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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神鸟金箔

那磷火居然磔磔地笑了:“不,这王杖虽然珍贵,却不值一百万两黄金……世间,只有一样东西才能价值一百万两黄金……”

委蛇十分紧张,却不敢说出口:少主该不会把王杖也给抵押了吧?

“什么东西?”

她只是举起手里的王杖。

“小鱼凫王应该清楚,这东西,现在正在你身上……”

现在,就连一万两,她也无力支付了。

凫风初蕾的一只手,正好按在左心房——在那位置,正好藏着太阳神鸟金箔。

凫风初蕾不是嫌贵,而是根本拿不出等值一百万的黄金。

她缓缓地:“你故弄玄虚,设了这么一个套路,目的就是想要我的太阳神鸟金箔?”

磷火归于沉寂,好像在说,嫌贵你也可以不看。

“呵,这可不是套路。看来,在小鱼凫王心里,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价值根本比不上这个金箔吧?既然你觉得没价值,那就不看好咯……”

委蛇愤愤的:“一百万两?你在开玩笑吧?”

她沉声道:“我宁愿付你一百万两黄金!”

可是,字迹清清楚楚:一百万两黄金。

“你骗谁?你根本拿不出来!”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我当然拿得出来!”

磷火终于重新亮了,上面的数字却把凫风初蕾看呆了:一百万两黄金!

“拿出来也没用!哈哈,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只要太阳神鸟金箔!”

她静静地:“这次你要多少黄金?”

凫风初蕾也不勉强,只把窥心镜放在黑铁匣子里,转身欲走。

没想到,那磷火居然不闪烁了。

脚步还没迈开,黑匣子忽然战栗,就像刚刚拿到手一般乱抖。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忽然道:“我想看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时刻,也就是共工撞倒不周山的那一刻……”

凫风初蕾心里一动,一把拉出窥心镜。

磷火还是一声不吭。

黑匣子扭动得就像一只巨大的毒虫,冰冷的寒气更加肆虐,凫风初蕾但觉掌心一阵巨疼,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徒手扯掉了黑匣子的最后一层。

“蚕丛大帝来自何方?他是男是女?”

那是一面圆形的金箔。

磷火不言不答。

金箔上,八只飞鸟首尾相连,逆时针旋转,其构型的巧妙,竟和太阳神鸟金箔一模一样。

委蛇叫起来:“我们付了黄金,你居然说这是秘密?”

不过,这一面金箔是白金,而不是黄金。

磷火慢慢地:“这是一个秘密……”

凫风初蕾一把抓住白金金箔。

凫风初蕾十分震惊:“四万八千年?可是,为什么古蜀的历史上,很少有蚕丛大帝的记载?”

怀里的太阳神鸟金箔忽然无法控制,直飞而出。

“四万八千年!”

她本能伸手去抓,黑匣子却忽然重重地压下来,紧接着便是一股飓风般的力道,如千万只鬼手同时拉住凫风初蕾的双脚,拼命就往地下坠落。

“在柏灌王之前,蚕丛大帝有多久的历史?”

两面金箔同时飞出,稳稳地贴在地面上。

得金箔者,才能得天下。

枯黄的草丛里,裂开一道巨大的黑洞。

此时,这金箔紧紧贴在心口,好像在无声无息地昭告世界:这位,才是真正的蜀王继承人!

乌黑得就像通往地狱的大门。

凫风初蕾这才明白,为何百里行暮临终之前,一定要把金箔交给自己了。

凫风初蕾措手不及,被拉扯着旋转而下。

太阳神鸟金箔,才是古蜀国真正的传国信物。

委蛇大叫着追上去营救,哪里还来得及?

“柏灌王是蚕丛大帝亲自指定的继承人,握有太阳神鸟金箔!而老鱼凫王是篡位,终其一生也没拿到太阳神鸟金箔!”

蛇尾也被巨大的力道缠绕,一起被拉了进去。

“为什么?”

层层黑暗的漩涡,无穷无尽的坠落。

磷火又一闪:“柏灌王才有真正封印古蜀国的能力!”

耳畔呼呼地风声带着毫无生命迹象的气息,好几次,凫风初蕾双手伸出,可是,身旁连石壁都没有,金杖够不着任何东西,只能无穷无尽的坠落。

不料,居然是百里行暮。

重新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漆黑。

委蛇也很震惊,她们一直以为封印这里的是老鱼凫王。

她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冰凉,四肢疼痛,好像倒在了一片砖块瓦砾里面。

镜子里的手,变得清清楚楚,这一次,她看得分明:确凿无疑,那是百里行暮的右手!

要翻身都很艰难,她干脆闭着眼睛,一直躺着。

她一怔,还是令委蛇奉上等值的珠宝。

再次睁开眼睛时,浑身的疼痛更加清晰,可眼前也慢慢清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黄:那是无数的金条、金块、金砖、金银器皿散发出的光芒。整个人,好像置身于一片黄金的世界里。

磷火字迹又一闪:三千两黄金。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黄金之人。

她再问:“这是谁的手?”

在沙漠里,曾亲眼目睹涂山侯人发掘出来的五百筐黄金,以及那个沙漠金矿。

所以,才有委蛇攀爬空空的城墙而被反弹回来。

可是,跟这座金山相比,那五百筐黄金简直不值一提。

确保洪水褪去的金沙王城不被洗劫——只是,她看不清楚,这只大手到底是谁的手,因为,只隐隐一闪,便消失了。

放眼一看,这山无边无际,不知多大多宽,随手一抓,全是金币、金杯、金条……而远处,更是大片大片的金块,有些干脆就是一整块的大金石。

然后,是一只封印的大手。

其中甚至有一座山峰——毫不夸张地说,那是纯金堆积的山峰,起码高七八丈,宽几百丈,也不知道这个宝库到底有多大。

先是王城慢慢浮出水面,然后,是高大的树木,地上的青草……就像一只魔手,慢慢地将地面抚平,伤痕痊愈,洒下了活力的种子,一切都原样复苏。

散落在黄金海洋里的,则是各种各样的宝石: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那些宝石,她完全叫不出名字,只看到七彩光华,和黄金的绚烂交相辉映。

洪水,来得快,退得也快。

是委蛇的惊叫,它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情,和少主一样:“天啦,我们终于进入金山银海了!”

当她看到王宫的顶端也彻底消失在洪水中时,暴雨戛然而止。

她从不知道,金沙王城下面,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藏宝库。

……

她慢慢坐起来,茫然地四下环顾。

就连庞大的大象群、不可一世的恐龙,也一片一片倒在洪水之中。

看了很久,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边际。

飞鸟绝迹,草木漂浮,诺大的西蜀平原变成了汪洋大海。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看出了一点门道。

大暴雨整整下了七天七夜,等停止时,整个王城已经漂浮在水中。

这无边无际的金沙海洋里,仿佛有四条河流:一条满是红色玛瑙,一条满是碧绿翡翠,一条满是紫色宝石,而另一条则是其他杂色宝石。

她立即定神,仔细一看,只见正是淹没金沙王城的那场大洪水,其水源并不来自于湔山小鱼洞,而是一场大暴雨。

它们就像四条弯弯曲曲的河流,蜿蜒在黄金海洋里,交织成瑰丽而美艳的神话世界。

她本能退后,可是,立即反应过来,这场景只是镜子里的虚幻。

哪怕是世界上最不贪心之人,也为这样的金山银海而震慑。

淋漓的暴雨如击打在身上。

那是历代蜀王积攒的财富……从神秘消失的蚕丛王开始,再到柏灌王,然后是鱼凫王……每一代王者,皆有上万年的历史。

那是她内心所想,并不宣诸于口,可是,镜子却立即光芒一闪,耳畔似有风雨大作,只见如注的暴雨倾泻而下。

如此漫长的王国历史,是世界上任何部族,任何国家都无法比拟的。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我想看到金沙王城刚被水淹时的场景!”

