领导们是旁听者,没有坐在主席台,而是坐在会场左侧。市检察院的一名副检察长和法医周亮坐在右侧。
侯大利惊讶地望着张小舒的背影,上前两步,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汪欣桐目前已经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料想张小舒不是为了表妹痛哭,他思维敏锐,隐隐猜到问题的核心,暗道:“张小舒痛哭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报考法医的原因,她母亲失踪,痛哭应该是为了母亲。”
侯大利坐在汇报席上,等待会议开始。这种有着深远影响的案件的侦办者往往都是资深侦查员,少有年轻警官。侯大利鬓间有白发,剑眉紧锁,气质沉稳,给人沧桑之感,让人忘记了他的年龄。
这是侯大利无心之言,却一下戳中了张小舒内心深处最痛的点,母亲失踪多年,多半已经遇难,她顽固地否认这个“事实”。侯大利的寻常之语如弹头打在她的心窝窝上。几乎在瞬间,她泪如泉涌,泪珠无法压制,从脸颊上滑落。她放下卷尺,低着头,快步走出停尸房,来到法医办公室。
汇报开始后,侯大利快速在脑中梳理了汇报材料的所有细节,拿起投影仪遥控器,调出第一次勘查的现场照片。
侯大利想起自己经手的诸多杀人案,道:“不幸中的万幸,汪老爷子及时发现了汪欣桐。只要人还活着就好,这比什么都强。”
“我首先汇报市刑警支队技术大队现场勘查室第一次勘查现场的情况。现场两枚弹壳相距1.67米,落点均在菜地。张正虎倒地位置与两枚弹壳的距离一枚为1.32米,一枚为1.08米。这说明钱刚在开枪时,身体有小距离移动;现场没有找到弹头,后来解剖尸体时找到一粒弹头;第二次复查现场,专案组挖开菜地,平均深度在60厘米,经过筛查,没有在菜地找到弹头。”
张小舒道:“高考还行,但是清北无望了,毕竟受到很大影响。”
投影仪显示两次勘查现场的图片和视频。
侯大利道:“汪欣桐参加高考没有,她的心理恢复得怎么样?”
汇报完第一段后,侯大利略作停顿,目光平视专家组成员,道:“专家组领导们对现场勘查情况有什么疑问或者指示?”
“什么?”张小舒没有想到侯大利会主动与自己闲聊,道,“汪爷爷癌细胞已经转移了,现在靠打杜冷丁镇痛。他很豁达,看淡了生死,经常说多活一天就是陪儿女,离世就是去陪妻子。”
现场勘查非常规范,专家组五名成员没有提出疑问。
张小舒拿出卷尺,测量死者身体数据。侯大利在辅助测量之时,暗自打量围着尸体忙碌的张小舒。他脑中浮现出张小舒在江州学院音乐厅舞台上拉小提琴的身影,舞台上的身影和搬动尸体的身影是同一个人,却很难重合起来。他原本很想问一问张小舒为什么会来当法医,话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事:“汪老爷子现在怎么样?”
“其次,我汇报两次调查走访的情况。两次调查走访的详细材料在卷宗里,我不多说。专案组在第二次调查走访时发现一个细节,除了二十七名证人证实有朝天鸣枪的动作外,四十四名证人在听到第一声枪响之后,又听到钱刚发出口头警告,然后再响起一枪,也就是说有四十四名证人证实了这样一个过程,口头警告——第一声枪响——再口头警告——第二声枪响。钱刚使用的是五四手枪,口径为7.62毫米,初速为420~450米/秒,枪口动能为49公斤/米,有效射程为50米。这是江州警方所使用的威力最大的手枪,杀伤力很强。中枪者在近距离中枪后,不管是被击中左手腕还是心脏,身体都会受到严重伤害,必然会丧失进攻能力,至少会丧失挥动铁锹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钱刚用不着继续口头警告,更用不着开第二枪。出现再警告和第二枪,说明第一声枪响后,死者没有丧失行动能力,仍然在进攻。”
侯大利道:“肯定有隐情。枪击案办完,要查这条线索。”
在侯大利停顿之时,市检察院法医周亮忍不住道:“这个说法过于主观了。死者当时喝了酒,情绪激动,在这种情况下肾上腺素激增,中枪后不会感觉太疼,有可能还能行动。五四手枪威力虽大,但仍然是手枪。”
张小舒全身心投入枪击案,根本没有去思考“威胁电话”之事,闻言道:“你觉得另有隐情?”
