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足乱蹬,就像被卡住脖子的野鸡,发出难听之极的哀嚎。
柏灌王大手伸出,拎着他的脖子,淡淡地:“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费奔出来,可是,于七八丈开外便停下,因这功亏一篑,懊恼得直跺脚,破口大骂:“大业,你这个蠢货……真是地地道道的蠢货……”
琴声,戛然而止。
原本,再坚持一会儿就成功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砰的一声,古老的五十弦瑟被生生摔成两半。
柏灌王一松手,大业便被重重地贯在地上,五十弦瑟被一脚踩碎,柏灌王淡淡地:“卑鄙小人,你也配用这五十弦瑟?”
千年柏树王上,一个人影倒栽葱落下。
大业面如土色,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柏灌王看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对上他的目光,但随即又移开了。
涂山侯人慢慢站起来,双腿一软又歪坐在地上。他面如土色,眼中还有血丝,整个人委顿得不成样子。
凫风初蕾已经跳起来,委蛇一闪,一人一蛇窜出去,横在涂山侯人咽喉上的利刃被委蛇一尾扫开。
他指着大业的鼻子,大叫:“哈,真有你们兄弟俩的,一个琴魔、一个鸟魔,处心积虑来到小鱼洞,怕不止仅仅是为了对付鱼凫王吧?只可惜啊,花了这么多心思,还是没能杀死我……”
他忽然偏开头,动作灵敏得不可思议,就像刚刚一切的意乱情迷只是一种错觉。
大费兄弟见事情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跳起来,再不管柏灌王和凫风初蕾,直接就杀向涂山侯人。
柏灌王没有任何生路。
很久以来,他们便想杀掉涂山侯人了!
大费的匕首,兜头刺来。
大业的洞箫直刺涂山侯人背心,大费直接拍向涂山侯人的天灵盖……涂山侯人分明感觉到那刺骨的杀机,不由得闭上眼睛,暗道,我命休矣。
七八柄利刃,直刺他的背心。
柏灌王举起手,大费兄弟的步履立即变得踉跄。大业的洞箫明明已经刺出去,但不知怎地,手腕失去了力气,抵在涂山后人的背心竟再也无法用力了。
他只沉浸在甜蜜的亲吻里,心旷神怡,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她花一般的甜美。
兄弟二人交换一下眼色,均是同样心思,今天非杀掉涂山侯人不可,否则,等涂山侯人回到了阳城,真是后果难料。大费拼着一股气,也顾不得兄弟的困境,一鼓作气就击向涂山侯人。
柏灌王,依旧无知无觉。
砰的一声,兄弟二人碰在一起,顿时头破血流。
但是,大费丝毫没有放松,鸾凤飞起,他居高临下,手里的武器彻底瞄准了柏灌王,只等地面杀手出动,他立即配合,必然将柏灌王一举格杀。
一声闷雷,柏灌王面色大变,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竟再也顾不得大费兄弟了,只是高高将他俩举起。
凫风初蕾甚至看到远处的大费,他满脸喜色,又诡异暧昧,嘴唇蠕动,似在说:柏灌王这厮能死得如此香艳,也是死得其所了。
暴雨,铺天盖地降落。
他们都知道,柏灌王才是今天的主角,他要不死,自己便死,所以,大夏所有的精锐几乎都集中到了柏灌王面前。
再也不是地泉,是货真价实的天降暴雨,那么快,那么陡,没有任何过度,猛烈暴击在所有的血肉之躯上面。
与此同时,几名黑衣人已经团团围住了柏灌王……只等他癫狂情乱时,一举将二人格杀。
柏灌王一松手,大费兄弟被重重砸在地上,扑在暴风雨肆虐的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鹿蜀不知从哪里奔出来,眼看主人危在旦夕,却束手无策,只发出一声声凄惨的悲鸣。
大水已经在脚下蔓延,涂山侯人身子一侧,双脚离地,幸好柏灌王双手一带便将他拉住,往鹿蜀背上一扔,厉声道:“快跑!”
她却睁大眼睛,看着一把利刃慢慢地迫近涂山侯人,然后,瞄准他的咽喉,很快,便要一刀下去。
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小鱼洞,但见湖中水浪一浪一浪的窜起,比小山还高,很快突破湖岸,势不可挡地霸占了所有陆地。
浑身碎裂一般的疼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万年的伤痕,瞬间被抚慰。
她稍一犹豫,柏灌王猛地拍了一下委蛇的脑袋,大喝一声:“快跑……”
柔软的红唇,令他迷醉。
一人一蛇,猛地窜出。
她无意中将他唤醒,便成了他一世的劫难。
奠柏的卷须已经彻底失去了威力,山臊们叫得比哭还难听,飓风、暴雨、漫天忙着逃窜的猛禽凶兽……上千的大夏精锐,鱼凫国的将士,统统遭遇了灭顶之灾。
甜蜜,清新,温暖,和煦,这世间上最美的酒,也比不上这一刻的享受。
稍微慢一点的松鼠、獐子很快被洪水吞没,就连高大蠢笨的大象,渐渐地也迈不动沉重的双腿。
纵然是心智迷失时的意乱情迷,他也温柔得出奇,小心翼翼,就像在春天里欣赏到田野的美。
天好像漏了一个大洞,顷刻之间,小鱼洞已经变成了茫茫的一片汪洋大海。
他的嘴唇已经将她捕捉。
大费爬起来,抓着大业仓促召唤凤鸟逃命,但是,柏灌王已经顾不上他们兄弟。
可是,她被他牢牢束缚,无能为力。
柏灌王的身躯一再暴涨,几乎变成小山一般也阻挡不了洪水的蔓延,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就在他脚下,渺小得如沧海一粟的蚂蚁。
敌人,就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一幕,下一刻,他和她,还有涂山侯人,甚至整个鱼凫国的士兵、百姓,甚至整个小鱼洞……会统统地被消灭在这里。
洪水,快要湮没他俩的头顶,凫风初蕾已经连连咳嗽,涂山侯人更是不谙水性,好几次被灌水,呕吐不已。
她怕的,并非他的侵犯。
他干脆高举双手,将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提起来。
她在他身下战栗,就像一朵即将被摘下的花蕾。
委蛇,在水里快速游动。
“初蕾……初蕾……”
洪水,以更猛的速度上涨,很快到了柏灌王的胸口。
雪白衫子张开如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子下,是他钢筋铁骨般的雄壮身躯。他满头的火发更红更艳,眼神迷离得就像下了蛊的美酒。
涂山侯人双腿乱蹬,大吼:“快帮我拿一样东西……”
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便倒在了他的身下。
只有委蛇回答他:“什么东西?”
他的抚摸,充满野性。
“快摸我左边口袋里的一个袋子……”
他的双眼,沾满情欲。
“这时候还拿什么东西?”
她骇然大叫:“放开我……快放开……”
“快拿,能抵挡洪水……”
委蛇,被一脚踢开。
“不是吧,什么东西这么牛?”
他气息浓重,举止忽然变得疯狂:“初蕾……我要你……”
蛇头伸进他的怀里,咬住一个小小的黑色袋子:“是不是这个?”
那是他几万年来,第一次心跳如雷。
涂山侯人单手扯开袋子,十分珍重地从里面拿出一个东西来,众人见他两手空空,以为他在弄什么玄虚,他却笑道:“神器来了……”
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至美。
众人细看,这才发现一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东西。
他的目光,穿透颜华草下她那张绝美的脸。
涂山侯人将这芝麻大点的东西往水里一扔,大喊:“你们看……”
忽然,柏灌王冲过来,她来不及闪避,已经被他拦腰抱住。他浑身的热量就像三万度的沸水,他拥抱的双手,就像滚烫的烙铁,他的呼吸,简直就像是被煮熟的蒸汽,凫风初蕾整个人快被烤焦了。
一瞬间,土壤生长,漫过洪水,成为一道墙壁,无论水蔓延到哪里,这墙壁就生长到哪里,就像一道自动的屏障,将洪水隔离。
她催动委蛇,寻找敌人。
柏灌王失声道:“哪来的息壤?”