几万年下来,堆积的黄金,不可胜数。

这面镜子,只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而不是未来。

古蜀的国运,也全在于此。

磷火又闪烁出一行字:无论你想看到什么过去,我都可以满足你。

任何时候,都确保能够卷土重来。

铁匣子立即弹开,里面,是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唯一的区别是,这面镜子采用了一种凫风初蕾也不认识的金属材料,摸上去,却如丝绸一般,软绵绵的,竟有淡淡的热度,好像人的皮肤。

这也是凫风初蕾当时在大漠里婉拒涂山侯人黄金的主要原因。

委蛇朗声道:“我王公平买卖,谁会抢夺你的宝物?”

她不愿意为了区区几百筐黄金,让厚普等人疲于奔走,或者因此丧失了宝贵的性命。

暗中的鬼影松一口气:“哈,我还以为鱼凫王要强夺宝物……”

金沙王城,有的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金银珠宝。

里面,正是等值三千两黄金的珠宝。

委蛇连连惊叹:“天啦,我敢打赌,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更大的藏宝库了!”

委蛇立即奉上一个珠宝袋子。

凫风初蕾的目光却落在脚边的太阳神鸟金箔上面。

这个价格,在鬼市上已经算是便宜货了。

开启了藏宝库大门之后,神鸟金箔已经失去了最初那摄人的光芒,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张金箔而已。它静静地躺在她脚边,平淡得没有任何吸引人目光的地方。

一行字迹非常清晰:窥心镜,三千两黄金。

可是,凫风初蕾却看得清清楚楚:在珠宝的映衬之下,飞鸟相连的层层光圈,正是一个完整的太阳形状:过渡区、日冕层、太阳圈……仿佛太阳累了,暂时栖息在这藏宝库里。

眼前,立即有鬼火闪烁。

假以时日,又会散发出比太阳更绚烂的能量。

万年寒毒,挣扎得就像是被捕捉的一条虫,可是,却徒劳无功。

她慢慢地拿起神鸟金箔,知道这金箔的价值胜过脚下无可计数的巨大财富。

可是,凫风初蕾不但一手劈下去,而且趁势把匣子抓在了手里。

但是,白色金箔却彻彻底底消失无踪了。

黑铁匣子并非黑铁,而是万年玄冰,万年寒毒,一般人别说靠近,纵在十丈开外,也会被冻成冰棍。

她也不去寻找,只是又转眼看无边无际的金山银海。

看不见的鬼影,正激烈交谈,你一言我一句,十分热闹。

肉眼,真的看不到尽头。

“少废话……”

绝非西北大漠里,白袍怪们令苦力开采的半成品金矿,还需要千锤百炼——这里,全是现成的宝物。

“纵老鱼凫王以前也不能徒手砍劈黑匣子,这可是蚕丛大帝加了封印的……”

全是成品。

“蠢货,你没听到是现任鱼凫王吗……”

金砖堆积得就像一座座的小山,又如蜿蜒的城墙。。

“天啦,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徒手砍劈黑铁匣子……”

各色的宝石天长日久凝固成一颗颗巨大的树木。

旁边,顿时一声凄厉鬼叫。

各色的珍珠,有的鸡蛋大小,最次的也是大指头般大小,任何一粒散落人间,都能引起强烈的轰动,可是,现在,它们散落在这珍宝的海洋里,没有任何特色,泯然众矣。

凫风初蕾伸出手,强烈的冷风袭来,手掌几乎立即就被封冻了。可是,她却马上反手,徒手就重重劈在黑铁匣子上面。

凫风初蕾随手抓起一把红色的珍珠,每一粒都是鸽子蛋般大小,质地形状一模一样,若是做成一条项链,只怕全世界的女性都会疯狂追逐。

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她忽然想起万国大会之后的那个夜晚。

巨大的石块前面,摆着一个平淡无奇的古老的黑铁匣子。

百里行暮在小湖边随手一指,整个湖泊便是这种红色的珍珠。

这是鬼市的尽头,前面,再也没有路了。

琳琅宝物,不值一哂,她独独抓了一把红珍珠,慢慢放在了口袋里。

准确地说,不是石头,而是一片巨大的山崖,仿如盘古开天辟地便躺在这里,堵住了所有去路。

然后,她看到那个黑色的匣子。

前面,是一块巨大的石头。

黑色匣子里的万年寒毒和万年玄冰,仿佛被巨大的黄金海洋彻底掩埋,它已经死了,再也散发不出任何的能量了。

所有的鬼魂都松了一口气。

匣子的底部,白色金箔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华,形如废纸。

直到一人一蛇走远,才重新影影绰绰。

凫风初蕾此时才明白,并非是自己发现了它,而是自己怀里的神鸟金箔吸引了它。

粼粼鬼火,不再闪烁。

那是开启这藏宝库的钥匙。

委蛇忽然觉得浑身的冰冻瞬间解封,灵活的蛇躯又运转自如,周围冰冷的气息也彻底消融,好像秋日暖阳之后,一个温暖的黄昏。

古往今来,唯有掌握了太阳神鸟金箔的蜀王才有资格进入。

凫风初蕾满意地点点头,金杖往下,顶端的巨大红球瞬间消失。

匣子旁边,一堆古籍。

整个鬼市,不再有任何一丁点媚药存在。

古籍,全是黄金书页。

淡淡的媚香,烟消云散。

凫风初蕾随手拿起一本,慢慢翻开。

跌落在草地上的各种媚药,瞬间浸入地底。

里面的字,居然一个也不认识。

有战战栗栗的惊呼:“现任鱼凫王?”

但是,上面的一幅画像她认识,那是蚕丛大帝。

半空中,只有一个火红的人影,金色的王杖发出灿烂的光芒:“我!凫风初蕾,现任鱼凫王命令你们,从此,再也不许贩卖媚药!”

居然是蚕丛大帝的历史记载。

他们,从未遇到这样的人。

只可惜,不认识字,也无法阅读。

纵掌控几万年鬼市的主宰,也战栗不已。

重新拿起一本,这一次,上面的文字便很熟悉了。

那是共工身上全部元气的升华,第一战神的延续!

那是古蜀国通用的文字,自柏灌王开始,到鱼凫王,一直沿用。毕竟,他俩都来自华夏,一脉相承理所应当。

那是四面神的继承者。

那是柏灌王的治国史。

那是真正太阳的后裔。

是百里行暮隐姓埋名来到古蜀国开始称王的历史。

磔磔怪笑,瞬间消失。

蜀中的风土人情,蜀中的民生政治,蜀中的动物植物,蜀中的万年安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就像一个火红的太阳忽然之间飞到了这黑漆漆的上空,令一切的妖魔鬼怪失去了藏身之地。

看得出,百里行暮统治下的一万年,也是非常认真的,不然,不可能对蜀中的大小事情记载得如此详细。

温度,急剧上升。

一万年的时光,恍如眼前。

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一般。

凫风初蕾手持金卷,一本一本,慢慢翻过。

话音未落,半空中,一团巨大的火焰。

她准备带几本出去,然后,随手拿了两本揣在怀里。

磔磔怪笑再次响起:“无名小卒,居然也敢来鬼市嚣张,也不想想,鬼市要卖什么东西不卖什么东西,你管得着吗……”

也许是这举动惊动了什么,沉寂已久的窥心镜忽然跳起来。

纵然无数的鬼魂也在暗暗战栗。

凫风初蕾的一只手,轻轻放在窥心镜上面。

周围的一切生灵,瞬间失去了呼吸。

镜子中,有画面闪动。

那股巨大的阴毒寒气如跗骨之蛆,笔直地插向地面,仿佛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活活封冻。

金色的海洋里,她忽然想起百里行暮临死前的一刻——在周山最后的那个夜晚,他吹奏曲子,唱歌,满头的红发就像阳光下行走的少年。

整个人忽然消失在了地底。

他的英俊,无与伦比。

凫风初蕾的身子却下陷。

那个印象,终生镌刻在她心底,从此,再也无法抹去。

它张嘴,嘴也被冻结,但觉一股强大的寒流瞬间直透心脏,五脏六腑一秒钟不到就被冻结了一般。

明明知道他彻底死了,可心里总是不甘——上古大神,怎会真正死去呢?就像黄帝,也御龙升天,就算是回到了外星球,可也不代表他就死了吧?

