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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柯尔看着自己父亲潮湿的眼睛,还有他坑坑洼洼的脸上真挚的表情,心里有某种感情掠过心头——差一点就要影响到他了。他想起福布斯,简,还有自己签下的文件,愧疚像蛇一样盘踞在心底。还有十三年前他和父亲的那一场剧烈的争吵。就是那时,迈伦又一次指责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弟弟,还因此毁了牧场和整个家。

“但是你已经说服了她,不是吗?你想看着她,看她能不能自己一个人经营好这间牧场。”

突然间,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远离了,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当时应该更坚强一点,看清楚自己的父亲其实只是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无法说服自己原谅柯尔的罪孽,也没办法继续把这个家撑下去了。如今回想起来,柯尔对过去的一切突然都有了不同的理解。

“这必须是她自己说出来的,”柯尔说,“我不能告诉你。”

就在这一刻,他下了一个新的决定。牧场的地下电话线坏了,他打算明天早上开车去镇上,当面找到克莱顿·福布斯,然后和他摊牌自己的底线。他会为这间牧场和这个家最后的所有,抗争到底。

他的父亲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牧场会没事的,”他轻轻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她。”

“还没有。”

他的父亲紧紧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伸手转过了自己的轮椅,朝着走廊驶去。“我要睡觉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他的父亲久久的凝视着他。“事情有变——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打算告诉我?”

柯尔站起身来道:“我把你送上楼。”

柯尔没有回答。他端起自己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

“想都别想。撒迦利亚!”这个老男人大声叫道,“撒迦利亚——快过来把我从这儿弄走。”

他的父亲用青筋凸起的手晃了晃酒杯,有几滴红酒从杯子里溅出来,在白色的亚麻桌布上洇开了血一样的痕迹。“你查到她的过去了,是吧,”他的声音愈发含混不清了。“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柯尔看着撒迦利亚推着他父亲的轮椅穿过走廊,然后走进了电梯。受伤,同情,还有爱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他所不熟悉的鸡尾酒一般的感觉,像潮汐一样在他的心底来回翻涌。

柯尔扬起了眉毛。“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这是怎么了?”

“那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用你灵敏的记者嗅觉和阴谋论来分析一下?”

他闻声转过来,是奥莉薇亚。她又一次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刻闯了进来。他调整了一下情绪。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柯尔道,“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巧合。”

“他就是这种怪人。”

“也有可能这没什么特别的意思,”迈伦在胡子底下喃喃道:“只是巧合罢了。”

“你应该对他宽容一些,这种脾气都是长期的药物治疗导致的。”

“你看到刚才他说自己在安保系统工作的时候他女儿的反应了吗?她惊得目瞪口呆,刀子都吓掉了。后来她又说什么假装,我觉得他是在说谎。”

“你不必再为他找借口了。”

“我听起来没那么严重。”

她的目光如炬。

“所有的巧合都很奇怪,就是这样。一具脖子被吊在树上的女尸被发现的新闻爆出来,而波顿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老栅栏。要知道这则新闻也把奥莉薇亚吓坏了,而她的脖子上,刚好也有这么一条伤痕。在这之后他又把写着她的名字的报纸忘在了办公室,报纸上写的又恰巧是这件事。”他不能再说下去了,不然就会暴露奥莉薇亚曾是怀特湖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的事情。这应该由她自己说出口。

“给我倒一杯吧,”她说,“我想喝一杯,然后问你点事情。”

“那又如何?”他嘴上这样说,醉醺醺的眼睛里却闪过了一丝提起兴趣的光芒。

托莉在寒风中越走越快,把自己的父亲远远抛在了身后。她的心脏在胸膛下怦怦直跳,皮肤微微发热。她从未如此迫切地需要她的妈妈。

“波顿就是那个把写着她的名字的报纸落在办公室的人,报纸里面夹着的飞饵把她吓得不轻。那是一个超大号的硬头鳟专用饵,用它在这里根本钓不到鱼。”

身旁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有什么体型不小的东西在树丛中。她害怕地僵在了原地。夜空中挂着一抹幽灵似的极光,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她的父亲正穿过远处的草坪远远地跑过来。

