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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鹰(上) 第一章 必须一枪毙命

郑勇愣了一下:“那,你刚才说……”

徐卫东从后视镜里看了郑勇一眼,答得极快:“不知道。”

徐卫东猛地一脚刹车把车停在路边,我们吓了一跳,被晃得东倒西歪却不敢出一点声音。“我下命令让你们把他们击毙的,这个理由行吗?”徐卫东冷冷地说,“你们谁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没有回招待所,而是直接往北京方向返回。途中,郑勇问徐卫东:“头儿,刚才那几个人犯的是什么罪?”

我们连看都不敢看他,低着头小声说:“没了。”

宁志眯着眼朝外看了一眼,胃里立刻发出翻滚的声音。我一看太阳那夺目的红色,也马上想起血,一胳膊肘朝郑勇砸过去,郑勇闪躲着仰起头哈哈笑起来。

没什么理由比服从命令更充分了。

车很快开出了刑场,驶上公路的时候,一轮红日正好跳出天际。郑勇指着火红的朝阳对宁志说:“看那颜色,眼熟不?”

3

法医验完尸后,远远地对着我们的车敬了一个军礼。徐卫东坐回驾驶位,说:“任务结束,弹药离枪。”

最终,我还是没找出自己和宁志以及郑勇之间的共同点,更别说什么特殊的优点。那为什么105个同级同学中单单选了我们?

我赶忙掏出打火机帮他点上。他斜扫了我一眼,说:“德行。”

这个问题恐怕要困扰我一段时间了。

徐卫东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没吭声。他这不明朗的态度让我有些尴尬,只好悻悻地爬到车内坐好。宁志掀起头盔说:“我有。”摸出烟给大家散了一圈,递给徐卫东时,徐卫东伸手拒绝,宁志刚要收回,徐卫东又一把拦住宁志的手说:“来根吧。”

晚上在电教室看资料,趁休息的时候,我又想起那个问题,不禁对着桌面发呆。郑勇点了根烟问我:“你没事吧?两眼老发直。”

这一次,为了在徐卫东面前挽回自己第一次软脚虾的形象,我保持着标准的节奏跑回车边,故作轻松地掀起头盔,一边在沙土上蹭着沾着血的鞋底,一边对徐卫东说:“老徐,有烟吗?”

我想了想,把问题丢给了他。郑勇“嗨”了一声说:“这还不简单?越是高尖端的任务,越是需要看似平常的人去执行,这样在人群中很容易隐蔽。为什么要在人群中隐蔽起来呢?那是因为任务已经脱离了简单的是非黑白、打打杀杀。”

最后那个犯人挣扎得格外厉害。徐卫东刚说了,必须一枪毙命,不然就滚蛋。为了保险起见,我只能硬起头皮凑到跟前,他剧烈的扭动使得我的枪口总是滑开。我心一横,一脚踩住他肩膀将其压在地上,枪口死死抵住他的后脑扣动了扳机。

我说:“就你?枪毙死刑犯的时候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数你动作夸张,你往那一站,身上的杀气就把你暴露得淋漓尽致,还谈什么隐蔽在人群中?”

郑勇眼看跑不到我们前面去,索性在七八米外就瞄准,一枪解决。我一看这情形,停下脚步举起枪在五米外瞄准了一个犯人,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我瞄准的犯人却被宁志抢先开枪击毙。我转头狠狠地瞪了宁志一眼,余光瞟到囚车边站着的法医,此刻他也顾不上遮掩自己的脸了,掀起墨镜诧异地看着我们。大概是从没见过像我们这样不按章法行刑的吧。

郑勇瞪着我说:“老子那是头一回,难免兴奋得过了头,往后别说枪毙死刑犯,就算让我杀你,我都能做到从容不迫。”

当最后三人被押到行刑点时,我们在徐卫东下达命令后,几乎是争抢着往车下跑。并不是我们杀人杀上了瘾,而是只要被别人抢了先,那么死在前面的犯人的血和脑浆就会没遮没拦地糊满你的眼睛,刺鼻的血腥味会立刻弥漫在头盔里让你无法呼吸。而且根据刚才的经验,越往后被处死的犯人一旦近距离看见别人是怎么死的,尽管被堵住了嘴,但那种挣扎着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会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我也是!”宁志站在我们身后悠悠地说。

“最后三个。”徐卫东大概是觉出了我们的好奇,轻声又补了一句,“完事我告诉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死。”

我和郑勇双双打了个寒战。宁志自从执行完那次任务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回来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从那开始就浑身散发出一种骇人的阴沉劲。郑勇凑到我耳边说:“小宁没事吧?你看他眼睛红的,我看着都瘆得慌。”宁志听清了郑勇的嘀咕,慢慢抬起眼皮,两手插在裤袋里,盯着郑勇,一步步地靠近。郑勇梗着脖子,喉头动了动,说:“你要干吗?”

