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婚约都定了，她哪有放弃的道理？
青元夫人，想要和百里行暮成亲，已经是很长很长时间的了。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忽然很沮丧。
青元夫人还说：你最好不要和百里大人在一起了，否则，你会后悔的。
可是，无论多大的沮丧，此刻，也谈不上多么悲伤。
她可没有忘记，当初在西北大漠的时候，青元夫人已经变相地警告自己，现在想来，那时候就分明已经是宣誓主权了：百里行暮可是我的，你要少打主意！否则，有你好看的。
“少主……”
就算他不成亲，青元夫人也会逼着他成亲吧？
她恍然大悟，一定是因为委蛇。
她想不出他俩不成亲的理由。
这老伙计守在门口，一切便安心了？
可是，若是说他俩没有成亲，她又不敢相信。
还是因为他把这老伙计给自己找回来，令自己安心了？
可是，他要是和青元夫人成亲了，为何还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往返？难道青元夫人不会管他？
她睡不着，她干脆出门。
他俩真的在一起了吗？
委蛇坐在草地上，两个孩儿面四下转动。
可脑子里还是不由得胡思乱想：他真的和青元夫人成亲了吗？
那模样非常滑稽可笑，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那曲子，具有安魂镇定的功效。
“哈，少主，这里可真是太漂亮了。这里叫忘川之地是吧？少主，你注意到了吗？这里不但有美丽的景致，而且空气也和外面大有不同，每次呼吸，都觉得自己仿佛增加了几分精神呢……”
她想，可能是因为那乐曲的缘故。
“据说，这里是疗伤的好地方。”
明明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可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还是很宁静——再也没有之前那种强烈的，对他的怨恨之情。
“哈，肯定是这样，不然，天尊不会轻易带你来。少主，这一次你可真的一定会被治好了。”
凫风初蕾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低低的：“委蛇，你知道吗？我中的这个病毒叫做生物基因病毒，据说，要是毒性彻底发作，我就会被变成一只巨大的毒蜘蛛……”
可爱的小木屋，在夜色下简直就像是一朵蓝色的大蘑菇。
委蛇吓一跳，随即，两只孩儿面便摇晃起来：“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有天尊相助，少主绝对不会变成黑蜘蛛。”
他并未追上去，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唇边露出一丝微笑。
她轻叹一声：“其实，要不是他救我，很可能我已经在金沙王城就变成黑蜘蛛了……”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
如今想来，真是后怕。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瓜。
在成婚之夜，自己分明已经克制不住毒性，本以为必死无疑，现在想来，根本就不会死，而是会裂变成一只大蜘蛛。
她忽然失去了勇气。
真的变成大蜘蛛会如何？
他忽然笑起来，看了她一眼。
会不会把杜宇等人给活活吓死？
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纵然不活活吓死他们，会不会根本无法自控，冲向宫殿，冲向金沙王城，见人就杀，见人就砍？
如在耳语。
就像当初满头蛇妖的有熊女，外表看起来是有熊女，其实，已经不是了，已经变成了涯草的寄生体，自己已经无法把控自己的身体，而是变成了敌人的奴隶，敌人的试验品，然后，任凭敌人所驱使。
声音，更小更小。
多么可怕。
她十分固执：“你和青元夫人成亲了吧？”
被敌人害成那样，然后，还成为敌人的奴隶，直到为敌人流干每一滴血汗，才被当成怪物和妖魔，被公开处决。
这也是她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若非白衣天尊及时赶到，敌人，差点就得逞了。
这是她心中一个死结。
所以，对他的怨恨，又如何延续得下去？
可是，她固执地看着他。
她甚至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但是，他没有回答。
就算他真的和青元夫人成亲了，自己也不要再去怨恨他了。
可是，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就算他真的已经不再喜欢自己了，自己也不要再去憎恶他了。
这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就像是蚊子叫一般。
至少，他还有怜悯之情。
她忽然轻轻地：“你和青元夫人成亲了吗？”
至少，他的骨子里还对自己残留了爱护之情。
“初蕾……”
如此，已经足够了。
哪怕就是为了安慰，假装承认自己是百里行暮也行啊。
委蛇却很害怕。
心底，有个急切而惨淡的声音：“百里大人……你快承认你是百里大人吧……”
“少主，什么是生物基因病毒？”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里，有小小的困惑。
“就是和有熊山林一样。”
“初蕾……”
“不是障眼法？”
微风吹来，恍如金沙王城的芙蓉花瓣在一层层洒落。
“不是！是真的能将人变成一条蛇，蜘蛛，或者其他任何生物……”
她呆呆地坐在草地上，托着下巴。
只要下毒的人愿意，他可以将你变成任何的种类。
乐声已经散去，空气中却有袅袅的余香，淡淡的，好像那些充满故事的过去。
就像人类所做的试验，只要他们愿意，可以将你的头连接在猴子的身上，甚至将你的头换到别人的身上——当然，人类只能做到这种粗浅的尝试，根本不像九重天的大神，已经到了随心所欲投放基因病毒的地步。
夕阳和月色在天空同时交织成一种迷离的光华。
“天啦，敌人真的这么厉害？”
忽然就想，要是时光就凝固在这一刻，那该多好？
“唉，委蛇，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见到万神大会。那些大神，一个个颐指气使，趾高气昂，他们一个个都神通广大……”
现在，忽然又回到了同伴之中。
“既是如此，我们怎么才能对付得了那可怕的敌人？”
如失群孤雁，如暴走之君。
凫风初蕾沉默了。
那是她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她再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那是无法形容的安全感。
她无法看到自己的脸，所以，只能根据自己的手臂来判断毒性的情况。
脸上，便有了微微的笑意。
自从那天晚上白衣天尊替自己疗毒之后，手臂再也没有变成昔日透明一般的假象——那以后，手臂一直都是淡淡的透明颜色，能看到清晰的蓝色的血管。
百里大人可真是好看啊。
委蛇将少主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又见她好不容易才灿烂起来的面孔慢慢地又变得暗淡，试探性地：“少主，要是天尊肯帮我们，我们就一定能揪出真正的凶手……”
她想，呵，这可真是百里大人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低声道：“他不会帮我们的。”
人人都赞她凫风初蕾美貌无比，她想，其实，他才真的是倾城倾国。
“为什么？少主怎么会这么认为？天尊一定会帮我们的。”
一副造物主用了无数的心血和精华，巧手打磨，天下无双的画卷。
她又沉默了一下，声音更低更悲哀了：“委蛇，你不知道吗？他要和青元夫人成亲了……”
他的侧脸，就像是一幅画。
委蛇惊呆了，还一会儿才低声问：“真的吗？他真要和青元夫人成亲？”
一如他纵横湔山之巅的吟唱。
委蛇葬身有熊山林时，自然不知道有熊山林所发生的一切，自然也不知道白衣天尊和青元夫人订婚的事情。
一如眼前恍恍惚惚的白色身影。
“在九黎的万神大会上，他俩已经公告天下，定下了婚事……你知道，他们那些半神人，一旦公告天下，便无法更改了，再说，他为什么要更改呢？青元夫人那么漂亮，对他那么好，很可能他求之不得，他为什么要更改？……”
很小很小的时候，在金沙王城的时候，和委蛇游历天下的时候，在周山之巅第一次见到那白衣人的时候……
饶是一条机器蛇，心也顿时凉了大半截。
她坐在草地上，坐在乐声里，依稀仿佛回到了过去。
白衣天尊，居然和青元夫人成亲？
现在，她忽然平静了。
既然和青元夫人定亲了，他还这么救护少主干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念着昔日的一点点故人情谊？
那天看到白衣天尊幻变巨人之后，伤心过度，竟然连白衣天尊连续赋予的元气都无法压制，这才有了剧毒黑蜘蛛的显现。
这也说不过去啊。
所以，帝流浆都压制不住她毒性的爆发；
耗费那么大的代价，就为着一点点故旧之情？
她长时间，都沉浸在这样的焦虑和恐惧之中，又如何能真正好好静养？
“少主，他们已经举行婚礼了吗？”
种族灭绝，亡国灭家。
“我也不清楚。不过，也许，他们早已举行了婚礼，只是，我们凡夫俗子没有资格参加也不知道而已……。”
尤其是从巅峰高处跌落之人，本以为睥睨天下，最后，你发现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丧家之犬，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容身之地的时候。
“不可能！白衣天尊不可能跟她成亲！我想，这是不可能的。”
任何人都无法克制。
怎么就不可能呢？
可是，她无法克制。
如果他俩没有成亲，或者不打算成亲，那自己之前问他，他为何不回答呢？
正所谓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喜怒哀乐，最能摧毁一个人的身体和意志。
她有点沮丧：“很可能他们早就成亲了。唉……”
其实，她很清楚，这种强烈的怨恨之情，对于伤势的复苏是非常有害的，因为，你每天都沉浸在强烈的怨恨和极度的焦虑恐惧之中时，身体自然而然就会分泌出许多相关的毒素。
委蛇说不出话来了。
无论是对他的怨恨，还是对自己曾经差点被异变成怪物的怨恨。
凫风初蕾也不再讲话了。
她的内心变得很平静。
她静静躺在草地上，眼神十分茫然。
你能看到远方演绎的故事，短暂的离别，嗔怪的争吵，小小的甜蜜，心酸的哭诉……她无法准确地形容，只是觉得这乐声就像是寒冬里的一碗热气腾腾的甜汤，无论你有多少焦虑，无论你有多少委屈、怨恨……忽然都烟消云散了。
短暂的欢乐已经过去，无忧无虑的小孩毕竟不能长久，平静下来，一切的麻烦都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都还摆在眼前：自己既没有痊愈，也没有回复元气，更是对神秘的敌人束手无策，甚至无法轻易离开这忘川之地。
而且，这曲子，具有强烈的画面感。
报仇雪恨就别提了，单单是能否尽快返回金沙王城都难说。
一山还比一山高。
再说，就算回了金沙王城，接下来该怎么办？
凫风初蕾自身对音乐略知一二，但是，远远谈不上精通，以前，她认为涂山侯人很可能已经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音乐高手了，现在才明白，原来，音乐这种东西是没有界限的。
韬光养晦？
曲声，从欢快跳跃，渐渐地变得缠绵动人。
龟缩在金沙王城？
可是，他只静静吹奏，仿佛并未在意她这小小的举动。
那要如何才能和敌人决战？
就坐在他的旁边。
这样等待，只怕一辈子都不行。
她又转身，不由得坐下去。
自己，没法和敌人比寿命长。
那是一首轻快的曲子，最初听起来平平无奇，可渐渐地，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幅画面：无数人站在金色的麦田中，旁边是红红白白盛开的“大麦熟”花朵，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小孩子们跑来跑去，乐不可支……
那根本就没得比。
乐声，是从背后发出的。
委蛇试探性地：“少主，你想过百里大人是不是遭遇什么意外了吗？”
她看了几眼，还是转身。
凫风初蕾有气无力：“他能有什么意外？”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乐器，好像笛子，又好像洞箫，但都不是，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仿佛是一支墨绿色的竹管而已。
“如果没有意外，他为何不和我们相认？
他忽然拿出一支乐器。
“他不愿意呗。”
她慢慢地站起来，看样子是要走了。
“他要是不愿意，怎会一再帮助我们？”
直到现在，直到他救了委蛇，她才能说出这样一声谢谢。
“他是我父亲的敌人啊！早前只是为了利用我们，现在，我们没啥利用价值了吧……”
他无数次救她，她却无数次责他，恨他，怨他，对他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情。
委蛇摇头：“恕我直言，早前我们对百里大人来说，也没啥利用价值啊！相反，他一直都在帮助少主，帮助我们……”
她非常认真：“天尊，谢谢你。”
凫风初蕾哑口无言。
他竟然忘记了回答。
“不是吗？少主，你仔细回忆，百里大人何曾真正利用过你？”
他听得自己心脏砰的一声。
她不答。
“天尊，谢谢你！”
她内心其实很清楚。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眼珠子几乎要发出光来似的。
如果没有百里行暮，自己纵不说已经死在西北大漠了，可是，却绝对无法成为睥睨天下的鱼凫国女王，甚至，根本不可能是涯草的对手。
她忽然回头，看他一眼。
她随口道：“这就怪了！他既不利用我们，又不和我们相认，那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了。估计是把我们当傻瓜吧……”
她一直侧脸看着天空，他却一直看着她。
委蛇连连摇头。
如果再稍稍胖一点，那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一朵灵动无比的鲜花了。
““白衣天尊明明就是百里大人，可是，他却坚决否认。他否认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欺骗我们？这也不对劲啊。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必要跟我们开这样的玩笑，而且，更不必欺骗我们……”
她的面色，玉一般淡淡的。
凫风初蕾喃喃地：“是啊！他本领那么大，就算我们知道他是百里行暮又能如何？我们能把他怎样？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承认自己就是百里行暮？难道真的是故意耍弄我们？故意看我们的笑话？可是，我们现在都一败涂地了，他还有什么笑话可看呢？为何到现在还不承认自己真实的身份呢？”
毒气一旦被克制，帝流浆的效果便彻底发挥出来。
就算他和青元夫人已经成亲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啊。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说，他只是凝视她。
难道怕自己去搅乱他们的婚礼？
这个半神人，到底是谁？
这怎么可能？
而且，这半神人一定是处心积虑，本领高强。
自己也没本事去到九重星联盟吧。
并非他对这病毒束手无策，而是他慢慢地清晰了一件实事——能下这样的基因病毒，只能是九重星联盟的半神人。
委蛇不敢隐瞒，低声道：“天尊昨夜告诉我，说他在过去的七十万年里，一直在闭关。从来没有到过地球，也从来没有去做过什么柏灌王……我想，他说的是真话，毕竟，他没有撒谎的必要，更没有对我撒谎的必要……”
这到底是为什么？
委蛇补充：“确切地说，在过去的十年里，白衣天尊从未在地球现身。他第一次来到地球，是在五年之前……”
下毒者显然很了解人性，目的便是为了让她成为人类眼中的丑恶者。
也就是说，白衣天尊第一次到地球，便是东夷联军崛起的时候。
须知，在人类的世界里，毒蛇和蜘蛛都是令人类恐惧而厌恶的。
而在这之前的几年，在凫风初蕾遇到百里行暮，直到百里行暮死亡之后的两三年……这世界上都没有出现过白衣天尊。
因为，他已经很清楚，这不是一般的病毒，这是生物基因异变病毒——下毒之人，就是要把她变成一只丑陋可怕的毒蜘蛛。
凫风初蕾这才惊呆了。
他的心里，却更是不安。
如果白衣天尊在过去的七十万年从未到过地球，那么，自己遇到的百里行暮到底是谁？
她脸上曾忽然出现的可怕黑蜘蛛暗影已经不见了，脸色白皙，笑容微微，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或者说，现在的这个白衣天尊，他到底是谁？
他不经意地看去，只见凫风初蕾也抬头看着委蛇，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原来，他真的根本不是百里行暮？
白衣天尊坐下，只见委蛇嗖地一声飞向天空，它的本体是蛇，可是，飞行的动作却十分轻灵，敏捷，就像是一股风一般矫健地在天空里遨游。
再说，如果他不是百里行暮，那么，周山的坟墓里为何空空如也？
委蛇毕恭毕敬：“天尊，请坐吧，我先去练习一下飞行。”
已经离开周山的百里行暮去了哪里？
转眼，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