委蛇虽然服过不周山之果,也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几次蛇尾扫动,却发现自己整个被冰雪封冻,一瞬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多希望百里行暮也是去了什么外星球。

那是一股死亡之气。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那是一股巨大的寒流,就好像空气中的温度忽然猛烈下降了一百倍,瞬间水滴成冰,封冻世界。

百里行暮并不是外星人,他是炎帝之子——娲皇所造第一个人类的儿子——不折不扣的地球人。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阴气从四面八方冲击而来。

所以,他真的死了!

他磔磔怪笑:“阁下好大的口气,居然敢对我们用命令二字!”

可是,镜子中的景象却是虚幻的——英俊的红发少年只是她的想象而已,事实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黑暗中的人,分明在回味“命令”二字。

她十分急迫,渴望马上看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一刻。

她淡淡地:“鬼市以前怎么存在,现在还怎么存在!我唯一的命令,只是要你们不许再贩卖媚药!其他,一切照旧!”

只有弄清楚这一刻,才知道他最后交代她的一切的意义。

那鬼气森森的声音又响起了:“阁下是要以一己之力,挑战我们整个鬼市了?”

她急不可耐:快给我看看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情景!

凫风初蕾也不追赶,只是举起金杖。

这一次,很快便有一行绿色磷火:要知道柏灌王临死前的情形,必须拿整个藏宝库交换。

鬼头大刀发出连声惨叫,在半空中打个旋,连连后退。

这个藏宝库,何止百万两黄金?

凫风初蕾身子一矮,金杖的光芒和两把鬼头大刀撞击,黑暗的天空忽然爆发出一阵可怕的火焰,纵然是成千上万的鬼魂也被刺激得睁不开眼睛。

它几乎足以让全世界每一个人都生活得富足安乐。

委蛇大叫:“少主小心……”

而且,那并不属于凫风初蕾私人,而是历代蜀王的积累,甚至是整个古蜀国人民的几万年积累。

幽冷声厉声道:“杀!”

委蛇大怒:“你明明说了一百万两,现在又为何狮子大开口?”

等发现时,已经一左一右架在了凫风初蕾的脖子上面。

磷火的闪烁充满了讥诮:一百万两?

两把鬼头大刀,无声无息袭来。

放眼一看,这藏宝库任何一座金山都在一百万两以上。真真是九牛一毛而已。

一个幽幽的冷笑声传来:“想我鬼市,自蚕丛大帝时代开立,已经有了三万多年的历史,无论贩卖什么都自由自在!纵然当年柏灌王、老鱼凫王也对此睁眼闭眼,你乃何方神圣,居然敢口出狂言?”

很显然,这个数字,它已经看不上了。

“当然!”

凫风初蕾却沉声道:“我答应拿整个藏宝库跟你交换!但是,你必须让我看到不周山之战的最后时刻,以及柏灌王被骗入金棺的最后时刻……”

“你这是在对我们下令了?”

委蛇忍无可忍:“少主,这可是我们复国的全部资本……”

死寂里,磷火一闪。

磷火再度闪烁:“共工撞倒不周山和柏灌王临死的最后一刻,可是两件事啊。小鱼凫王,你必须支付整个藏宝库外,还要加上你手里的王杖和金箔……”

凫风初蕾却满不在乎,只是随手抛了一下手里的金杖,厉声道:“这鬼市什么都可交易,但从今往后,不许再有任何人贩卖媚药,否则,杀无赦!”

凫风初蕾不假思索便把王杖和金箔递过去。

委蛇捏了一把汗,紧紧护在少主周围。

“少主……”

黑暗中,死寂得可怕。

她不为所动,还是坚持递过去。

这响动惊动了四周,闪烁的磷火忽然一起熄灭了。

窥心镜忽然飞起来。

各种媚药瞬间倾倒在地,乱七八糟的粉末跌落草丛之间。

凫风初蕾和委蛇也跟着飞起来。

她也不讲话,金杖一闪,劈头盖脸便砸了过去。

金色的光圈变成了漆黑的隧道,地狱的攀升变成了无止境的黑暗,凫风初蕾完全失去了掌控金杖的力道,但觉那金杖跟随着飓风,彻彻底底把自己给抛弃了。

磷火一闪:少管闲事!

昏迷在漫长的黑夜。

她中过涯草的毒,对媚药极其痛恨,而且,百里行暮也是死于媚药的余毒,她对此就更是痛恨不已,不由得厉声道:“为什么你们要卖这种害人的东西?”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连闪烁的磷火也暧昧不已,令人不由自主,有点飘飘然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有强烈的光芒。

那是天下任何女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有了这媚药,哪怕你姿色平平,也足以成为世界上任何一个王者的宠爱。

凫风初蕾被晃得睁不开眼睛,赶紧闭上。

其中有一味媚药叫做:裙下无英雄,其标价高达五百两黄金。

再次睁开眼睛时,才看到一轮红日正好跃出地平线,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艳阳天的早晨。

那是一个卖药的地方,琳琅满目,什么迷魂散、逍遥丸、摄人胆、媚香草……尽管名称不同,却全是清一色的媚药。

她缓缓坐起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坐在一堆乱草丛里。

她觉得很熟悉,便大步走过去。

不远处,委蛇也摔得七晕八素,两个蛇头小孩子一般懒洋洋地晃动,正有气无力地爬起来。

前面,异香扑鼻。

鬼市、青铜巨树、粼粼的鬼火,藏宝库……统统不见了踪影。

凫风初蕾却面不改色,十分从容地走了过去。

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委蛇到此,也连番打冷颤,好像冷血动物自身的血液都被彻底封冻了。

她低头寻找窥心镜,可是,只看到散落在草丛里的王杖、金箔,其余东西,全部无影无踪了。

那是整条鬼街阴气最重的地方,纵然是一般的孤魂野鬼也不敢贸然靠近。

她拿起金箔,跳起来,厉声道:“你快告诉我不周山之战最后的情景……这一次,我可没有跟你讲价,你必须让我看到,我可以把藏宝库彻彻底底交给你……”

凫风初蕾慢慢地走到草丛最深处的假山后面。

四周,再无任何回音。

她试图找到一点百里行暮的痕迹,可是,走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你必须让我看到百里大人撞倒不周山的那一刻……快,你快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暗处……你快让我看到……”

看了好一会儿,都不是自己的目标。

四周,还是无声无息。

每一处摊贩面前,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绝大部分凫风初蕾根本叫不上来名字。

委蛇愤愤地:“那厮估计是个骗子,它根本不知道不周山之战最后的情形,所以只好隐匿了……”

一眼望去,只见这鬼市连绵起伏,也不知道是山崖中还是地底下,到处是粼粼的鬼火,每个鬼火下面,隐隐地便是一处摊贩。

凫风初蕾颓然垂下双手,王杖和金箔一起掉在地上。

她退开,继续前行。

环顾四周,才发现居然是金沙王城的后花园,距离昨夜鬼街的距离起码在十几里开外了。

这鬼火,竟然完全洞察人心。

她弯腰捡起金杖和金箔,转身就走。

但是,她刚一靠近,磷火便再现:非买勿问!