“不对劲,比如说呢?”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一只大型动物在干枯的树枝和落叶间快速穿梭。有可能是一头熊,或者是一只鹿。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他父亲的注意——他浓密的眉毛拉了下来。

她的父亲终于跑到了她身边,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谁在那儿?”他大声问道,眼睛紧紧盯着树丛间的阴影,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枪套。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抬起头道,“关于他对待奥莉薇亚的方式。”

一阵风吹过,树叶在风中飒飒,但是灌木丛中没有更多的响动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携款潜逃的样子。”

“走吧。”他轻声说道,目光还是紧锁着树丛。

“我不相信波顿。”柯尔拿起勺子插进了冰淇淋中。

“为什么?”他们走回小木屋的路上,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你要说谎?你说自己在安保公司工作,隐瞒了自己是个警察的事情。”他们走到了小木屋的门廊前。他转过身半蹲在她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睛依旧时刻注意着她身后的黑暗,留意着任何发出声响的东西。

“你是发什么疯?”金走开后,迈伦咕哝着对柯尔说。

“有时候是不太方便说你是个警察的。如果告诉别人你在司法系统工作,那么所有人的态度都会不一样。我不想提起自己的工作,也不想谈论你母亲,还有一切……可能会触碰到伤口的事情。”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有些颤抖,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湿润的光芒。“有时候不对陌生人一遍又一遍地提起这些会更好。就让这些事成为我们的秘密。”

金把一碟蓝莓冰淇淋放在柯尔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把另一碟放在了他的父亲前面。

她愤怒地盯着他,嘴唇颤抖不已。“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对奥莉薇亚。妈妈怎么办?”

他的手伸向了她的床罩。

眺望台下方,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

他找到了她的卧室,走进门时微微张开了嘴,深吸了一口属于她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品尝到了属于她的感觉。他走到她的床边,屋外的树枝被风吹得咯吱咯吱响。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屏息仔细辨别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人。

“噢,托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绝对不是。”他抚摸着她背后的头发道,“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我向你保证。”

他的血压升高了。

“你还没告诉我如果他们能做手术治好你的话,为什么我还有可能得搬去和露易丝阿姨一起住。”

现在谁才是游戏的主导者,谁又是猎人?

“我知道,我会去做手术的。我从未想过瞒着你任何事,也不想让你担心,只是觉得感恩节就应该毫无负担地出来玩,原本打算在这之后再和你解释的。因为我觉得,首先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填补我们之间的空缺。至于露易丝阿姨……”他迟疑了一下道:“手术后可能会需要几个月的恢复时间,让我的大脑和行动机能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可能还需要请理疗技师……这种手术可能有各种后果。所以,我想在恢复期间把你送去西部和露易丝还有她的家人待在一起,让你在那里上一段时间的学。”

树枝被山风吹得折弯了腰,发出可怕的呻吟声。他走进屋子里面,四下打量着黑漆漆的房间。他想起今天中午她和一对父女在船上的情形,心中又划过一丝疑虑。事情有些不对劲。那个孩子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带来了很多不安定因素,而如果他没有认出来那个父亲其实是以前怀特湖的警察的话,可能还会花更多时间来理清头绪。

“我不想去。”

门口的走廊前笼罩了一片阴影。尤金伸手搭在把手上,惊讶地发现门没锁。他的猎物还是这样的无所畏惧。他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是没有收到他留下的鱼饵吗?还有那份报纸?为什么感觉她还是没有丝毫的戒备?不过没关系,过了今天晚上,恐惧将会占据她的全部身心。

“你真的还想回温哥华以前的那个旧学校吗?我觉得在那件意外发生之后,或者是和茱莉娅·博萨斯大吵一架之后,再和同学们相处可能不大容易。你确定想回去那里上学吗?”

这句提醒现在看起来很不吉利。她想去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毕竟当时他没机会解释更多。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道:“大概不想。”

当心点,奥莉……我不相信巧合……

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么,在我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期间,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西边,然后和你一起住在那里。露和本有一幢在湖边的很大,很大的房子,他们可以腾出一间小木屋来给我们两个住的。你可以在那里一直上到毕业。”

这件事肯定有一个很简单的解释的,但是她却突然开始胡思乱想。柯尔的话缠绕在她的脑海中。

“你也要搬过去吗?”