天啦，会不会他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她悄然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然后，不经意地放开。
会不会百里行暮在另外一个地方？
就为了要让自己高兴一下？
她这才慌了，忽然就跳起来：“委蛇……委蛇……我们走……我们不能呆在这里了……”
他耗费那么大的力气，这又是所为何来？
都不是百里行暮了，自己呆在一个陌生人的地盘，接受他的好处，并且撒泼打滚，骂他恨他，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他不惜代价将委蛇治好，带到这忘川之地。
她之所以对他那么痛恨，动辄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故意找他的麻烦，跟他争吵，分明是内心深处认定了他就是百里行暮！
只因为她说：要是委蛇还活着就好了。
不是百里行暮，谁会赖着他呢？
上一次他说他又去了一趟有熊山林，当时她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现在当然明白了，他是去找委蛇的。
真要是不是百里行暮，谁管他要不要娶青元夫人呢？
甚至，还有白衣天尊。
她分明就认定白衣天尊是辜负了自己——
天空，草地，委蛇，这一切，仿佛都不是真实的。
一个负心汉。
笑声停止之后，凫风初蕾也渐渐安静下来。
可要是，他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于是，它也笑起来。
天啦！
就像有熊山林那么可怕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误区。
此时的少主，元气大损，容貌已经不足巅峰时期的两成，按理说，她应该十分悲伤，十分沮丧，十分惶恐，可现在，她咯咯大笑，简直就像一个从来不识愁滋味的娇憨少女。
“委蛇，快走，快……”
自从百里大人去世后，它从来没有见到少主这样欢乐大笑，无忧无虑过。
“不行，我们现在还不能走。少主，你的毒还没解除。一旦离开这里，毒性发作，我们怎么办？”
委蛇笑着看着少主，轻轻摇晃了一下双头。
她一想到自己可能变成一只大黑蜘蛛的恐怖样子，抬起的脚，又只能缓缓地放下来。
她一头栽倒在草地上，咯咯大笑：“好玩，真是太好玩了……委蛇，真是太好玩了……”
这时候，她真的不敢轻易离开忘川之地。
如乘风破浪一般，凫风初蕾已经滑落地上。
“少主……”
委蛇身子一矮，也跟着俯冲下去。
她呆呆地看着委蛇，脸上的神情十分惊惶。
“哈哈，委蛇，我们再要这么追下去，只怕天空的鸟儿都会被吓破胆，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少主，你怎么了？”
苍鹰吓一跳，煽动翅膀便俯冲下去。
“我可能没有告诉你。我当时离开九黎之后，又和大熊猫一起去了周山一趟……”
嗖的一声便窜到了两只苍鹰的前面。
“少主又去过周山？”
委蛇一时兴起，大笑着追上去：“站住……站住……”
“我在周山掘开了百里行暮的坟墓，里面空空如也。云阳告诉我，说当年我们离开周山几个月之后，百里行暮就离开周山了。但是，云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一个人离开还是被谁带走的。云阳说，那几个月他忽然很困顿，经常都在昏睡，就像陷入了冬眠状态似的，不是很清楚周围发生的事情。等他真正睡醒了，就感觉不到百里行暮的气息了，他才知道，原来百里行暮早已离开周山了……”
那是两只很大的苍鹰，展开双翅的时候，有一两米长，形如小型飞行器。可能是察觉有敌人追来，这两个玩意居然回头，发出锐利的尖叫，并凶猛地煽动翅膀，一副随时要扑过来战斗的准备，待得看到是一条双头蛇，估计被吓住了，只恶狠狠地瞪了委蛇一眼，掉头就跑了。
也就是说，百里行暮根本没死。
委蛇立即就向苍鹰追去。
没死的百里行暮，横空而出的白衣天尊。
她也觉得好奇，也没有阻止委蛇。
两人一模一样。
“不是吧？苍鹰不会很胆小的，我们试一试……”
现在，忽然说，白衣天尊根本不是百里行暮。
“别试了，别把那些家伙给吓死了。”
这说得通吗？
“哈哈，少主，不追上去吗？你看，前面有两只真正的苍鹰，是老鹰……哈哈，我们追上去试一试，据说苍鹰能飞得很高很高……”
可是，委蛇的神情却并不奇怪，好像并不觉得有多么诧异。
她大叫：“委蛇，委蛇，快停下来。”
她语无伦次：“委蛇，你说，百里行暮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也许，他根本就在别的地方，可我们却把另一个人误以为是他……这……”
几片羽毛，零落下去。
甚至，百里行暮会不会陷入了什么危险？
凫风初蕾一伸手，非常轻易地就抓住了一只大雁的翅膀，只听得那大雁惨叫一声，撕心裂肺一般，她吓一跳，赶紧松手，大雁一下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若是他和自己一样，落入了敌人的陷阱，自己却顽固地把另一个人当做他，这岂不是太可怕了？
一群大雁岂能是委蛇的对手？它们排成人字形，估计正飞得高兴，忽然看到这么大一个家伙追来，吓得大叫，顿时变了队伍，乱七八糟的到处逃窜。
委蛇还是摇头，缓缓地：“少主，我不认为是这样。”
委蛇立即追上去。
她呆呆地：“什么意思？”
凫风初蕾大叫：“委蛇，快追上去……”
“我还是认为白衣天尊就是百里大人！”
头顶，一群大雁飞过。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当它停留在树冠顶端时，凫风初蕾随手便摸到了最高最高的一串红花，哈哈大笑：“现在，我无论想摘那朵花都不是问题了……”
这不是悖论吗？
几十丈高的花树，对于委蛇来说，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它点点头：“是了，少主。症结就在这里。既然我们都认定白衣天尊就是百里大人，可是，他却坚决反对，而且，言之凿凿，认为他根本不可能是百里行暮，甚至那段时间从未来过地球。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
它笑起来：“这有何难？”
凫风初蕾轻声道：“什么？”
委蛇抬头看了看，最高的一棵花树大概有几十丈高。
“百里大人身上一定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凫风初蕾兴致勃勃：“委蛇，我们飞到最高的那颗刺桐花树上玩一下吧。”
“变故？
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醒来后真是精神抖擞。
“对！我认为是百里大人身上发生了变故。他很可能恰好不认识我们了，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故意不和我们相认……”
清晨的刺桐花，就像是绿色翡翠上镶嵌的一簇簇红色宝石，晶莹欲滴，毫无瑕疵。
“你的意思是百里大人失忆了？”
委蛇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想，有这么老套的借口吗？
言毕，他的身影已经远去。
委蛇却立即摇头：“不可能！白衣天尊绝不可能失忆，而且，很可能那段时间，白衣天尊是真的没有来过地球……”
可是，白衣天尊不再有任何的解释，只淡淡地：“我会帮你们解开这个谜底，也会尽可能找出真正的凶手。可是，我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你们误以为我是百里行暮，而是我本人也很好奇，到底是哪一个凶手有这么大的能耐！”
凫风初蕾几乎彻底糊涂了。
委蛇惊呆了。
既然白衣天尊没失忆，也没来过地球，那他和百里行暮有何关系？
“过去的七十万年，我一直闭关，从未到过地球！既没有做过什么柏灌王，也没有改名为百里行暮！那个百里行暮，只是一个碰巧和我长得很相似的冒牌货而已！”
这不正说明了他根本不是百里行暮吗？
“可是，百里大人……”
她不知道是委蛇傻了，还是自己傻了。
他一字一句：“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敢也没有能力篡改我的记忆！我绝对不是百里行暮！”
脑子里也乱嗡嗡的，一时间，没法分辨。
“委蛇，我不是百里大人！”
委蛇继续问：“少主，你不是说他和青元夫人联姻吗？那他为何要和青元夫人联姻？”
委蛇起身，再次对他行大礼：“百里大人，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大恩不言谢，委蛇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委蛇根本不等她回答，立即道：“在西北大漠时我们就知道了，青元夫人和百里大人关系匪浅，很明显，青元夫人一直暗恋百里大人。要是百里大人真的不是白衣天尊，难不成我们认不出，青元夫人也认不出？或者，青元夫人也因为白衣天尊长得和百里行暮相似，所以，才要嫁给白衣天尊？”
白衣天尊终于抬起头：“委蛇，你笑什么？”
凫风初蕾没有做声。
它不由自主笑起来。
她的一只手只是轻轻按在胸口，然后，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少主的一条命，真可谓全是百里大人救回来的。
她并不十分清楚忘川之地的上空和其他地方相比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只是一个囚徒而已。
它看到白衣天尊不时看看不远处的小木屋，只见月色下的小木屋，简直就像是一朵大大的蘑菇，造型十分可爱。
所以，有些话，她便没有告诉委蛇。
委蛇不敢打扰他，也一直悄无声息地坐着。
有些秘密，她轻易不敢启齿。
很长一段时间，白衣天尊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呼吸都停止了似的。
因为，她不知道，这忘川之地是不是也被人监控了。
月色，慢慢西沉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她觉得委蛇的一切猜测都站不住脚——这不是什么悖论。
而且，它坚信，百里大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权衡轻重之后的选择而已。
它一直都很清楚：除了白衣天尊，自己和少主已经找不到任何更好的帮手了。
白衣天尊，他只是选择了青元夫人而已。
慢慢清醒过来的委蛇坐在他对面，不敢催促，也不管发出声音。
她低低的：“委蛇，你没发现我的变化吗？”
他陷入了沉思。
“少主怎么变化了？”
那幕后的凶手，藏起涯草的头盖骨又是所为何来？莫非是要继续嫁祸给涯草？反正死无对证？
“我的容貌不复以往！”
是谁藏起了这女巨人的头盖骨？
“……”
既是如此，谁带走了涯草的头盖骨？
她只是轻轻地：“他不跟我相认，很可能是因为他觉得不值得吧？毕竟，他当年曾经为我牺牲了性命，但是，并未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回报……现在，他的身份已经变了，而且，你看，我也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再跟我相认就更没意义了……”
涯草的头盖骨绝对不在有熊山林。
委蛇不可思议：“你认为百里大人是因为你重伤毁容，才坚决不肯跟你相认了？”
他很清楚，自己几乎已经探究了有熊山林的每一寸土地，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这……”
可是，他在有熊山林往返几次，找到了凫风初蕾、金杖、委蛇的尸骨，可是，却从未见到过什么女巨人的头盖骨。
她心底，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巨人露出了骨头，那就是魂魄也无法寄生了。
有更好的选择之后，为何还要坚持原来的错误？
他当然清楚巨人一族的神秘之处，如果一个巨人已经彻底露出自己的骨头了，那就一定是非死不可了。
因为亲眼见过比鲁星大神等半神人对自己的嘲笑，她才更加清楚半神人的审美——半神人的审美和人类的男子一模一样。
白衣天尊面色一变。
他们只看外表。
“没错。我亲眼看到那个可恶的女巨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巨人骨头。”
他们只爱美人。
“委蛇，你说你家少主刚到有熊山林不久，便打死了涯草？”
百里行暮也是半神人，他凭什么例外？
现在的关键是：涯草在哪里？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涯草，怎么可能将她蛊惑，并造成如此毁灭性的打击？
委蛇的双头摇晃得拨浪鼓似的：“这绝对不可能。这天下其他任何人都可能如此，但是，百里大人不可能。百里大人不是这样的人。少主，你就算不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得相信百里大人的人品……”
甚至一般的半神人，如果是单打独斗，也不见得就会在凫风初蕾面前占据多少优势——须知她其实也不是一般人，身上有黄帝的血统，有颛顼的遗传，更有百里行暮七十万年的元气。
人品！
涯草，甚至根本不是凫风初蕾的对手。
人品和审美有关吗？
可是，他很清楚，那个叫涯草的女巨人，没有这屠杀凫风初蕾的本领。
你问问人类的普通男人，要是他们的妻子毁容了，变成了丑八怪，他们还能坚守初心吗？
涯草，甚至具有很大的本领，而且，涯草善于下毒，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本领。
这能说他们人品不好吗？
涯草更有妒恨凫风初蕾，并痛下杀手的动机。
她沉默不语。
因为，涯草具有要灭绝有熊氏一族的动机。
尽管，她内心深处也希望是自己错了，可是，可是……
因为，现在所有的指向都表明幕后凶手是涯草。
委蛇斩钉截铁：“百里大人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因为你毁容了而故意不和你相认，那就没有必要多次救你了。”
只因为这场大屠杀的目标是有熊氏一族，所以，凶手做了极其高明的伪装，巧妙至极的嫁祸，一切都推给了发狂的熊猫和猛兽以及涯草。
“九黎之战，他说他饶恕我，只是因为我故意装认错人，他可怜我而已……而且，那时候我还没有毁容，他对我也感到好奇，不杀我也正常……”
这很可能是一桩无法无天却又高明之极的大屠杀。
“既然如此，他又去有熊山林救你干什么？”
以前，本以为真的是她的幻觉，受到蛊惑之后的身不由己，神志不清，现在方才明白：这很可能不是蛊惑！
是啊，在有熊山林时，自己已经是一具僵尸了，哪里还有好奇的必要？
两件事情加起来，以前原本迷糊不清的东西，慢慢地便开始清晰起来。
“你在九黎呆了那么一段时间，他早已看到你毁容后的样子，真要是看相貌，就没有必要再关心你了吧？可是，他这次又去金沙王城救你干什么？现在的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何必多次一举？不但救你，而且，把我也救回来，少主，你认为一般的陌生人会有这个兴趣吗？”
因为这情景太过恐怖，所以，尽管凫风初蕾并未亲眼所见，但他稍稍提起，她便吓得几乎发了狂。
“这……”
更主要的是，这一次替她疗毒时，他亲眼看到她几乎幻变成一只黑色的怪物蜘蛛。
“我认为，一定因为他就是百里大人的缘故！就算他不认识我们了，可一直念着故旧之情！若是陌生人，他凭什么对我们有故旧之情？”
他对她的怜悯，便因此而来。
凫风初蕾的声音更加勉强了：“这……就算是他多少念着几分故旧之情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委蛇，我这段时间一直很糊涂……尤其是后来，我越来越糊涂……我真的已经分不清楚他到底是谁了……有时候，我甚至想，他是不是百里行暮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她叫父王，有时候，她又叫百里大人……每一次都是悲痛欲绝，仿佛绝境之中已经无力自拔的死亡者。
委蛇凝视她。
甚至她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时，好长时间都在做噩梦，每次在梦中都惊惶打大叫：“蛇……有蛇……快把这些青草蛇赶走，快救济我……”
这机器蛇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的同情和怜悯。
而且，他可没忘记自己刚刚找到凫风初蕾时她那可怕的样子：满头满脸全是凝固的血痕，整个头皮都仿佛被扯了一层下来似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少主不是糊涂。
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逼真的错觉。
是因为受了太重的伤，经历了太大的绝望，一次次死里逃生，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恐惧，所以，才变得谨慎。
如果说早前他曾对凫风初蕾的讲述半信半疑，甚至大半倾向于是她受到蛊惑之后的错觉，可现在，他几乎大半相信这是事实了。
一般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别说冷静理智了，可能早就吓疯了。
白衣天尊摇摇头，微微闭上眼睛。
少主，她只是变得更加小心，更加地充满了怀疑而已。而且，到后期，她病毒爆发，几乎惨死，对人生也慢慢绝望了，又如何能对白衣天尊充满信任？
好一会儿它才清醒过来，仓促道：“百里大人见谅，我失态了。”
再大的信任都会被磨损。