委蛇四周看了看,也跟上去。

仔细一看,维马纳已经十分破旧,上面遍布灰尘,很显然是陈放了上万年的东西。

走不多远,凫风初蕾就觉得不对劲。

她当然不打算买,她只是想问问这个黑无常装扮之人: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艘维马纳?

王城的树木还是那么高大,葱茏,可是,夹杂其间的红树叶子却彻底染霜。明明才五月初,怎么叶子就红了?

这玩意居然需要一万两黄金。

再走几步,她更是惊诧。

她吓一跳。

前面,是一片果园。

一万两黄金!

红澄澄的苹果、橘子、漫山遍野,完全是一副秋收的景象。

磷火闪烁出一行字:一万两黄金。

这片果园,她非常熟悉。

磷火边,一个戴着黑无常帽子的高大人影。

那是她小时候的乐土,每每秋天,总爱和宫女们一起到这里玩耍,采摘果实,尤其喜欢漫山遍野的橘子,红澄澄地挂在树上,染霜之后,特别特别甜蜜,有一次,她一连吃了十几个橘子,到后来,牙齿彻底酸了,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还生了一场小病,急得老鱼凫王整夜整夜守在她床前,一个劲地呵斥宫女,骂他们没有看好小公主。

她疾步奔过去。

委蛇也怪叫:“真是邪门了,这橘子怎么夏天就红了?”

百里行暮说,这种战斗型维马纳在超光速维马纳出现之后,已经成了古老而笨重的东西,形如废铁。可是,这里居然有一艘。

凫风初蕾伸手摘下一个橘子,剥开,居然是甜蜜的,绝对成熟时候的滋味。

她也只是在周山的武器库才见到过。

风一吹来,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但觉秋风萧瑟,一阵寒意。

若是之前,她一定会大大惊奇,可是,现在看到这庞然大物,却觉得十分意外:因为,那是一艘早已报废的太空战斗机。

再抬头看看天空,没错,真的是秋天到了。

然后,她看到一个庞然大物。

宫殿门口,响动异常。

一棵巨大的树上,悬挂了各种各样的龙牙、象牙。

委蛇立即紧张起来:“少主,你听……”

一路前行,还看到蚩尤当年的战斧战袍,另有一个大鼎,上面标明是东皇钟。

城门的方向,马蹄声声。

可是,这些珍宝却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

好像无数人马踢踏而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国之重器,无论在哪里贩卖都是死罪。

她疾走,委蛇也跟上去。

还有大夏浇铸的各种铜鼎,其中一只国鼎上面已经满是绿色锈迹,成了古老的青铜——居然是黄帝在首阳山时炼制的铜器。

古老的宫殿大门,慢慢打开。

凫风初蕾惊奇地发现,这里不但有西域的夜明珠、更有大夏国库里失窃的各种宝物,比如尧帝的玉玺、舜帝的权杖甚至大禹王王冠上的一颗明珠。

一人一蛇,终于看到外面的景象。

步履匆匆,却毫无声息,连番交易,却没有言语。

门外的大殿,洁净如新,大殿上,人山人海。

所有人影都佩戴面具,清一色的黑衣黑衫。

一个全身戎装的人飞奔而上,行大礼:“厚普参见我王……”

每个摊贩面前,都摆着各种各样的珍奇宝物。

后面黑压压的人群跪倒一片:“参见我王……”

更有珠宝闪烁,光芒四射。

“参见我王……”

月色下,弯弯曲曲的道路两旁,影影绰绰的磷火忽明忽暗。

凫风初蕾如在梦里。

凫风初蕾大步走进去。

厚普和他的商队以及闻讯而来的汶山、岷山等遗民,起码上万人,一起跪在王城外面。

鬼头大刀立即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们清一色的厚厚秋装,老弱皆戴着帽子。

这一百两金锭,只是门票钱而已。

秋天,确凿无疑!

那是一个重达一百两的金锭,没怎么打磨,表面十分粗粝,可黄金的光芒却难以遮挡。

“厚普,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凫风初蕾金杖一横,随手掷出一块金锭。

厚普不料大王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很是不解其意,却还是毕恭毕敬:“回我王,今日是十月初九……”

就算你只进去看一看,什么也不买,在每个摊位前面,你也必须支付一笔高昂的定金。

居然,真的是秋天到了。

其次,你还必须支付大量的金子。

从五月初五进去,出来时,居然是十月初九。

能进入鬼市者,第一要素是你手里必须有宝物,如果两手空空,或者宝物不够级别,就根本没有进去的资格。

明明才一个夜晚的功夫,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五个多月了。

然后才是“定金”!

委蛇惊得两双头都忘记了晃动,甚至忘记了招呼厚普,只是回头看看来时路,满脸的不敢置信。

磷火闪烁出唯有她才能看到的两个字:“信物!”

凫风初蕾也不敢置信,却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抬起头,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

没有任何人操纵,两把大刀在半空中却威力无穷,任何人胆敢擅闯,定斩不饶。

“禀我王,厚普三月底便独自提前赶回金沙王城,按照少主命令投放了息壤,复生了所有花草树木,四月初又赶回去协助启王子运送粮草,直到六月底才率众赶回……”

鬼头大刀拦住了去路。

原来,厚普他们六月底便回来了。

一片乌云再次袭来,她顺手拉了金色面具佩戴面上,委蛇也摘下朱冠,遮掩蛇头。

彼时,凫风初蕾和委蛇还在那个藏宝库里。

她想,自己无论如何必须得走一趟。

“启王子执意赠送一百五十筐黄金、十万粮草,厚普也没有拒绝,便沿途召集岷山遗民,大家齐心协力将粮草运回,途中还在一些边陲小国购买了二十万担粮食,足以保证现存的金沙人民今后一年的口粮……”

直到此刻。

现存的金沙人民,还有几万人。

但是,凫风初蕾只知大名,却从未踏足。

这个数量,比凫风初蕾想象的多多了。

据说,整个地球上,别的任何地方都不敢出现的东西,这里统统都有,统统都可以交易,在漫长的岁月里,那是地球上最牛比的黑市交易中心。

凫风初蕾听着他滔滔不绝的禀报,还是如在梦里。

鬼市,在鱼凫国已经有了几万年历史,而且曾经辉煌了很长一段时间。

委蛇也始终大睁着一对蛇眼,如在梦里。

可是,凫风初蕾知道,在这里来去的,当然不止是鬼魂,许多神通广大的人物以前也经常在此出没。

“我王……”

鬼市,顾名思义,便是鬼魂们出没交易的地方。

凫风初蕾的目光终于落在那些黑压压的遗民身上,方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身为一个王者,身上必须肩负的责任。

半晌,她才再次把目光落到两把鬼头大刀镇守的磷火门上,分明有两个大字:鬼市。

从此,自己必须对这些人民负责了。

凫风初蕾也不算是胆小之人,却也惊得面无人色。

她和颜悦色:“厚普,还剩下多少黄金?”

给了钱,竟连鬼魂也可以买到头颅。

“购买粮食和布匹以及商队的货物之外,还剩下整整一百筐黄金。少主,这笔黄金该作何安排?是否应该用于招兵买马?而且,王宫也需要修缮,少主登基也有许多开销……”

一个个喜气洋洋,大摇大摆而去。

她摇头,和颜悦色:“厚普,你安排下去,马上令人广泛散播消息,让所有流浪在外的蜀国人民重新回归。但凡回归者,每一家发放十两黄金安家费并相应粮草……”

走过鬼王大刀镇守的火门时,有两个还回头看了看,显是意犹未尽。

厚普大喜:“我王英明!”

