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联大厦？”老板朝右上角翻了几下白眼，“海西路那个红联大厦？”
“红联大厦，一楼。”
“对。”
老板抹了把脸：“送到哪儿？”
“还要一代胶泥吧，总共四百。”
“连运费，总共要多少钱？”
“胶泥？”
有着四十多岁面相的老板叫他“大哥”，草率的乔装并不是完全没用。
“没胶泥你拿什么粘啊？犯不着用水泥吧。”
“不是……你，你买这么点，运费都比砖钱贵啊。”老板看出来袁午是个老实人，口气越发肆意了，“大哥，你随便找个工地，捡几块回去就完事了。”
胶泥和水泥的差别袁午一窍不通，他“唔”了一声，不便多问，当即付了款。
“没、没有吗？”
“要中午才能送过去，现在这天气，车不好开，送货都来不及。”老板拿出收据，在上面写下砖块数量和配送地址，“留个电话。”
“八十片？”老板像被人猛拍了一下后脑似的伸出下巴。
“这两天手机坏了……”
“八十片。”
“你说啥？”老板窝起手掌放到耳边示意他大声一点。
从对方比划的形状来看，水泥砖的尺寸应该和常见的红砖一致。卫生间吊顶离地两米五，那堵墙的面积大约是两个平方。以红砖的大小计算，至少需要七十二块。
“手机坏了！还、还在修。我一直在那儿，你送过来就行。”
摧毁空墙，直立尸体，然后重新修砌。
袁午打算将红联大厦作为运送材料的中转站。如果直接让货车把砖块送到住处，一定会有邻居猜测其中的原委。从红联大厦走到住处只需十五分钟，自己分批带回即可。八十块砖堆放在空房的角落里，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要几片？”老板用了“片”这个量词。
接下来，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必须找到镶贴在那堵墙上的瓷砖。
“就要这个。”袁午觉得自己很狼狈，这样下去，会给人留下特殊印象的。
万一女房东下个月过来时察觉到墙面异常，就说自己不小心撞碎瓷砖后进行了修补。但袁午不希望出现万一，即使找不到一摸一样的，至少也要非常接近。
“有啊，没有我跟你费什么劲那，在仓库里。”
这种瓷砖近乎纯白，抛光的表面下，隐约可见经络般的纹理。他拿出手机仔细对照昨晚拍下的照片，沿着市场内横平竖直的道路挨家寻找。
“你这儿有吗？”
让人沮丧的是，每家瓷砖店展架上的样品看起来都差不多，不是纹理完全对不上，就是颜色有差异。直接出示照片询问有些冒险，他只好自己默默分辨。
老板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
两个小时后，袁午在一家精致整洁的店铺内找到了目标。他一阵头晕目眩，有些难以置信，差点惊呼出声。
“我是说，有多大？”
老板正坐着打电话，他向袁午微微欠身，示意稍等片刻。
老板哑然失笑：“就是水泥做的砖头呗。”
袁午走开几步，拿出手机再次确认照片，其中一块的纹理和照片完全一模一样。
“水泥砖……是怎么样的？”
“不好意思。请问需要什么？”老板放下手机走上前来，他身材高大，戴着金框眼镜。
“嫌大？这个砖都是标准尺寸，再小就是水泥砖了。”
“这款瓷砖多少钱？”
“有没有小一点的？”
“七块五一片，意大利进口的，价格偏高一些。买得多可以优惠。”
“隔断墙呗，现在都用轻质砖。”老板走到门口朝砖块堆一指，“块儿大，轻便，结实。要多厚的？”
“七块五……”袁午装模作样地盘算着，他其实并不在乎价格。
“……砌墙。”
“嗯，这是三十乘三十的规格，要多少呢？”
“做什么用？”
两个平方，二十多片就足够了。有了刚才的经验，袁午不想让对方起疑。
袁午答不上来。
“五十片。”
“哪一种？”
老板的眉毛轻轻上扬，仍然觉得有些意外：“是用在厨房还是卫生间？”
“想买点砖。”袁午侧过脸，佯装扫视店里的环境。
袁午一阵紧张：“……厨房。”
“要啥？”一脸浮肿的老板穿着睡衣从里间走出来。
“哦，是要做修补吧，五十片的量大约只能贴四个平方。你要还考虑贴在边角位置的部分需要切割。”
一家店铺吸引了他的注意，店门口堆放着抽屉大小的灰色砖块。
“嗯，应该够了。”
建材市场集中了数百家店面，规整地排列成庞大的方阵，多数店铺门可罗雀，入口处一家饭店的玻璃门上贴着转让告示。袁午径直走到市场最深处，才开始抬头确认各个门头的招牌。
“那行，你有开车吗？五十片放后备厢就行。”
匆匆转了一圈之后，袁午回到门口，记下门牌号码，转而向北，朝着建材市场的方向走去。
“没有。”
袁午走进空荡荡的一楼室内，脚步声激起阵阵回音。这么大的面积用来经营商场正合适，可惜无人问津，这里地段实在太偏了。
“那么，送到哪儿？”
从外面透过窗户望进去，可以看到天花板和立柱仍是毛坯。整栋楼只有二层靠东的位置入驻了一家不知什么类型的小公司，现在看起来也还是这个状况。
“红联大厦。”
出了小区往西走，沿着大马路穿过密集的住宅区，眼前出现一栋只有三层高的崭新商务楼，占地面积很大，远端隐没在白雾中。外墙上贴着“红联大厦”四个立体字。初来这里找房子时，父子两人曾路过附近。
“是海西路上那个写字楼吧？”
小区内的摄像头会拍下他的行踪，不过录像只能保存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内相安无事，袁午此刻的行动就是安全的。
写字楼？对啊，是写字楼。袁午只觉头皮一麻。写字楼需要修补厨房的墙面？哪个写字楼里会有厨房啊！
大雾并未缓解寒冷，颤抖从胃部扩散开来，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
“是、是的。”
洗漱时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胡茬满腮，头发乱糟糟的，和昨晚打牌的男人竟有几分神似。他走进衣帽间，挑了几件父亲早年的衣服，穿上还算合身。床头柜上有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戴上之后，袁午站在镜子前端详片刻，拎起空空如也的公文包出门了。
“这样吧，我自己开车帮你送过去。”
昨晚睡下之前，他找了条毯子，站在父亲的身后，像一个理发师那样，将毯子在空中甩平、落下，罩住尸体的上半身。他始终没有勇气看一眼父亲的脸。
袁午仍处在惊恐之中，连拒绝都来不及。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苦味，脑袋也阵阵酸疼，但不能再睡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父亲的尸体很快会腐烂。
“我正好要赶去宁湾，顺路，省了运费了。你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坐我车一块儿回去吧。”
袁午被日常设定的手机闹铃惊醒。
老板爽朗地笑了几声，交代正在整理仓库的员工清点货物，自己则步履轻快地走向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