侯大利等到周亮反驳后,耐心解释道:“死者是左撇子,在左前臂桡骨粉碎性骨折的情况下,如果要继续进攻,只能换成右手,单手持铁锹。在对八十一名证人进行调查走访时,有五十二人证实死者是双手握铁锹,没有一个人记得死者有右手持铁锹的动作。”
侯大利沉默地看着死者,道:“死者突然暴怒,提起铁锹袭击警察,是接到了一个威胁电话。威胁死者女儿和外孙的这帮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等到钱刚枪击案解决后,我们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我们要办好枪击案,也要给死者一个交代。”
周亮道:“从第一枪到第二枪也就是五六秒的时间,再加上另外三个民警还在控制另一个拿菜刀的老工人,现场非常混乱,围观者除了靠近菜地的少数几个人,多数人都看不清楚菜地在这几秒发生的事。不管是调查走访,还是现场勘查,都无法否定死者身体上有两个弹入点的事实。我提醒一点,两个弹入点,这是无可辩驳的。”
从冷藏柜中拉出尸体,低温固定了死者的神情,胸口的弹痕比起冷冻前更加醒目。
侯大利道:“我只汇报专案组的调查结果,至于最后是什么结论,由专家组决定。”
行走在殡仪馆,轻微的脚步声在略显阴冷的空气中回荡。张小舒在医学院读书时习惯了停尸房福尔马林的味道,甚至还有胆大的女生在最热的夏天跑到停尸房蹭空调。而殡仪馆自带三分阴冷之怨气,设施设备又冷又硬,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在此蹭冷气。
省检察院费主任道:“周亮,专案组汇报结束后,你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
侯大利道:“那我就把任务交给你。如果有困难,提前跟我说。时间很紧,我们的准备工作要尽量完美。”
周亮不再说话,重重地坐了下来。
张小舒道:“行。”
侯大利道:“尸检报告在各位专家手里,我不再复述。专案组复查过物证,发现弹头发生了变形,弹头的弧部出现了撞击痕。死者躯干的枪创都在软组织中,没有碰到骨头。既然在躯干中没有遇到骨头,弹头的撞击痕如何形成?而且,弹头留在了体内,形成了盲管创伤,说明该弹头进入躯干后动能明显衰减。五四手枪近距离射击,没有碰到骨头的情况下,仅凭肌肉组织能否使弹头的动能明显衰减,最后形成盲管创伤?”
侯大利道:“真行吗?”
周亮在尸检过程中发现了两个弹入点,从常识来说,两个弹入点就意味着死者身中两枪。这是最合逻辑的推论,根本不容辩驳。侯大利最初发言之时,他毫不在意,认为对方无法解释为什么有两个弹入点。当侯大利谈到弹头的撞击痕以及没有碰到肋骨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如小石块砸在玻璃上,声音清脆。
即将到达殡仪馆之时,侯大利自言自语道:“哪个地方可连夜做人体模型?时间太紧,很难。”他习惯性地准备将这项任务交给江州大酒店总经理顾英,谁知手还没有碰到电话,张小舒接口道:“我能找到地方。江州美术学院有一个工作室能做服装,我认识工作室的王老师,还比较熟悉,可以请工作室帮忙,应该能行。”
周亮亲自尸检,清楚地知道弹头在躯干内并没有碰到骨头,为什么弹头会轻微变形且有撞击痕?这个问题如种子,出现在脑中后就如豆芽一样疯长。他的额头慢慢开始冒出汗珠,一个声音在脑中回响:“为什么弹头会轻微变形且有撞击痕?”