只见它两个头上都冷汗涔涔，显然是沉浸于之前的恐惧情绪里不能自拔，可见这事情对它的影响之大。
所以，索性就想：是不是那个人有什么关系呢？我只当他不存在吧。
委蛇立即闭嘴。
不然，少主岂会在绝望的情形之下，要和杜宇成亲？
他忽然伸出手，重重地在委蛇头上拍了一下。
这是它委蛇做梦都想不到的。
原本一目了然的事情，现在，变得如此复杂。
“我还是坚决认为白衣天尊就是百里大人。至于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定是有人知道的……”
尤其，这几句话彻底指向了自己——居然是自己指使那敌人这么做的，或者，那敌人干脆就是自己。
“会不会他自己都不知道？”
白衣天尊的震惊可想而知。
“就算他不知道，可是，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这话，不像是敌人在说，反倒是它所亲口说出的一般。
“谁？”
不知不觉间，委蛇的声音已经彻底变成了敌人的声音。
“青元夫人！”
可委蛇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惊人的事实，孩儿面上全是惊惧，脖子也一直微微颤栗：“凫风初蕾，我要让你变成一个满头怪蛇的丑八怪，那些青草蛇会钻入你的头皮，吸取你的养分，将你整个人掏空，变成有熊女一般的怪物，可是，你不但无力反抗，你还会变成我的助手，你会从此跪在九黎的红花丛中，和那些有毒的红花一样，将任何胆敢起来九黎的敌人全部干掉，从此生生世世成为白衣天尊的奴隶，哈哈哈，这是你身为颛顼的女儿应该付出的代价，是你活该，哈哈哈……”
“你说青元夫人？”
委蛇的声音居然变了，根本不是它原有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竟然仿佛就是那个敌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它体内复制出来，现场播放。
“没错！我觉得青元夫人是一个最最关键的人物……”
白衣天尊猛地抬起头。
委蛇和少主重逢之后，听了少主讲述自己在有熊山林死去后的经历，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事情看来杂乱无章，可是，有一个人是很可疑的。
委蛇稍稍迟疑，还是十分肯定：“我不知道那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实的，我听到敌人在笑，我听到敌人十分得意的声音，敌人说：你不是自傲于绝世无双的美貌吗？你不是颠倒了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吗？凫风初蕾，那你想想，当你的那些倾慕者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看到你变成一个满头怪蛇的怪物时，你的那些倾慕者还会爱你吗？哈哈，他们还会对你神魂颠倒吗？”
那就是青元夫人。
白衣天尊立即道：“敌人在笑？”
青元夫人不是一般人，她没道理和少主一样糊涂，一样神志不清，甚至，一样因为一个人的外貌而认错人。
这个细节，委蛇之前从未提前。
大神们认人，不完全看相貌，他们具有透视皮囊的能力。
“说也奇怪，在这之前，只有少主才能听到那个神秘敌人的声音，我一直什么都听不到。可是，临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敌人在笑，他在笑……”
“少主，青元夫人和白衣天尊他们一样，确定都是半神人吧？”
这是它一生中最恐怖的经历，每一次回味，都觉得那是一种人力无法对抗的力量——是魔鬼的力量。
“没错！后来在九黎我才知道，她不但是半神人，而且是西王母一族的首领，在半神人中有很高的地位，据说，因为掌握了不死药，所以九重星联盟的大神们都敬她三分，而且，她还是许多男半神人们心中的女神……”
它每次重复这个场面，总是浑身发抖。
“她是不是也和白衣天尊那样至少活了几十万年了？”
委蛇说不下去了。
“应该是这样。既然不周山之战前，她就和百里大人是好友了，那么，她的岁数可能就和百里大人差不多……”
“……后来，我的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全部都是青草蛇，它们简直就像水蛭一般铺天盖地沾满了我的全身。它们的足下都长了十分锋利的尖锐勾刺，一旦嗅到血肉的气味立即就会倒生进人体之内……青草蛇实在是太多太多，后来，我已经自顾不暇，只看到少主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那些青草蛇拼命往她脸上钻，往她头皮上钻……远远看去，少主的头发好像全部变成了青草蛇……”
“这就对！就算百里大人因为受伤，躲起来过一段时间，可是，青元夫人却从未消失过。而且，她是同时在西北沙漠里见过百里大人，又在九黎见过白衣天尊的，没道理，她不知道这二人之间的差异吧？”
但是，白衣天尊这一次却并未打断委蛇，只是静静听他说下去。
委蛇沉吟道：“所以，我认为青元夫人是有古怪的。白衣天尊是不是百里大人，她很可能一清二楚……”
所有证据都指向有涯草，是涯草蛊惑了有熊女，是涯草蛊惑了有熊山林的所有猛兽，是涯草造成了凫风初蕾的错觉。
凫风初蕾慢吞吞的：“我曾经问过她……”
有熊女最多是个寄生体，作祟的是涯草。
“她怎么说？”
那是涯草。
“她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没有正面回答我。”
问题就在这里。
委蛇很意外：“她竟然不正面回答你？这就怪了。这就更证明百里大人身上发生了变故了。青元夫人很可能完全知道，但是，她却不想告诉你，或者因为什么原因而不愿意告诉你。”
“那千真万确是有熊姑娘，她的五官身形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满头全部是青草蛇，她的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可是，她开口说话却是涯草的声音……没错，是涯草的声音……”
“他那么大本领，能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声音还是颤抖的：“真的！百里大人！我保证这是真的！自万国大会之后，我们就和有熊姑娘很熟悉了，也见了多次面。我还单独在槐树居和和他们父女有过一次很长时间的谈话，所以，对他们真的是非常熟悉，绝对不会认错人……”
委蛇看了看她重伤未愈的孱弱身子，长叹一声，“当年少主走出西北沙漠时，何等地笑傲天下，英雄了得？那时候，谁不认为少主你已经是天下第一高手？谁会相信地球上还有人能把你伤成这样？纵然是我，也没有想过我们会落到绝境的一天……”
委蛇微微闭了闭眼睛。
凫风初蕾心里一震。
可是，他并未继续追击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真的亲眼看到有熊女变成了一个满头毒蛇的怪物？”
真真是当局者迷。
白衣天尊想，这不是理由。
困扰心头多时的疑团，忽然就想一团乱麻慢慢地有了一丝头绪。
“这……可能我家少主那时候觉得真相太骇人听闻，不想惊扰了启王子吧？”
是啊，自己当初在西北大漠横扫巨人一族和东井星妖孽，杀得涯草魂飞魄散，更杀得小狼王的大军原地崩溃……纵然是在九黎河大战前期，自己也能一拳砸烂一个巨人的脑袋。
“为何你家少主临时改变主意，不带涂山侯人上去了？”
当时，谁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在一个陌生的敌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按理说，我们当时和启王子一起在月色下徘徊，就好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可下一刻便豁然开朗。可能正因此，少主并未带着启王子一起上有熊广场……”
谁会相信，堂堂鱼凫王竟然差点被人变成了一个满头蛇发的妖怪？
“可为什么涂山侯人和你们一起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
也正因此，小狼王和涂山侯人才根本认不出自己，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会被人害成那样。
“没错。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在山中徘徊了最多一天而已，不料，下山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赶到钧台时，直接就是启王子的钧台之享了……我和少主当时都很意外，可是，却一直找不出原因……”
先入为主，总会严重干扰人类正常的判断思维。
好一会儿白衣天尊才沉声道：“你们第一次去有熊山林，出来后已经是几个月过去了？”
一如自己，早已假设好了一个前提：那就是白衣天尊已经这么厉害了，绝大多数半神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了，青元夫人等都尚且要巴结他，既是如此厉害的人物，谁能对付得了他？
和少主重逢之后，它更加清楚了，如果没有百里大人的援手，单凭自己和少主，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报仇，甚至连敌人是谁都弄不清楚。
如果他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是他做戏，他在伪装，他故意的。
它希望百里大人能找到问题的关键，能想到什么疑点，至少，能对敌人的身份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所以，周山之行，发现自己受到了他的欺骗，才心如死灰，再也不肯原谅他了。
委蛇也不打扰他，只是毕恭毕敬待在一边。
可现在，听委蛇这么一说，方恍然心惊。
直到委蛇全部讲完，他还是沉吟不已。
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世界上并不只一个地球，也不只一个银河系，广袤的宇宙是无边无际的。
它讲得非常仔细，白衣天尊也听得非常认真，中途，从未开口打断。
谁能说白衣天尊就真的厉害到没有敌人了？
自己直接丧生在有熊广场，少主也几乎变成了一具僵尸。
纵然在哪些半神人中，神出鬼没的也不计其数。
最后一次去，便是那场生死大战了。
而且，半神人们也不仅仅只是看武力值，许多神族都有自己神秘而古老的独门武器，有许多匪夷所思的高级武器，更有宇宙飞行器或者宇宙记录仪这些，以前自己想都想象不出来的玩意。
然后，和涂山侯人一起前去，这一次，根本没去到有熊广场，半途就折返了，自然也没看到青草蛇。
甚至，这能轻易种下生物基因变异病毒的敌人，就连他都束手无策。
凫风初蕾为了追踪有熊氏父女的下落，在钧台之战后直接去了有熊山林，可是，除了一地的青草蛇什么也没看到。
谁说白衣天尊就没有天敌呢？
是从凫风初蕾第一次到有熊山林开始的。
谁说白衣天尊身上就不会发生变故呢？
委蛇开始讲述。
“虽然天尊一直否认自己的身份，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就是百里大人。但是，看样子，他又不似作伪，毕竟，如他所说，到现在，他也根本没有欺骗我们的必要了，又何必要掩饰自己的身份呢？而且，他根本没有隐瞒自己身份的理由。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
他沉声道：“委蛇，你把当初有熊山林发生的一切全部给我讲述一遍。你记住，越详细越好，一个细节也不要错过……”
“什么原因？”
可是，现在，这条机器蛇竟然也一阵阵颤栗。
“也许，根本不是他所说的敌人无法篡改他的记忆，很可能是有人用了极其高明的手法，令他自己也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或者，用了我们都不知道也不能理解的方法……”
否则，它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机器蛇了。
凫风初蕾冲口而出：“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别的变故我相信，可篡改记忆这事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白衣天尊那么大本领，就算是青元夫人也不见得能篡改他的记忆……”
白衣天尊找到它的主体芯片之后，要升级改造它的主体芯片很容易，但是，要复原它昔日血肉之躯的部分却有相当的难度，权衡再三后，便将它蛇躯的大部分直接更换成了一种特殊的合金，只保留了极少部分容易复原的血肉，这才让它外表上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你为什么认为青元夫人会篡改我的记忆？”
要叫一个半机器人吓成这样，可以想象，当时的现场当是如何骇人听闻——如果说，有熊山林之战时，委蛇还是半机器人的话，现在的委蛇，几乎四分之三都是机器人了，身上血肉之躯的程度已经很低很低了。
她惊呆了。
白衣天尊这才吃了一惊。
委蛇也有点尴尬。
委蛇忽然打了个冷颤，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背后议论人，却被人家听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来，初蕾说的有熊氏一族全部被变成了青草蛇也是真的了？”
白衣天尊，就站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二人，显是不知道已经听到二人多少的对话了。
白衣天尊若有所思。
在忘川之地，与世隔绝，二人自然没有想到要遮遮掩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怕暴露身份，按理说，半神人要对我们下杀手根本不需要惧怕什么，更不需要什么理由。奇怪的是，这个敌人就是害怕暴露了身份，所以才百般遮掩，若非如此，少主在最后的一刻根本躲不过迫害……”
而且，讨论激烈时，连此间的主人也给忘记了。
“他居然会害怕暴露身份？”
直到主人自己现身。
“那神秘敌人从不现身，我们每一次都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人影……这么看来，只有半神人才会这样，因为能量远远大于我们，所以，只需要声音就行了，而且，最主要的是，我觉得这半神人害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委蛇讪讪地站起来，对他深深行了一礼：“这……天尊……我先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半神人？你和初蕾一样，都认为是半神人所为？”
凫风初蕾待要叫住他，可这老伙计眨眼之间已经飞走了。
“当然！我正是死在那神秘敌人手下。敌人不光厉害，而且一眼看出我的死穴，一招致命，一般的地球人是根本办不到的，所以，我推断，那敌人一定是某一位半神人，或者某一位大神……”
自从学会了飞行之后，它经常一闪就不见影子了。
白衣天尊这才微微吃惊了：“委蛇，你也认为真有神秘敌人的存在？”
她只能傻傻地坐在原地，看着白衣天尊走过来。
“相信我！如果你不是百里大人，哪怕少主马上就要死了，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更别说一直享受你的好处了。正因为你是百里大人，是她唯一最爱的人，她才会一直呆在你身边……再说，少主可不是一般的孱弱女子，她的武力值纵不敢说天下第一，可是，在地球人中绝对是天下第一！甚至不逊色于许多半神人！天尊应该很清楚，有熊山林一战，那神秘敌人那么厉害，少主最后也能反戈一击，纵然没能伤害敌人，却还是成功将敌人吓跑，否则，她连等待救援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可是，并不是因为自己背后非议他而觉得不好意思，而是他那张脸——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
那样的表情，无数次地出现在百里行暮身上。
“当然！少主一直最信任的都是你。如果你不是百里大人，你以为她会一直留在你身边享受你的好处吗？”
要知道，她和百里行暮早期虽然聚少离多，可是，自万国大会之后，再到周山之巅，再到不周山，甚至到茫茫的西北大漠，兜兜转转又返回周山之巅……其间，二人曾经在一起有长达两三年的时间，形影不离。
他屏住呼吸，慢吞吞地：“你说初蕾她还相信我？”
纵然男女有别，可是，经常在外面的时候，夜晚她都和他待在一起。
“天尊可能是认为少主没有力量离开，对吧？可是，你别忘了，少主可是四面神的后裔，身上本就自带半神人的血统。她如果真的要离开，绝不会束手待毙。她之所以没有拼死离开，只因为她相信你。她知道自己呆在百里大人身边很安全，所以，很放心……”
如此长时间的亲密接触过后，她对他的一切已经了如指掌，他的习惯，他的语气，他的思想，他的一些特别的小动作，甚至他身上的气味……她统统都一清二楚。
他扬起眉毛，没有回答。
这样的一个人，自己会认不出来？
它叹道：“少主就算受了重伤也绝不会糊涂不清。天尊，你以为少主为何会一直留在这忘川之地？”
所以，她就越来越糊涂了。
“当然不是！”
她觉得自己一直在梦里。
“难道不是？”
每次，他都是在梦里这样走向自己。
委蛇摇摇头，固执道：“天尊，你真的以为少主是糊涂了吗？”
可是，一旦自己靠近，倏忽之间他便彻底消失了。