回到车里坐下后,我突然很想问问这批是些什么性质的死刑犯。如果仅仅因为好奇心而发问,那是违反纪律的事。我与宁志和郑勇无法眼神交流,但我知道他俩此时想提问的冲动不亚于我。

宁志一言不发,俯下身子看着座位上的郑勇,脸越凑越近,突然“呔”地大叫一声,吓得郑勇从椅子上出溜下来,说:“你疯了吧。”

我赶了一步,将枪口顶住犯人的后脑,还能听见那人喉咙里绝望的呜咽声。我屏住呼吸扣动了扳机,在犯人栽倒之前,我就迅速转身一路踉跄着朝车奔去。

宁志呵呵地笑了,坐在郑勇的椅子上,说:“我一直在想那几个死刑犯挨枪之前是什么心情,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时又在想些什么,我越想心越寒,越想越觉得害怕。”

很显然,我落后了。

我说:“那你还想?”

毙第一个的时候天色暗,我没有很清楚地看到血。这时候天色已经麻麻亮起来,视线渐明的同时嗅觉也跟着灵敏起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冲进我的鼻腔,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腥味吧。紧接着又是“嗒”的一声,一个犯人倒在了郑勇的枪下。

宁志说:“你们说,当时他们是希望我们走慢点,还是走快点赶紧打完了拉倒?”

徐卫东刚一摆头,郑勇就又第一个冲了出去。这次宁志先我一步下了车,像是想要把刚才丢了的面子再争回来,三步并两步竟然超过了郑勇,端起枪对准其中一个犯人的后脑“嗒”就是一枪,完事扭过头,头也不回地跑回车内。

郑勇说:“要是我就希望赶紧挨完算了。”

第二拨犯人因为看到了之前的行刑过程,已然没了之前那一拨的淡定,几乎是被战士们强行拽到行刑点的。有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远就看到他的鼻涕拖出来老长,在微微的晨光下亮闪闪的。还有一个声嘶力竭地求着饶,那凄惨的声音让人汗毛一根根竖起。徐卫东冷冷哼了一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些人随便哪一个都够枪毙八回的。”

宁志发了会儿呆,往桌子上一趴,头埋在两只胳膊里瓮声瓮气地说:“我有心理阴影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个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墨镜的法医正在验尸,宁志见状扶着座椅靠背又是一阵干呕,全然没了昨晚的兴奋劲头。倒是郑勇握着枪的手轻微地颤抖着,跃跃欲试地朝外张望,还不忘扭头挖苦宁志:“你怀孕了?”尽管隔着墨镜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脸,却依然能感觉到那头盔后骇人的杀气。

郑勇说:“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我们也算为民除害。你这个人立场有问题,处决那种人还有什么心理阴影?”

“吐出来你就给我走人。”徐卫东抬头看着车外说,“准备第二个。”

我承认,我也时不时想起那些死刑犯垂死挣扎时绝望的呜呜声,但没敢深想,就是因为越想越害怕。经宁志这么一提,积蓄了几天的情绪瞬间就翻涌了上来。我抓着铅笔想在纸上乱画几笔,手指都特别无力。

我一边咒骂着自己这两条不争气的腿,一边调整着呼吸,咬着牙一步步地往车里走去。好容易挪到车跟前,我腾出一只手抓紧车内的把手,生生把自己连人带枪甩到车内。刚坐下,就听见赶到车边扶着门框的宁志的干呕声。

这时徐卫东走了进来,坐到了我们对面。屋里特别静,只有他低缓的声音在说:“以后,你们要对付的罪犯可不会像这次一样背对着你们,乖乖跪在那里等你们开枪。你们会看着他们的眼睛。要么将他们制伏,要么被他们打死。或者,他们会从你们背后开枪,你们死都不会知道敌人是什么样,所以你们脑袋后面都要长眼睛。”