只有乐声停止,一切才会停止,否则,这样下去,不但涂山侯人会彻底废掉,所有人都会被无形绞杀。
涂山侯人得意洋洋:“我出宫时偷了一点带在身上,只可惜太少了……”
此人,是敌非友。
但见那神奇的息壤完全迎着水的方向生长,以爆炸式的程度蔓延,很快,众人便脱离了洪水的包围。
必须找到这奏乐之人。
委蛇大赞:“这东西好厉害!真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息壤。”
完了,完了。
大禹王的父亲、涂山侯人的爷爷——大鲧,当年奉舜帝之命治水,屡次失败,便偷了天帝的息壤,阻止了滔天的洪水。天帝震怒,直接将大鲧绞杀,从此,息壤成为人间禁物。
她暗暗叫苦,就连共工大人都抵挡不住这靡靡之音,到底如何是好?
但见这指甲盖大的一点神物,很快变成了十丈高墙,方圆何止十里?被围困在里面的洪水咆哮着一次次冲刷,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猛虎,焦虑寻找着搏杀的出口。
他还是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眼神空洞,压根没有焦点。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微微加大了一点声音:“柏灌王……”
柏灌王却死死盯着洪水,似在自言自语:“息壤要是再大一倍就好了……”
他没有回应。
半空一声霹雳,惊天的雷声把黑暗的天空撕破一个巨大的口子,涂山侯人面色大变,大叫:“不会是天帝发现我用了息壤吧?”
她小心翼翼:“柏灌王……”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股激浪冲破了十丈高的围栏,劈头盖脸俯冲下来,三人一蛇速速后退,也被飞溅的水花打得浑身刺疼。缺口一破,后面的洪水便集结着倾泻而出。
虽然是父王的敌人,可是,她看到他满脸的茫然,心也沉到了谷底,很显然,他也中招了。
涂山侯人大叫:“咳咳咳,快,抵挡不住了……快跑……”
但是,目光却情不自禁一直跟随着他——从他和父王的死拼,到他的撤手,再到现在……
附近的高地,只有湔山。
也许,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出现过什么百里行暮吧。
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拼命飞奔而去,委蛇一路护着二人,蛇尾也拼命摆动。可是,人的速度哪里赶得上洪水的速度?
从柏灌王再到共工——她已经彻底糊涂了,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认识的百里行暮?
柏灌王长腿长脚,几步就踏过了汹涌的涧江,洪水追赶着他,他干脆停下,看了看四周,但见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都快要在洪水中没顶了。他双手举起,一用力便将二人抛上了对面的湔山。
自从他现身湔山,她便一直忐忑不安。
几十丈高的洪水,瞬间湮没了他的头顶……
凫风初蕾转向柏灌王,但见柏灌王站在远处,双眼茫然,就如混沌初开,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涂山侯人大叫:“柏灌王……”
涂山侯人身子倒在一边,就像僵死的尸体,除了痛哭,再也没有别的感受。
风将他的呼声彻底湮没。
她急了,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涂山侯人,你快醒醒……”
“百里行暮……”
涂山侯人一动不动,目中哭出血来,就像中了迷魂咒,整个人已经完全不清醒了。
这呼声堵在凫风初蕾的喉头,她叫不出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也不知道惊恐,反而一片茫然。
她冲上去拉涂山侯人,大叫:“快醒醒,快醒醒……”
涂山侯人拉她一把:“快跑,洪水又追来了,我们必须爬上山顶……”
凫风初蕾是众人中最先清醒的,尽管她也沉浸在父王的惨死之中,哀痛得不能自拔,可是,委蛇无情无欲,在它的提醒之下,加上她心思纯明,立即意识到不对劲。
她却推开他的手,跃上蛇背,往相反方向跑去。
一念至此,便奔向凫风初蕾。
“喂,凫风初蕾,你去哪里?”
许多女子,比男子更加热衷此事。
她不答,也不顾山脚下越来越上涌的洪水,在蛇背上拼命前行,那是通往金沙王城的方向。
没有经济压力,没有道德压力,没有责任和社会包袱,两性之间的欢好,也成了完全的享受。
风雨太大,她看不清楚乌云堆积到了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大夏的军队洗劫金沙王城。
彼时,孩子归母族,由母族共同抚养,长大了,便是母族的一员,为母族而效力。生孩子,是母族的福利,所以,女性地位极高。
连续大旱,鱼凫国的百姓大多已经迁徙到了岷山,而鱼凫国的精锐几乎全部集中到了湔山,金沙王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很少的守备力量。
柏灌王跳起来,他急不可耐,就像几万年前一样,只要和异性看对了眼,便可以成双成对。
她一个人,直奔一座城。
他们只让手、脚、四肢、头发、脸面……这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展露人前,干最粗苯的活计,栉风沐雨。
洪水快湮没她的头顶,一只大手,将她拎起来。
人类英明,智商高,因为知道它的至关重要,所以,浓墨重彩,环佩玎珰,一层层把这最宝贵的东西遮掩起来,以免受到损害。
她嘶喊:“金沙……我要回金沙……”
因为,唯有生殖器才能孕育繁衍,作用重大。
“你放心,大夏的军队去不了金沙,金沙也被湮没了……”
这本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就像那些迎风招展的鲜花,它们本是植物的生殖器,为了吸引异性,获得最好的交配机会,就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在阳光之下——万事万物,最美的部分都是生殖器。
金沙也被湮没了?
如春回大地,百花盛开。
果然,那滔天的洪水早已越过湔水,直奔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尽管隔着几十里,但是,以洪水的速度,只怕很快便会蔓延到金沙。
他口干舌燥,大雪仿佛变成了烈日炙烤,浑身的热量嗖嗖地就窜上了头顶。
估摸时间,还有一两个时辰。
炙烤的疼痛忽然消失。
柏灌王却看透了她的心思,高声道:“洪水不是从湔山蔓延的,金沙王城也在下大雨……你根本赶不回去……”
三万年的惊艳,就像一生行走的鲜花。
她一怔。
是她,将他唤醒。
委蛇的头被一把捉住,柏灌王的大手一用力,将一人一蛇抛出去很远,声音远远地从风雨里传来:“委蛇,你要是保护不了你主人的性命,我就杀了你!”
那是他一万年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人。
委蛇不敢停留,拼命逃窜,耳边依旧是茫茫地风声,暴雨瓢泼似的打在身上,疼得浑身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
娇小人影在皑皑白雪里,就像初春突破雪地的一朵小小花蕾。
凫风初蕾睁不开眼睛,也听不见风声之外的任何声音,只是死死抱着委蛇的脖子,任凭委蛇乱窜,到后来,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他的目光,慢慢游移,然后,落在远处。
阳光,就像一个梦里的梦。
镜中人的骨骼纤毫毕现,依旧是那么英武健壮,但是,你不能细看,因为,看久了,你会发现,骨骼的某一部分模模糊糊,断裂破碎,永永远远也无法弥补了——柏灌王也好,百里行暮也罢,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好无损的男子。
眼皮倦怠,好几次都无法睁开眼睛。凫风初蕾干脆闭着眼睛,慢慢地,耳边十分安静,再也没有任何暴雨飓风的喧嚣。
直到服下了玉红草果实,直到用了上万年的时间才能复原全身的骨骼——此时,他摊开掌心,看着镜子中的过去。
只有蝉,无休无止地拼命燥叫。
只可惜,这样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她蓦然睁开眼睛,眼前一张放大的脸。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自己必将永远感谢他。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你终于醒了。凫风初蕾,你已经昏迷整整三天了……”
那种痛,无法形容,有一段时间,他恨不得有人帮帮自己——最好马上拿一把大刀,一刀切掉自己的咽喉,让自己马上死去——彼时,他认为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仁慈。
他面色委顿,浑身的衣服七零八落,十分狼狈,可是,并无大伤,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一颗大树上,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浑身颤栗,仿佛又被关进了金棺,正在受着骨骼血肉和着金属一起融化般的痛楚。
他叹道:“运气好,总算是逃过一劫。幸好那场大暴雨只持续了一天一夜,要是继续下去,我们必死无疑。”
金棺里,几千度的高温将合金融化,也将他的血肉之躯在里面融化。
凫风初蕾慢慢坐起来,看到自己坐在汶山的顶端,放眼望去,山脚下葱茏一片,没有任何洪水的痕迹。
于是,她听从颛顼的计谋,将他骗进了金棺。
飓风暴雨,就像一场噩梦。
她发誓要拿下这个男子,而且要让他永永远远对自己死心塌地。
她站起来,一看,脸色变了,整个西南一片汪洋大海,鱼凫国,再也寻不到一星半点的痕迹。
可是,他实在是太著名,太伟大了,不仅在共工一族,更是整个巨人一族的领袖,是全民的偶像。
何止小鱼洞?诺大的成都平原也彻底被湮没了,金沙王城已经无影无踪。
心高气傲的第一美女如何受得了这种冷淡?他越是冷淡,她越是不甘,得不到的痛苦,令他成为她心目中长久的传奇。
也看不到柏灌王的影子。
她的少女时代,常年追逐着这位巨人一族最著名的英雄,而他,偏偏不喜欢她,从第一眼起,他便不喜欢这高傲之极的同类美人。
涂山侯人也站起来,顺着她的方向,默然无语,半晌,才低声道:“大夏的三万精锐都和金沙王城一起被埋葬在了茫茫洪水之中。你放心吧,大费从金沙带不走哪怕是一片瓦。”
可是,她偏偏看上了他。
他疑心那洪水和鱼凫王有关,就算死了,也要和敌人同归于尽,尤其是水淹金沙王城,更摆明了是不让敌人得逞。毕竟,鱼凫王在西南隐居一万年修炼水性,还自带了高阳帝几万年的功力,本领绝对非同小可。
她是防风国,甚至巨人族的全民女神。
可是,他不敢说出来刺激凫风初蕾。
她风流妩媚,阅人无数,任何男人都以能和她一夕欢愉为荣耀。
凫风初蕾却如释重负。
涯草,是防风国最美丽的女人,也是巨人族最有名的美女,几乎所有男子一面之下便会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宁愿金沙王城被淹没,也不愿意落入大费的手里。
可是,比起被封闭在几千度高温的金棺里,压在不周山的痛苦压根算不上痛苦。
四时鲜花,湖边芦苇,成群结队的大象群,富饶的土地……上万年历史的鱼凫国从此成为一个传说。
柏灌王远远站在一边,红色的头发就像雪花里的一大团鲜血。他眼神茫然,不知是想起了几万年前的英雄岁月,还是被压倒在不周山下的痛苦绝望?