白衣天尊气得笑起来，干脆伸手重重地在它的一只头上拍了一下：“你这委蛇，果然比你家少主更糊涂。你家少主好歹是受了重伤，神志不清也可以理解。问题是你已经彻底痊愈，本领更胜以往，怎么也还是这么糊涂？”
他并未在她身边坐下，而是看着她。
委蛇沉默一下，并未分辨，却还是毕恭毕敬：“就算委蛇糊涂分不清楚。可是，我家少主不会糊涂得分不清楚……”
此时，她也傻傻看着他，一如梦中时候。
他一字一句：“委蛇，你听好了，百里行暮是百里行暮，白衣天尊是白衣天尊！我总不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而且，我有什么必要在你们面前隐瞒身份？事到如今，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很长时间，并无声音。
白衣天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已经说了许多次了，我是白衣天尊，我根本不是你们那个什么百里大人！我再重复一次，我根本不认识百里行暮。而且，百里行暮这个名字在七十万年之前是不存在的，无非是他后来凭借几分长得像我白衣天尊，才沽名钓誉侥幸做了一个鱼凫王而已。可是，他连鱼凫王的宝座也没能坐稳，很快便被颛顼搞死了。这样的一个废物，怎会跟我有关系？”
她面上的疑惑之色就更加深浓了。
委蛇凝视他半晌，还是毕恭毕敬：“因为，你本来就是百里大人！”
他也凝视她，但见她长长的睫毛有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就像薄薄的蝉翼在风中慢慢凝固了一般。
“你家主人是血肉之躯，糊涂不奇怪，你这个机器蛇，难道也跟着一起糊涂？你为何也和你家主人一样叫我百里大人？”
只是，面色是苍白的，苍白得有些透明。
委蛇还是毕恭毕敬：“百里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太过瘦弱，已经彻底消失了当初九黎河之战时，第一眼的惊艳。
他微微皱眉，“委蛇，你怎么和你家主人一样糊涂了？”
他不是一般没有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他也不是一般咋咋呼呼的半神人，可以说，在漫长的几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的岁月里，他不知看到过多少美人，那些传说中的，顶级的，天下无双的美人……
委蛇再次向他行礼：“百里大人不但救了我，还救了少主，委蛇真不知如何回报才好。”
可是，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那样的面孔。
“没有！它们彼此融合的很好。谢谢百里大人，是百里大人给了我新的生命！”
他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眼的时候，竟然心跳。
白衣天尊看了看小木屋的方向，随手拍了拍它的双头，微微一笑：“委蛇，新的芯片还适应吗？没有和你原有的躯体和记忆互相抵触吧？”
一个古板的半神人，居然心跳了。
它走过去，毕恭毕敬行礼，“百里大人，谢谢你。”
维维奇当初第一次从数据库里看到她的图像时的惊叹，绝对没有夸张：“天啦，人类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少女？怎么可能？”
因为，它看到白衣天尊。
那也是他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内心独白。
此际，这忠心耿耿的老伙计却站起来，悄然离开了小木屋。
因为太过紧张，所以，刚开始跟她过招时竟然心慌意乱，十分仓促，任凭她奔过来，一把揭开了自己的金色面具。
当老鱼凫王改造它，在它的芯片上输入那固定的指令和程序时，便注定了它对少主忠心耿耿的一生，且永不改变。
更因为紧张，失手将她打成重伤。
门外，委蛇忠心耿耿地守候，就跟昔日一样，从未改变。
其实，以他的本领，何至于会如此时常？
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真的是当时太过震惊，随手一挥。
是的，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
直到她彻底倒在自己的怀里。
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无忧，对自己的未来再一次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直到她从重伤中醒过来。
她心无旁骛，纵然睡着了，面上也带着微微的笑意。
直到她悄然来到冥想室里，抱着自己的脖子，调皮地亲吻自己的嘴唇，一声声软绵绵地“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现在，才是真正的睡眠。
没有人能知道他那个时候的心情。
有熊山林一战之后，她曾经动辄以半年以上的长度昏睡——但是，那不是正常的睡眠，那是昏迷不醒。
他对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男人厌恶到了极点，可是，又妒忌又羡慕，居然恨不得自己真的是那个男人。
她睡得十分香甜。
因为，他慢慢地已经发现了：她之所以一次次来拥抱自己，亲吻自己，肆无忌惮地撒娇，肆无忌惮地爱恨嗔痴……全部是因为那个百里行暮。
她倒头就睡。
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男人，不知道生前曾经怎样将她娇宠，才令她如此地颐指气使：百里大人，你给我唱一首曲子吧；百里大人，我要吃烤肉；百里大人，你今晚陪着我，一直要陪着不许离开，我害怕……
可是，凫风初蕾已经无心欣赏。
每一个看似不可思议的举止，她却那么自然。
从小木屋的顶端能看到蓝色的星空，闪烁的天河美丽得就像是一匹银光闪闪的缎带。
她理直气壮地指使他。
月色，比轻纱更加温柔。
奇异地是，他明明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可还是千依百顺。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大的效果，他很可能会提前去一趟有熊山林。
她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竟不知道，委蛇的回归能令她如此开心。
就像他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百里行暮似的。
慢慢地，他眼中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否则，自己可能再过几百万年也享受不到如此香艳而温柔甜蜜的滋味。
她总是这样，胸无城府，很小的事情都可以让她开心老半天。
他经常在黑夜里抚摸自己的嘴唇，微笑，或者发呆。
她大吼大叫，兴奋异常，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未知的领域。
甚至，慢慢有了疯狂的狂想。
那么干净，那么纯洁，那么芬芳。
有时候，他甚至想，自己不该让她离开九黎；
不是花朵，是花骨朵。
自己应该将她永远留在九黎。
夕阳衬得她的面容花朵一般。
遗憾的是，她走了。
那半空中大吼大叫的人儿，声音清脆，笑如银铃，简直就像驭风而行的小小精灵。
她强行离开。
云雾深处，一双眼睛漫不经意地看着这一幕。
哪怕和自己决战，也一定要走。
……
直到她回到金沙王城，直到有熊山林之战，直到她变成一个几乎是僵尸似的恐怖样子……
那吼声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一旦喊出了，但觉深呼吸一般，胸中压抑许久的绝望、愤懑、凄苦、失落、郁闷……万般负面情绪，忽然就在这大吼大叫之中，烟消云散了。
奇异的是，他居然从未觉得她变丑了。
她哈哈大笑，忽然对着天空猛地呐喊一声：“啊……啊……”
别以为大神们都有慧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认为人类无非是一具皮囊而已。
果然，人必须要有翅膀啊。
否则，那些半神人们就不会处心积虑下凡找最美丽的地球少女狂欢了。
难怪人们常常说：恨不得腋生双翼！恨不得整一双翅膀！
本质上，半神人比人类的男子更加看重女方的相貌。
甚至根本不是自己的翅膀，而是委蛇的翅膀，已经这么爽了。
他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惊艳，也是因为她的容貌。
竟然这么爽。
可是，他天天面对那个重伤毁容者，耗费无数的元气为她疗伤，还是心跳……还是觉得她那么好看。
原来，有翅膀的感觉竟然是这样。
尤其，她刚刚好了一点点，能走动了，能说话了，尽管骨瘦如柴，可还是一声声呼喊自己“百里大人……呵……百里大人……”
凫风初蕾从未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太阳，纵然当初乘坐百里行暮的飞行器，也是在机舱里，完全不是这么真切，这么毫无阻隔地看着天空，太阳，甚至月亮星辰……
娇嗔无比，憨憨的，那么理直气壮。
有时候，太阳近得就在你的眼前，伸手可以触摸。
她每一次的绵软，都令他兴奋。
她却没事人一样哈哈大笑：“好玩，好玩，真是太好玩了……委蛇，以后我们真的可以走遍天下了，哈哈哈……委蛇，你飞过去，我要抓住那团白云……过去一点点……再低一点点……哈哈，左边跑了，左边跑了……哈哈，你看见太阳了吗？哈哈，我们距离太阳好近……我看看能不能抓住太阳……”
她每一次的软弱，都令他心颤。
她高兴得一挥手，差点从委蛇背上颠下来，委蛇吓一跳，大叫：“少主，坐稳了……”
否则，以他的精明，岂会不知道她拿了灵药在偷偷喂养大熊猫？
凫风初蕾觉得自己就像传说中的那些仙人，乘风而去，来去自如。
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什么都不说。
低头，再也看不到群山，草原。
也不知怎地，只要她高兴，只要能令她开心，他真的觉得别的都不重要，其他都不是问题。
白云就像一堆虚无的棉花糖，你一抓，它就跑。
这样的心情，在他的几百万年生涯里是从未有过的。
彼时，白云已经完全在头顶。
就像现在。
“少主，我尽力，尽力……哈哈……”
她明明不过只恢复了不到一两成的容貌，可是，她已经比地球上绝大多数的少女都要美貌了。
她兴奋得在半空中大喊大叫：“哈，委蛇，你再试一试，能飞多高……哈哈哈……再试一试……”
就算那么孱弱，那么凄苦，可是，却楚楚可怜，就像一朵草原上没有任何遮拦迎接风雨的小红花。
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他的心跳，总是情不自禁。
委蛇，急剧上升。
所以，她一发脾气，她一哭泣，她一决裂，他便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哈哈，我试一试，少主，你坐稳了……”
不知为什么。
“万米高空？真的吗？委蛇，你可以飞上万米高空？”
他不知道原因。
“哈哈，大费哪里飞得了这么高？他的那些蠢鸟顶多飞到百米高空，或者几十米，我亲眼见过，他飞不高的……我可是足以飞上万米高空啊……”
他也不想去探究。
“哈哈，委蛇，你比大费的那些蠢鸟要快得多了……”
他甚至根本不管是不是受到了数据库里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男人的感染——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了。
更何况，这飞行还是意外之行。
他只想：若是能令她高兴，那就一切按照她的心愿吧。
不光是高兴自己有了能飞行的工具，更高兴的是这老伙计的回归，哪怕它根本不会飞行，根本和以前一样，她已经非常非常高兴了。
和青元夫人解除婚约，原因便在此。
饶是如此，凫风初蕾已经非常非常高兴了。
可是，他不提。
可是，就算是飞得最快的鸟类，一小时也最多只有几十公里，完全达不到飞行器一小时上千公里，当然更不要说什么超光速飞行器之类的了。
他决口不提解除婚约的事情。
秃鹫，已经是地球上的鸟类中飞得最高最快的动物了。
他很清楚，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委蛇也大笑：“是天尊将我改造，在芯片里加了新的东西。不过，我虽然能飞行，可速度却不行，还赶不上以前我们那艘太阳能小飞行器。天尊说，那是因为我有一部分还是血肉之躯的缘故，没办法彻头彻尾做一个机器蛇，所以，无法突破极限，无论是飞行速度还是飞行高度，都无法达到正常飞行器的地步……这么说吧，我的飞行能力基本上和秃鹫差不多……”
有些禁忌，也是绝对不可碰触的。
她却兴奋得大叫大嚷：“天啦，委蛇，你怎么能飞行了？”
之所以如此，无非是为着不让她再一次失望而已。
她真的伸手去抓了一把，抓到的却是一把虚无。
这是凫风初蕾第一次和他长时间的对视。
棉花糖一般一堆一堆的白云，随手抓一把便可以放在嘴里咀嚼。
仿佛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隔阂。
白雾散开，天空全是白云。
仿佛所有的误会和面具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坐在蛇背上，眼睁睁地看着最高的一颗刺桐花树消失在眼前。
仿佛他真的变成了百里行暮。
可是现在，它自由自在飞行在天空，速度平稳，越升越高。
所以，她就更加糊涂了。
它虽然是个半机器人，但是，以前也有一部分血肉之躯的困顿，根本无法飞翔。
二人静坐了很久很久。
委蛇，它怎么会飞？
夕阳，慢慢地落山了。
委蛇，竟然如一艘小小的飞行器，一点一点飞了起来。
月色下，有无数的萤火虫组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锦缎长河，令整个忘川之地的上空都悦动起来。
当它飞起来，慢慢地升向半空时，凫风初蕾惊呆了。
地上，一排排蓝色的丝草。
可是，飞行，却是第一次。
蓝色丝草闪闪发亮，风一吹来，就发出类似鸣沙山上那种古老乐器的声音：就像五十弦瑟，就像笙的柔婉。
委蛇纵谈不上日行万里，但日行几百里是可以的。到服食不周山之果后，更是体力倍增，日行千里也不再是问题。
白衣天尊随手扯下一根蓝丝草，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三几下就变成了一只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指环。
凫风初蕾十五岁那年开始骑着双头蛇游历天下。
他不经意地：“初蕾，好看吗？”
她大喜：“当然。”
她呆呆地看着指环，发不出声音。
委蛇故意逗她开心，双头摇晃起来：“少主，要不要飞行在空中欣赏一下忘川之地的美景？”
在周山之巅，在百里行暮临死之时，她便精心做了一个这样的指环，“命令”他终身佩戴，永远也不许忘了自己。
这一笑，主仆顿时精神振作。
可是，开启周山之巅的坟墓时，那空荡荡的墓地里，既没有百里行暮的尸骨，也没有这蓝色丝草的指环。
委蛇也笑起来。
此时，他居然做出一个新的指环，闪闪发亮，在自己眼前如世界上最最精美的一颗蓝色宝石。
忽然又觉得此话不妥，笑着挥了挥自己孱弱的双臂：“哈，委蛇，我现在可不是如虎添翼，是如猫添翼了……”
指环，轻轻放在她的眼前。
她听得这话，又开心起来：“是啊，我急什么呢？以前没有你，我都没死，现在你回来了，我更是如虎添翼……”
她屏住呼吸，完全忘记了自己再也不要理睬他的誓言，手指完全不受到大脑的控制，本能地接过了指环。
委蛇立即道；“少主，你先别急……”
蓝色的指环，镶嵌成无名指上最好的珠宝。
她忽然很沮丧，跌坐在地，抱着膝盖。
就像那颗曾经残弱无比的心脏。
敌人能骗过这么厉害的白衣天尊，可见，自己跟其差距，真的就是蚊子苍蝇和人类的差距了。
这世界上，全世界人都不爱我也没关系，可是，那个人，若是他也不爱我了，这心，也就碎了。
也正因此，她更是疑虑重重。
她悄悄地将佩戴指环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仿佛想将那指环从此隐匿。
大神们可人类的世界差不多，唯有精英方可汇聚精英，没道理一个小人物可以招待全球的大富豪。
他分明注意到了她这小小的举动，可是，他还是没有做声。
就算凫风初蕾根本不懂九重星联盟各大神族的关系以及他们的地位，但是，有一件事她很清楚：若不是身份尊崇，九黎就不会有那一场万神大会。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看他一眼，非常认真：“呵，百里行暮……你真的是百里行暮吗？”
须知白衣天尊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神格在九重星联盟也是数得上的。
白衣如雪，蓝发精灵，一张面孔和百里行暮没有任何的区别——甚至，他能幻变成山一般的浩瀚巍峨。
这时候，就更加体会到那神秘敌人的可怕了——居然可以瞒过白衣天尊，肆无忌惮修改作案现场。
相貌的相同也就罢了，气味和习惯的相同也就罢了——可是，他岂能连幻变大山也能够？
分明是那神秘敌人做了手脚。
并不是说他不具有幻变的本领，而是幻变的时间——以前百里行暮为了逗自己开心，所以，才幻变，让自己在他的掌心里跳舞，奔跑，乘凉，玩耍……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情人之间才明白的宠溺之情——小小的宠溺，无限的温柔。
就算自己的生物意识紊乱了，可是，委蛇不会，委蛇是机器人的属性，冷静而理智，怎么可能也出现幻觉？
他一个陌生人，怎会在她极度恸哭伤心的时候，故意幻变惹她高兴？
这根本不可能是自己的自残。
甚至，自己手指上现在这只蓝丝草的戒指。