那七八个无头鬼又出来了——这一次,他们空荡荡的脖子上,全部有了上好的头颅,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看神情,他们分明谈笑风生,十分得意。

厚普一行,陪伴凫风初蕾走在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

直到乌云散去,月色重现。

经过三个多月的经营,王城的商业已经初步开始恢复。

凫风初蕾隐匿在草丛里,也大气不敢出。

刚刚回到王城的人民,并不怎么震惊,好像他们一直相信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他们尽管暂时离开,可家园并未毁损——房屋完好,店铺林立,甚至当初藏好的各种财物依旧呆在原地静静等待主人的回归。

黄金隐匿在鬼头大刀的锋芒之下,七八个无头鬼鱼贯而入。

再加上充足的黄金、粮草,不过几个月时间,金沙王城已经有了五万多人民。

他们脖子上的伤痕还很新,很显然才死去不久。

高档店铺里,女眷们嘻嘻哈哈在采购上等蜀锦;

在交接的一刹那,黑衣人们都脱下了帽子,委蛇看得分明,几乎尖叫起来,这些黑衣人竟然都没有头颅,全是鬼魂。

琳琅满目的小吃摊上到处是人,有一个汉子端着一大碗牛肉面,呼啦啦啦地吃得十分欢实;

鬼头大刀挡路,黑衣人停下,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大块明晃晃的金子。

有咿咿呀呀流淌的曲声,那是蜀中自有的旖旎的乐曲。

一片乌云恰好遮住了月色,七八个黑衣人走向磷火门口。

当然少不了街头街尾的玉器加工店里传来的打磨声:从玉垒山上运来的原石,被加工打磨雕琢成上等的玉圭、玉璋,那是敬奉给历代蜀王祭祀天地的玉器。

凫风初蕾小心翼翼靠近,委蛇也隐匿在草丛之中。

剩下的下脚料,会打磨成小件的玉佩、扳指、耳环等等各种装饰品,供蜀中女子梳妆打扮。

粼火,隐隐交织成一扇门的形状。

……

灯火明亮处,没有人,只有两把明晃晃的鬼头大刀,面无表情地巡视着空无一人的偌大草丛。

就像是金沙王城的鼎盛时期。

杂草丛生处,赫然有了粼粼灯火。

就像那场大洪水从来也不存在。

一人一蛇鱼贯而入,回头,青铜树已经无影无踪。

街道两旁,巨大的刺桐一株一株,连绵成片,满树的绿叶里,一串串长长的刺猬般的花束,那是比木芙蓉更瑰丽的存在。

青铜树干,裂开一道口子。

据说,刺桐只生长在大洪水的地方,它们的存在,能有效退却洪水的肆虐。

夜色,彻底降临。

凫风初蕾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觉得现在的这一切才是梦境——

夕阳的余辉,照射在翠绿的青铜树上面,那青铜树居然在自动膨胀,枝桠和枝干,层层蔓延,扩展,好像另一个世界在此诞生。

一场无法醒来的漫长的梦境。

凫风初蕾也一言不发,只是抬头看了看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缕余辉的夕阳。

委蛇也分不清楚,只是不安地摇动双头。

蛇尾摇摆,屏住呼吸,竟然有些胆怯。

集市尽头,有谈笑风生的胡人,高大的骆驼,各种西域来的地毯、晶莹的夜光杯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直到走近,才发现居然是一颗全青铜的树木,就这么冷冷地伫立在世界的尽头一般。

有埃及人摆的小摊,贩卖各种黑乎乎的不死药——据说,涂抹了这种药物在尸体上,尸体上千年万年也不腐朽……

这不是落叶的季节,可这棵树光秃秃的,偏偏树干枝桠全是翠绿。

甚至还有骑着单峰骆驼的少年呼啸来去。

树干很粗,枝桠很多,但是,树上没有一片叶子。

厚普低声道:“小狼王送给我们商队一千匹骆驼,还送了大量珠宝财物,沿途也提供了保护……”

只有尽头,一株巨大的树木。

凫风初蕾没有回答,也没有问一句小狼王的死活,她对他的生死,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这里,除了杂草,花不再开,鸟不再飞。

她只是慢慢地转身,又往回走。

草丛里,有扑簌簌的声音,细看,却没有任何活物。

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从王宫里爬出来看灯会,有巨大的恐龙在跳舞,大象背上全是小孩……

这条街上,没有任何红花绿树,只有一望无际的青草蔓延,最高者,有一人多深,里面夹杂着不知名的青蒿、紫苏,还有大片大片已经枯黄的野草。

现在,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六岁那年的梦境里。

夕阳,将王城里最大的一条后街彻底染红。

“少主……”

五月初五。

她转向厚普:“谁告诉你,昨晚我会出现在王宫?”

她内心战栗,但觉座下的王椅冰冷如铁。

厚普有点意外:“我们接到启王子的消息,他说你从泰山之巅赶回,按照时间推算,当在五月初到达。可是,我们快马加鞭赶回来,你却一直没有现身。我们以为你还在路上,就做好准备工作迎接您。直到昨夜,属下忽然看到王宫里金色光芒闪动,认出是王杖的光辉,便立即率众前来觐见……”

委蛇又低声道:“唉,要是百里大人能随我们回来,那该多好?”

凫风初蕾明明觉得这里面有一个极大的漏洞,可是,她又说不出来那漏洞到底是什么。

以前,她还以为自己回来时会一脚踩在水里呢。

委蛇也狐疑地看着厚普,蛇眼里满是疑虑。

局面,比自己想象中更好。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她点点头。

凫风初蕾独坐宽大王椅,抬起头,看到弯弯的月亮正好照射在头顶的琉璃瓦上。

“少主切勿灰心,厚普为启王子护送粮草之后,会率领商队尽快赶回。只等少主登基的消息一传开,古蜀遗民也会潮水般涌回。”

直到摸出怀里的金卷摊在面前,她才确信,之前的一切,绝非是一场梦。

她没有笑,也肃然:“委蛇,我已经只有你一个臣民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塞了两本金卷,可出来时,只剩下一本。

委蛇独立于台下,双头摇动,一本正经:“参见小鱼凫王。”

怀里,还有一粒红色珍珠。

可现在,她孤零零地坐在王椅上,只看到在太阳光圈里舞蹈的七色尘土。

珍珠,足足有鸽子蛋般大小,莹润光滑,通体就像是一个红色的海洋世界,捏在手里细看,隐隐地,竟然有珊瑚游鱼,百花盛开。

下面,是大片白玉铺就的朝堂,盛世之时,老鱼凫王就坐在这把王椅上面,接受台下文武大臣们的山呼万岁。

凫风初蕾慢慢地把红色珍珠重新放回怀里。

凫风初蕾慢慢走过去,在王椅上坐下。

她的目光,落在金卷上。

“少主,你看,一切都保存完好。”

金卷上,全是治国之道。

阳光从正殿的琉璃瓦垂照下来,刚好落在正中的金色王椅上面。

没有任何权谋、算计,甚至没有任何战争的描述,全是关于耕作、商业、以及各种节日的盛大庆祝。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荡荡的。

蜀中土地自古丰饶,小小的耕作便能换来大大的收获,更有广袤的森林、丰富的水源,在鼎盛时期,百花盛开,大象成群、恐龙如云,更有无数的獐子、孢子、麋鹿羚羊。

委蛇奔过去,打开了王宫的大门。

各种果树更是漫山遍野,梨子、李子、橘子、桃子、柿子……应有尽有,丰收的时候被采集下来,晒成干果,一年四季,果脯不断。

王宫正门口的铜像马车,已经绿锈斑斑。

巨大的充足物质,才有巨大的文明发展。

凫风初蕾的脚步,慢慢停在王宫门口。

长达万万年的岁月里,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古蜀国,并非是因为被秦岭遮挡——而是自蚕丛大帝起,根本不愿和外界接触。

潮水褪去后,它保持了原貌,树木、花草,就像凝固的时钟,在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懒洋洋地伸展。

到柏灌王,更坚定执行了这个国策——柏灌王,对外面的世界更加排斥。

只是,不再有任何活物。

不周山之战后的华夏遍体鳞伤,人心彻底败坏,处处充满了强暴和算计,谁还愿意回到这可怕的过去?