我拼命把注意力转移开,试着让自己去想学院里那些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那不就是为了能够让我早一点丢掉菜鸟的标签去执行任务吗?现在任务来了,执行了一半,总不能因为结果了一个罪大恶极的死刑犯就掉了链子,那以后恐怕连去边境派出所都不够格了。

郑勇说:“我明白,就是要机警果断。”他显然对自己在刑场上的表现很满意,热切地看着徐卫东,像是在等着徐卫东的夸赞。

挣扎中一抬头,只见车门内伸出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正指着我。我知道那是徐卫东的手,他的身体隐没在车厢内的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在示意我,如果我真的倒下,那么就会立刻出局。

徐卫东看着他,说:“如果要你击毙的人是个女人呢?是个漂亮的女人,或者是个面目慈祥的老太太,又或者看上去像个女大学生,你还能做到吗?”

听着回荡在晨曦空旷野外的枪声,我勉强低头看了一眼栽倒的死刑犯,转过身咬着牙拼命甩了甩头,想晃醒阵阵发昏的大脑。往回走时两条腿像是踩在棉花堆里一样使不上劲,我大口地喘着气,连拖带挪地朝车的方向移动着双腿。没走出两步又听见“嗒”的一声,那是宁志开了枪。我的双脚在那声枪响之后更加发软,无论怎么用力都不听我使唤,好几次若不是用枪撑着地,我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

郑勇想了一下,哑了。

我只觉得嗓子发干,想咽口口水,却发觉嘴里更干,硬着头皮走到犯人身后抬起枪对着那犯人的后脑,耳朵里开始轰鸣起来。我长出了一口气,死盯着准星,很快我的眼里除了准星和准星对准的目标外,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心一横,牙一咬扣动了扳机,身体在后坐力的作用下快速有力地晃了一下,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子弹冲出枪膛、穿过犯人头颅打入沙石里的声音。

宁志还趴在桌上,头也没抬说:“只要是任务、是命令,我管他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郑勇第一个就位,在距离犯人一米的地方抬起枪对准犯人的后脑,没有丝毫的迟疑就开了枪。“嗒”的一声枪响,犯人应声一头朝前栽去,抽搐了几下彻底没了动静。郑勇凑近一步低头确认犯人已死,转身返回。

徐卫东深深看了宁志一眼,点了点头,站起身说:“需要的话,我安排总队的心理医生给你们。”

这方圆几百米像是被这世界暂时遗忘了似的,天地间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

我说:“我不需要。”

三辆车雪亮的大灯正正地照在每一个死刑犯身上,几个武警战士手持着枪,面朝外呈半圆形处于警戒状态半包围着现场。

宁志抬起头说:“那心理医生是大姑娘还是小媳妇?”

厚重的头盔将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只听得见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怦怦的心跳声,渐渐地,觉得连气也喘不上来了。

郑勇说:“还是给我们安排新任务吧。”

郑勇第一个冲下车,边跑边拉枪栓,枪口朝下向犯人快步走去。看得出他的步伐有些凌乱,好几次鞋底都蹭到了地面上凸起的石块。我和宁志忙下车跟在郑勇身后跑步前进。

徐卫东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丢下三个字:“待命吧。”

徐卫东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方向:“利索点,一人一个,打完跑步回车里待命。”

徐卫东没有对我们这次执行的任务做任何评述,既没有祝贺我们成功,也没有批评我们失败。可是这件事对我们而言,是有生以来第一大事了。面对着徐卫东没有表情的脸,我们谁也不敢多嘴去问,只能听从他的命令继续接受训练、待命。

囚车和护卫车的号牌被迷彩布遮挡着,每辆依维柯上押下来三个犯人,一共九人,双手被反绑得结结实实。押运战士将头一批三个按着头快步拖到最大的那个沙坡前,之所以说“拖”,是因为每个犯人的腿都是软的,根本站不住,整个身体不停地朝下出溜,若不是押送的武警左右架着他们,他们一定会瘫在地上。

周日的傍晚,我们三人正坐在操场的双杠上抽烟、聊天,徐卫东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和郑勇“嗖”地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整了整衣服。宁志像是没看到徐卫东一样,嘴里叼着烟哼着歌,一条腿挂在杠上来回晃悠。

郑勇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还频频点头。

徐卫东看都没看我和郑勇一眼,走过来站在两杠间,将手里的一沓资料丢到宁志怀里,双手按住双杠将身体撑起来轻轻一甩,与宁志坐在一起,眯着眼看着落日,舒了口气说:“挺会挑地方。”