是的，这不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这样的过去！
凫风初蕾如释重负。
这样的细节！
它愤愤不平：“可怜的熊猫，竟然成了替罪羊。这真是厚颜无耻的栽赃！”
若非百里行暮，外人怎么可能知道？
它小孩儿一般的两张面孔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恐惧之色，连声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有熊首领怎会是被大熊猫所杀？怎么可能？再说，我怎会是被少主所杀？我怎会连我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衣天尊怎会知道？
她将白衣天尊和青元夫人有熊山林一行的调查结果详细向委蛇讲了，委蛇听完，脸色变了。
如果这不是百里行暮，不但委蛇不信，她也不信。
“不是我忘记了，是他们告诉我，有熊山林根本没有什么神秘敌人，这一切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想象，意识的混乱，包括你的死也是我亲手所为……”
可是，接下来，她听得他淡淡的声音：“我不是百里行暮！”
委蛇微微意外：“少主难道忘记了我们的敌人？”
他一字一句：“我不是百里行暮！我也没有被任何人篡改记忆。在过去的七十万年，我一直在弱水闭关……”
她忽然高兴大叫：“委蛇，你也说我们神秘的敌人？”
凫风初蕾听得“弱水”二字，眼睛瞪得很大很大。
“若不是天尊出手，我再也不会有复活的一天。他对我尚且如此心存怜悯，对少主就更不用说了。就像这忘川之地，一般人是根本来不了的，可是，他却带少主到此疗伤，这就更证明他的良苦用心。天尊，他才是我们真正的盟友，要对付那神秘的敌人，天尊，必不可少……”
弱水！
她慢吞吞地：“白衣天尊，他会成为我们的帮手吗？”
弱水！
委蛇直言不讳：“白衣天尊才是我们真正的帮手。”
弱水之地，是神仙禁地，真正的禁地。
她一怔。
这几千万年，甚至几十亿年以来，能够进入弱水的大神是很少的，那全都是第一代和第二代的正神。
委蛇若有所思：“我能起的作用有限，但是，少主可别忘记了我们真正的帮手和盟友……”
要造物主恩准，正神们才能进入此间永恒的修炼，进入一种永恒的状态，也就是说，从此在这里固定了一种载体，永生不死，真正和宇宙同寿。
可是，她还是兴高采烈：“没错，委蛇。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没有一个盟友，也没有一个可靠地帮手，现在，你回来了，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寿与天齐，就是这个意思。
初蕾听得这话，兴奋之情慢慢地便减弱了。
而且，造物主恩准的意思还有一重含义——必须是元气达到了一个境界。这就杜绝了其他人私自潜逃进去的可能。
可是重逢的喜悦早已压倒了悲伤的心情，它十分振作，也十分乐观：“少主，只要我们都活着，一切都还有希望……”
元气是一个硬指标，无法偷渡。
纵侥幸不死，可是要恢复如常，谈何容易？
弱水，是任何人都无法擅闯的地方，也不可能擅闯。
不止是容貌，还包括她的元气，以前积蓄的武力值，统统都已经下降到了一个临界点。
可是，令她震惊的并不是白衣天尊有什么资格能进入弱水，而是弱水这个地方——这个地盘，别说青元夫人，就算比她还厉害得多的人物，都是没法进入的。
直到现在才明白，少主整个人几乎都被彻底摧毁了。
没可能有人能进去这样的地方把白衣天尊的记忆给篡改了。
有熊山林一战，它先于少主倒下，所以，虽然情知少主遭遇不测，却一直不清楚少主到底被伤成了什么样子。
“我能进入弱水，并不是已经有资格进去修炼，更不是我有了寿与天齐的能力，其实，只是因为我受到了处罚之后，极度重伤，几乎要灰飞烟灭，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载体了……”
委蛇细细打量她，慢慢地，小孩子般的面容上便浮现了一层深深的悲哀和忧虑之情，少主，竟然被人重伤成这样。
他的眼神黯了一下：“我自知罪孽深重，也无颜要求新的载体，可是，娲皇恩典，大发慈悲，将我带进弱水，给予了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我才能在七十万年之后重新进入现在的世界……”
好半晌，她才松开手，呵呵大笑：“委蛇……委蛇……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居然还能见到你……”
他不是主动进入弱水的。
她高兴得紧紧抱住委蛇的脖子，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然，他也不是主动离开弱水的。
凫风初蕾呆在这忘川之地，本以为坐牢一般，却忽然见到这生死相依的老伙计，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是时间到了之后，被赶出来的。
可是，白衣天尊找到了它的骸骨，又找到了它的芯片，然后，很是耗费了一点功夫，将它彻底修复。
因为，他并没有资格一直呆在弱水。
直到有熊山林一战，那神秘敌人一眼看出了委蛇的死穴，一举格杀。
他距离那些正神的资历还相差很远很远。
所以，无论经历多少次战斗，委蛇总是不死。
只是，他在弱水获得了一项非常特殊的赏赐：那就是他今后可以一直保持自己现在的载体，不必再更换别的载体了。
委蛇，本质上是一条机器蛇，要杀死它，只能摧毁它脖子上端的芯片设计。
这样的殊荣，在现存的半神人，甚至包括西帝，都是独一无二的。
委蛇也激动得语无伦次：“是百里大人在有熊山林找到我的主芯片，然后加以修复，重新将我激活……”
否则，他哪有资格在九黎召开万神大会？
“少主……是我……真的是我……”
以为西帝是瞎的？
那孩儿面一般的双头千真万确出现在自己眼前。
可是，凫风初蕾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死死盯着他，脑子里，一个声音乱嗡嗡的：他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手臂很疼。
原来，他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很用力。
她盯着自己手上的蓝丝草指环，觉得这简直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只有在梦中才梦见过这生死相依的老伙计。
她忽然低下头，死死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的头，也深深埋在膝盖里。
居然是委蛇。
不是因为恸哭，而是无法描述的绝望之情。
委蛇。
迂回婉转，反反复复，彼此试探……最后，自己因为一个根本不是百里行暮的男人，被害成这样。
好半晌，她才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委蛇的双头，泪如雨下。
她想，自己本该马上站起来，马上离开这忘川之地，可是，她没有力气。
“少主……是我……是我……”
她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两个蛇头就像两个小孩儿的面孔，左右将她抱住，她还是恍如梦中，不言不动。
她索性瘫在地上，死死闭着眼睛。
“少主……少主……”
眼前，金星乱冒。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恍如梦中。
脑子里，也一团浆糊似的。
她呆了。
如果他不是，那么，真正的百里行暮在哪里？
她蓦然回首。
百里行暮离开周山之后，又去了哪里？
“少主……少主……”
为什么他再也不来寻找自己？
她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为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多久。
空气里满是寂寞的味道。
刺桐花束就像是一串串的假花，永不凋落。
白衣天尊也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掌心空空，一无所有。
心里，竟然也是空荡荡的，甚至带了几分迷茫和不安。
一阵风来，当然没有花瓣，因为，刺桐的花串等闲是不会轻易飘落的，可是，她还是伸出手，本能地迎接那些花瓣。
既然自己不是百里行暮，她岂会再呆在自己身边？
可是，这花道绝对不止十里，这花道无穷无尽一般。
可是，要让他一直冒充百里行暮，别说自尊过不去，他觉得那简直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恍惚中，仿佛走在了金沙王城的十里花道。
以他的身份，岂肯被人当成了替身？
她不由得站起来，踏上花道。
轻纱一般的白雾，缥缈朦胧的世界。
一条很长的花道蔓延开去，不知通向多么遥远的地方。
明明是恒温舒适的草地，可凫风初蕾却觉得一阵阵寒气入骨，无法抵挡，浑身也微微颤栗。
那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日子，可是，吸引她目光的绝非那绚烂的朝阳，灿烂的天河，她看到前面一望无际的红——一排排高大的刺桐花树，红色刺猬一般一串串的鲜花开得满枝满头。
那是绝望的颤栗。
漫天的雾气早已消失。
一只大手，慢慢地放在她的背心。
她本能地慢慢坐起来。
她原本应该拒绝，可是，她动弹不了。
睁开眼睛时，忽然呆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不该继续白白享受他的好处了。
她昏睡了许久许久。
可是，她没法。
就像一只企鹅，永远呆在北极圈，一辈子所看过的风景，就一种——大雪。
连跟他赌气，连拒绝他的好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饿不死渴不死，但是，呆在这里毫无意义。
甚至，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觉得这地方其实就跟一个荒漠似的。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匍匐在冰冷的草地上，任凭他的双手在自己背心游走。
她觉得很无聊。
暖意，是慢慢而来的。
在忘川之地的每一天，都是睡觉。
就像寒冬的时候，躺在一个温暖的热炕上面。
她沮丧地倒在沙地上，抱着头，但觉昏昏欲睡。
她很惬意，慢慢地，睡意涌上，便十分悠闲地睡着了。
可现在，这元气早已衰竭，哪里还有开启的能力？
这时候，他才慢慢地伸出了另一只手。
她当时能开启，完全是仗着在西北沙漠继承了百里行暮高达七十万年的半神人的元气。
两只手，交叉而行。
这很公平。
元气，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上流泻出去——本质上，那是一种通过意念转移出去的能量。
可能设计者早已考虑好了：你连开启宝库的能力都没有，那自然就不配使用。
可是，她中毒实在是太深，失去的元气实在是太多，所以，需要补给的元气就越来越太多，多得令他都觉得有一些不安。
须知那宝藏是启动了匹配值的——必须是武力值达到了上一代鱼凫王的平均值，你才有资格启动。
这下毒者，就像设下了一个沼泽地，施救者的元气一旦进入，便如泥牛入海，很快便挥发得无影无踪。
生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问题，又谈何开启鱼凫国的宝藏？
这毒，不仅要吸光受伤者的能量，更企图吸光所有施救者的能量。
因为用力过猛，心脏已经压抑不住地抖动，仿佛一股气息在顺着脚趾倒流，逆向行驶，令人难受得浑身筋脉都在抖动。
若非他曾进入弱水修炼，只怕早就倒闭于这毒性的反攻了。
可是，只跑了几步，便停下脚步。
可是，现在，他根本不在意，相反，他渐渐地摸索出了规律：我就不信，我对付不了这毒气。更重要的是，从这毒气追根溯源，一定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她恨不得马上跑回金沙王城。
能屠杀有熊氏全族，能将鱼凫王变成一个蛇妖，想想，这该是多么惊人的一桩恶行？
她恨不得马上冲出这忘川之地。
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揪出这家伙，而且，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学习了这些东西，岂不就可以撬开一个新的世界？
渐渐地，元气已经开始集中，并沿着顺时针方向运行。
里面，不但有无数的黄金珠宝，还有数不清的各种书籍，模型，资料……以前，她一直认为那是蚕丛大帝留下的上古文字，不认识也不稀奇。现在，忽然意识到，也许，那正是上古时代遗留下来的种种资料。
她身上隐隐地，一层黑雾升腾。
你怎么忘记了鱼凫国那个超级藏宝库？
分明是一只黑色的蜘蛛。
你怎么忘记了那个藏宝库？
他决心一定要把这只黑蜘蛛赶出来。
你这个超级大笨蛋。
可是，这黑蜘蛛顽固得就像长了千百只手足，七手八脚，牢牢地吸附在寄生体的身上，一旦寻找机会，便一口下去，彻底占领这寄生体。
凫风初蕾，你这个笨蛋。
白衣天尊怒了。
天啦。
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震怒。
整个人简直发狂似的乱蹦乱跳。
他忽然加大了力道。
她是真的跳起来了。
双掌，从凫风初蕾的掌心直接到了她的头上。
忽然，她跳起来。
隔着不到一公分的距离，从她的天灵盖上砸下去。
待要学习，却不知从何学起。
胡乱挥舞的黑色蜘蛛忽然跳跃起来，就像被人从中间砍了一刀，顿时手足散乱，四散逃逸。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井底之蛙。
很快，一只完整的黑色怪物影子就被彻底打散了。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游走天下的鱼凫国女王，曾经自以为见多识广。
凫风初蕾身上的黑气，也彻底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的渺小不在于武力值不足，而在于知识和见识不足。
委蛇，悄然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孩儿面上颇有担忧之色。
她很沮丧。
它分明看到天尊面上竟开始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夜色下，那不是普通的汗水，它说不上那是什么，可是，心里十分震骇。
毕竟，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就像一只猴子闯进人类的世界，你根本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就更别说掌握人类的那些先进技能了。
每一次救助少主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元气，可是，天尊从未吝啬。
也或许，那武器库里也有类似太阳能飞行器之类的？可是，就算有，她想，自己还是很难掌握其中的要领。
若不是百里大人，他何苦耗费这么巨大的精力？
自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制造出燃料，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制造。
可是，它多看几眼，慢慢地便明白了——天尊的功力，远在百里大人之上。
没有燃料推动的飞行器，形如破铜烂铁，甚至不如一匹马。
那几次百里大人救护少主，几乎耗掉半条命，他都是亲眼所见。
当初百里行暮说了，现在的地球上已经没有足够启动飞行器的燃料了。也许涯草和一干外星人秘密勾结，曾经启动制造出燃料，但是，尚未成功，便不知所踪。
这一次，白衣天尊除了头上薄薄的一层汗，并无大碍。
就算自己去到周山，开启武器库，拿到飞行器，可是，飞行器需要的燃料呢？
到他收起掌心的时候，甚至他额头上的汗水都全部消失了，神态也轻松自如。
但是，这个疯狂的念头很快便冷却下来了。
它悄然走过去。
至少，可以向他们学习一下。
他却挥挥手，阻止了它的话语。
可是，既然拿到了，怎会不会用？不是还有白衣天尊吗？不是还有那么多半神人吗？
它的眼神满是感激，但是，只静静地候在他的身边。
是不敢想？还是自认为拿到了也不会用？
少主，已经彻底酣睡。
以前，怎么就从未想过这么盛大的一个武器库？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忽然笑起来，声音很轻很轻：“再有一次，她身上的毒性便可以被彻底控制。可是，要祛除，还需要一种药……”
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委蛇低声道：“这药，是不是很难？”
一念至此，她忽然心跳加速，脑门上隐隐地渗出汗来。
“说难不难，但是，说易也不易。看看吧，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唯有乘坐这些飞行器才能达到不周山，抵达了不周山，便可以开启封印已久的神秘武器，然后，顺理成章就到了九重星联盟？
“我们能自行去寻找吗？”
周山上封存了全球最先进的飞行器。
他摇摇头：“委蛇，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会找到。”
要去不周山，必须先去周山。
“天尊，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不周山上被封印的全宇宙最先进的武器。