“噢。好吧……还是谢谢你。”奥莉薇亚后退了几步,转过身,然后笨拙地推开了厨房的门。

他笑了,雪白的牙齿在黑暗中闪着光芒。“没错。我能为你做的其实很少,托莉。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没在你那里放过蓝莓。”她笑着说,“不过现在我倒是希望我放过。还记得我们以前会去摘很多蓝莓,做完甜点还会剩下不少。它们漫山遍野的长在森林里,在感恩节前成熟,刚好可以做蓝莓甜点。”

一个全新的开始。就像是豆娘一样——他们又获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个机会承载着一个脆弱而又渺茫的承诺。她真的不想再回到以前的学校,或者是他们的老房子了。那些地方有太多让她痛苦不堪的回忆。

“你知道的吧……就是你放在我门外的那一篮。”

他拢住她的肩膀。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笼罩下来,她安全可靠的父亲又回来了。“看,看那上面。”他伸手指着天空。

“什么蓝莓?”

巨大的天幕上是不计其数的星星,闪烁着温柔的蓝色或绿色的光芒,边缘还微微泛着一点桃色,在寂静的黑色中更加显眼了。真是天神的幕帘。

“我明白,”她轻轻地说,“我也会的。额,我是说在最后一个客人都离开之后。”她停下了向外的脚步。“哦对了,内拉,谢谢你的蓝莓。”

“我觉得她就在那里看着我们呢。”

“我们会想念老栅栏的。”詹森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厨房里温暖的氛围一瞬间有些变动。

她的脸上有泪水悄悄滑落。在这一刻,她相信天上是有天堂的,那里必定万物井井有条,有理有据。只是她在这里看不到罢了。

“差不多了,”内拉回答道,“还得买一瓶防晒油。”

奥莉薇亚坐在火边等着柯尔给她把酒倒来,揉了揉紧张得有些痉挛的膝盖。

“你一定很兴奋吧,”她对内拉说,“已经打包好了?”她的妈妈会把她带去墨西哥过一周,而詹森在这个周末完成了在这里的夏季工作之后就要去新西兰为旅行团烹饪了,很难说他是否会再回来。奥莉薇亚想知道他们明年的这个时候还会不会留在这个牧场。

柯尔提着一瓶威士忌和两个装着冰块的玻璃杯走过来,把杯子放在火边的矮桌上,然后倒了一杯递给她。

“不用了,我能搞定。”

她接过酒杯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一股暖意顺着手指席卷至手臂,她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欲望古怪地和紧张混在一起。这个男人确实让她无法忽视。

“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真高兴你还肯和我说话。”他在她身边的沙发上紧挨着坐下,露出一个微笑,但是眼底全是疲惫。火光在他线条分明的脸庞投下几分阴影,这让他看起来又严肃了几分。他看起来有些急躁,可能还有一些微醺,但脸上的坚毅和安全感还是不减丝毫。

“我们随机应变吧。”他伸手拿起自己的红酒抿了一口,“如果晚餐被叫停的话,我准备好的东西都可以放进冰箱里。你可以一冬天都好好享受土耳其锅饼。”

“我得等到所有的客人都走完,”她说,“我还有些问题想问你。”

她看了一眼窗外,夜空中可以看到一个绿色的亮点,这说明天空还没有被乌云遮蔽。“如果明天暴风雪降临的话,我们很可能不得不取消感恩节晚餐了。”

他看着火焰,用宽实的手掌握住酒杯道:“问吧。”

“等着明天的大餐吧。”他咧开嘴笑着说。

她本想逼问他为何对波顿有如此大的敌意,却又不想透露为什么那份报纸和鱼饵会对自己影响那么大。

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些“鲜血淋漓”的冰淇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詹森,今天的晚餐太棒了。”

“迈伦怎么了?”她最终还是临阵退缩了,换了个话题问他。“你又把他气走了?”