郑勇的肩膀微微地抖了几下,隔着头盔和墨镜,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是在笑。我压低声音说:“好笑吗?”跟了徐卫东之后,我们都不由得跟着他养成一个说话刻意压低声音的习惯,这样说话老让人有种错觉,总觉得附近有人在偷听你讲话。

我和郑勇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着急,忘记了徐卫东一再强调的我们不能有明显军姿出现的事,彼此对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徐卫东一脚踹到我腿上:“是什么是?”我忙改口说:“收到。”徐卫东点点头,“嗯”了一声。

徐卫东对我们轻轻摆了摆头,示意我们坐上去。我和郑勇赶紧争着抢着往上跳,动作没轻没重,结果我们是坐了上去,却把徐卫东和宁志都晃了下来。我和郑勇看了看站在地上的徐卫东和宁志,僵直地坐在杠上面面相觑。

我们齐声应道:“是!”

宁志打开文件夹,刚翻了第一页就惊讶地看着徐卫东:“七大项目?”

徐卫东对我们说:“必须一枪一个,而且要保证一枪毙命,否则开除你们。”

我赶紧伸头去看,果然是“七大项目”的训练科目表。以前在学校,我们需要在学习保密条例后,才能在电教室里观摩“七大项目”的录像演示。按教官的话说就是:看看知道怎么回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好。言下之意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资格接触并实践那些训练科目。

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把我拽回现实。我定了定神,见三辆依维柯囚车在八辆越野车的护送下已经到了现场。一个中尉军官跑步到徐卫东面前立正敬礼,递给他一个文件夹。徐卫东“唰唰”签完字,军官接过,转身朝囚车跑步过去。

郑勇挠挠头,说:“这些科目,一个科目一个月,怎么也得七个月才能轮一遍吧?”

但这毕竟是杀人。

宁志盯着科目表轻轻地摇摇头说:“这上面说下周一开始,现在距离下周一还有三天。我觉得这三天咱们想吃点啥就赶紧吃点啥,有啥未了的心愿都抓紧吧。”

尽管那些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

对于我们三人而言,如果几秒后“嘎巴”一声就要死了,问我们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的话,那就是没有执行过一次正式的任务,没有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处决人犯那次可不算)。

拿了枪正要抬脚上车的我一个趔趄差点绊倒。人型的靶子我打过,人形的人是真没打过。尽管我们都清楚这是早晚的事,训练时教官也一再提醒要把靶子当罪犯,每次我也会把准星后的靶子想象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但真的听到要荷枪实弹击毙罪犯了,还是大吃一惊——在仅仅两个月前,我们还只是某指挥学院里的普通学员。现在,因为眼前这个叫徐卫东的人,我们就成了死刑执行人,要用手中的枪去结束别人的生命。

简单地说,我们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有为自己曾经宣读的誓言流一滴血。

后备厢里有一个枪架,上面赫然挺立着三支八一式自动步枪,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蓝光。徐卫东说:“上车检查枪支弹药,今天的任务是枪毙死刑犯。”

徐卫东从宁志手里拿回那沓资料,分成三份,往我们每人怀里丢了一份,说:“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给我达标。”

车停在一个三面都有沙坡的隘口上,徐卫东熄了灯,扔给我们一人一副大墨镜和一个防暴头盔,示意我们戴上。周遭本来就雾蒙蒙的,戴上墨镜和头盔后就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我们摸索着下了车。徐卫东掀开后备厢,说:“来,一人一支。”

郑勇说:“全部?达标?我们还要再在这里待两年吗?”

三分钟内收拾利索后,徐卫东开车拉着我们出市区往西,奔了五十公里左右后车子下了公路,感觉是进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沙地。

徐卫东说:“从明天起,一天一个项目,一周正好一轮,完不成就滚回去。”

徐卫东敲门叫醒我们时,窗外还是黑漆漆的,我看了眼手表,凌晨四点。

我腿一软,从双杠上出溜到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徐卫东,又看看宁志。宁志撇撇嘴,一耸肩,说:“我早就说没那么简单。”