父王倒下后,足下,已经没有了回家的路。
天空里,都是啼血的山花。
大悲之后,并没有大痛,她只是很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好像无数的孤魂野鬼在旷野哭泣、哀叹,一声一声,充满绝望。
涂山侯人一直看着她,她很憔悴,眉眼之间,仿佛消失了生机。
曲声,更加悲哀。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并不能令人心跳,可是,很亲切。但是,他知道,这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
最初他本是没有怀疑的,毕竟,他看不透颜华草的伪装。直到柏灌王和鱼凫王生死战,柏灌王提起了“颜华草”却被鱼凫王立即阻止。
时光如昨,他双臂环抱自己,就像母亲口里的歌,渐渐地,双目中的泪水变成了一片赤红。
他恰好听到了。
又为何,那个头戴王冠的男子会如此残忍,如此狠毒???
此时,他真想解开颜华草的伪装,看一看她真实的面目。但是,她的软弱无力让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情。
只是,他一直想不起,自己那时候是两岁还是三岁?
他只是自言自语道:“难道柏灌王也被淹死了?按理说,他那么大本领,共工一族又熟谙水性,不至于反而死在水里吧?”
他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
凫风初蕾不语。
然后,成了王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启王子。
她本能地看了一眼山下,茫茫大水里,只是不见柏灌王。
一直长大成人。
涂山侯人小心翼翼:“凫风初蕾,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完好无损。
她摇摇头。
可是,他并没有中任何尸毒——母亲的乳汁,岂会让孩子中什么尸毒呢?
“要不,我们一起去游历天下?”
一大堆巫医冲上来给他灌各种的药汁,各种抢救,甚至有人不停地拍打他的背部,将他的双脚提起来倒吊,要让他呕吐排毒。
她这才认认真真看他一眼,仿佛这时候才清清楚楚,面前这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流浪少年,根本不是什么落拓浪子,他的真实身份乃大夏的王子,大禹王唯一的儿子。
有人大呼小叫:“快叫国师,小心孩子中了尸毒……”
而大夏,刚刚才灭掉了鱼凫国。
王冠男子冲过来,一把将他从棺木里拉起,厉声道:“别等什么黄道吉日了,快把这棺木下葬……”
涂山侯人还是小心翼翼:“我也曾游历天下多年,只是一直未能去到天穆之野,要不,我们去找找?据说,天穆之野不但有不死药,更有盛大的天音天乐,《九韶》《九辩》《九章》统统都有,还有古往今来的第一音乐大师素女……”
直到惊呼声传来:“天啦,启王子在棺木里……他居然跑到棺材里去了……他在棺木里吃奶……天啦,天啦……”
他顿了顿,“既然鱼凫国已经彻底成了一片汪洋大海,你父王的尸首就会永远沉于小鱼洞底下,如果我们能寻到不死药,没准还能救活你父王。”
尽管是血水,在幼儿嘴里也甘甜无比。
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曾经说过,每个大神只有一次重生的机会,一旦用了,也就完了。颛顼到鱼凫王,已经用掉了这次机会。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吸吮的一直是母亲身上最后的血水。
涂山侯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继续说下去:“我看王宫里的古书上记载,天穆之野是西王母一族的大本营。娲皇造人,上古英雄们都有死而复生的奇能。但是,这重生,只有一次机会,最后,还是要死。真正的不死药,天下只有西王母一人掌握,轻易是不会许人的,纵一般的神,也不见得有这个面子,所以,上到中央天帝,下到一般大神,无论战争还是和平,谁也不敢不给西王母几分面子。几十万年下来,西王母虽从未登上天帝宝座,但流水的天帝铁打的西王母,据说,很多时候,谁当中央天帝都要看西王母的意思……”
他睡着了,又醒来,匍匐在母亲怀里,只是砸吧着小嘴巴吃奶,可是,吸出的并非甘美的乳汁,而是带着腥味的血水。
他解释:“古书上记载了一个秘密,当初颛顼之所以夺取了共工的帝位,便是暗中得到了西王母一族的支持。既然西王母青睐颛顼,那就不可能见死不救,要不,我们去看看?就算不成功,最多也当是游历江湖,增长见识了……”
那一夜,茫茫的大雪无边无际。
凫风初蕾还是不做声。
他至今还记得王冠男子愤怒的叫骂:“你这不知好歹的九尾狐,竟敢妄图拐走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是我大禹的儿子,不是你涂山一族的!!!谁敢拐我儿子,我便杀谁!”
她内心深处其实更相信百里行暮的说辞,毕竟,要是不死药真的能令人无休止复活的话,那炎帝、黄帝这些超级大神就根本不会死了。
这一刻,成了他永远的噩梦。
涂山侯人苦笑。
一声惨叫,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回头时看到的情形:母亲腹部被一刀劈开,五脏六腑哗啦啦地滚出来,鲜血飞溅了孩子的满头满脸。
委蛇忽然开口了:“你真是启王子?”
他拼命就去咬那只毛绒绒的大手,王冠男子吃疼,松手的一瞬间,母亲拉起他就跑。
涂山侯人一摊手,苦笑一声。
一只大手,狠狠将他拎起来。
委蛇冷哼:“我们就算要去天穆之野,你也不必和我们同行了。”
母亲跌倒在大石后面,他爬起来去拉她,大叫:“娘……娘……”
“为什么?”
尽管母亲的速度很快,可是,刚跑过后山的那块大石,便再也跑不动了,毕竟,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哪里跑得过快马的速度?
委蛇窜起,驮着凫风初蕾直奔山下。
马脸男子拍马追来。
涂山侯人略一迟疑,鹿蜀也跟上去。
母亲抱起他就跑。
委蛇速度很快,因为它熟谙水性,没有受什么伤,鹿蜀就不行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气息奄奄,奔跑的速度大打折扣,过了好久,涂山侯人才勉强看到委蛇的影子,大呼小叫:“等等我,凫风初蕾,你们等等我……”
孩子很害怕,急忙躲在母亲怀里。
委蛇也跑累了,停下来歇息。
黑熊般的王冠男子,满脸杀气。
涂山侯人窜上去就抓住它的朱冠,气喘吁吁:“你这厮又到哪里弄了两顶朱冠?明明不是已经掉了吗?”
更何况,这女人居然敢为孩子取名:涂山侯人!
委蛇白他一眼:“说了别跟着我们!”
更何况,涂山一族向来以女性为尊,不许男人三妻四妾。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
哪个自尊心强的男人愿意入赘?
“你大夏是我们的仇人!”
赘婿,赘婿,那是天下最低等的男子才有的行为,纵然征兵作战,先锋送死,也是先征赘婿、仆役、囚犯——瞧,赘婿和囚犯杂役是一个档次。
“……”
谁耐烦做什么上门女婿?