前往殡仪馆比较方便,但是从殡仪馆出来后经常遇不到出租车,张小舒也就没有矫情,乘坐侯大利的越野车前往殡仪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张小舒望着窗外快速退后的街景,脑里浮现田甜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场景,暗想道:“田甜坐在这个位置的时候,肯定会和侯大利谈笑风生。侯大利年纪轻轻,说话一本正经,脸上没有笑意。这人缺乏幽默细胞,难怪生活如此无趣。其实这也不怪他,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牺牲,不管是谁遇到这两次打击,都肯定是苦大仇深的模样。”
经过前面铺陈,侯大利开始最关键环节,提出“一枪两孔”观点。
对侦查员来说,开车是基本技能,侯大利完全没有想到张小舒不会开车,道:“那我送你过去吧。你得赶紧去拿证,不会开车,很不方便。”
在提出这个观点时,他喝了口茶水,清了清嗓子,目光平视专家组,用平稳有力的声音道:“综上所述,钱刚同志面对张正虎用铁锹进攻时,首先进行了口头警告,在口头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枪口对准天空鸣枪示警,这是第一枪。张正虎在钱刚口头警告和鸣枪的情况下,继续挥动铁锹扑过来。钱刚对准张正虎开了第二枪。弹头穿过张正虎桡骨后,擦过手臂,射进心脏。第二枪的弹头形成了两个弹入点,最后停留在肌肉组织里,也就是说,第二枪造成了一枪两孔。开枪后,钱刚同志积极及时组织抢救,向上级报告,封存武器。专案组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的相关规定,钱刚同志使用武器依法合规。”
张小舒有些尴尬地道:“我不会开车。”
等到侯大利说完,现场格外安静,能清晰听到参会人员的呼吸声。
侯大利道:“法医室的车在车库,你开车去啊。”
专案组的判断与杨浩的判断基本一致,杨浩不动声色,暗自赞了一声:“这小伙子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老朴强烈推荐他。”
张小舒道:“那我坐出租车到殡仪馆。”
为了增强“一枪两孔”的说服力,侯大利道:“现在请法医张小舒和侦查员马小兵现场演示当时的案发场景。”
得到肯定答复后,侯大利道:“解冻尸体要几个小时。你先去殡仪馆解冻尸体,晚上8点,我们再一起去测量数据,连夜找人制作人体模型。”
张小舒拿出了人体模型,与钱刚身高和体型接近的马小兵则站在了人体模型的前面,手握一把塑料枪,两台高清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对准了张小舒和马小兵。
法医室主任李建伟跟随陈阳支队长前往阳州,接到张小舒的电话汇报后,同意解冻尸体,测量数据。
侯大利用粉笔在地上画了两枚弹壳,又画出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形。马小兵站在两枚弹壳中间位置,持玩具手枪面对抱着模型的张小舒。
田甜牺牲后,他一次都没有回过高森别墅。高森别墅里有太多田甜的气息,保存得很好,每次进入后,他都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思念永远没有回应,这让他非常绝望。
张小舒解释道:“人体模型完全按照死者身体数据进行了复制,包括弹入点和弹出点都完全与死者身上的弹入点和弹出点一致。”
侯大利和张小舒随即前往法医室。走到法医室门口,侯大利脚步迟疑,在张小舒进去一会儿后,才走进以前经常来的这地方。田甜以前的办公桌上放着张小舒的座牌以及杂物,田甜的气息被汤柳替代过,如今又被张小舒所替代,变得很淡,他不禁有些难过。难过归难过,这是办公场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田甜的印迹无法永久保存。
她随即报了一串数字,皆是当日在殡仪馆测得的数据。
侯大利道:“用于做侦查实验,进一步验证‘一枪两孔’模型。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侦查实验不能成功,那推论肯定有问题;如果侦查实验成功,因为很直观,说服专家组的难度就会明显降低。”
人体模型从左手前臂到心脏部位穿过了一根金属杆,这根金属杆将人体模型固定成为一个“手臂挥动铁锹、身体向前倾斜”的姿势。
张小舒很是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制作人体模型?”
