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义深深叹了口气,无言以对。隔了一阵,摸出手机凑到张叶跟前。
“可是,一旦想象杨莫现在的情况,我今晚怎么也不可能睡着了。”张叶把脑袋枕在低矮椅背上,仰面望着天花板,“我只是觉得,只要我不停下来,就能离那孩子更近一点。”
“张姐,你看看这个。我在外面走廊里拍的。”
单独抹去一个人的指纹是很难做到的,除非这个人的活动被限定在一个狭小而独有的空间内。许安正哪怕心中有鬼,也没有抹去杨莫的指纹,就是怕弄巧成拙。
“户型图?”
“我说……”项义打了个哈切,“302室到底有没有另外一个人,明天也差不多知道了吧。小沈那边应该会有结果,我们这么耗着效率实在太低了。”
“对,这张跟302室的格局一样。”
总得来说,张叶白跑了一趟。
“你想说什么?”
张叶试着从她口中了解许安正的过往。有犯罪细胞的人通常很早就能看出一些端倪,询问曾经的枕边人是上佳的选择。但对方似乎不愿提起往事,并不是刻意讳莫如深,而是真切地为此感到疲倦。对于杨莫失踪一事,她无法给出任何见解。
“我刚才在这张图上想象一遍杨莫在失踪前的行动轨迹。按你的说法,杨莫在餐厅北窗观察楼下的情况时,听到许恩怀的房间有声响,于是走到房门前想打开看看,结果门没有打开,却被里面的动静吓的躲到了许安正的衣柜里。可是你看,许恩怀的房门就在玄关旁,而许安正的卧室在最里面,中间还隔着客厅,杨莫为什么不直接从大门出去呢?当时的情况应该非同小可,赶紧出门找爸妈才对啊。”见张叶无动于衷,项义挠了挠腮边新生的胡茬,“难道说,他想去那家民宿的意愿那么强烈,死活要等许恩怀回来?”
“旅行摄影师啊……”项义一时感慨,良久没有闭合张大的嘴巴。那也是令人羡慕的工作,或许都算不上工作,却能养家糊口。
张叶低垂眼睑悠悠地说道:“这个孩子,你我都没有见过,他会怎么选择,不知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太想当然了。”
许恩怀的母亲三年前与许安正离婚,同时辞去一家私企的助理工作。两年后成为了一名旅行摄影师,目前和现任丈夫生活在城东的某高档住宅,没有孩子。
项义不禁哑然,他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番话。
“是嘛,女人决绝起来,也真是狠心啊。再怎么说,孩子是自己的,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睡会儿吧,监控我来看就好了。这儿空气不太好,要不去物业办公室?”
“谁知道呢。选择不一样吧,很多女人结婚生子之后才慢慢认识自己。”
“就这样吧。”张叶合拢衣襟。
“这么客套啊。那当初为啥分手?”
项义把空调调高两度,回到显示器前继续刚才的工作。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往前看一周,差不多也该天亮了。倒时如何行动全凭所里差遣。
“不是,和平分手。她走的时候没要财产,许安正私下打了一大笔钱给她。她再婚之后又把钱还回去了。”
入职两年来,破不了的案也经历过不少,小到偷鸡摸狗,大到蓄意杀人,可像现在这样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的无奈还真让人不是滋味。
“好像积怨很深啊。”
时间慢慢流逝,外面传达室里忽然响起了对话声。项义抬头看钟,十一点五十一分,马上迎来第二天了,多半是另一位保安前来换班。两人嗡嗡地交谈了几句,想必是在讨论警察上门办案的事情。
“没有。离婚之后她就没有联系过许安正,连女儿都没见过面。”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位年岁较长的保安,两鬓雪白,与黑发界线分明,老远望去以为带着一对翻毛耳罩。
“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哟,这么晚还在忙啊。”他递过一根烟,瞥了眼显示器。
张叶低着头给项义一个白眼。
“没办法。”项义摆摆手示意不抽烟。
“你看,人家好好的住在那儿吧?”
“干这行真不容易,听说有孩子走丢了。”
现在刚过十一点,她去拜访许恩怀的母亲大约花了一个半小时,刨去路上的时间,应该没有聊多久。
“嗯,头大呀。”项义抹了把脸。
张叶坐进一旁的转椅中,顺势转了半圈,这才点了点头。
“爹妈非急死不可,唉?是在这里走丢的吗?”保安用夹烟的手指着监控画面。
“怎么样?见到了吗?”项义问。
项义实在不愿多做解释,闷闷地“嗯”了一声。
外面传来汽车引擎声,年轻的保安听到动静迎了出去。稍后张叶推门而入,朝项义投来疑问的眼神。项义耸耸肩示意没有进展。物业值班员朝张叶微笑致意,见她头也不抬,自觉没趣地回办公室去了。
保安站在斜后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唇齿间丝丝作响,就吸烟而言,发出的声音也太大了。项义浑身不自在,一边用力掏耳朵,一边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然而,项义刚才穿过抵达监控室的走廊时,无意间看到了贴在物业办公室外墙上的小区户型图。他驻足细看,原本因为置身其中难以察觉的事实在平面图下变得显而易见。张叶关于“另一人”的推测或许站不住脚。
“那辛苦了。”对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张叶想必一开始就思路明确,才会调查许恩怀。女儿是父亲的帮手,这也很有可能,可惜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于是“另一个人”便在她脑袋里呼之欲出。
“等一下。”张叶直起身,像用枪瞄准目标一般指着显示器,“在这里走丢有什么问题?”