“大禹王野心勃勃,自以为天下都是他的,我鱼凫国跟他从无恩怨,他却仅仅只是为了一己之私便痛下杀手,卑鄙无耻设计害我鱼凫王……”
直到治水成功,直到走遍九州大地,方知天下美女如云——而且,但凡有作为的男子,无不妻妾成群,左拥右抱,如花美眷,方为王者。
它狠狠瞪着涂山侯人:“你的真名叫姒启是吧?我们一定会找大夏报仇的!”
总得找个女人传宗接代。
涂山侯人还是只能苦笑:“我可不是你们的仇人,我也是受害者。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游历,起码三五年没有回过大夏了。”
早年,因为穷而丑,他岁数很大了也娶不到老婆,做涂山的上门女婿,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知道你和大费是不是内外勾结?不然,你怎么那么巧合出现在汶山?又为何非要跟着我们去湔山?”
男子马脸、长嘴,高大魁伟,一副黑熊的样子,很有气势,但是,很丑。
委蛇也不等他分辨,厉声道:“偷袭鱼凫国,可是大禹王亲自下的命令!大费当众承认,说这个偷袭计划已经酝酿十年了!!!你是他的亲儿子,你会一点也不清楚?你骗谁?”
他压根不记得大禹王的长相,直到某一天,一队声势赫赫的人马来到家门,他看到一个头戴王冠的男子直奔母亲。
涂山侯人弱弱地:“我……我是真不知道………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再说,我在阳城根本没地位,我已经在外流浪几年了,大夏的军事核心秘密根本不可能让我知道……”
这时候,他们母子更见不到他了。
“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当时会知道‘风从北来’,鱼凫国将有大事发生?说,那些茇花是不是就是你放进去的?”
后来,他治水成功,顺理成章成了大禹王。
涂山侯人大叫:“我很小时候就知道这句话了,不是现在才知道的。而且,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哪有机会去放茇花?再说,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茇花能把鱼毒死……”
因为,一看到涂山娇,便想起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经历了九州四海,他多次因为这个身份被对手耻笑,被政敌嘲讽,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鬼扯!现在我越看你越觉得你像个奸细!”
直到长大后,他才明白,他不是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而是不想看到她——相貌平平的涂山娇。
涂山侯人瘫坐地上,唉声叹息,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那时候,他还在她的肚子里,十月怀胎,即将分娩。可是,她的丈夫,他的父亲——赫赫有名的大禹,自新婚伊始,他便治水去了,所谓的三过家门而不入。
他求助似的看向凫风初蕾,只见凫风初蕾背对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根青草反复地打结,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母亲的声音,涂山的女娇。
委蛇怒道:“亏得你们还自称是黄帝的后裔,颛顼的子孙,现在却欺师灭祖,居然把你们的祖宗给杀掉了,厚颜无耻啊,真是厚颜无耻!为了利益,连祖宗也可以消灭……”
候人兮,猗!
涂山侯人弱弱地:“那啥……就算是大禹王也不可能知道鱼凫王便是颛顼化生吧……”
候人兮,猗!
“他就算知道了,结果也一样!”
候人兮,猗!
为了一统九州,成为万王之王,如果大禹王知道鱼凫王就是自己的老祖宗颛顼,他会手下留情吗?会吗?
有人在唱歌,凄婉,缠绵。
涂山侯人一想到父亲的性子,一默,不能做声了。
记忆已经很远很远,仿佛从来没有想起过,但是,一闭眼便从内心深处流窜出来。
他只是低声道:“凫风初蕾……真真是对不住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匍匐在地,就像娘胎里的小婴孩一般,双手环抱着自己,眼泪泉涌一般出来。
凫风初蕾开口了,淡淡地:“要不是正好碰上我父王的百年生死劫,大费的偷袭根本不可能成功。就算我现在没有本事杀掉大费,可是,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杀了他!”
凫风初蕾答不上来,因为,她看到涂山侯人正在失声痛哭。
涂山侯人很想问一句,那大禹王呢?可是,他不敢。
她越是心急,越是什么都想不起,脑子里渐渐翻滚,就像被什么烙烫似的,越是用力,越是痛苦。委蛇从未见她如此疯癫,蛇尾一下牢牢卷住了她,急忙道:“主人,你怎么了?”
越过秦岭,便是另一重天地。
凫风初蕾本能地跃起来,可是,握着宝剑的双手却失去了力气,不知怎地,她满脑子都是父王临死时的惨景,可是,无论怎么回忆,竟然再也想不起父王的面容,眼前只剩下那条被烧焦的枯鱼。
正是中原大地的秋收季节,但见黄橙橙的五谷,咩咩叫的牛羊,手持短笛的牧童无忧无虑眺望西边美丽的晚霞。
再看大费,竟然不见了。
大禹王的地界,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好像在为明年的万国大会摇旗呐喊。
他很孤独,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
有一老头正在和一群小孩玩耍,他们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再看柏灌王,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三丈开外,仰起头,满脸茫然地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
涂山侯人慢慢走过去。
委蛇的两头朱冠已经在厮杀中跌落,身上紫色的披风也已经七零八落,此时,它两只光光的蛇头高高昂起,东张西望,十分滑稽。但是,凫风初蕾却笑不出来,她见涂山侯人双手蒙着脸痛哭,明知不对劲,却又不知哪里不对劲。
老头小孩看到他,都笑嘻嘻的招呼陌生人,怀着那种天然的善意。
涂山侯人慢慢坐在地上,脸上忽然满是哀伤之色,他双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慢慢涌出。
涂山侯人也笑嘻嘻的:“你们能生活得如此快乐,是不是很感谢大禹王?”
蒙蒙的细雪慢慢地变成了雪花飘飘,鹅毛般的大雪披拂在金色的芦苇上面,人和动物的尸体被掩盖,血腥味被驱散,整个世界只剩下金和白两种颜色。
老头反问:“我们为什么要感谢大禹王?”
他忽然跳起来:“这简直是高手,不不不,这是神手,纵天庭也不会有这么美妙的曲子……可是,为什么这曲子如此伤感?”
“难道不是因为大禹王一统天下,国泰民安,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吗?”
涂山侯人手里的劈天斧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差点砸到了他的脚背,他也浑然不知,只是手舞足蹈,喃喃自语:“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曲子……什么《九韶》《九辩》都远远不如啊……”
老头淡淡地:“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耕自己的田,种自己的地,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有饭吃也是自己种出来的,就连我喝的水也是自己挖的井,现在我倒要问问你,这跟大禹王有什么关系?”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慢慢地,这小雨又变成了蒙蒙的细雪,盛夏的天空,瞬间到了冬天,湖面的茇花转眼成了金色的芦苇,在天空里徘徊的猛禽缓缓往岸边栖息。
涂山侯人张大嘴巴。
那是一曲悲歌,所有人都心碎了。
“事实上,从尧帝起,我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尧舜去世,换成大禹王,我从未见过大禹王,大禹王也不会知道我的存在。有没有大禹王,我都过着同样的日子,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别说大禹王,就是三皇五帝存不存在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他们不存在了,土地山林就不在了?对于老百姓来说,皇帝还没有土地重要。”
那是五十弦瑟奏出的哀乐,丝竹声里,交战双方全部罢手,小鱼洞的血腥厮杀忽然变得很远很远。
涂山侯人竟无言可对!
就在这时,音乐声响了。
因为,他说得,好有道理!
他作势,劈天斧举起,獬豸冲他怒吼一声,他哈哈大笑:“你这畜生,我还没有劈你,你急什么?”
凫风初蕾已经走远了,他赶紧追上去。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大不了我将这畜生一斧劈了……”
远远地,几名牵着耕牛的庄稼汉慢悠悠而来,他们扛着锄头,拿着笊篱和铁镰,嘴里哼着单调的曲子,如在庆祝丰收的喜悦。
“獬豸会记录你背叛大禹王的一言一行,到时候,看你怎么对大禹王交代……”
凫风初蕾不愿惊动路人,和委蛇隐匿在一人多高的草丛里。
涂山侯人稀奇:“你自身难保,有何面目吹这大气?”
庄稼汉们擦着涂山侯人而过,他们看着美丽的鹿蜀,啧啧称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
大费收敛了笑容:“启王子再是执迷不悟,休怪我替大禹王大义灭亲……”
“你看,这马满身的虎斑,比百兽之王更加威风。”
涂山侯人但见他满脸正气、一表人渣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你在大禹王面前假惺惺地表演也就罢了,在这里你还装模作样?”