也是在凌晨的这个时间点,他用紧急集合哨把我们集合在操场上,我、宁志和郑勇三人从此就走上了一条注定跟其他同学不一样的道路。

徐卫东说:“怎么,有问题吗?”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徐卫东。

我想,我们一定是没有达到徐卫东的选拔标准,所以他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们知难而退——“七大项目”里的任何一个,哪怕是最小的单元,都是在挑战人类的生理和心理极限。一天完成一套也许有可能。但连续每天都不间断,别说连着一周,就算是连着两天都不可能,因为那根本就不科学。与其这样,不如主动退出。

郑勇和宁志还在漫无边际且毫无根据地猜测着任务,我不想参与,闭着眼又睡不着,不由得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个深夜。

我一挺胸,说:“我有问题。”

这是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惶恐,徐卫东两个月前从105个学员里选出我们三个来的时候,我就有过这样惶恐的感觉。我太知道自己的分量了,论体能、论谋略我排不到前三十,宁志和郑勇跟我是半斤对八两。我们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徐卫东把我们挑出来?我总想从徐卫东的一言一行里找出点逻辑来,但他除了走路带风、老皱着眉、说话声音特别低之外,本身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徐卫东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冷冷地一笑,低沉地喝道:“执行命令。”他扭头朝教学楼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去小会议室看你们手里的资料,我一小时后到。”

尽管我对这次任务也一无所知,但直觉告诉我,我等的这一天终于来了,肯定是很重要的任务等我们去完成。我也兴奋,更多的却是不安。

一直到会议室,我们三人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翻看训练资料,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把项目简单比作铁人三项的话,那就是每天要来一次,而且每天的项目都不一样。要在徐卫东规定的时间里达标,简直是痴人说梦。最让人绝望的是,“七大项目”要比铁人三项更加严酷。

宁志淡淡地说:“我估计是演习。”

我又想起“我们三个被徐卫东选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这个老问题。我们从入校起的各项成绩都记录在案,光看分数就可以判断出我们的实力。换言之,我们三个根本不是玩“七大项目”的料。就算是,也不是连续一两个月不间断地玩。

郑勇兴奋异常,整晚喋喋不休,临睡前在被窝里枕着胳膊看着天花板,嘿嘿地乐着说:“看到没?活儿来了!你们猜是什么类型的任务?”

我把封面盖着“保密”印戳的资料往桌上一摔,说:“这哪里是训练,根本就是自杀。”

我们赶紧跟在他身后出门,上了他的车。徐卫东把车开得飞快,一路无话狂飙了三个小时,半夜时分到了内蒙古伊克昭盟(鄂尔多斯市的旧称),住进了当地支队的招待所待命。

宁志说:“你得多恨你自己才用这种方式自杀?这叫虐杀。”

徐卫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我和郑勇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徐卫东照着宁志的腿上就踹了一脚,指着我们说:“来之前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动不动就立正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再让我看到一次,就都给我滚回学校去。”他冷冷地瞪了我们一眼,说:“跟我走。”

我们看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郑勇,他摇摇头,说:“打死我,我也做不到,就算勉强做到,也绝对不可能达标,老徐刚才是说不达标就滚的吧?”

宁志哈哈一笑,正要说什么,突然撂下碗筷笔挺地站了起来。

我和宁志一起点头。郑勇长长地叹口气,沮丧地瘫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不再言语。

郑勇把筷子一蹾,冲我翻白眼道:“合着我就是为吃干这个的?”

徐卫东来的时候,我们连和他打招呼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缩在椅子上的我们,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问我们:“都没有想说的?”

郑勇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得空就对着我和宁志直呼上当。他是南方人,却长了个五大三粗的骨架,酷爱北方的一切吃食,尤其是羊肉和煎饼。午饭的时候他又在一旁望着窗外唉声叹气,我只好安慰他说:“这里伙食比学校好多了,有很正点的内蒙羊腿肉吃。哦,这里没煎饼馃子,回头咱去天津,吃最正宗的。”

我们三个对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开始一段时间还觉得新鲜,尤其是那些重大案件的图像资料,看得我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奔赴第一现场跟犯罪分子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然后领功、受奖、鲜花、掌声……可日子一久,慢慢就觉得腻了。面对着四周巍巍的大山,一天天地数着日子,我们甚至开始怀疑领导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们这档子事了。

“其他几组都过了,是你们不行,还是我挑人的眼光不行?”徐卫东像是自言自语地点了根烟。

我们被直接拉到位于密云深山里的一个训练基地,除了吃饭睡觉,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幻灯片、录像和卷宗。内容大多是境外毒品、枪支走私和制售的情况资料,还有案件多发地,尤其是西北、西南几省的人文和地理。

郑勇说:“其他几组?”