巧手绣娘们的蜀绣招牌鲜活如初,来不及收拾的货物还在货架上展览。甚至一家牛肉面店铺外面,还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还有几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柏灌王开始,彻彻底底封印了外界和古蜀国的联系。

沿途,大街小巷,店铺林立,酒旗如风。

到鱼凫王算计柏灌王登基后,还是牢牢执行这个国策。

金沙王城,只是一座空城。

高阳帝当然不是笨蛋,好不容易来到这富饶美丽的母国,一颗争夺的雄心也慢慢消散,只求安乐万年,岂会再愿意回到战乱不休的华夏?

所有的亡魂,已被彻底封存在湔山小鱼洞里。

颛顼,甚至再次加强了封印。

直到走出好远,直到看到巍巍然的金沙王宫,才惊醒过来:此地早已没有亡魂。

又是一万年过去,古蜀国始终不为人知。

凫风初蕾一路前行,脚步很轻,恍怕惊醒了此地的亡魂。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凫风初蕾慢慢翻阅手里的金卷,她想,再也回不到安乐无忧的过去了——已经进入全世界眼帘的古蜀国,再也无法开启封印了——此后,必将和华夏一样,争战千年,或者乱世纷纭。

青砖古道上,全是青苔。

所幸,城邦尤存,宝藏仍在,要重新崛起,并非难事。

应怜屐齿印苍苔,当年蜀中女子踩着高高的木屐,一路前行,一路从木屐里洒下芙蓉花瓣的香艳往事,已经彻底随风。

她慢慢合上金卷,闭上眼睛,心想:我必须维护金沙人民以前的那种生活,决不让外力侵袭。

凫风初蕾心内凄怆,踌躇不前。

在一边沉默不语的委蛇,终于忍不住了:“少主,你不觉得很蹊跷吗?明明我们只去了藏宝库一天一夜,怎么出来就几个月了?”

无论多美的花,凋残便是它们唯一的宿命。

她慢慢地:“那个藏宝库和金沙王城,可能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她抬起头,从发梢里摸下一片花瓣,拿在手里,看到花瓣上已经有了淡淡凋零的痕迹。

委蛇怔了一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有风吹来,花瓣徐徐地落了凫风初蕾满头满脸。

可是,它还来不及发问,就听得外面有通传声:“少主,厚普求见……”

两旁,则是四季常青的芙蓉古树。

她把金卷放在一边。

能容纳八辆马车的宽阔道路上铺着厚厚的青砖。

和厚普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年轻人。

城门里面,一条长长的青砖古路。

那是厚普商队最鼎力的三名副手。

这世界上,除了凫风初蕾,根本就没人可以再擅自进入金沙王城——哪怕它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众人一起行礼:“参见我王!”

纵然遭人暗算,也没可能真正一败涂地。

凫风初蕾点点头,令他们四周坐了。

高阳帝,毕竟就是高阳帝。

厚普笑道:“少主,这是商队的杜宇、鳖灵和卢相。他们三人都精通商业,武艺高强,商队这两年能在外平安行走,他们功不可没。”

所以,大费等人才会空手而归。

凫风初蕾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

委蛇大叫:“老鱼凫王好生了不起,居然提前封印了城门。呵,他一定是防着被外人洗劫,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三人也都仰望台上的女王,眼里虽有好奇,但十分恭敬。

沉重地轰隆声后,城门訇然中开。

令他们惊奇的,并不仅仅是她那样的绝美。

金杖的八只飞鸟,刚好对准城门的阳光。

事实上,他们已经从厚普嘴里听过许许多多关于这位少主的传奇——比如,大漠一战,她一己之力驱逐整个巨人一族和大费的十万人马。

凫风初蕾却微微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金杖。

比如,还是大漠之战,她一己之力,驱逐了小狼王的整个战队。

它大叫:“好邪门,这城墙上头明明空荡荡的,居然进不去。”

令她名声更加响亮的,是死里逃生的商队、是幸存的巨人一族、是奔逃的狼少年们……他们有的出于感恩,对她的名声大肆渲染。

无形之中,竟然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更多的则是出于畏惧,对她的渲染更加绘声绘色。

可是,它庞大的身躯刚刚飞到城墙上空,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反弹回来。

可无论是赞誉也罢,诋毁也罢,无论被形容成女魔头也罢,还是女神也罢,总而言之,“凫风初蕾”这四个字,已经天下闻名。

委蛇干脆跃起来,三五丈粗的蟒蛇之躯,打算从墙头直接飞进去。

从最西边的黑暗世界,到最东方的华夏之地,人人都知道她的传说。

飞度,易如反掌。

几百年时间里,这么有名的人物,只有尧舜禹。

城墙虽然有三丈多高,可是,四围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凫风初蕾跟他们不同——世人谈起她,总是多了几分敬畏——他们在想象中,更多地把她给妖魔化了。

它笑:“这可难不倒我!”

所以,当鳖灵、卢相等人近距离看到她时,才会深深诧异: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委蛇加了力度,城门还是一动不动。

传说中一手遮天的小鱼凫王跟眼前这位少女相比,真是两回事。

城门一动不动。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平静的少女。

委蛇奔上去,推城门。

她的声音和她的态度一样温和。

就如一个远归的人,终于到家了。

可是,这温和里,却有极大的气派,那是一个女王该有的气派。

她忽然很平静。

厚普详细禀报了商队目前的情况,末了,这才道:“少主,属下有一事,也不知当不当讲……”

她伸出手,放在跳动的地方,心跳,慢慢地平息下来。

“但说无妨。”

贴身珍藏的金箔,不经意地撞击了一下心口。

“现在天下列王纷争,我们鱼凫国的兵力是不是太少了?”

毕竟,什么样的宝石,都比不上热烈盛放的生命。

纷争,起源于大夏的旱灾。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心想,这红蔷薇,竟然远远胜过红宝石的气势。

大费在阳城三百里之外的那一次怯阵,令他人心尽失,纵随后便挥军南下,重新入主阳城,继续以大夏之王的名义号令九州,无奈,昔日的光辉已经不再。

它们肆无忌惮地将昔日高不可攀的金色城墙牢牢占据,一副主人的姿态,舍我其谁。

首先,是夏后氏和有男氏拥戴的姒启公开号令天下,要诛灭这位和妖魔勾结的大暴君,十万被殉葬的百姓和几万商旅可以证明大费的罪证。

那是这一年才生长起来的野花。

姒启振臂一呼,从者云集,很快便以涂山将士为核心,以夏后氏的基地为根据地,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记忆中都没有。

西北边境的白狼国则不甘示弱,凭借几次战争的渔翁得利,获得大量黄金、粮草、领土以及士兵,国力得到了空前的扩充,竟然形成了和大费王旗鼓相当的势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挥军南下。

凫风初蕾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蔷薇花。

厚普道:“那三股势力中,暂时虽然以启王子为最弱,可是,他凭借大禹王之子的身份,号召力极其强大,各地的饥民闻风前去投奔,所以,大费好几次出动大军企图剿灭他却无功而返!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三家,暂时谁也无法消灭谁,处于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城头也爬满了野蔷薇,拳头大小的红花开得鳞次栉比,密密匝匝,鲜艳夺目,仿佛要用一大片的红色花海彻底将整个金沙王城霸占。

“若是他们联手呢?”