涂山侯人笑嘻嘻的:“这是鹿蜀,不是马……”
他语气诚挚,谆谆教诲:“启王子该知道,大禹王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可是,你却屡屡辜负他的期待。身为人子,让父亲伤心便是最大的不孝。启王子,回头是岸,你该醒悟了!”
“鹿蜀?”
大费一笑:“看在大禹王的份上,我不会跟你争夺功劳。启王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
“哈哈,竟有这等好事?”
涂山侯人的回答忽然噎住,那啧啧称赞的庄稼汉出手如风,一把捏住了他的大穴,他身子一软,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
“对!你只要亲手杀了凫风初蕾,就算你戴罪立功。如此,这次灭鱼凫国的功劳,也可以让你占据几分。从此,你启王子将会名声大振。”
身边的几名庄稼汉掀掉斗笠,皆大禹王身边的亲信高手。
“机会?”
“对不住了,启王子,我们奉大禹王的命令带你回去。”
大费冷笑:“启王子,你的一举一动,将被獬豸如实向大禹王禀报。今天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你还是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涂山侯人大骂:“你们疯了吗?”
涂山侯人面色十分难看。
“大禹王说,明年的万国大会,你必须以王子的身份参加。在这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
獬豸,是大夏执掌法律的神兽,为国师皋陶所控。獬豸明断一切,以公允无私,执法严明闻名于世,据说,上百年来,它从不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国师皋陶也正是因它获得了极大的美誉度,成为大夏赫赫有名的贤者。
他拿出一柄玄圭,正是大禹王那块赫赫有名的绝世美玉所制,据说,这美玉乃西王母的女儿云华夫人所赠,乃大禹王之标记,大夏之国宝。
“你这个叛贼,大禹王不会饶恕你!”
涂山侯人见此玄圭,知是父王出手无疑,冷冷地:“我自己能走!”
一只獬豸(xie zhi)施施然而来,它走到距离涂山侯人一丈开外,停下,昂起头,冲他叫了一声,叫声里,满是愤怒。
众人放开他,但是,还是警惕地将他包围。
涂山侯人禁声。
涂山侯人往凫风初蕾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这时候,居然有点淡淡的悲哀,也许,她是他此生唯一的朋友,他想,自己竟然从未见过她的真面目。
大费死死盯着柏灌王,又转向涂山侯人,面上神情,十分诡异。
但他犹豫一下,终究没有做声,要是这些侍卫发现了凫风初蕾的身份,铁定对她追杀不已。
“启王子这是公然背叛大禹王!”
直到一行人彻底远去,凫风初蕾才慢慢抬起头。
涂山侯人哈哈大笑:“大费,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小鱼洞吗?啧啧啧,只怕你下一任大费王的美梦要就此终止了……”
委蛇低声道:“那小子会不会有危险?”
大费后退一步。
她摇头。有大禹王的玄圭,一般人是没法作假的。涂山侯人,只是回到他本该回去的地方了。
他胸口早前裂开的大洞,早已不知去向。
委蛇的双头黯然摇动,唉声叹气:“唉,所有人都走光了。主人,我们该去哪里?要不,我们真去天穆之野寻找不死药?”
他白衣如雪,身上几乎连鲜血都没溅上一滴,只是拍拍手,仿佛只是路过,顺手打发了几只不知死活的野鸡而已。
凫风初蕾放眼四顾,茫茫中原,繁华无比,可是,她双足生根似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这天下,已经是大禹王的天下,无论你内心感受如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柏灌王,已经站在大费对面。
半晌,她拍了拍委蛇的头,随意踏上了一个方向。
残余的猛禽见他如此声势,竟然纷纷拍着翅膀,落荒而逃。
朝夕晨暮,金色的秋阳慢慢地斜在了高高的白杨树顶端。委蛇连续奔跑,疲乏已极,倒在干燥的草垛里便呼呼大睡。
天空的暗黑,也慢慢散去,一地尸首,满地死鸟。
凫风初蕾坐在旁边的石板上,经历了一天的暴晒,石板还残余热温,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也不觉得饥饿。
地面震动,上千的大夏精锐忽然漂浮起来,乒乒乓乓一阵巨响,人的惨叫,鸟的悲鸣,血肉之躯岂能抵挡当年不周山的猛烈撞击?
夜幕已经降临,轻纱似的圆月笼罩了巍巍群山。
比和颛顼搏命时更加生气。
她蓦然抬起头,看着月光下高大的人影。
柏灌王也出手了,他震怒!
他站在她对面,不知已经凝视她多久。
大费却稳稳站着,怒视涂山侯人。
共工一族,不可能被水给淹死。
大费身边,一头死去的怪鸟。
她如释重负,内心竟然有点惊喜。
凫风初蕾奔过去,扶起他,他满脸血污,却依旧笑嘻嘻的:“没事,没事……我还死不了……看看大费死了吗?”
百里行暮在她旁边坐下,随手摸出一枚红色的果子,但是,她没有接。他的手伸在半空,然后又放下。
因为,盛怒之下,他的气息出现了空门,劈天斧,便是奔着这空门而去,半空中,一道霹雳,大费被一股强力推开七八丈远,而涂山侯人也从空中跌落,匍匐在地,不知死活。
“初蕾……”
涂山侯人,就是等他出手的这一瞬间。
他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于是,便沉默。
大费出手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鱼凫王之死,可以说,是自己一手造成。万国大会之前,鱼凫国已是大夏最后的强敌!
“哈哈,大费啊大费,你们父子挖空心思奉承大禹王,你成为比大禹王的亲儿子更亲的干儿子,天下谁不知道你们父子的用心?现在杀了我,岂不是就遂你心愿了?哈哈,你放心吧,只要我死了,大禹王一定将你立为下一任的大夏王,不对,以你的狼子野心,一定会改换国姓,你估计会自称大费王吧,哈哈哈,大费王,大肥王,可真是难听……”
大禹王纵然出身汶山,对鱼凫国极为了解,可是,要轻松拿下已经称霸西南一万年的鱼凫王也是不可想象的。现在,一切的强敌全部被扫灭,大禹王足矣笑傲四方,称霸天下。
“你胡说什么?”
正是自己,给了大费最好的机会,以至于卡在鱼凫王的百年大劫,精疲力竭毫无防备之下,中计而死。
涂山侯人见他神情诡异,笑嘻嘻的:“你是不是想,只要今天杀了我,你就会成为下一任的大夏王了?”
但是,他无法向凫风初蕾解释。
而且,启王子是私下游走西南,自己在这里干掉他,岂不正好神不知鬼不觉?
更何况,若是没有大费偷袭,他也一定要和鱼凫王拼个你死我活。
而且,大禹王从此也不会再有儿子了。
他对鱼凫王,曾经恨之入骨。那场战斗纵然中间出了偏差,可本质上是不死不休的。
很显然,他是在衡量,要不要干脆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涂山侯人也杀掉——只要杀了他,大禹王唯一的儿子便没有了!!!
他躺在石板上,舒展双臂,纵然是专门和水族打交道的共工,抵御了那么大一场洪水之后,也精疲力竭。
断掌之仇,不能不报。
凫风初蕾背靠大树,也静默不语。
大费目中,杀机一现。
过了好一会儿,他柔声道:“初蕾……我陪你去不周山好不好?”
涂山侯人打断他:“他早就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了!不然,你岂有机会上位?得了吧,大费,你现在已经是大禹王的半个儿子了,你什么居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本是她的梦想之地,可现在,她已经毫无兴趣。
大费勃然大怒:“侯人?哈,你称大禹王为侯人??你居然敢公然讽刺大禹王?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目无君父,大禹王要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一定饶不了你……”
好几次,他摊开掌心,那是他能量幻化出的不周山之景,也是一万年之前,不周山倒塌之前的雄伟神奇,里面埋葬的有关人类的秘密,这天下,恐怕只有他一人才能解开了。
“这名字比姒启更好!”
可是,她一直低着头,再未看他一眼。
“涂山侯人?”
良久,百里行暮睁开眼睛,看到她靠着大树睡着了。银白的月光洒在她皎洁的脸庞上,显得特别温暖静谧。
“别叫我启王子,叫我涂山侯人!”
秋虫呢喃,有袅袅花香,他忽然觉得很轻松,一万年之后,哪怕不再有柏灌王,哪怕他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共工,但是,他的心情反倒比三万年之前更加平和安宁。
“启王子这是要公然背弃大禹王了?”