专家组把目光集中到人体模型上。
物证室里的物证全部符合“一枪两孔”推论,侯大利有了底气,道:“我们还要去殡仪馆测量死者的身体尺寸,制作一个相同体型的人体模型,在人体模型上标注入弹口、出弹口、手臂钝器伤的位置。”
张小舒抽出人体模型身上的金属杆,人体模型的手臂失去支撑,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侯大利随即给山南政法刑侦系谢教授打去电话,咨询这个专业问题。约十分钟后,谢教授回了电话,明确答复道:“骨骼表面硬度在洛氏49左右,弹头的铜表面硬度为洛氏45,骨骼足以让弹头变形。死者曾经长期从事体力劳动,骨骼还会更粗壮一些。”
市检察院周亮来到人体模型前,转了一圈,又返回桌位前,拿起工作笔记,核对了死者的相关数据。核对之后,他没有说话,回到座位上。看到模型后,他意识到自己或许真错了,尽管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却也不想违背基本事实。他的内心如有一堆火在燃烧,汗水从后背悄悄钻了出来,沿着后背向下流,很快就将腰带打湿了。
张小舒道:“这个问题太专业,我真不知道。”
张小舒和马小兵在各自位置站定后,侯大利走到两人身边,道:“假如死者身中两枪,分别射中左臂和躯干。如果死者保持站立姿势,按照左胸处枪创射入口角度来还原,钱刚应该位于死者左上方。现场是平整的菜地,死者和钱刚身高接近,不具备从死者上方射击的条件。”
侯大利知道张小舒不熟悉枪械,介绍道:“步枪子弹是尖头的,威力大,在近距离能轻易射穿人体。手枪子弹是圆头或是平头的,如果按照‘一枪两孔’模型,弹头先打到桡骨,再穿过身体,被肌肉组织消耗了动能,没有能够贯穿人体,形成了盲管伤。我们要查证一个问题:弹头穿过桡骨时,桡骨的硬度能否使其变形?如果能够,那就更加完美地解释了弹头出现的擦痕和变形的问题。”
马小兵举起能发射红外线的玩具枪,张小舒拿着模型站立。经过几次实验,两人保持站立的身体姿势,很难形成从上向下倾斜的弹道。
钱刚在菜地开了两枪,有一枚弹头留在死者身体里,另一枚没有找到。留在身体里的弹头上有明显擦痕,轻微变形。
侯大利道:“如果死者有一个向前方的弯腰动作,钱刚开枪后,弹头所形成的管状通道才有可能符合实际的管状通道角度。”
衣服上留下的伤痕完全符合“一枪两孔”的推论,侯大利脸上也出现了笑意,道:“希望弹头上留下的痕迹也能符合模型。”
张小舒调整模型角度,使其呈弯腰状态,再从心脏部位的弹入口和取出子弹的位置穿过金属杆。
“当时你提出的一个疑点是左大臂内侧存在的钝器伤。如果左大臂衣服也有高温痕迹,那么就能判断钝器伤是弹头留下的。”张小舒小心翼翼地找外套的左大臂内侧,只见左大臂内侧的衣服上也有熔珠现象,高兴地道,“到目前为止,模型完全符合事实,左大臂内侧有熔珠现象,冷兵器不可能形成熔珠现象。‘一枪两孔’模型,完全成立。”
侯大利道:“现在回到另外一个问题,为什么五四手枪子弹近距离射击,在没有碰到骨头的情况,没有穿透人体,弹头却出现擦痕并变形?请张小舒和马小兵继续做实验。”
侯大利提醒道:“你再看左大臂内侧,这是大家提出来的一个疑点。”
人体模型的手原本下垂,张小舒握着模型的手向前伸时,正好能与穿过身体的金属杆相遇。金属杆穿过左前臂开了孔洞的手腕,将人体模型的身体姿态固定了下来。固定的身体姿势恢复成身体弯腰前倾、挥动铁锹的姿势。
胸部外衣和里面的背心也有纤维断裂及熔珠状改变,很明显是弹头高温造成的。张小舒又道:“这两处弹痕也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马小兵、金属杆和人体模型完美地连接起来。
张小舒查看物证时还有几分紧张,担心发现与“一枪两孔”不一致的证据,观察熔珠后,笑道:“子弹穿透了桡骨,在左前臂内侧衣服留下痕迹。这处弹痕没有推翻‘一枪两孔’模型。”
侯大利做最后描述:“一枪两孔,弹头射在左手腕,碰到桡骨,轻微变形,出现擦痕。弹头穿过手腕后,擦碰到左手臂内侧,形成有烫伤痕迹的擦伤。弹头再射入左胸,动能衰减,留在人体里。”
侯大利解释道:“老机矿厂破产,工人们都没钱。死者又是那种比较倔的人,脾气怪,穿腈纶衣服也正常。这件腈纶衣服很旧了,说明是老衣服。你注意看,死者左前臂外侧衣袖没有破损,说明射入口是直接射入皮肤,没有衣服阻隔。据现场多人回忆,当时张正虎卷起衣袖,从楼上跑来,提起铁锹就打钱刚。尸检、物证和证言是一致的。左前臂内侧的衣服出现了熔珠现象,腈纶布料在100摄氏度以上就可以形成熔珠,这说明弹出口射过了衣服。”
整个姿势定型后,五名专家组成员都离开座位,围在人体模型前面。
死者身穿过去很流行而如今很少见的腈纶衣服,腈纶纤维端有高温后形成的熔珠。这种质地的衣服让张小舒感到很奇怪,反复打量,道:“他怎么还穿这种质地的衣服,再穷也不至于。”
专家组成员陆续回到座位后,杨浩问道:“侯大利,说完没有?”