2

“你们不会以为整个特案组就你们三个人吧?”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上一辆挂着地方牌照很不起眼的轿车,离开了学院。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朝越来越远的学校大门眺望,直到车子转了一个弯,再也看不到了,我们才转过头坐正。

徐卫东把没抽几口的烟掐灭在烟缸里,起身就要收走我们放在桌上的文件夹。我们三人几乎同时跳起来,揽护住面前的资料。我问徐卫东:“其他人全过了?有多少人?”

从礼堂出来后,徐卫东给我们下了第一个命令:不能和任何人打招呼,十五分钟内收拾好行装。

“恐怕你们已经没有资格问特案组的事了。”徐卫东伸手过来要拿走文件。我忙把手背到身后,挺起胸,说:“那我们也行。”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多想,在这之前,“七大项目”在我心里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我以为只是因为我们不合格,徐卫东用这种方式赶我们走而已。现在他这么说的话,证明到现在为止我们并没有不合格,只要按训练计划做到达标,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特案组探员了。

说完,他上前和我们握手。我习惯性地想敬军礼,他狠狠地在我抬起的胳膊上打了一下说:“从这里出去以后,你们将脱下军装,我不允许你们身上再有明显的军姿出现。”

郑勇将资料夹在腋下,站得笔直,说:“对,他们行,我们为什么不行,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徐卫东将目光落在宁志身上。宁志说:“早就想试试这‘七大项目’了。”

首长静静地站在一旁,等我们宣誓完成,走过来站在我们面前,足足盯着我们看了有五分钟,看得我们浑身发毛后才缓缓说:“从现在起,你们和我,既是同事,也是战友。我叫徐卫东,是你们的直接上级,你们可以叫我老徐,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徐卫东嘴角微微一翘,说:“其他小组也不是全都达标,你们三个能留下两个就算成功,没事早点休息,明天开始训练。”

就这样,1996年初夏的一个下午,我们站在学校小礼堂的主席台上,在校党委书记的见证下,面对着国旗、党旗宣誓:“我是中国人民武装警察特案组警员。我宣誓,绝对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武警部队。”

看着徐卫东背着手走出会议室的背影,我心里清楚,这个训练项目才是真正的淘汰赛。我们又研究了一阵,发现这个传说中的训练科目除了考验个人体能外,更多的是考验战友间的配合、协作能力,否则以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成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立正敬礼,表示已经准备好了。

宁志说:“你在想什么?”

我默念着纸上的一字一句,心里翻江倒海血脉喷张,我知道他俩跟我一样,恨不得立刻就能得到一个任务来证实我们有决心、有能力兑现这纸上的誓言——其实从进入这所院校穿上这身军装起,我们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我说:“我在想,不如我们三个全部达标,震他一下怎么样?”

首长递给我们一人一个文件夹,说:“这是你们进入特案组前宣誓的誓言,你们仔细看清楚每一个字。如果做不到现在就放弃,绝对不能有丝毫的勉强。”

郑勇咬着牙,说:“嗯,震死他。”

我和宁志赶紧也跟着立正挺胸说:“没问题了。”

我伸出一只手,说:“要留都留下。”

郑勇一个立正:“没问题了。”

宁志用力握在我的手上,说:“要走,就都走。”

首长说:“特级。”

郑勇把手放上来,憋了半天,说:“话都让你们说了,反正我也就这个意思。”

宁志的表情显然对这个答案也不够满意,继续追问又是不被允许的,他瞄了一眼郑勇,意思是想让郑勇接着问。结果郑勇问的是:“装备是什么级别?”

那天,我们三人都有些激动,好像第二天要上的不是训练场,而是战场,彼此许下了同生共死的誓言。

首长回答说:“公安部门处理不了,军方又不便出面,严重危害国家和人民安全的案件。”

后来,当我们挺着胸,瞪着眼,竖起耳朵,听到宣布我们“七大项目”全部达标的那一刻,三个人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我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我们不同班,没怎么打过交道。他的问题很棒,也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之一:我们不担心特案太特别,而是担心特案不够特。四年军校上到如今,每天按时出操以及教程上枯燥的训练模式早已满足不了我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听教官讲稀奇古怪的真实案例。

我们在一间病房里一口气睡了两天两夜,才被徐卫东挨个踹醒,命令我们三十分钟内洗漱着装,准备归队。

宁志的问题是:“什么是特案?”