他想,是因为身边传来的淡淡呼吸,甜蜜馨香。
“与你无关!”
他伸手抚摸她的脸,一股灼热袭来,他急了:“初蕾,你发高烧了……”
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你和凫风初蕾是什么关系?”
她软在他怀里,迷迷糊糊。
大费冷笑一声,眼珠转动,脸上的神情非常怪异。
在洪水里浸泡那么久,又连夜赶路,经受了国破家亡的内心煎熬,到现在,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他挥了挥劈天斧:“你看不出来吗?大费,你快滚蛋吧。要杀凫风初蕾,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整夜发着高烧,意识也是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只觉得一双手不停地照顾自己,喂饭喂药,无微不至。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很安然地躺着,好像一切的风雨完全过去了。
涂山侯人满不在乎:“我就不信你才知道我在这里。”
直到第二天下半夜,凫风初蕾的高烧才褪去。
大费厉声道:“启王子,你怎么在这里?”
她嘴唇干涸,裂开细细的血痕,百里行暮急忙拿了清水一点一点喂她,直到她彻底昏睡过去,百里行暮才松一口气。
他冲上去,便和凫风初蕾背靠背,盘旋的秃鹫再也不敢俯冲,只嗷叫着寻找进攻的机会。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火堆也燃烧到了尽头,微微火苗,若隐若现。百里行暮靠在一棵大树上闭目养神,忽然,猛地睁开眼睛,可是,他一动不动,稳稳坐着,任凭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流淌下来。
劈天斧从半空坠落,稳稳落在了涂山侯人的手中。
小憩的委蛇被飞溅在身上的一颗汗水惊醒,它看了一眼百里行暮便大惊失色:“百里大人……”
一只断手掉在地上,大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断臂上汩汩而出的鲜血。他仓促拿起断手按在自己的手臂上。
他挥手,示意委蛇不可惊扰了凫风初蕾,委蛇立即闭嘴,惊疑不定地打量他胸前那个破裂的口子——令人震惊的并非他的伤痕,而是伤痕里面,就好像有什么在冒烟似的,仿佛他的五脏六腑里进了沸水,要将他整个人煮熟。
一道白光闪过,秃鹫被劈成两半,怪鸟的利刃也被余下的寒光灼伤,怪叫一声,迅速后退。
委蛇被这可怕的情形惊呆了,好半晌才低声道:“天啦,百里大人,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这一夹击,凫风初蕾纵然不脑浆迸裂,只怕一颗心也会被挖出来。
他微微闭着眼睛,分明在忍受着极其可怕的痛楚。
大费居高临下,看得分明,舍弃了柏灌王,坐骑俯冲下去,怪鸟的利刃直插凫风初蕾的天灵盖,与此同时,一头秃鹫径直就往凫风初蕾心口啄去。
委蛇一转念便明白了,“天啦,难道是那个叫涯草的女人把你骗去金棺遗留下来的伤痕?有办法根治吗?”
纵黑衣道人数众多,也不敢再次冲击,只团团围住凫风初蕾,没人敢轻易出手。
他摇摇头,这可怕的痛楚就像一个魔咒,必将伴随自己终生。
地上,滑溜溜的满是血痕。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已经是又一个月上中天。
怪鸟一撤,凫风初蕾身上的压力顿减,委蛇双头转动,比翼鸟一左一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一双双眼珠子被挖出。
高烧已经褪去,浑身上下凉悠悠的,十分舒服。
一声长啸,万马齐鸣,大费大喜,正是大夏的精锐赶来,他一声令下,坚甲利刃的士兵便团团将柏灌王围住……
她从未看过这么大这么皎洁的月亮,好像伸手就可以触摸,将山巅照得一片雪白。
大费震骇之下,也不敢再靠近柏灌王,速速便退到一边去了。
她转眼,看到自己身上覆盖着的雪白衫子,有水一般的干净整齐。旁边的火堆若隐若现,面前摆放着清水,鲜果,还有烤熟的兔子。
漫天怪鸟惨叫着四散乱逃,一时间,竟然再也不敢靠近柏灌王。
她的目光却落在身边熟睡的男子的脸上,他长长的手臂伸展,她这些天便一直睡在他的臂弯里。
一见此景,大费暗喜,觑准机会,匕首直刺柏灌王的胸口,柏灌王一反手,饶是大费躲闪极快,匕首也几乎贴着他的眼珠子而过。
她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子,就像他月色下令人惊叹的火红长发,随时散发出一种令人炫目的美丽。做为人类最古老的一族,他们受到娲皇的偏爱,从相貌上便能体现出来。
鱼凫王的黑龙兽那一击,将他伤得比大费猜测的更重。
她正要收回目光,忽见他胸口左侧,雪白的衣衫红了一大片,仿佛有红色的液体正不断渗出。
鲜血,从柏灌王的胸口渗透,慢慢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衫。
她一怔,悄然伸出手。
柏灌王头顶黑压压一片,下面,则是无数八卦道人,而大费候在一边,一直在观察柏灌王的漏洞,随时准备着致命一击。
手指上,是殷红的血。
九成的军力,全部攻向柏灌王。
那是他胸口破裂的一个大洞,被鱼凫王幻化的黑龙袭击,重伤之下,并未痊愈。可能是抵御洪水,可能是匆匆赶路,这伤口再度裂开,在雪白衣衫上开出红色的巨大的花朵。
大费退后,躲在怪鸟的后面,大叫:“听我号令,先杀死柏灌王!”
她的手伸在半空,又无能为力缩回来。
大费大怒,翻身跃上一只尖嘴怪鸟,挫嘴一啸,周围的怪鸟听从号令,很快舍弃了凫风初蕾,就像一排白晃晃的尖刀,直直地就向柏灌王攻去。
可是,那血一直汩汩地,她暗暗心惊,他胸口的血会不会流干?明明已经缩回的手,又伸出,一低头便撕下了一幅裙角塞在他的胸口,那汩汩地血,慢慢地就看不见了。
大费连声催促,它惨叫连连,竟不敢再俯冲下去。
也许是察觉到什么,百里行暮一下惊醒坐起来。
挥手之间,鸾凤彩色的羽毛片片飞落,很快,成了光秃秃的一只怪鸟,露出红色的屁股,十分难看。
她温热的小手还在他胸口忙碌,马上就移开了。
他白衣如雪,站在原地,迎着俯冲下来的大费。
她的目光对上他,又仓促移开。
人蛇族,并不是蛇——那是娲皇的恩典,许以他们在危急的时刻显露蛇躯,以返祖的形态增强战斗力。
他不经意地拉了拉衣衫,胸口血色的花朵被悄然隐匿。
柏灌王的身子已经恢复人形,硕大的蛇尾隐匿不见。
“初蕾,谢谢你。”
秃鹫和苍鹰拦截了犼,无数尖嘴怪鸟伸着一尺多长的利嘴拼命啄向犼长长的龙背,犼翻滚回击,终究不敌八面围攻,很快,犼的浑身鲜血淋漓,尖锐的龙爪也慢慢失去了力度。
她起身,他立即拉住她的手:“初蕾,你要去哪里?”
大费在大夏号称战神,12岁起便南征北战,十几年下来,不知扫灭了多少大小方国,绝非浪得虚名。
她不答,只是看了看手里的金杖——三尺长的纯金手杖,首尾相连的飞鸟和鱼——那是她从鱼凫国带出来的唯一的财富——也是她这个现任鱼凫王唯一的凭证。
鸾凤飞起,大费亲自出手,拦住了柏灌王。
他也看着那根王杖,缓缓地:“你父王临死之前搅动大水,彻底淹没了鱼凫国,为的便是不让大夏动摇鱼凫国的根基,纵他们偷袭成功,也绝不能带走一针一线,古蜀国上万年累积的财富得到了完整的保存……”
柏灌王从湖心飞掠。
她想,纵然那些财富毫发无损又能如何??
三万金的重赏之下,所有人和猛禽,再次扑向凫风初蕾。
鱼凫国,已经是没有臣民的一个传说。
他一挥手:“只凫风初蕾例外,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不是财富,而是人民。
他狂妄之际,睥睨众人:“你们听好了,投降者无罪,归顺大禹王方可获得性命,否则,全部杀无赦!”