他淡淡地：“不用感激我。”
忽然，她想到不周山。
“这……”
没这个能力不说，也没这种工具。
“这一切，是我自己乐意。若是我不乐意，没有谁能强迫我。”
遗憾的是，她想，自己可能永远去不了。
委蛇哑口无言。
她甚至发了奇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九重星联盟看看，一定要亲眼看看那里到底是一些什么了不起的大神，到底他们拥有怎样的神力，到底是如何地把人类蚊子一般踩在脚下的。
感激之情，无需赘述。
她甚至暗暗有点抱怨父王，为何不早早告诉自己有关九重星联盟的一切，哪怕是多少透露一点也好啊，可是，父王什么都没说。
它想，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百里大人，自己，也必将感激他终生。
她很后悔早前没有多多问问父王。
白衣天尊看了看不远处熟睡中的凫风初蕾，却忽然兴致勃勃：“委蛇，你会飞了，以后，你最想去哪里？”
正因凫风初蕾想通了这个道理，才分外对九重星联盟感到兴趣。
委蛇实话实说：“我想先回金沙王城看一看。”
反抗，你也得死。
“哈，果然还是这样，地球人都觉得故土难离。”
不忍让，你就得死。
“因为金沙王城实在是太美。”
因为，不忍让你能如何呢？
“没错，金沙王城比我走过的任何地方都美……”他顿了顿，“甚至，比九黎更美！”
越是奴隶，越是劝说别人忍让忍让再忍让。
这时候，委蛇已经十分清楚了，眼前的这个至高无上的男子，才是真正的炎帝之子、战神共工、在不周山之战后进入弱水养伤获得了永生，他，也就是现在的白衣天尊。
否则，你无非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而已。
白衣天尊，其实是他的绰号。
所谓的仁慈大度，怜悯宽厚，以德报怨、忍让克制……分明是你必须占到了一个高度，藐视众生之后，才有权利说这样的话。
因为独爱白色长袍，所以，地球上的信徒给了他这样一个尊号。
全宇宙都一样，强者才有话语权。
可是，既然如此，那么，百里行暮是谁？
殊不知在大神们眼里，人类的反抗同样也是荒谬可笑，不值一提的。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百里行暮又是谁？
人类听了只会觉得荒谬可笑吧？
那曾经在金沙王城做了一万年柏灌王的伟岸男子，那英武不凡能幻变成山一般壮大的巨人，那风流倜傥温柔旖旎的男子，他到底是谁？
可是，这抗议有用么？
如果不是同一个人，那他为何也冒称炎帝之子？
如果老鼠蚊子能说话，他们一定会大力控诉人类大规模的灭鼠、灭蚊活动，认为那简直是惨无人道丧心病狂的不公平举动。
像百里行暮这样的气度，岂会是冒充他人的宵小之辈？
就算大规模的杀戮，你又如何？
他根本不屑于去牵强附会，给自己认一个很了不起的祖宗吧？
就算要杀你灭你，你又怎样？
可是，种种迹象已经表明，百里行暮真的不是白衣天尊。
在大神眼中，人类的地位可能就跟猪牛羊似的，要打要杀，何须过问你等意见？
不但因为百里行暮的头发是火红的颜色，而且，他罕有提到九黎，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从未去过九黎，他对九黎毫无感情，似乎也毫无映象。
在大神眼中，人类的地位如何不是这样？
百里行暮念念不忘的只有不周山。
一句话，力不如人你就该死。
委蛇只是不明白，为何他明明不是白衣天尊，却那么熟悉不周山战舰？
不能讲道理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猪牛羊毒蛇猛兽的战斗力不如人类，智商不如人类。
为何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可是，你不能讲这样的道理。
不是亲历者，很难相信，他能描述得那么确切。
人类可以肆意诛杀毒蛇猛兽马牛羊，那毒蛇猛兽为何不能诛杀人类？
就好像从一个人身上分裂出了另一个人——而彼此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因为，白衣天尊并不认为，这个百里行暮是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
可是，人类有权利存活，为何毒蛇猛兽就没有权利活着？
他甚至没有解释，为何自己明明不是百里行暮，可那个叫做百里行暮的人，却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所有的过去？
就像人类总觉得毒蛇猛兽伤人，就坏透了，必须除掉。
委蛇想问，但是，它知道，他不会回答。
也许，无数的鸡都在谴责人类，可是，人类不知道，也不在乎。
原以为已经知道了真相，可现在，委蛇觉得自己更加糊涂了。
就像白衣天尊那冷冰冰的话：对于大神来说，杀一个人或者两个人，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也不必背负任何的谴责。就像你们人类杀一只鸡，你会要什么理由？鸡又如何来谴责你？
这时候，它已经完全了解少主的糊涂了——旁观者尚且如此，就不用说当局者心中的惶恐不安了。
原本她很少想这些问题，可是，自万神大会之后，她发现自己和那些大神的差距那么大，大得就像是一个人和一只鸡或者一个人和一只蚊子。
孩儿面，只是不停地悄然打量着白衣天尊。
如果是光速的几倍，那么，岂不是在整个宇宙中也来去自如？
可是，他却无视委蛇的目光，十分悠闲地躺在草地上，也如凫风初蕾那样静静地躺着，居然一会儿便睡着了。
他们所使用的飞行器，都是超光速？或者，远远在光速之上？甚至是光速的三五倍？
忘川之地，最大的景致便是夕阳。
他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去，夕阳就像一直悬挂在天上。
那浩瀚无边的星球，全部都是他们的领域？
这一天，凫风初蕾看了至少七十七次夕阳。
他们，就是整个宇宙的主宰了吗？
到后来，她干脆坐在一丛茂盛的蜀葵旁边，抱着膝盖，目送最后的一缕夕阳慢慢消失在西方的天空。
人类固然很渺小，在浩瀚宇宙中甚至连微小的尘埃一般。可是，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大神呢？那些半神人呢？他们在宇宙中又是处于什么样的地位？
这一夜的夕阳，特别神秘莫测。
他们总认为，神迹一旦消失了，便什么也不是了，更何况，这世界上大部分人连神迹都没有见过。
她忽然想起泰山之巅那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刻以及那艘乘风而去的金龙——现在她当然早就明白了，那不是金龙，那是一艘宇宙飞行器。
纵然是万神大会的出现，他们也不曾彻底警戒。
黄帝一行，早已回到了太阳星。
可笑人类茫然无知，还唯我独尊，尤其是一些豪强霸道者，一旦统治了一群人，便想统治一个世界，甚至是全部的人类，号称什么万王之王。
衰弱的四面神一族，从此在地球上走向了灭绝。
人类，之所以比猪牛羊的地位高，无非是因为那是造物主按照自己的样式所创造而已，否则，与牛马何异？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近，无声无息在她面前坐下。
可是，以前，包括她在内的地球人基本上都不知道这样的事实，还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万物的主宰，放肆地为所欲为。
他也像她那样凝视西边的最后一缕夕阳。
相较之下，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微风，花香，她洁白的脸庞就如旁边盛开的蜀葵。
仅仅银河系便有多达几千亿颗星球。
身上的病毒被彻彻底底压制后，她的容貌已经恢复了至少一半了。
星空浩瀚，无边无际。
她忽然开口了：“天尊……”
凫风初蕾抱着头，仰望星空。
再也不是百里大人。
和平素所见的雾气不同，这里的雾气隐隐有七彩的颜色，能幻变成各种不同的花朵，星辰。
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天尊，我以后不会再异变成黑蜘蛛了吧？”
忘川之地的上空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他凝视她。
又一个黄昏和月色的交替。
她的脸上有小小的紧张，小小的不安，小孩子一般，仿佛他的下一句话便会直接决定她的命运。
就是我不想而已，如此简单。
他摇头，慎重其事：“初蕾，你放心，绝对不会了！”
许多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原因。
她笑起来。
这便是最大最正当的理由。
一双眼睛明亮得比刚刚落下的夕阳更加绚丽。
我不想成亲——
这忘川之地上空，都因此而绚丽起来。
“我不想成亲。”
一颗心，砰砰直跳。
“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他几乎伸出双手，可是，生生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淡淡地：“阿环，你该知道，我们这些半神人，根本没有成亲的必要。”
她却伸出手，慢慢地放在他的眼前，几乎碰触到他的睫毛时，停下来。
他的背影一动不动。
他的心里，再次狂跳。
青元夫人忽然轻轻地：“天尊，我能问问原因吗？”
那柔软小手，慢慢地，落在他的唇上。
他慢慢转身。
他无法做声。
毕竟，他宁愿自己背负一个烂名声，他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很自然地便将自己的脖子环绕，语气，就像这夕阳之下的雾气：“呵……天尊……就算你是白衣天尊吧……可是，你答应我一个要求，好不好？”
这是维护青元夫人名誉最好的办法。
他不语。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你什么时候对外宣布，无论你对外宣布解除婚约的理由是什么，都由你。
他根本无法开口。
他缓缓地：“阿环，我说了，一切都由你！”
“你再幻变一次，好不好？”
白衣天尊不能拒绝这个要求。
他心里一震。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却一直没有掉下来。
可是，下一刻，她已经稳稳地站在了他的掌心里。
她很久很久才能抬起头，声音很低很低：“天尊，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我……”
他的身子，山岳一般。
反倒是白衣天尊沉不住气了：“阿环，我很抱歉……”
他的掌心，便是山岳上的一座小小的屋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言不发。
此时，她便站在这屋子里，抬起头，看到了毫无遮拦的天空。
她慢慢低下头去。
夜晚的天空不再是一径地蓝，而是各种色彩交织，将所有神秘而朦胧的一切故事都融合在里面。
她心里在滴血。
她先是静静地站在他的掌心，静静地眺望远方，就像在欣赏久违的风景。
等了这么久，耗费了这么多心思，用了那么漫长的年华，居然，还是等来这样一个结果。
好一会儿，她开始走动。
可是！
慢悠悠地，形如闲庭信步。
可是！
站得这么高，看得这么远，和天空无限接近，她想，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原本想的是，逼一下也就成了。
他一直凝视她。
其实，早在九黎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妙了，否则，也不会任凭维维奇大神等起哄了。
看到掌心里的小人儿有时候得意洋洋，有时候又满面微笑，有时候，眼里又有小小的忧伤和悲哀。
只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一种不祥的预感，如今，终于来了。
忽然，她跳起来。
她死死盯着白衣天尊，不敢置信，好几次张嘴，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在打滚。
可是，青元夫人却惊呆了。
她在他掌心里跳跃，打滚，玩儿得不亦乐乎。
而且，他俩尚未正式举行婚礼，也不算真正的夫妻，天宫比不得人间，一晃几十万年过去，谁也不会再提这件事了，顶多当一场玩笑话而已。
风吹动她乌黑的短发，就像是他掌心里开出的一朵蜀葵。
神仙眷侣的意思便是，大家各自修炼，等闲互不干扰。
她一直滚动，也不停下来，仿佛要试一试他的掌心到底有多宽多广。可是，滚了许久，精疲力尽了，忽然坐起来，揉揉眼睛，一看，自己躺在他的掌心正中。
在九重星联盟的历史上，解除婚约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是，也不是绝无仅有。而且，诸神们在婚姻观念上十分单薄，就算结婚了，也并不一直住在一起，许多夫妻甚至天南地北，几十万年也不相聚一次——所以，他们才被称为神仙眷侣！
她咯咯大笑。
也就是说，青元夫人已经彻底掌控了主动权。
那小人儿的声音简直如银铃一般。
而且，白衣天尊说，这消息你想什么宣布就什么时候宣布，我没意见。
他也笑起来。
若是由青元夫人告知众神，自然就是她看不上白衣天尊了。
她忽然再次跳起来。
谁先提出解除婚约，谁就占据了上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在了他的眼皮上。
他和颜悦色，声音却十分清晰明了：“阿环，我们解除婚约吧。我俩不合适。我也想过，解除婚约可能会对你的名誉有所影响，因此，这解除的消息就由你来发布……至于你什么时候宣布，那就由你……”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那小人儿已经贴在了他的嘴唇上面。
“天尊……”
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嘴唇上面，仿佛这一吻，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过去。
她傻傻地盯着他，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酒樽，感觉头有点晕，仿佛喝醉了。
很久很久。
青元夫人却惊呆了。
久得他都透不过气来了。
在这之前，一直觉得这话很难说出口，可是，真的一旦说了，反而浑身轻松了。
她忽然跌落他掌心。
没有犹豫，没有缓冲，他一鼓作气。
他身形一矮，她整个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干咳一声，微微尴尬，“阿环，其实，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们取消婚约吧。”
她没有挣扎。
她诧异地看着已经站在对面的他。
她很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可是，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经站直了。
日月星辰，朝夕之间。
毕竟，都要结婚了，伴侣之间亲热点也没毛病。
她睡得香甜。
趁势便往他怀里倒去。
她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就像蓝色的丝草，闪闪发光。
三几口美酒入喉，加上对婚事的向往，她更是面如桃花，吐气如兰，忽然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了他的肩头：“天尊……”
自认识她以来，他从未见她如此无忧无虑。
她和侍女们都想当然地认为：人家白衣天尊连十万吨黄金都送了，自己把剩余的一切准备好，那就是理所应当的。
他便也笑起来，很轻很轻地抚摸她的睫毛，然后，贴着她的脸，自己也很快睡着了。
甚至连白衣天尊的喜服她都准备好了。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
而且，不需要分男方女方什么的，毕竟，大家的朋友圈都是相通的，要请的都是同一群人，基本上没有例外。
看不到天色，只能看到那雪白身影的怀抱。
十万人的盛宴已经足够了。
这一刻，所有的痛苦、委屈、恐惧、难受、疑虑……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因为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所以，她便早已做了许多准备：喜宴、喜饼、喜服、喜帖等等自不必言，就连喜宴举行的地点也一清二楚，比如，天穆之野的正殿。
有一个人，就算不认识我了，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
可是，她胸有成竹：“天穆之野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所有的细节，侍女们都替我们考虑到了。天尊也不用再准备什么了，只要日子确定了，我马上令人向诸神们发放请帖喜果，请他们赴宴……”
有一个人，就算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可是，他在我心中的感觉，从来没有改变。
下个月的十九，已经非常仓促了。
这已经足够了。
她又喝了一口酒：“天尊，我们这事情早已公告九重星联盟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了，也就不必再拖拖拉拉了。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已经看过时间了，下个月的十九，便是一个极好的良辰吉日，我们不妨趁机把这婚事办了……”