就连城门正中的那颗巨大的红宝石也寂寞地在夕阳中散发出淡淡的光彩,千年万年,奢华高贵地站在那里。

“这就不太好说了!毕竟,白狼国早前曾经和大费联手。若是他们先联合进攻启王子,启王子只恐难以抵挡。不过,目前来看,他们还没有明显联手的迹象……”

金碧辉煌的城门,依旧空无一人。

“不联手的原因是什么?”

凫风初蕾才抬起头。

厚普顿了顿,还是不敢不如实回答:“只怕是因为小狼王死活不明!”

直到临近城门。

沙漠一战,小狼王的肚子被灌满了沙子,按理说,必死无疑,但是,白狼国却一直没有发布他驾崩的消息,而且,也没有听说立了什么新的王者。只知道最近几次的小规模战争,都是小狼王的大弟在领军征战。

可是,那场大洪水也罢,或者大暴雨也罢,千真万确让人民很久不敢归家。

“像白狼国那种彪悍的民族,没可能长期隐瞒王者的死讯。一旦王者一死,必有人取而代之。可白狼国这半年多时间没有任何动静,也许,小狼王就还没有死……”

凫风初蕾依稀只记得当年从湔山小鱼洞漫卷而来的大暴雨,却在仓促之中并未降临金沙细看,便顾着逃命去了。

凫风初蕾对小狼王的死活并不关心,她只是问:“白狼国现在有了多少兵力?”

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虽然这个数字吹牛的成分很大,但是我想,能作战的兵力最少应该在五万左右!”

沿途,没有行人。

狼少年们,勇猛彪悍,以一敌十。

路边春草很深,有灰色的野兔嗖地一声窜过去。

就算是五万大军,至少能抵得上他国的二十万大军。

继续往前,木芙蓉盛开得越来越鲜艳。

“大费那边情况如何?”

是的,回金沙王城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费回到阳城后,夏后氏和有男氏不敢正面迎战,仓促退却。现在,大夏的旱灾快到第三个年头了,真可谓十室九空,饿殍遍地,纵幸存者也流民四起,盗匪横行。我们回来的时候,大夏已经乱成一团,各诸侯国趁机互相结盟互相攻打,启王子得到有男氏和夏后氏等的支持,又加上粮草黄金在手,很快发展了大批流民军队,目前已经占据阳城八百里之外的大片土地。但是,大费也并不示弱,他不顾横行大夏的盗匪和其他诸侯,只一门心思攻打启王子。几次战争之后,双方都损失惨重,启王子最初节节败退,但是,目前也稳住了阵势,也不急于和大费打仗,而是退守外地,诏令人民耕种,慢慢地很得民心……”

她的脸上,慢慢有了笑容。

“涂山侯人现在还有多少军队?”

麻木悲哀的心,获得了小小的安慰。

“最初追随他的流民至少在十万以上,不过,这些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大部分是为了粮食而来,许多人拿到粮食就跑了,剩下的三四万人根本没什么战斗力,几次作战中,逃的逃,死的死,目前只剩下不到一万人马。”

千山万水,没有一个地方的水,比得上这里的甘甜。

不过,涂山侯人剩下的这一万人马,可是精挑细选,也算是久经战阵,算得上是一支精锐了。

委蛇说得对,那是记忆中的味道。

“大费呢?”

清水入喉,清凉彻骨。

“大费早前号称调动了九州万国一百万勤王大军,不过,这都是吹牛,大部分诸侯国都按兵不动,两头观望,我们估计,大费手里能战的最多不过十万兵马。”

凫风初蕾接过荷叶杯子。

十万对一万,双方实力悬殊,还是很大。

它喝一口,连声长叹:“好甜,好甜!还是浣花溪的水最最甜蜜。少主,你尝尝……”

“我们回来的路上,听说大费已经令有扈氏开仓赈粮,收买民心。上个月还得到消息,大费已经下了罪己诏,亲自组织人马祈祷降雨,据说,阳城的确有零星小雨降临,这也让大费挽回了不少民心……”

蛇尾席卷,荷叶编织的临时杯子送上来一大捧清水。

大费绝非傻瓜,也非昏君,一场错误之后,他立即纠正,大刀阔斧,不但想方设法从诸侯国调集了一批粮草,用于赈灾,保证了阳城方圆几百里外人民的生存,更诏令天下,他的老岳丈有扈氏主动将家产捐献国家,用以赈灾,也因此,他很快挽回人心,很快重新获得了不少摇摆部族的支持。

河里,有绿绿清水,融融水草,将夕阳的柔波交织成一片潋滟的景致。

可是,这些举动,却阻止不了干旱。

浣花古道两旁密密匝匝开满了红色野蔷薇,竟把两岸的木芙蓉生生比了下去。

赈灾,毕竟只能维持阳城几百里范围内的平安。

再往前,林木森森,夹花生树。

可阳城之外,华夏还有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心情,却已经彻底改变。

这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至少有三分之一连年大旱,而且,这三分之一的土地,偏偏全是大夏的属国。

记忆中的风景,分毫不差。

几百万人,亟待拯救。

很长的一段路,只如一段长长的旅行。

否则,谁也无法阻止那些饿得双眼发绿的饥民。

芳草萋萋,徒步而行。

干旱不止,争战不止,他和涂山侯人的战争只能越来越激烈,毕竟,他俩目前谁也无法阻止那可怕的干旱持续下去。

前面,便是暌违已久的金沙王城。

厚普继续道:“战争加上干旱,流民越来越多。在属下率领商队返回的途中,曾遇到许多流民,他们不知从何处听说蜀中安乐,物产丰富,纷纷表示要投奔金沙王城。因为流民众多,又怕金沙王城根本负担不起,所以属下当时不敢答应……”

委蛇这才抬起双头,看向前面。

这时候,厚普才进入了今晚觐见的主题:“少主,为了应对流民,为了保护整个金沙王城的安全,我们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大军!”

她只是麻木地拍了拍飞行器的残骸,又拍了拍小孩子一般快哭起来的委蛇,沉声道:“坏了就坏了吧。至少,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不仅如此,还要应付虎视眈眈的三方势力——若是涂山侯人赢了还好说,可要是大费或者白狼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对于鱼凫国来说,不啻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明明伤心欲绝,却哭不出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要想再去周山,凭借任何人力畜力,都已经不太可能。

厚普亲身经历了小鱼洞之战,对于战争的危机便特别敏感。

周山,距离金沙王城已经在十万八千里之外。

“属下在等候少主归来之前,已经做了许多工作,现在,商队已经扩展到了三千人马,这些全是久经训练的战士,可以作为我们建立军队的基础部分。但是,这点人马和大费他们相比,就远远不如了,所以,急需扩大阵容,至于最后该如何,还请少主定夺!”