他凝视她的背影,慢慢地:“如果你不打算回鱼凫国,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呵,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不周山之巅,通往那里的路,我还记得……”
大费哈哈大笑:“这世界上,从此再也没有了鱼凫王!不过,待得收拾了这些鱼凫国残余,我们再放干湖水,掘出鱼凫王的尸首带回大夏领赏……”
她还是不答。
柏灌王但见这老对手死得如此惨烈,纵永沉湖底,也不愿被宵小之辈侮辱尸首,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委蛇也背对着他,陌路相向。
凫风初蕾泪如雨下:“父王,父王……”
他顿了顿:“大费兄弟也是命大,这两个该死的家伙竟然在大洪水里逃出去了,现在,他们可能已经回到阳城。”
随即,轰隆一声巨响,但见那尸首之处忽然一个巨大的漩涡,急速旋转,很快,尸首便沉下湖心深处,无影无踪。
当然,还有大禹王!
慢慢浮起来的是一个王者的尸首,他头戴王冠,威严肃穆,彻彻底底的人形,闭着眼睛,终于永远地睡着了。
大费兄弟,不过是他手下爪牙。
一条黑色的枯鱼被烧焦,满湖泊的水变得漆黑。
阳城,便是大夏的国都。
她一路奔走,金杖化为锋利宝剑,所向披靡,竟然一直杀到了湖边。
大禹王的王宫,大费兄弟的官邸,都在这里。
涂山侯人连续七斧,凫风初蕾终于越出重围。
她不做声,内心非常迷茫。
他用尽全身力气,只最后叫得一声“蕾儿”,便轰隆一声倒在湖泊里。
要杀大费谈何容易?要杀大禹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鱼凫王如释重负。
至于柏灌王——
柏灌王慢慢点头。
她抬头看他一眼,自己何来杀他的能力?
石化已经到了鱼凫王的眼睛,枯鱼整个身躯已经坏死,他气息奄奄,面露失望之色:“你不答应我?”
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柏灌王只是看了一眼凫风初蕾的方向,但见她被一大群敌人围杀,正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他凝视她,内心,一阵阵喟叹。
鱼凫王也死死盯着他:“共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请尽力护我蕾儿周全……”
这种茫然,和自己曾经一模一样。
柏灌王定定地看着他。
犹记得不周山大战后,昏迷多时,待得睁开眼睛,擎天柱已经补好,天地却发生巨变,娲皇也为此元气大伤,归隐九重星,从此,不再过问人间往事。
所有人都看着他,就连得意洋洋的大费也好奇张望——要让鱼凫王——高阳帝这样的人开口说出一个“求”字,真可谓万年一遇。
那一次,很长时间,自己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忽然高声道:“共工,算我求你一次……”
一万年之后,历史又再次轮回。
“是了,是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前浪总是死在沙滩上,我生平最善偷袭,不料,最后命丧于被偷袭,真真是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共工也罢,柏灌王也好,自己的时代,早已过去。
不料,最后,终究是这蛇鱼的形态,令他再也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所有的英雄,早已成为传说。
因颛顼一直对人蛇族持有偏见,对女性歧视,所以,娲皇一怒之下,纵然令他复活,也是必须以他最瞧不起的蛇鱼的形式复活。
最后一个共工,已经无意再兴风作浪。九州也罢,西南也罢,他统统毫无兴趣。
不周山大战后,娲皇给了二人一人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只是怀念不周之山。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枯焦的鱼尾鱼身,叹道:“其实,三万年前我就该死了,是娲皇仁慈,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许我化蛇鱼复活,只是,我一直没有感谢她,反而恨她处事不公,因为,她给你的仁慈更多更好……”
“不周山上有成群的麋鹿,有会唱歌的独角兽,还有一种白藁(gao),甜蜜多汁,吃了之后,好多天都不感到饥饿,更会忘记一切烦恼……”
柏灌王也哈哈大笑:“老家伙,你这么快便怂了?”
何以解忧?唯有白藁。
他忽然哈哈大笑:“罢了罢了,你我争雄几万年,不料到头来,居然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瞧瞧,我堂堂高阳帝、鱼凫王,竟然连一只小小怪鸟都敢来欺负我……”
如果有一种药,服下后便会忘记一切的烦恼,那该多好?
柏灌王也盯着他。
手里的野花已经揉碎,凫风初蕾抬起头。
他盯着柏灌王。
她神情虽然淡漠,眼里并无杀机。
一只小小的怪鸟觑准他无力还手,冲下来就啄他的眼珠,柏灌王一挥手,怪鸟惨叫一声坠入湖中。
他笑起来,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走遍天外天,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已经快彻底石化的枯焦身子,却再也无能为力。
“我要去天穆之野!”
鱼凫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侍卫、亲信,一茬一茬倒下,女儿也陷入敌阵,再也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他微微失望,竟不是不周之山。
厚普尽职尽责,一直试图往少主身边冲,可是,太多敌人将他包围,他身上渐渐添了无数伤痕,却始终无法突围半步。
可他还是和颜悦色:“通往天穆之野的路几乎被彻底断绝了,再说,拿了不死药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可是,区区几十名侍卫哪里能冲破漫天猛禽的包围?他们自顾不暇,根本靠不近凫风初蕾身边。
她摇头:“我不是为了不死药!”
鱼凫王的身子已经成了化石,他张开刚刚化了一半的手臂,另一半还是鱼翅,这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元气,他气息微弱,冲着湖岸仅剩的几十名侍卫大吼:“保护蕾儿……你们快护送蕾儿跑……”
“不拿不死药,你去干什么?”
她困在阵里,危急之中,只是仓促一遍一遍看向父王的方向。
她反问:“不死药真的没用吗?可是,你一万年之前也用掉了重生的机会,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委蛇窜起,宝剑过处,几名道人惨叫着倒下,但更多的道人蜂拥而上。凫风初蕾左右闪躲,无论如何也冲不过这八卦阵。
他苦笑:“我那时候是伤重未死,所以才能用玉红草复原,但是,你父王已经彻底被毒死了。不死药只能对活着的人有用,但死去者,那就神仙也救不了了。”
一声令下,八卦道人们便下了杀手。
再说,他也根本不是被不死药复活的!
鸾凤掠过凫风初蕾头顶,大费的笑声居高临下:“原来,这便是下一代的鱼凫王!好,真是好极了……也罢,就让鱼凫王亲眼看到自己的继承人死在自己面前,从此,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了鱼凫国,如此,也好断了一切念想,哈哈,杀……”
百里行暮看去,但见她微微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对他的这番话感觉到很绝望。
可是,凫风初蕾无心恋战,她催动委蛇,试图越过八卦阵,直奔父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百里大人,你之前告诉我的都是真话吗?”
几十名八卦道人一拥而上,成八卦阵将凫风初蕾包围。
他不解其意。
“杀,快杀了她……”
“你说,凡俗之人纵然不是为着不死药,只要去天穆之野住上一段时间便会能量大增。你还说,黄帝大神便是因为去天穆之野走了一趟,才彻底战胜蚩尤的……”
“快,凫风初蕾在这里……”
他立即明白过来。
战栗不已的委蛇忽然意气风发,它紫色的朱冠昂首摇摆,一名怪鸟俯冲下来,凫风初蕾宝剑一闪,便将它的头斩落下来。
她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我父亲也许是真的没法复活了,可是,我得替他复仇。凭借我现在的本事,别说大禹王,就连大费兄弟我也杀不了。所以,我想去天穆之野呆一段时间,待得本领大增,再回来杀掉所有敌人……”
凫风初蕾冲出去。
他暗忖,这“所有敌人”包括自己吗?
“罢了罢了,纵力战而死,也不过追随父王,我一人躲在这里苟且偷生算什么?”
他点点头,“天穆之野的确能增强人的能量。但是,自黄帝之后,天穆之野再也没有接纳过凡俗之人。”
涂山侯人作声不得。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成功?!”
凫风初蕾低低的:“既是大禹王趁火打劫,这次,鱼凫国真的在劫难逃。”
百里行暮见她态度坚决,略一沉吟:“其实,去不周山也一样,只要服用了不周山上的元气果,也能功力大增,无非是需要更长的时间而已。再说,等你找到天穆之野,只怕也是十年八年了……”
于是,整个上空便一片回音:“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她立即摇头:“我必须去天穆之野!”
鸾凤的翅膀擦着巨石而过,大费的声音传得很远:“杀凫风初蕾者,赏三万金……”
他暗叹一声:“好吧,你要去也不是不可。可是,初蕾,你得知道,通往天穆之野的最大的障碍,是十二个夜的王国。”
“凫风初蕾在哪里?鱼凫王唯一的继承人在哪里?”