当天下午,在一个只有徐卫东和总队一位首长在场的授衔仪式上,我们三人被授予了中尉军衔。

一时间,我无法判断这个答案的分量。可惜每人只能问一个问题,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宁志和郑勇的问题上了。

我们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军衔只记在我们的档案里,没有肩章,因为我们不再有军装了。

首长说:“向我负责。”

授衔仪式结束后,我们来不及庆祝,就又被徐卫东叫进办公室。他正式通知我们,我们三人被列为一个单独的行动组,叫特案第九组,简称特九组,主要负责枪支毒品的走私、制造和贩卖的相关案件。

什么是特案组?有多少人?执行什么任务?……我脑中瞬间涌出无数个问题,可首长说得很明白,每人只能提一个问题。如果想知道这个特案组到底有多重要,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看它属谁管。我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特案组向谁负责?”

我有些吃惊:“我们之前有八个组都达标了‘七大项目’?”

我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要笑了出来。我终于留到了最后!这几年,我们每个人最担心的就是毕业后会被分配到城市执勤,或是派到边疆哨所去。如今我显然将要提前告别这种担心,心情真是大好。

徐卫东整理着手中的文件,头也没抬地说:“没有,你们是第一拨。”

这位神秘莫测的首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几个文件夹,言简意赅地对我们说:“我奉命组建特案组,你们三人的各项条件均最符合或最接近我的选拔标准。你们每人有机会问我一个问题,没问题就准备就位。”他说话声音很低,但是很有力。

我说:“你说其他组都达标了。”

一周后,我再次来到他在学院的临时办公室,屋里多了两个我的同学:一排的宁志和三排的郑勇。

徐卫东破天荒地一咧嘴有点笑脸。“逗你们玩呢,其他组连人还没招齐。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全部达标是可以做到的。”他用手指了指我们说,“你们就是其他人的榜样。”

聊天过程中,他始终保持着一个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因此根本无从判断什么是正确答案。所以在回答问题时,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迅速地做出回答。以前比武练兵也好,理论考试也好,谁不服谁想较劲也有个明确的指标。这次想创先争优,却根本连分数线都不设。

我扭头看郑勇,见他脸色发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徐卫东。徐卫东走到郑勇面前,双手插在裤兜里,与郑勇保持着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盯着郑勇看,一直看到郑勇平息了呼吸,低下了头。

接下来,我们被那位首长不知以什么标准又筛了四次。在这个过程中,文没有理论考试,武没有体能测试,只是挨个找我们聊天。后来我和其他同学聊起,发现他和每个人每次谈话的主题都各不相同,天南海北,甚至上一个问题跟下一个问题完全挨不着边。

徐卫东把我们领到一间宿舍里,说:“从今天起,你们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一起,目标就是——不管你们谁一撅屁股,其他人必须知道你要放的是什么屁。”

我只能静等答案,也有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听说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行动组,有负责间谍案的,还有专门负责经济案的——当然,这些只是听说,我听宁志说,宁志听郑勇说,而郑勇是听我说的。

大家一定都揣着很多疑问,有人已经忍不住互相交换着眼色。但条例明确规定,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当然,这些不是我们应该问的事。

站了一个多小时,腿已经有些发木,我正步出列走到队伍前面,跟其他19名同学站成一列。我扫了一眼与我一同被挑出来的同学,希望能找出我们的共同点,但很快就死心了。就成绩而言,我们这20人可谓遍布上中下三个级别:既有全能型的优等生,也有年年垫底的老末;既有成绩不高不低的中游“砥柱”,也有成绩毫无逻辑上蹿下跳让教官心脏不适的跳跃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三人形影不离,一起吃,一起睡,一起训练,一起看资料,互相熟悉着彼此的一切。日子过得流水一样分外的平静又轻快,这让我们都有些含糊,一切好似又回到了起点,这跟在学院里的日子没什么太大区别啊。

我顿时明白,首长是来挑人的。

终于有一天,我们被徐卫东叫到了档案室。老习惯,他足足看了我们有五分钟,才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我被点到了!