侯大利戴上手套后,从物证筐里取出死者衣服,拿出放大镜观察一会儿,将衣服和放大镜递给张小舒,叮嘱道:“你要习惯随身带放大镜,这是很重要的工具。”
侯大利道:“汇报完毕。”
老邢打了个哈欠,道:“你们慢慢查。”
杨浩道:“在场的人都可以提意见,由专案组回答。”
侯大利道:“如果没有推不掉的安排,一定过来。”
市检察院法医周亮第一个提问道:“侯组长刚才谈到,弹头上有擦痕,还有变形。如果是‘一枪两孔’,桡骨并不粗壮,会让弹头变形吗?”
老邢道:“我和朱支约好了星期六去钓鱼,晚上别安排其他事,过来喝杯酒。”
诸人目光转向了参会的省公安厅验枪专家。
侯大利在一身是伤的老民警面前总是面带微笑,道:“那是,那是。”
验枪专家道:“如果用莫氏硬度来划分,金刚石是10,黄铜在3~4之间,人骨的莫氏硬度也在3~4之间。我们接触过很多实际案例,弹头碰到骨头,多数情况下都有变形和擦痕。张正虎长年从事重体力劳动,骨骼较硬。弹头击断桡骨后,应该会发生变形,出现擦痕。”
“江州法医室是全省第一怪,连续来了三个女法医。侯大利以后当了官,不要调女法医到一线了,简直乱球整。”老邢在去年由一线调入物证室,还有四五年就退休。他放下登记本,一瘸一拐地来到里屋物证室,抱过来一个物证筐,筐上写了“钱刚枪击案”几个字以及时间、案发地点等信息。
山南政法的谢教授使用的是洛氏硬度,验枪专家使用了莫氏硬度,不管采取什么标准,都认可弹头击断桡骨会出现擦痕。侯大利在咨询谢教授后也查阅过资料,对此很有把握。
张小舒道:“初任培训才结束,到法医室没有几天。”
杨浩又道:“还有什么问题?”
虽然侯大利是物证室常客,头发花白的老邢还是一点都不马虎,让侯大利和张小舒在入室登记表上签上时间、名字和事由。张小舒签字后,老邢取下老花镜,念道:“张小舒,在法医室工作,新来的啊。”
周亮素来以业务精湛自豪,轻易不愿意承认犯了错。他脑筋快速开动,寻找“一枪两孔”模型的漏洞。但是,“一枪两孔”的模型解决了所有疑点,逻辑严密,很难辩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艰难地承认道:“我个人没有问题了。”
两人重新勘查物证,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验证“一枪两孔”是否成立。只要物证中有一项与“一枪两孔”有冲突,那么“一枪两孔”的模型就存在问题,不能成立。
杨浩对省检察院的费主任道:“老费,你是什么看法?”
回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和张小舒来到物证室。
费主任道:“我和老邓到隔壁去议一议,给我们十分钟。”
法医部门与重案一组关系十分密切,侯大利希望没有一线经验的张小舒能快速成长,不至于误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非常耐心。
十分钟后,费主任和省检察院的邓法医回到会议室。费主任道:“我们来到江州后,马不停蹄到了殡仪馆和案发现场,今天又听了专案组汇报。我和老邓认为尸检规范,但是鉴定结论确实考虑不周,没有注意到两个弹入口之间的关系。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同意专案组的分析,鉴定结论出来后,我们签字。”
侯大利发动汽车后,答道:“除了枪击案本身的复杂性,此案的另一个关键点是市检察院。有专家参加,形成的结论相对客观,更容易让市检察院接受。”
杨浩道:“老周,你有什么不同看法,还可以提出来交流。”
张小舒坐在副驾驶座,扣上安全带,问道:“案子由我们办,专家到江州是什么目的?”