收音机里轻轻地放着舒缓的音乐。

他形状好看的嘴角挑了起来,沉默片刻,像是在权衡什么事情。他仰起头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然后伸手又给自己斟满了杯子。

内拉正在忙着打开洗碗机,詹森举着一杯红酒坐在窗台边。厨房里很暖和,金紧跟在奥莉薇亚后面走进来,托起四碟甜品放在手臂上,努力保持着平衡,然后又退回了门外。

“我和他说了我对波顿的怀疑,还有他对你的殷勤。”

她吞咽了一口口水,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细节上,努力让自己留在当下。

她感觉自己脸上热得发烫,心跳得嘭嘭直响。“就是这个让他这么生气?”

我再也没有回来。

他哼了一声道:“他没有生气。只是问我,能不能指望着我辅佐你。”

我去河边找了那一丛野蓝莓。

她抿了口杯中的酒。“那你的回答呢?”

我上钩了。

他凝视着她,沉默了几秒。“我说可以。”

他凑近了一点,我忍不住口干舌燥。他还告诉我河岸边上有野蓝莓。

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深沉,似乎要将她吞没其中。她不禁咽了下口水,努力把刚才突然起身的一丝念头压了下去。

一排准备完毕的蓝莓点心整齐的摆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雪白的雪糕上点缀着深紫色的蓝莓酱,就像是奥莉薇亚直接把它摔在了墙上似的。蓝莓酱,鲜血,还有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你喜欢他吗——波顿?”

“现在你变成牧场的精神病学家了?随意决断别人的悲伤应该是什么感受?”她气冲冲地走开,愤怒地用双手摔上了厨房的门。

“我觉得他——人很好。我相信他是尽全力在对托莉好,即使方式有些不对。但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真情实意。”

“你知道为什么。他对你过度的热情已经伤害到他的女儿了,今天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对他的感觉,和对你的感觉不一样。

“你他妈今天一直这样是想干什么?”奥莉薇亚厉声说。

“但是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安,”他提示道,“你现在不停地问问题。”

波顿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绕过他径直走向了门口。他的靴子在木地板上敲击出响亮的声音。

她撇开了目光。托莉在船上的话浮现在了脑海中。

“我敢说你们两个人都很难过。”柯尔道。

为什么带着两把枪……你现在塞在靴子里的是什么……

“没事的。”

奥莉薇亚自己有一把信号枪,但那是违法的。在这一片区域,手枪都属于违法枪支,必须要特殊的“持有许可”才可以携带。

奥莉薇亚道,“如果有任何我们能帮得上忙的——”

“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奥莉?除了把你吓坏了的那件报纸和鱼饵的事以外。”

波顿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餐巾重重地甩在了桌子上。“我向大家道歉。她自从失去了妈妈之后就一直很难过。”

她心跳加快,感觉被困住了。该死。她多想把一切全部道出,但是又不能。她不禁想要站起来逃跑,但是他用坚实的手掌按住了她的膝盖,让她无法挣扎。

托莉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挣扎不已。她很想说奥莉薇亚很酷,但是又不得不捍卫自己的母亲。她的嘴唇颤抖着,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最终还是转过身走到门廊,抓起自己的外套,猛地拉开了大门,然后走进了一片夜色之中。旅馆的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地关上了。

“听着,我们都对你有着悲惨的遭遇这一点心知肚明,但具体的我却不想再逼你太紧,除非你自己愿意告诉我。我现在只想好好试探一下波顿,看他和你的过去有没有什么联系。”

柯尔站起来正要插话,奥莉薇亚却静静地开口了。“这是一次捉螃蟹的时候发生的意外留下的。我以前在荷兰港做季工,结果在他们把捕螃蟹的网拉起来的时候被缠住了。”她挤出一个笑容。“我很幸运才能活下来。”

慌张的感觉像飞蛾的翅膀一般搔着她的小腹。她的思绪又转到了那些蓝莓,那条围巾,那串脚印,那种被人盯着、跟着的感觉,还有伯肯黑德的案子的可怕的巧合,被媒体说是所谓的“怀特湖杀人案的再现”。如果她只是把这些事分开来看,那么可以将它们视为单纯的巧合。但是如果把它们都联系在一起,她就没有那么肯定了。她心里诉说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但是却不能说。

这一桌子的人突然间都变得鸦雀无声,只听得到木柴噼啪燃烧的声音。就连另外一桌聊得欢畅的人都停了下来。寒风拍打着整间房子。

无论被人安慰的感觉有多么的强烈,或是真正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前景有多么诱人,她都不可能让自己再一次成为萨拉·贝克。

她的怒火转移到了奥莉薇亚身上。“我又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又不是我妈妈。还有,你一直以来到底是怎么忍受脖子上那个丑陋的疤痕的?就是你一直想遮住的那个?”