她看到自己破碎了很久很久的心，已经慢慢开始愈合了。
他举着酒杯，沉吟不语。
也许，中间的伤口会永远停留，可是，绝望不会。
她嫣然一笑：“天尊有看好的时间了吗？”
只要人生不绝望，就还有许多机会。
他的面色有些踌躇，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所以，她再次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心安理得地沉睡。
她抿一口酒，红了脸，有些羞涩之情：“天尊……你是来和我商量婚期的吗？”
这是一场很久很久的沉睡。
可是，他却坐正了身子，淡淡地：“阿环，我这次前来，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就像云阳所希望的：睡着了，病毒的爆发就会缓慢得多。
那香味也很独特，清冷、高雅、氤氲，又十分热烈而魅惑，就像青元夫人身上的香味，一瞬间就令人血脉喷张了。
云阳树精当然无法用更清晰地理论来表述：事实上是，人处于昏睡的状态时，许多生理肌能的运行就要缓慢许多，对能量的损耗也要缓慢许多，也因此，病毒爆发的程度就要缓慢许多。
酒在金樽里，香气四溢。
她昏睡的时候，是最好的疗毒时间。
果然，那盛酒的玉瓶很小，看样子，里面不过只有一两碗酒，也难怪青元夫人也爱惜不已了。
白衣天尊，其实一直醒着。
她亲自斟酒，语意殷殷：“天尊，这可不是一般的桃花酒，这是桃树精来天穆之野第一次开花时采集的酿制。说来奇怪，这桃树精刚来天穆之野第一次开花时，桃花有独特的芬芳，淡淡的，有极高的药用价值，酿出的酒也独一无二。但这一次之后，所开之花便和其他桃树一模一样，再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了……”
他想，自己真应该彻底将她治愈。
一个慷慨大方的男神，总是更令人喜欢，更何况，他这黄金可不是随意送人——据她所知，只送了自己一人——他的未婚妻。
无论如何，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本质上，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此时，她只是兴高采烈，因为白衣天尊刚刚说了，以后还要送给自己十万吨黄金。
一觉醒来，又是一个黄昏。
青元夫人却忽然不觉他哪里不对劲，毕竟，九重星联盟的所有大神，即使不为黄金发狂，可是，人人都是爱黄金的，否则，也就不会因为黄金引发那么多大战——甚至，不会有那么多地球人的出现了。
这一次，已经彻底睡足了。
他暗忖：青元夫人的品味真是堪忧。
凫风初蕾睁开眼睛。
被无数的黄金包围的那种压抑。
眼前，依旧是白色的身影。
这富贵清雅原本是所有人眼中的神仙境地，可此时，白衣天尊坐在这黄金雕琢的椅子上，举着黄金的酒樽以及黄金的案几，忽然觉得有点压抑。
他的掌心，还残余着拥抱的温度。
也许是怕金黄色的世界显得单调，于是，墙面，地面上都点缀了红玉雕刻的桃花花瓣。
她想站起来，可贪恋那小小的温暖，一时间，竟无法起身。
寝殿里也金灿灿的一片，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甚至天花板，统统都铺设了黄金，中间没有任何的空隙。
她其实一直很清楚，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替自己疗毒。
白衣天尊能进来，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毕竟，那是她青元夫人的未婚夫！
自己在昏睡之中，一直在耗费他的能量。
可事实上，青元夫人也从未在这里接待过外人，尤其是男神——毕竟，有资格进入这里的人，少之又少，以青元夫人的尊贵身份，也不太可能亲自接见。
因为是那个人，所以肆无忌惮享受他的好处；
相比之下，青元夫人的寝殿就小得多了，最多只能容纳十几个人参加宴席。
因为不是那个人，所以，这好处每每让人撕心裂肺。
正殿很大，足以容纳十万人同时宴饮。
察觉她的清醒，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昔日的蟠桃宴，一般都是正西王母一族的正殿举行，但是，在青元夫人私人的寝殿，这还是第一次。
“初蕾，你醒了吗？”
那是白衣天尊第一次走进青元夫人的寝殿。
她不答，还是微微闭着眼睛。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她眉眼一转，只是拉了他的手，“我们快别这么站着说话了，看起来好疏离的样子。天尊，我们进去吧，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最好的桃花佳酿……”
过了许久，她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可以不再疗毒了吗？”
他淡淡地：“阿环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也帮过我许多忙。严格说来，我这点黄金还真的补偿不了你。”
“不行！如果没有这最后一次加持，那病毒还是有异变的可能！”
“天尊已经送了我无数的礼物，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你才好……”
“是异变？还是死亡？”
他点点头。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异变之后再死亡。”
她的一双眼睛几乎要发出光来，兴奋得就像是一个小女孩似的：“天尊居然还要送我十万吨黄金？”
异变之后再死亡。
他若有所思：“阿环，如果你等得起，我就再送你十万吨黄金吧。只不过，这得需要相当一段时间。你知道，现在的地球人已经不比以前，他们已经极大的退化，极大的落伍，完全处于刀耕火种的时代，常用工具也无非是锄头斧头，基本上无法高效快速开采黄金……”
她内心战栗，微微闭着眼睛。
这一次再要来十万吨，就得耗费一点力气和时光了。
那是一种无法逃脱的厄运，无论你怎么努力，很可能都无济于事了。
第一次的十万吨，几乎已经耗光了全地球的黄金储备。
其实，这也是她清醒的时候，第一次认真和他探讨这个问题——以前，她一直不敢。因为不敢想象自己可怕的样子，所以，一直都在回避这个话题。
她微微意外，却立即点头：“至少还需要十万吨以上。”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头，然后，右手重重地放在头顶，完全是无意识的。
他忽然道：“你计算过还需要多少黄金吗？”
他将她的这个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呵，本来我打算把整个蟠桃林全部修建成黄金广场，但是，那势必还要耗资许多黄金，所以，就作罢了。”
他发现，她经常无意识地做这个动作——好像随时要检查一下自己的头皮是否完整，头发有没有被变成青草蛇。
白衣天尊顺着桃树精的方向看去，但觉这广场无边无际，也不知道究竟多大多广。
可见有熊山林那场死亡之战，在她心中烙下了怎样一个可怕的阴影。
所以，她暗暗下了决心：这一次白衣天尊来了，自己就不能轻易让他离开了，不但如此，还得定下准确的婚期，而且，越快越好。
“异变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婚期未定，没有举行正式的婚礼，当然就谈不上什么神仙眷侣。
“一只有毒的黑色蜘蛛。”
唯一令青元夫人感到担心的是：虽然聘礼已下，可是，婚期一直没有确定下来。
她放在头顶的手，慢慢地挪开。
整个天穆之野都觉得这次联姻是一场最明智的选择。
仿佛是在想象那有毒的黑色蜘蛛是什么样子——就像传说中那些生长在阴暗潮湿地方的怪物？整天张开密密麻麻的网，无论看到什么生物，便全部网罗进去一口吃掉？
也因此，青元夫人觉得特别有面子。
“就像有熊山林的那种青草蛇，无论沾上什么同类，都会将对方感染？”
整个九重星联盟的半神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点点头。
这以后，再要一次性收集十万吨以上的黄金，纵谈不上难如登天，至少，也非常麻烦。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何还有心平气和讨论这件事情的力气，可是，她奇异地感觉到一种平静。当你看到一种结果却无力改变后的平静。
这份聘礼，很可能是男神女神们嫁娶中，最大的一笔聘礼，纵然不是空前绝后，至少是史无前例。
“这病毒……永远也无法根除了吧？”
她认为，这是白衣天尊送给自己的聘礼。
“暂时，无法根除！”
青元夫人对这份礼物非常非常满意。
她看了看远方，“病毒最早什么时候会爆发？”
直到白衣天尊出手。
他略一迟疑，还是很认真：“原本在金沙王城的那个夜晚就会爆发了，不过，现在，至少要两年之后才会爆发，如果控制得好，三五年都没有问题……”
在这七十万年来，出土的黄金因为实在是太少，已经不足以吸引大神们的注意力了。
所谓的“控制得好”，便是他一直用强大的元气替她压制。
在过去的七十万年之前，出土的黄金早已被大神们瓜分了。
可是，这压制，无法长久。
比如，这动辄需要耗费十万吨黄金的黄金广场。
她只是一阵阵后怕，如果自己和杜宇成亲那天晚上，病毒真的爆发了，是不是包括杜宇、整个王宫甚至金沙王城的百姓都会被感染？
可是，这远远不够。
就像彻彻底底被变成青草蛇的有熊氏一族？
饶是如此，他们挖出的黄金，雕琢的首饰，绝大部分也打磨成了面具，神像等等，作为了奉献给大神们的礼物。
白衣天尊凝视她，看着她颤栗的惧怕，摇摇头：“这不是青草蛇病毒。这比青草蛇病毒弱得多。纵然爆发，也只会感染你一个人，而不会感染其他人……”
当然不能指望那些仅仅凭着刀枪棍棒闯荡世界的最落后人类能发掘出海量的黄金了。
她又惊又喜：“真的吗？”
过去的七十万年，是人类极度稀少，极度落后的时代。
他见她居然喜上眉梢，双眼都变得亮起来，偏偏自己心里却像被人重重捶打了一下。
她叹道：“大神们热爱黄金，自亿万年始，也因此，黄金的耗费量实在是太大太大，大到单凭那些地球人已经无力承担开采的任务了。可是，说来奇怪，银河系这么广大，偏偏只有地球上才有这独一无二的纯金，其他星球上纵然有类似金属或者合成金属，其审美的价值就远远不如了。实不相瞒，这七十万年来，就算是天穆之野也缺少黄金了，要修建这么一大片黄金广场，这在以前，连我也是不敢轻易想象的……”
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这毒，因为是交叉感染得来，所以，很有限，也无法大规模传染，否则，你早在周山时可能就已经爆发了，就因为分量太小，所以，才需要慢慢累积……”
因此，青元夫人的感激之情便可想而知。
她想，那是因为下毒之人手法太过高明。也可能是因为金沙王城太过特殊，直到现在也人口众多，乃九黎之外最大的城市，所以，下毒者也不敢太过造次？
倒不是说天穆之野拿不出更多财富，而是短时间内，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黄金。
有熊山林可以无声无息被覆灭，是因为几十万年来，他们已经在历史的长河里慢慢地居于很次要的地位了。除了人间帝王表面上的尊重，他们已经不再有任何实际上的权利。再加上大夏那几年无止境的干旱，百姓大批量死亡，也就分散了注意力。
这么大手笔，别说天穆之野，纵然是九重星联盟也不见得能随意而为。
可金沙王城就不同了。
是白衣天尊一统全球之后，下令收集了世界各地的藏宝库，集中了当时几乎全世界的黄金，全部送到天穆之野，这才有了这片金碧辉煌的黄金广场。
金沙王城有上百万的人口。
这片黄金广场，用了几乎整整十万吨黄金。
金沙王城有极其繁华的商业。
青元夫人顺着他的目光，笑起来：“这片黄金广场一直通向天穆之野的后花园，几乎将整个蟠桃林也装饰一新。说来还得感谢天尊。要不是天尊慷慨赠送，就算是天穆之野也凑不齐如此海量的黄金……”
要是上百万的人口一下被感染覆灭，那就是大事情了。
尤其，黄金广场上洒落了无数粉红的花瓣，红红黄黄，煞是好看，又更是富贵妖娆，风情万种。
没有任何人能无声无息地遮掩这件事情，纵然是半神人都不行。
其尊贵非凡，自然令人瞩目。
一念至此，凫风初蕾反而欣慰了，自己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只要不会连累金沙王城就行了。
整个广场全部用了纯金打造，正中一条金灿灿的黄金走道便一直通向天穆之野的正大门，也就是青元夫人平素起居办公的正大殿。
她居然笑眯眯的：“呵，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了！让我想想，还有两年才能爆发是吧？”
脚下，并非一般桃林的芳草绿地，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整广场。
“永远不会爆发了！”
他虽然有点意外，但也并不觉得怪异，只是很随意地看了看脚下的土地。
她一怔：“你不是说早则两年吗？”
蟠桃林，当然不会种植在青元夫人的正大门，而是在天穆之野的后花园。能在这里出现的，自然只有陶都之山的桃树精。
“如果两年后真的会爆发，那我就让时间停止！”
“本来是快死了，我用了一点药救活了它，将它安置在这苗圃之中，不料，短短时间，它便彻底超越了全体的蟠桃，一枝独秀。这不，蟠桃早就凋谢了，而只有它还一直盛开。”
她愣住了。
“咦，这就是陶都之山那颗据说活了三千万年的桃树精？我还以为它早就死了。”
她没做声。
她嫣然一笑：“这桃花可不是一般的蟠桃，这是桃都之山那颗桃树精……”
他也没有做声，他只是再次双手用力，将她抱住。
他若无其事：“其实，也算不上多久。这不，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桃花还开着，这一次来，桃花尚未凋零。”
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
九黎大会之后，他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去天穆之野，可中途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便去了别的地方。
她没有挣扎。
可是，她还是很高兴，她迎上去，声如黄莺：“天尊好久没来过天穆之野了。”
她也无法挣扎。
满满的自信忽然变得有点尴尬。
这一次，她是在完全清醒地状态下面对他的疗伤。
本以为他会眼前一亮，至少也得有一种惊诧的表情，毕竟，自己身上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不可能不发现，可是，他偏偏还是老样子，淡淡的叫一声：“阿环”。
他和她面对面。
可是，当他的目光看向她时，她忽然有点失望。
他的掌心并不直接接触她，而是隔了一点点微小的距离，可是，你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源源不绝地往你身上转移。
她的声音也温柔得出奇：“天尊……”
她很惊异。
她很自信。
她不知道这一次到底需要耗费他的多少能量。
此际，那纷纷扬扬的桃花都不是风景，而自己才是。
可是，她无法开口，她在这时候只能集中精力，因为功力的不对等，她只能任人摆布。
尤其，听闻白衣天尊忽然前来，她心里一动，还特意加了一点点分量，所以，看起来就更是光彩照人。
渐渐地，她看到自己面前一团黑气。
青元夫人发现了这一点，如何不如获至宝？
黑气很薄很朦胧，慢慢地，却幻变成一只黑色的蜘蛛。
可是，偏偏所有的男性生物都喜欢妩媚相，无论是男神还是男人。
她几乎惊叫。
当然，绝大多数女神们也根本不屑这些妩媚情态，她们把这斥之为：狐媚相。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可怕的玩意。
要知道，广大的女神们美则美矣，但由于长时间的修炼，或多或少都有点冷若冰霜，或者高不可攀的样子，根本没有凡俗女子的那种魅惑情态。
只见这黑色的玩意仿佛有七手八脚，丑陋狰狞得令人恐怖。
她一天天看着镜中的自己，表情妩媚，眉山眼角之间开始充满了水意。
然后，这黑色的烟雾开始淡化，渐渐地，就消失不见了。
她如获至宝。
她明白过来；他这是在驱散毒气。
有催情的功效，却没有任何副总用，相反，这玩意能令皮肤更加光彩照人，好像一种魔药，只需要一点点，就能令美的世界变得更加浩瀚无边。
他竭尽全力，要驱散这毒气。
这真是上等妙物。
她松一口气。
作为一名药物学天才，她闻了一下，立即喜形于色。
她以为这一切快结束了。
许多年过去了，直到最近，她忽然想起这玩意儿，于是，丫鬟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藏宝库里将这玩意翻了出来。
毒气散去，不就该结束了吗？
当时，青元夫人看都没看她的礼物单，直接令丫鬟将迷情香收起来，随手一扔，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可是，他的神情分明更加凝重了。
这样的人，不值得深交，当然，她送的礼物也入不了青元夫人的法眼。
她分明看到他脸上逐渐加深的汗水。
当时，青元夫人觉得这礼物不值一哂，而且，她心里一直对女神有点鄙夷，觉得女神就是一个淫物，而且身名狼藉，就像那些男神们每每提起她，就一副鄙夷不屑的口吻，甚至用了许多污秽不堪的言辞描述她，谈论她。可是，私下里，他们每一个人一有机会，都渴望能尝试一下她的绝妙秘术。
渐渐地，他的白色长袍竟然也凝固了，隐隐地，一股盐的味道。仿佛他体内的水分全被蒸发出来了。
在某一次的蟠桃大会上，女神前来，并送给青元夫人这一份礼物。
黑气，慢慢地从他的袍子里散溢，那是一股无形的妖气，因被人驱赶，所以放肆地反扑，仿佛撕咬着要将胆敢抗拒的力量撕成粉碎。