“12个夜的王国?”
头顶一黑,涂山侯人立即闭嘴。
“那12个王国横亘几十万里,但一年四季都处于黑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有强烈的磁场,纵然‘维马纳’都无法飞度……”
言辞之间,涂山侯人似对他颇为忌惮。
她亲眼见识过“维马纳”的日行几万里,如果连“维马纳”都无法飞度,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够穿越?
“他是大夏国师皋陶的儿子,他的母亲出自百鸟国,他能听懂百鸟的语言,可以驾驭天下一切最凶猛的猛禽,他曾率军征三苗,诛东夷,战功赫赫,是大禹王之下最有名的战神……”
忽然很茫然,别说十年八年,只怕走到头发花白,走到垂垂老矣,也无法走完那12个夜的王国。
凫风初蕾已经乱了分寸,焦虑地问:“那怎么办?”
“初蕾!”
好几次她要冲出去,却被涂山侯人死死拉着,低声道:“别去白白送死!这个人非常厉害,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哪怕走到天荒地老,我也一定要去天穆之野。”
凫风初蕾心急如焚。
百里行暮只能沉默。
犼腾起身躯,利爪下去,顿时,羽毛纷纷坠下,就像下了一场旷世的羽毛大雨。
好一会儿,凫风初蕾才又开口了:“百里大人,我可不可以求你帮一个忙?”
猛禽铺天盖地蹿向柏灌王。
“你说,我一定帮你。”
大费恼羞成怒,对着全部飞聚在柏灌王头顶的漫天猛禽,大喝一声:“先杀了他!”
“鱼凫国的水,要多久才能退去?”
柏灌王淡淡的:“像你这种小人,一百斤的身体上便长了99斤的嘴,只会逞口舌之利。”
他略略沉吟:“如果顺其自然,至少需要几百年才能平原显露,盆地干涸。”
“手”字尚未落口,一股激浪扑面而来,他急速后退,嘴里,骇然吐出一条黑色的死鱼,一股腥臭之味令他差点呕吐。
几百年!
他一掀眉头,大笑:“柏灌王,你还是先看看你胸口的那个大洞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身受重伤?啧啧啧,完好无损的共工当然令人惧怕,可是,现在你只是一条半死的大蛇,又岂能是我对手?”
她想,那时候,自己早已不知魂归何处。
柏灌王淡淡地:“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小鱼洞?”
“你是天下第一水神,你在之时,人间从无水患。你可不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洪水消失,鱼凫国重现?”
他遥遥一拱手:“柏灌王,我在此代表大禹王邀请你去参加万国大会!我会在大禹王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没准大禹王一高兴,你将会获得一官半职……对了,大禹王曾经说过,一旦拿下鱼凫国,将会委派一个值得信任之人掌管鱼凫国。柏灌王,你的机会来了,我会鼎力推荐你担任下一任鱼凫王……”
他凝视她,好一会儿才点头:“初蕾,这并非什么难事。”
他眺望中原的方向,满脸推崇之色:“大禹王出自汶山,果然还是他最了解你们这些西南蛮夷。正是大禹王告诉我,茇花,是鱼最大的克星,叫我不管有用没用都务必试一试……呵,英明的大禹王,伟大的大禹王……”
“最快需要多久?”
正是趁着两大高手火并之时,他悄然散播茇花种子,速速地生根发芽。
“两年吧。”
“哈哈,柏灌王,这次诛杀鱼凫王,推你首功。若非你重伤鱼凫王,吸引了鱼凫王全部的注意力,我根本没机会从容布下满湖的茇花……”
两年!她想,那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令大费极其满意。
“谢谢柏灌王!”
柏灌王已经身负重伤,自身难保。
她躬身,对他行大礼。
柏灌王胸口上的血洞更加分明,隐约地一个龙头,毕竟,鱼凫王全力一击,非同小可。
“待得洪水退却,你可以传令下去,让躲在岷山和汶山的蜀人回归……”她顿了顿,“我希望鱼凫国重现并非自己想做下一任的鱼凫王,我只是希望能再次见到金沙王城的红花绿树,让人民可以重返故土。以后,还是让古老的蜀国回归柏灌王时代吧。”
然后,目光转向了柏灌王。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初蕾,你知道,我早已无意于任何王位!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回金沙王城,重建家园并非不可能……”
大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她摇头,“我不是大禹王的对手,做了鱼凫王,只怕也很快被他消灭。可你就不同了,纵然是大禹王,他也奈何不了你。而且你本就是柏灌王,只要你振臂一呼,必将从者云集,古蜀国重现荣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鱼凫王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渐渐地,呼吸已经上不来,眼睛也慢慢睁不开了。
“初蕾,我根本不可能再去做什么柏灌王!这天下于我,不如一个你!”
他先看了柏灌王一眼,才转向鱼凫王:“你知不知道大禹王忍你很久了?大夏一统九州,万世流芳,唯你西南蛮夷不尊号令。大禹王早年出自汶山,念在和古蜀同源的份上,好意派人送来请帖,你却轻慢嚣张,对大禹王好生无礼,真真是给脸不要脸,这一次,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凫风初蕾挣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凭借这场战功,他必将成为万国大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大明星。
委蛇对着百里行暮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百里大人,再见吧!”
更何况,金沙王城,几万年的历史,王宫物产,珍奇异宝,超越天下所有的王宫。这一次能获得的战利品,运载回大夏,一定会震惊天下。
他凝视凫风初蕾:“初蕾,你若是非走不可,那就带上这个东西吧。”
大费满脸得色,很显然,这一站,他立下了汗马之功,完全不愧他战神的称号。
那是一本异常轻薄的小册子,金黄色的材质比丝绸更加柔软,但是,非常有韧性,看样子,已经有了很久远的年代了。
“实不相瞒,我们本要先趁着金沙兵力空虚,一举拿下金沙王城,但是,我担心兵力不足,所以,还是把大军全部埋伏在了湔山前面……这样也好,等杀了你鱼凫王,再赶去金沙也不迟。”
“这是天下地图,详细记载了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人物特色,你拿着吧,对你去天穆之野也许有些用处。”
小鱼洞的外面,连绵不断的大夏勇士才刚刚逼近。
她本要推辞不受,可是,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拿着吧,这只是一本地图册而已”。
之前柏树上的弓弩手,只是先锋军。
她避开他的目光,推开他的手,将小册子收起来。
大费洋洋得意:“哈哈,原来,湔山埋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连大禹王都不知道!这次进攻鱼凫国,大禹王许我三万大军,出征之前,还一直担心我会折损大夏勇士,一再叮嘱我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不料,我们兵不刃血便轻易获得了胜利……”
“初蕾,此去万里,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出征鱼凫国之前,我们召开了好几次会议,还是我无意中听到一个传说,历任的鱼凫王每过一百年便会到湔山打猎。当时我就在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以前草长莺飞百兽横生也就罢了,今年湔山大旱,群兽乱跑,湔山几乎快空了,你鱼凫王居然仍旧坚持来这里打猎……”
她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
大费,大夏第一大将军,十二岁便上战场,战功赫赫,是整个大夏仅次于大禹王的第二号英雄人物。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样礼物:玉瓶里装着的玉红草果实。每一颗,便能令人沉睡三百年,一整瓶,可以令重伤者一万年后起死回生。
“对了,我叫大费,你们可以叫我大费将军!”
“初蕾!”
他看着二位大神,就像看着二位死人。
她径直将玉瓶塞在他手里,转身就走。
甚至在偷袭之前,大禹王还派人做了详细的调查,毕竟,他的父亲和他自己都很长时间生活在蜀中,对于鱼凫王的了解,绝非鱼凫王以为的那么无知。
玉瓶上,有他的画像,他曾告诉她:“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亲一下画像上我的脸对着天空大叫我的名字,无论千里万里,我都会赶来救你。”
要对付任何一个方国,都用不着这般大费手脚,可是,对于国力强盛、疆域也不输给大夏的鱼凫国,这场偷袭战,已经整整酝酿了十年。
良久,他抬起头的时候,一人一蛇早已不知去向。
在涂山的万国大会之前,他必须除掉任何胆敢不恭的势力——尤其,是鱼凫国这样的劲敌。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亲吻他的画像,并大声呼救!
大禹王,终于出手了。
胸口,一阵剧烈疼痛,鲜血潮水一般浸湿衣衫,他只是伸展了四肢,过了许久,才抬头看看天空,世界那么大,其实,也只有一个人的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