奥莉薇亚饮了一大口酒,然后用力地握紧了杯子,以此来掩饰双手的颤抖。

奥莉薇亚也匆忙站起来。“托莉,过来,在火边坐着烤烤火吧?金会给你拿甜点来的。”

“所以,只要当心他一点就行了,好吗?”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假装?你又在装什么?我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了他身上,看到了他眼中深切的担心。

“托莉,”他大吼道,“回来坐下。有点礼貌。”

“还有,记住,如果你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在这里。”

“我要回小木屋去睡觉了,太累了。”她说着拔腿朝门廊走去。

她咽了咽口水,皮肤开始发烫。她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走在剃刀的边缘,忍不住想要向他倾诉一切,依靠着他,然后用各种方式依偎在他身边。但是她不能。

托莉突然推开了凳子,猛地站起身来。

吧台旁的桌子上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她看向房间的那头,最后的一批客人也打算离开了。

“社会保障体系方面的。”

他们朝这边挥挥手,大声道了别。房门在他们背后合上,然后整个房间就蓦地陷入了沉寂,只有火焰的哔剥声和屋外呼啸的风声。

“顾问?”柯尔切着盘子里的食物,把它们分成一块块刚好能一口吃进去的大小。奥莉薇亚沉下了脸,但是他装作没有看到。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想让你知道。”他伸手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奥莉薇亚浑身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内心挣扎着,想要立即抽出手的欲望和想让他握得更紧,甚至与她十指相扣的渴求一样强烈。她的嘴唇变得干燥起来,脑子里一阵轰鸣。

金小跑着进了厨房。

“我同意我父亲的决定,我也打算把这间牧场交由你代理,由你来经营。”

“不,不用,没关系的,”奥莉薇亚赶紧开口道,“就让它在那儿吧。金,很抱歉,”她对着吧台后面的金大声说,“能请你再拿一把餐刀过来吗?”

“柯尔,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想——”

“把它捡起来,托莉。”波顿严厉地说。

他毛衣下的拇指缓缓游移到了她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着她的伤疤。他们目光相遇了。她紧张起来,几乎就想要抽出手来,但是又没有。她的整个世界都似乎被挤压变形,坍塌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意识,好像感觉到金和撒迦利亚正在把桌子上最后的几只盘子收走。

托莉的刀子突然掉到了地板上,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她只是张着嘴,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看。

“这是正确的决定。”他轻声道。

“顾问。”波顿说。

“为什么?”她出口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他说着给奥莉薇亚也加了一点酒。她用炽热的目光疑惑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我打算留下来,帮你。这是你自己说的,牧场的事务不算简单,而重新开始养殖牲畜的产业可以重新盘活资金链。如果你肯把这里建设为建设全年的旅游胜地的话,我可以协助你处理生意方面的事务。”

波顿微微绷直了身体。“是的。”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那是我酒醉后胡言乱语。你真的很像你父亲。”

“波顿,”柯尔突然开口道,拿过红酒瓶给他把杯子加满。“奥莉薇亚说你最近退休了。”

他的眼神变暗了,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场也大不相同。沉默之中,她能感觉到他周身围绕着的黑暗的电光。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想要把她拆吃入腹,细细品味一般,又像是在作出什么决定。他的目光飘向一旁,但是握住她的手还是没有放开,用粗硬的拇指轻轻抚着她的手掌。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然后还是忍不住,反手把自己的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与他十指交扣。他收紧了手指,向她投去炽热的眼神。她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赤裸裸的欲望,还有热烈的渴求。

她不禁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

“还可以。”她又偷偷瞥了父亲一眼,然后才低下头把注意力放回盘子里堆起来的食物上。奥莉薇亚转头又对上了柯尔的目光,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难以言说的东西在悄悄发酵。

慢慢地,他的手指顺着手臂一路向上,一直游走到了她的颈边。他把手搭在她的脖子后面,手指缓缓插入了她的头发,然后把她拉近了一点,自己也慢慢向她靠过去。他的嘴轻轻擦过她温暖的唇瓣。

“感觉怎么样,托莉?”奥莉薇亚问道,“你喜欢鳟鱼吗?”