周亮脸色苍白,道:“我没有其他意见,同意费主任的结论。我建议做一次枪弹试验,看一看能否留下痕迹。如果骨头真能导致弹头变形,那‘一枪两孔’的分析判断就没有问题,我不持反对意见。”
侯大利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选择会深刻影响到张小舒的人生选择,总是稍稍远离这个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新法医。
杨浩道:“那就准备枪弹试验。”
真正成为一名法医后,张小舒必然会与田甜的气息相遇。她坐在田甜曾经使用过的椅子上,真切地感受到田甜留下的气息和情感,也深切地体会到侯大利失去未婚妻时的痛苦,无数次为田甜和侯大利叹息。
枪弹试验在市公安局靶场进行,五四手枪开了十枪,碰到猪骨的弹头皆有变形和擦痕。
得知侯大利勇敢而主动的选择之后,张小舒看到了人生的另一条路,不再等待,而是主动去寻找奇迹。她学习侯大利的方法,跟随侯大利的脚步,为了寻找母亲而成为一名法医。
在靶场小会议室里,杨浩代表专家组宣布:“通过大家的努力,我们发现了鉴定结论中存在的偏差,然后得以纠正,这是好事,是专案组以及我们在场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第一次与侯大利见面是搭乘其越野车,当时在张小舒眼里,侯大利和江克扬都只是人生的过客,偶然间相遇,从此不会再见面。听堂姐张小天讲述侯大利为了初恋情人而选择当刑警的故事,张小舒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心弦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母亲失踪以来,她一直在被动等待,幻想母亲突然间推开房门,亲切地叫一声“小舒,我的宝贝”。她无数次幻想这个画面,在幻想中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在幻想中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在幻想中触摸到母亲的身体,在幻想中感受到母亲的体温,在幻想中嗅到了母亲的味道。但是,每一次幻想都只是幻想,没有奇迹发生。
专家组成员、市公安局法医李建伟和市检察院法医周亮都在新的尸检鉴定结论上签了字。
张小舒原本以为自己不会主动敞开心扉,谁知遇到侯大利后,这个鬓间有白发的年轻男子如水中的漩涡一般,深深打动了她,对她产生了极强的吸引力。
张小舒作为新人全程参与此案,贡献了自己的智慧,当专家组以及检察院周亮法医在鉴定结论上签字时,胸中涌起自豪感。她再次感受到了“位低权重”的意义,这个“权”并不意味着职务有多高,而是在于这个“权”能决定案件的走向,案件走向决定着当事人的命运。如果专案组不能得出“一枪两孔”的判断,那么钱刚副所长不仅职业生涯结束,还将面临牢狱之灾。
张小舒能歌善舞,相貌姣好,性格开朗,从初中开始就不断收到男同学的字条,进入大学后更是成为舞台上耀眼的明星,身边从来不乏追求者。她在舞台上充满活力,内心实则始终处于封闭状态。少年时期母亲离奇失踪成为其心灵枷锁,外人很难突破其心防。篮球队队长秦风是最接近打开她心灵枷锁的人。在与许大光的人发生冲突后,秦风离开了江州。在送他离开的那一刻,张小舒彻底对秦风关闭了内心,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她坐在第二排,恰好能够看到侯大利的侧脸。侯大利淡定地关上笔记本电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表面的茶叶,缓缓地喝了一口。
望着侯大利挺得笔直的背影,张小舒有几分委屈,故意放慢了脚步。侯大利没有停步,继续大步快走,来到越野车旁,拉开车门,直接坐了上去。
专家组和局领导离开后,江克扬走到侯大利身边,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马小兵、袁来安和伍强也过来轮番与侯大利握手,表示祝贺。在此之前,江克扬探组虽然和侯大利密切合作,但是内心深处仍然有隔阂。这一次,侯大利带领专案组还原事实真相,钱刚的命运得以改变。此刻,在马小兵、伍强和袁来安心中,这个奇特的富二代侦查员已经成为能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战友。
张小舒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臂,跟在侯大利身后,走出殡仪馆。她最初和侯大利肩并肩,只是侯大利人高腿长步子大,几步就走到前面。
张小舒望着与侦查员握手的侯大利,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眼中泪光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