战争之后，死伤一片，女神也不得不悄然归隐，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那举世闻名的迷情香。
眼前隐隐地浮现一个小小的黑点，那是百里行暮临死之前，因为剧毒，心脏已经被烧成了一个黑炭般的小点。
因这迷情香，女神曾经为无数显赫一时的半神人们所热烈追求，为此，甚至爆发了很长时间的战争。
仿佛悲剧重演。
那是西方某位以催情著称的女神赠送自己的独门秘籍——一种足以让全银河系雄性生物神魂颠倒的迷情香。
她直觉不妙。
当然，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
她想大叫：白衣天尊，你快快停止。
比如这件金色的长袍，上面点缀了日月星光，蓝色宝石，高贵优雅却又气质不凡。
可是，她叫不出来。
饶是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在装扮上更是一丝不苟。
她被一股巨大的元气所攫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她确信，自己这张脸，也是整个银河系最完美无缺的了。无论多么挑剔的眼光，你也绝对找不出任何的瑕疵。
直到彻底昏迷不醒。
有了顶级的曲线美，自然还要匹配最顶级的颜值美。
再次睁开眼睛，那妖魅般的黑气已经不见了。
纵然以前曾经有过一点点小小的瑕疵，可是，那没关系，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轻而易举地用最好的生物科技改变了这一点——剔除所有瑕疵，打造最完美曲线。
她忽然觉得自己置身在了明亮的阳光之下，渐渐地，这阳光的温度升高，简直到了炙烤的地步，浑身上下，仿佛要被烤出一个洞来。
她的身材，便是完美的黄金分割。
她忽然跳起来。
每一个物种，都以黄金分割为最美。
炙烤的感觉瞬间消失一空。
银河系的物种皆出自造物主之手，所以，尽管个体上有差异，但是，在本质的形态上是差不多的。
白衣天尊，往后就倒。
那可能是银河系最完美的身材比例了，她自己也有这个确信。
她抢上一步，他却自行坐起来，挥挥手，用眼神阻止了她。
一身淡金色的长袍，腰上软软系了一条红宝石的腰带，更显得纤腰柔软，胸脯高耸。
月色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出奇。
今日，她做了精心的装扮。
就像一个失血过多的人，一时间缓不过来了。
他也看着她。
凫风初蕾默然站在原地，这时候才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剧变——原本在毛孔里四处乱窜的毒气，就像忽然找到了一个出口，一溜烟地就逃窜了出去。
喜怒哀乐不行于色，否则，不堪大任。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你亲眼见到一个装满毒气的袋子被扎了一个缺口，砰的一声，这袋子就瘪了。
半神人，最重要的是克制。
她后退一步。
声音里，有淡淡相思，淡淡热切，含蓄却又恰到好处，完全符合她尊贵的身份。
她觉得很奇怪。
近了，才柔柔一声：“天尊，你可来了。”
她甚至挥舞了一下自己的双手。
心跳一下平息了，她微微一笑，迎了上去。
充沛的元气，源源不绝。
然后，她看到他转头，看向自己。
有熊山林受伤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重新强大了。
她的心跳更快了。
可是，这强大，依旧来自他。
那花瓣竟然也觉得自惭形秽似的，仿佛比美输了，黯然神伤，狼狈远去。
还是来自他。
又是一阵风来，他雪白的衣服上，红色花瓣开始纷纷飞起，滑落，远远地飘到另一个世界。
就如此刻，他雪白的一张脸，微笑的眼神，熟悉到了极点的神情。
明明自己已经艳冠天下，可此刻，她居然有点儿自惭形秽——一个男子，怎么就能好看得如此过分呢？
她语无伦次：“你……你……你没事吧？……”
全世界的桃花加起来，也不如他这张脸。
他笑起来。
渲染成花瓣似的红衣。
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血色。
尤其，当他微微仰起头，那红色的花瓣便洒落了他满头满脸，将他雪白的肩头变成淡淡的一片红。
他凝视她。
这一刻，她居然有点心跳，就像一个雀跃的小女孩似的。
那眼神，就像是欣赏一朵花。
他，终于还是来了。
“呵，初蕾……你可真好看……”
当她看到桃花林中出现的白衣如雪时，她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屏住了呼吸。
她本能低下头。
她的脚步很慢，身子很软，明亮的眼神就像是这桃花全部的馨香。
这一次，她清清楚楚看见了自己的手臂，又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月色下，她看不见自己的脸，只能看到原本干瘪瘪的手臂，就像是泥土里忽然生长出来的新芽，嘭嘭几下，便膨胀，裂变，肌肉生长，血液流淌……月光下，莹润，光滑，完好无损。
远远地，有婷婷的身影闻讯而来。
除了稍稍瘦弱一点，竟然和以前差不多了。
于是，便停下来，仔仔细细地看着这棵树。
那是外貌的恢复。
他觉得有点奇怪。
不是复原了一两成，起码复原六七成了。
映入眼帘全世界盛开的桃花，全是从它的枝桠上生发出去。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连那些细枝末节看起来也像是一颗独立的树了。
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一颗存在年限以上亿年为单位计算的古老的桃树。
这样的复原，又需要别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天穆之野的桃花林，并不是一座林——事实上，这里只有一棵树。
他还是凝视她，眼神里的笑意更加清晰。
这一下，便看出端倪了。
可是，他的身子，还是微微摇晃。
他便停下脚步，看了看居中那颗最大的桃树。
要让他出现这种衰竭的症状，所耗费的元气该是何等惊人？
难道，现在的花期变长了？
她本能地伸出手要去搀扶他，可是，手到半空，只能停下，“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你这是白费力气……”
为什么上一次才看到天穆之野的桃花盛开，现在，这桃花又再一次开了？
忽然就泪如雨下：“我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报答你的，你何苦白费力气？何苦？”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他微笑着凝视她哭泣的眼神。
此时，白衣天尊行走其间，不徐不疾，偶尔会停下，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徐徐飘落的桃花花瓣。
初蕾，我要的根本不是你的报答。
事实证明，几百年甚至几千万年以来，从来没有任何人敢于在这里造次。甚至，没有任何人敢于不请自来——如果拿不到西王母一族的邀请卡，纵然是半神人也无法飞临那进门的光环。
什么报答都不需要。
但是，没有监控并不代表你敢于造次。
“初蕾……”
触目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盛开的桃花，落英缤纷，美轮美奂。
她上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会不会死？”
可是，无论是低级的半神人还是高等的半神人，踏足其间，都感觉不到任何的戒备和监控。
他清晰地看到她眼神中满满的恐惧。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可能没有防御。
他笑起来。
当然，还有无数大神们梦寐以求的不死药。
她十分固执：“这次，你会不会死？”
这里虽然比地球小得多，可是，却有着整个银河系最好的生态环境，最高级的生物科技，最卓越的医学技术以及最冠绝天下的蟠桃鲜花。
他摇头：“当然不会。初蕾，你放心吧，我不会死的。”
恍如一道彩色的虹，恍如月球和地球之间的一道光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内层环，这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星球。
“可是……”
天穆之野并不在一座山上，而是在一个半空的基地上面。
“因为这病毒太陌生，所以多耗费了一点我的元气，可是，要说死亡，那就太夸张了。初蕾，你放心吧，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已……”
天穆之野。
谈笑间，他面上的汗水，他的苍白，忽然统统消失了。
这一辈子就只能在这里过着囚徒一般的日子？
只一瞬间，他又是那个俊秀无比的美男子了。
难道就一直被禁锢在这个虚无的地方？
他白色的袍子甚至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干净，温暖，令人十分舒服。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忽然很想扑过去，紧紧抱住他。
她坐在地上，但觉浑身没有了丝毫力气。
可是，她的双手却慢慢地，紧紧地垂下，生怕这不老实的双手擅自轻举妄动。
别说对抗，连逃离都是难如登天。
“初蕾……”
她觉得大神们的本领，根本无法对抗。
她不再看他，慢慢地移开了目光。
她很震惊。
这一辈子，也从未如此伤心。
如果你没有犯下什么极大的错误也就罢了，否则，纵然隔绝着哪怕是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你也不能幸免。
明明相逢不相识。
更可怕的是，你大喊大叫甚至大声诅咒，都会被天上的某一种仪器记录得清清楚楚。
明明相识无缘分。
就像一个人看着天空，哪怕你大吼大叫，可是，你根本就无法登天半步。
“初蕾……”
就算是服用了神药的大熊猫，可能也只是找对了方向，而距离此地很远很远——也就是说，但凡你往这个方向一看，就会自动被记录出来。
她双手蒙住面孔，泪水雨点般从指缝里洒下来。
想这忘川之地，本是大神们的重要禁地之一，岂有让人擅闯的道理？
直到她的哭声慢慢地低了，他才轻轻的：“初蕾……我其实还可以帮你一个忙……”
她颓然停止了脚步，索性瘫坐在地上。
他的声音很软弱，她却停止了哭泣。
无论你往哪个方向跑，大熊猫就出现在那个方向，好像它只是一个幻影，一直在天空中飘荡，一直追随着你的脚步，跟你的距离也永远不会改变。
“如果下一次，你还需要找人制造后裔的话……其实……你可以找我……”
可是，无论是反方向还是东南西北，结果统统一样。
她张大嘴巴。
她忽然后退，往反方向跑。
若非在这样的场景下，她一定会笑出声来。
一点也没改变。
可是，她没有笑。
她发现一个问题，无论自己怎么跑，无论跑出了多远，自己视野里出现的大熊猫跟自己始终保持了相同的距离。
她不但笑不出来，反而悲哀地凝视着他。
可是，跑了一阵后，她便停下来。
她惊奇地发现，他说这话时，竟然是认真的。
她朝着那方向奔跑。
他这人，从来不乱开玩笑的。
她认为，忘川之地很大程度也是这个原理。
也许是她这样凝视他，他竟然微微赧然，声音也更低了：“真的……这种忙，你找我帮就好了……以后，不要再去找别的人了……”
她曾经揣测，忘川之地并不在这个地球上，但是，也有可能这只是一种障眼法，就像是青铜古树为鱼凫国布置的结界，明明就在原地，可是，一般人就像被迷了双眼，根本找不到进出的路。
她居然认真地想了想，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人帮忙了。”
它出现的方向，很可能便是忘川之地最薄弱的地方。
“……”
她相信，服用了那么多神药的大熊猫一定有一双锐利的慧眼，否则，也不会找到这里来了。
“我现在已经不会死了，所以，就不急于留下后裔了。也许，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需要人帮忙了。”
她沿着大熊猫咆哮的方向奔跑。
他苦笑一声。
但这一次，她不再坐以待毙。
她却忽然躬身，非常恭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她根本就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一揖到地不起身。
可是，要出去，谈何容易？
他并未搀扶她。
希望马上出去，赶紧跟他汇合。
她伏地很久才毕恭毕敬地：“天尊是我父辈中人，也算是初蕾的长辈了。承蒙天尊多次援手，救命之恩也无以为报，所以，初蕾就不说什么客气话了，以后，山高水长，后会无期吧……”
她只能出去。
言毕，她躬身，再次一揖到地。
其实，自己和他，都是被大神们嘲弄的可怜虫而已，根本就没有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
长辈。
这些所谓的本领和武力值，在大神们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没错。
这根本毫无意义。
他的确是她的长辈。
纵然杜宇在人类的世界里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将军，纵单打独斗也不逊色于小狼王这些好手，可是，这又如何呢？
是她父王一辈之人。
凡夫俗子的脚步，绝对无法涉足。
他还是凝视她，一言不发。
这里，不容怜悯。
可是，她已经慢慢起身，慢慢地转过身去。
可是，这怜悯之情在这忘川之地毫无用处，只显得廉价。
忘川之地的全景，历历在目。
她想，自己真是太过分了，竟然一直害他奔走在寻找的路上，而且，永无机会！
这优美之地。
她低下头，不忍再看。
这神仙之地。
他茫无头绪地喊了许久，然后，颓然坐在地上。
如果没有他的加持，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尽管她听不见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从他的口型上能清晰地辨认出二字：“少主……少主……”
甚至自己此时充沛的元气——就像是一个残疾人，忽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一下就站了起来。
杜宇也在呐喊。
那种心情，无法言表。
咆哮声，传得很远很远。
她也无法言表，她怕自己失控。
可大熊猫却死死盯着这云雾的方向，开始发出嗷叫。
再在这忘川之地，立即就会失控。
杜宇以凡人的目光当然看不到这里，所以，他的眼神分明很茫然，可能看上去最多是茫茫的一片雾气。
她极目远眺，好一会儿，转身就走。
只见大熊猫也死死盯着天空。
“初蕾……”
在他旁边，跟着大熊猫。
她忽然加快了速度，到后来，简直是飞奔起来。
他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憔悴，唯有一双燃烧的眼睛在看着天空。
她差点连委蛇都忘记了。
可能是因为跑得太久，寻找得太盲目，他的脚步开始踉跄，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的额头上，脸上，全是汗水。
白衣天尊，目送她的身影跑远。
他背负弓箭，拿着长枪，急剧奔跑。
早已候在一边的委蛇这才走过来，看着白衣天尊，行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天尊，委蛇无以为报。”
远方的云雾里，有一个人。
“委蛇，照顾好你家少主。”
她看向远方。
“天尊放心。”
忽然，她抬起头。
委蛇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少主。
这忘川之地，好像已经成了她一个人的世界。
凫风初蕾跃上蛇背，一人一蛇，很快升空。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没法追问。
忘川之地的天空忽然变了。
自从那天夜晚的争吵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白衣天尊。
清辉明月变成了晨风晓雾，山川河流跃然眼前。
全世界，也仿佛只剩下自己，以及这一片花的海洋。
那是春天，百花盛开，山林中却有无数的嶙峋怪石，潺潺水流。能看到空中淡淡的颗粒，淡淡的雾霾，有淡淡的腥味，再也不似忘川之地洁净而芬芳的空气。
有风吹来，芙蓉花瓣层层飘落，很快便落了她一头一脸。她也不去管，整个人坐在树下就像是一个花人似的。
白衣天尊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人一蛇远去，直到她们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外，他才缓缓低下头，看到面前一圈蓝色的光环。
凫风初蕾走过去，坐在花树下。
那是蓝丝草编织的指环在月色下闪闪发亮。
树不高，可是树冠很大，就像是一把撑开的巨大的圆伞。
它静静地躺在他的脚下。
前面不远处，有一颗很大的芙蓉树。
他伸出手，将指环捡起来。
那些芙蓉树上千枝万朵，花团锦簇，几乎连叶子都被遮挡了，全世界只剩下花的海洋。
指环摊开在掌心，就像是一朵蓝色的花。
当夕阳再次西下的时候，凫风初蕾看到忘川之地一片血红——无数高大的红芙蓉一瞬间就霸占了整个世界。
一朵尚未盛开便已经凋谢的花。
每一个云起雾落之时，都是一个新的故事的开端。
也不知怎地，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