对许安正形成明确的怀疑,源于他接到物业经理的电话后的迟疑。也就是说,即便许安正是罪魁祸首,在他介入案件时,杨莫已然失踪。这样一来,许安正的行动只能解释为“补救”,而捅出篓子的是别人。
“哦,不是不是。”保安驻足,笑得很尴尬,“前几天有人丢了钱包,正好也是在这个地方,我只是觉得巧了。”
不过,张叶的推理并非天马行空。项义逐渐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试图找出许安正带走杨莫的时机或方法,这个思路本身存在着矛盾。
张叶站起来走到保安跟前,仿佛问题写在对方脸上,走近了才能看清似的。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中五百万那。项义觉得这两句话没什么区别。他确认过可选日期范围,这里的监控录像居然能保存一年之久,心下更是叫苦不迭。
“谁丢了钱包,哪一天?”
根据物业提供的资料显示,十七号楼一单元共有三十一名住户。张叶交给他的任务,是把这三十一张脸记下来,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发现第三十二个人。
“大概、三天前吧。”保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是个小姑娘——不,也不小了——是这里的业主,不过最近搬走了。她男朋友在小区里丢了钱包,两个人一起过来看监控。”
项义只当没听见,拿起笔在本子上做了个记录,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这个嘛……也是十七号楼的业主,至于住哪一户,我就不清楚了。我们不可能整天跟在业主屁股后头,你说是哇。”物业值班员回答。
“那当然,我每天要在小区里转上好几圈,要到每栋楼下打卡的。”保安拍了拍胸口的牌子,又指着显示说,“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七号楼没错吧。”
“这个人呢?”画面上出现另一个行人时,项义再次暂停。
“结果呢?找到钱包了吗?”
一单元靠近围墙,二单元紧挨车行环道。正常情况下,一单元的住户出入小区需要经过二单元,会被这个摄像头拍到。但若有心回避,可以从别处沿着围墙绕出去。
“没有。从早上看到下午三点,结果还是没找到,估计钱包里有什么重……”
带走杨莫的人一定知道青岚园的监控漏洞,才能搞出那么复杂的名堂。
“早上到下午三点一直在看这个画面吗?”张叶提高嗓音。
多装一个摄像头对着一单元又能怎么样呢?项义不禁懊恼起来。全城“天网”的年代,一个小区却因为经费问题在安全设施的配备上捉襟见肘,老百姓的生活区域才应该是关注的重点,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反正我过来打了几次招呼,只看到这个画面。”
项义重新点击播放按钮。肥胖男人点上烟后恢复步伐,慢条斯理地经过二单元入口,朝一单元的方向走去。当然,一单元的入口远在监控画面之外。就连二单元的楼道口,也是因为靠近车行环道才能沾光纳入广角摄像头的范围。
“她叫什么名字?住几栋几号?”
说起来,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青岚园的监控室了。第一次是让物业经理联系许安正回来开门,恰好遇到正通过监控寻找杨莫的陶芳和501室的女人。第二次是为了确认许安正的行踪,连现场勘查都错过了。而现在是要找的——按张叶的说法——是曾在三零二室出现过的“另一个人”。
“这个……”保安弯曲手指不断在太阳穴附近敲击,随即陪出笑脸,“只要从这道门过,我就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人,但进了门之后往哪儿去,我可一下子说不上来。你等一下。”
那这位就是501室的男主人了,项义心想。
他说着小步跑出监控室,稍后从走廊里传来他和物业值班员的对话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共同描述了那名女子的几个特征。年轻美貌,身材高挑,栗色长发,迷你肩包,很可能独居,并于大约半年前搬出青岚园。
“对对,今天早上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就是他老婆。”年轻的保安在一旁附和。
“对对对,就是她,她原来住哪一栋来着?”
暂停的监控画面里,一个肥胖的男人正边走边拆开一包香烟。
“……不知道。”
“是的,没错。他姓陈,住在五楼。他老婆可是个来事的人。”物业值班员伸长脖子盯着显示器,捏住眼镜说道。
项义重重地咂了下嘴,回头看张叶。她细眉紧促,眼中已然重新绽放出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