她的身体里突然电光火石地一闪。

奥莉薇亚抬起头,对上了托莉的视线。她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一把推开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胸膛。她低头对上他灰色的双眸,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在两人之间膨胀,这是她一直不愿触碰的。这距离太近,太私密——不仅仅是指身体上的距离。无论他所期待的是一个怎样的地步,她都不能任由自己放纵。

金把桌子上前菜的盘子收走,然后开始上主菜了。撒迦利亚又从吧台后面端出两只酒杯放到了桌子上,一杯白酒,一杯红酒。音乐正好,其他桌子上的气氛也愈发酣畅,一直不停地有笑声传过来。寒风将百叶窗吹得咯吱作响,烟囱里冲下来的风将壁炉里的火焰吹得又晃了晃。

“奥莉薇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片菜园现在是詹森·陈在打理。”奥莉薇亚插话进来,想要缓解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

“我们现在可以把起居室锁起来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她打断他道,“除非你想在这儿再喝一杯,那么记得走的时候把门锁上。”她打了个响指,原本在火边昏昏欲睡的艾斯不情愿地抬起了头。

柯尔举着玻璃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我把你送回去。”他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你母亲以前开垦的一片蔬菜园,”迈伦含糊地对柯尔道,然后伸手拿起了今晚的第三杯红酒。“就是我们买了第一批小鸡回来的时候,她亲手翻了土,从蓄水池里挑水来灌溉,然后在后面的围栏下种下了豌豆,很快就爬满了围栏。”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她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前菜的鳟鱼是从湖里钓上来的,”奥莉薇亚试着活跃气氛。“野味是从隔壁的牧场里打来的,烤蔬菜是厨房后面的花园里自己种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臂,她猛然绷直了身体。“你自己能行,奥莉,当然能行。但是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回去的。”

“今天的大厨不错。”柯尔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把它放在了盘子旁边。

“柯尔——”她的声音顿住了,眼神像是着了火,身体里勇气的渴望压都压不住。她的乳头变得坚硬,尖叫着想要被触碰。小腹一跳一跳的,涌起一股热流。快要承受不住了。她……她不知道该怎样处理眼前的状况。

奥莉薇亚的心中升起一股愧疚。她瞟了一眼柯尔,发现他也正举着一杯勃根地葡萄酒,从浓密的睫毛下静静凝视着她。虽然食物还是和往常一样美味,但是与隔壁几桌的欢声笑语不同,他们这一桌的气氛有些死气沉沉。

“没关系的,”他说着举起自己的双手。“没有压力。没有义务。只是陪你穿过那片黑漆漆的树林,陪你回家而已。”他微笑着道,“我明白的。”

柯尔坐在他父亲的右手边,波顿则坐到了奥莉薇亚身边的椅子上。托莉坐在奥莉薇亚的对面,用手忿忿地扯着亚麻白色餐巾的一角,浑身都透着怨气。

“我已经自己一个人这么走了很多年了,你知道的。”

迈伦像一只老迈病重的乌鸦一样盘坐在餐桌的一头,用叉子拨弄着自己的晚饭。他的双眼因为长期的药物和饮酒而深深凹陷,蒙上了一层不健康的浑浊。他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绪之中,眼神不安地在奥莉薇亚和柯尔,那个孩子,还有波顿之间瞟来瞟去。他今天晚上喝酒喝得更凶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他。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暴风雪越来越近的脚步,奥莉薇亚似乎听到了一个神秘的、无形的钟在嘀嗒,嘀嗒走动着。

“但是现在你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