我们齐刷刷地立正,昂首挺胸:“准备好了。”

那首长走出了队列,打开手里的本子“唰唰”写了一通,撕下来递给校领导,相互行了个军礼后他就低着头离开了。书记看看手里的纸,抬眼看了看我们,大声说道:“我点到的同学出列!一排第一、第四,二排第三、第六……”

徐卫东抄起桌上的一大摞文件就往我们身上丢,声音低沉却差不多是在吼:“你们给老子喊什么?老子耳朵不背,你当你们还是大头兵吗?那么喜欢立正就滚回学校去出操,要不到门口站岗去!”

升旗的旗手护着国旗正步从我们队前经过,朝升旗台走去,起床的号声这才响了起来。

“准备好了。”我和宁志赶紧小声说,郑勇马上学着我们的样跟着一句:“准备好了。”我们低着头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件,集中到我手里后本想毕恭毕敬地放回桌上去。刚抬起头就见徐卫东正盯着我的手,好像在等着我犯错误似的,我赶紧装作随意地将文件放在了手边的柜子上。

出什么事了?难道有谁闯了祸,上面派人来彻查?那这得多大的过错啊。我心里七七八八地想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徐卫东说:“依我看你们还欠着火候,回去吧。”

他中等身材,我斜眼偷偷瞥过去,只能看到他帽檐下露出的鼻梁。

郑勇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发现我和宁志没动。宁志说:“您还是给我发活吧,再这么待下去就真废了。”

他从我面前一共路过了四次,每次我都加倍绷直背脊抬着下巴。

徐卫东说:“搭档就要亲密无间,对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呼吸频率的改变,你们都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才行。”

党委书记和那位面生的首长低声交谈了几句后,首长微低着头背着手走进队列里,像是在小树林里散步似的,偶尔停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事,停不了几秒又继续在队列里穿行。

我上前一左一右搭着宁志和郑勇的肩膀,说:“我们已经很亲密无间了,他们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们想拉什么、拉多少、是什么颜色。”

我隐约感觉到,这一天的紧急集合非比寻常。

宁志也搭上我肩膀,说:“是啊是啊,再这么待下去,我们有人就要怀孕了,那时候怎么办?要请产假谁负责?”

我和其他104名同学飞快地站到操场上,标准间距三步列队站好后,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才注意到教官身边站着一位校领导,还有一位从来没见过的首长,凭借微弱的光线只能看到他肩上的大校军衔。

徐卫东站起来说:“少废话,都给我滚回去。”

还有三个月就毕业的我们,已经很少有紧急集合的情况了,我们也都在夜里慢慢地放松了神经,没想到今天又来了这么一出。拜这些年所赐,我练出一个绝技:从听到哨声开始,起床,套上裤子,一直到打背包,再到检查着装,最后飞速跑到楼下,全程不用睁眼一气呵成。

我们灰溜溜地回了宿舍。宁志认为是郑勇没能和我俩保持统一步调,在徐卫东让我们回去的时候,只有郑勇转身就走,虽然立刻意识到错误,但为时已晚。所以我们应该从这里入手,首先要解决郑勇总是不在状态的问题。

这些年在军校里,这哨声简直成了我们的噩梦。甭管你是在刷牙还是洗澡,就算上厕所尿到一半,只要哨声响起,就必须在三分钟内武装完毕,打好背包站在楼下。以至于就算是放假回家,窗外有小孩吹哨,浑身都会立刻紧绷起来。

但是郑勇认为,老徐说我们行就行,不行也行,说我们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既然命令我们滚回来待命,我们只需服从命令就是,说其他的都是闲扯淡。

刚睡着没多久,一阵尖厉的哨声骤然响起,我的意识还停在美梦里,身体却像触了电似的从床上弹起来。整个宿舍开锅一样嘈杂,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手忙脚乱扣武装带的声音、蹲在床上找东西的声音掺杂在一起。有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嘟囔:“这都快毕业了,怎么还来这套?”

他们二人为此争执不下,希望我能表个态。我实在没心思跟他们斗嘴,有气无力地说:“看这意思,无论你们谁说得对,我们都要继续熬一段日子了。”见他们眼神黯淡下来,我又补了一句:“既然他费那么大劲把我们招募来,一定比我们更着急要我们出去执行任务。”

因为临近毕业,几乎每晚我们都会偷偷聊天到很晚。我还记得那晚卧谈会的主题是卫生队里新来的几个女护士,我们聊到夜里一点才陆续睡去。

宁志说:“话虽这么说,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1996年初夏,我即将从军校毕业,学校来了一位神秘的领导。

郑勇一拍桌子站起身,说:“走,练格斗去,那个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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