她回头,看了看茫茫的来时路。

凫风初蕾略一沉吟:“厚普,你现在招募军队,遇到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飞行器,彻底报废了。

厚普长叹一声,少主可算是问到他的心结了。

再也没有任何修复的可能。

金沙王城物产丰饶,自来号称天府之国。这里的人民过惯了富裕安宁的日子,又很少经历战争,纵然湔山小鱼洞一战,也因为老鱼凫王提早做了准备,遣散了他们,所以,绝大部分人民根本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两扇羽翼就像被利刃齐齐斩断,从中间扩散,彻底碎裂。

要知道,以前皇家的护卫队,只是一种荣誉称号,象征意义大过实战意义,毕竟,柏灌王也好,颛顼大帝也好,他们自持法力无边,根本无需凡夫俗子护驾。

凫风初蕾走过去,看得清清楚楚。

是以,古蜀国大规模的军队,一直没有形成。

好半晌,委蛇才惨叫:“天啦,我们的飞行器彻底坏了……彻底坏了……”

俗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

凫风初蕾和委蛇都惊得目瞪口呆。

正因此,对于从军,大部分人都毫无兴趣。

飞行器,无端端的翻转,两扇羽翼被彻底撞断。

厚普尽管开出了非常优越的条件,也很少有本地蜀人前来应征。

刚一坠地,便砰的一声。

相反,不少遗民一回金沙,立即开始开荒种地,因为,按照鱼凫国的惯例,耕种这些土地是没有任何赋税的。

飞行器,缓缓降落在城外的青草地上。

而更多的人则投入了商业经营,正如凫风初蕾所看到的,金沙王城的大街小巷,琳琅满目全是商品,大家吃喝不愁,悠闲惬意,谁愿意去当兵打仗?

委蛇也连连惊呼:“天啦,天啦,一定是百里大人的功劳……一定是!百里大人奔走那么久,一定是他为了洪水退却,做了极大的努力。呵,要知道他们共工一族曾经号称水神,在他的后人里出了什么治水厉害的人物……”

“少主,我们要不要提高待遇?”

飞行器盘旋上空,凫风初蕾竟然久久不敢降落,如在梦里。

凫风初蕾尚未回答,只听得外面传来急报声。

那场大洪水,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名探子飞速奔进:“禀我王,大夏的流民已经抵达熊耳、灵关等地……”

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洗礼,常绿的刺桐全部换上了新装,可一串串刺猬般的红花却开得更红更艳,加上千丝万缕的海棠,竟然让整个金沙王城,彻彻底底变成了一片翠绿。

熊耳、灵关,皆是古蜀国的门户之地。

然后,才是高大的刺桐树。

众人均大吃一惊。

竟然是连绵起伏的芙蓉花,在暖春里,开得争奇斗艳,香飘十里。

这些流民,来得好快。

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不是绿——而是红,热烈如火,层次分明的各种红——粉红、玫红、朱红……不一而足的红色,热烈得就像是三月姑娘脸上的胭脂。

厚普面色很是不安:“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

她只看一眼,便惊呆了。

商队,走了一条密道。

直到飞行器盘旋在金沙王城上空。

当初厚普为了尽快赶回,更为了不让灾民们跟随,所以披星戴月,率领属下从密道经过,赶在六月初就回来了。

越是靠近,越是忐忑。

流民们,则只能翻越秦岭。

近乡情怯。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凫风初蕾心底却并无半点喜悦,还是忧心忡忡,她不知道金沙王城的洪水到底有没有褪干净。

他们要想来到金沙王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巨大的干旱,到此为止。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走不到。

满眼的绿,重新复苏。

毕竟,从六月初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

过了巍巍秦岭,汶山、岷山渐次映入眼帘。

而按照这么快就抵达熊耳、灵关来看,真要赶到金沙王城,顶多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事情。

他哀叹不已:“可怜的人类,难道不知道眼泪是最伤心伤肺的武器吗?一个人若是伤了心,便老得快!何苦呢!何苦呢!与其惦记一个让自己哭泣的男人,何不另外寻找一个让自己欢笑的男人?”

熊耳、灵关,皆没有专门的大军保护。

一棵树,都被感染了悲哀。

若是大批流民涌入,该如何解决?

声声泣血。

接受?还是拒绝?

随即,那隐隐的恸哭转为了惨烈的哀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吗……我恨死你了……”

“据探子报,齐聚灵关的流民当在几千人以上,而且,陆陆续续在赶来……”

一阵风来,云阳树精听得远远的半山腰随风出来隐隐的哭泣,好像一个人压抑了自己满腹的痛苦和心事,肝肠寸断。

厚普忧心忡忡:“鱼凫国的遗民尚未全部召回,我们的粮草黄金也仅仅只够安顿自己人。再说,我们目前并无大军,能征善战的,唯有护驾商队的三千人马,真要被流民涌入,只怕战乱四起,无可收拾……”

……

流民一来,不是几个、几十个,只恐是几千几万。

“百里行暮,你给我听着,无论你死没死,烂没烂,以后我都不再来看你了……真的,我发誓再也不来看你了……百里行暮,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在金沙自身没有强大军队的情况下,如何能保证这些人不四散作乱,骚扰本地人民?

忽然一拳砸下去,一颗小树应声碎裂。

凫风初蕾缓缓看着其他几人:“你们是何看法?”

她只是不甘心地四处打量,四处寻找:“是谁偷走了我的玉瓶?是谁?是谁?百里行暮,你连这一点小小的信物也不再留给我了吗?”

最先回答的是卢相:“回我王,属下认为,万万不可接收流民……”

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为什么?”

鲜血,从十指上滴滴落下。

“属下率领商队行走这些年,但见大夏人心败坏,刁民四起,人人都精于算计,十分狡诈,再加上这些流民早已饿慌了,正所谓穷凶极恶,于他们而言,只要能抢到吃的穿的,完全会不择手段,只恐金沙的淳朴民风,被他们毁于一旦……”

她猛地跌坐在地,瞪大眼睛。

就连鳖灵也连连点头:“没错!臣下也曾五湖四海行走,所到之处,唯古蜀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华夏在大禹王治下也曾经国泰民安,无奈大费登基后,连年干旱,盗匪横行,民众为了谋生,不但买儿卖女,且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打杀吞食,当然不能指望他们维护古蜀的民风了,可以肯定,他们一来,绝对是看到粮食就抢,看到牲畜就杀,臣下也认为万万不可接收他们,最好的办法是,将他们拒绝在灵关门户之外……”

委蛇扑上去,蛇尾缠住她,“少主……少主……你醒醒吧……醒醒吧……怎能这样惊扰百里大人?你不要这样啊……”

灵关门户,距离金沙王城还有三四百里。

十指,很快鲜血淋漓。

外面则是大片沃土。

可能是这周山之上的泥土特别坚固,生长的青草又将他们彻底固定,她纵然力气不小,一时三刻,哪里能将那么巨大的坟包扒拉开?

鳖灵道:“我们当然也不用赶尽杀绝,流民们如果愿意,可以耕种都广之外的大片土地,但是,必须向我们缴纳赋税……”

可是,凫风初蕾却一意孤行,双手胡乱挖掘,胡乱扒拉,很快,地上便多了一堆青草、草皮、各种的枯枝败叶。

凫风初蕾听得他口音不似蜀中人,立即问:“鳖灵,你非蜀人?”

就连它这条蛇,也知道里面全是死亡之气——而且,亲手埋葬,怎能有假?

鳖灵坦然:“臣下乃大夏属国之楚地人氏,也是当地的大族,无奈家道中落,少时起便飘零江湖,后遇到劫匪追杀,幸为路过的厚普首领所救,从此便投奔商队,成为商队之一员。正因为臣下乃楚地之人,才深知大夏民心不古,灾民穷凶极恶,不宜接纳。他们若是真的进入了金沙王城,会像蝗虫一般,把所有物质全部糟蹋,灭顶之灾,难以言说……”

这一次,坟墓可一点动静也没有啊。

凫风初蕾点点头,鳖灵所言,很有道理。

上次,是刚刚经过,坟包便轰然中开。

她转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杜宇,杜宇和鳖灵不同,他可是不折不扣的蜀人,祖上世居岷山深处,直到五年前才下山来到金沙王城成为王家护卫队的一员。

这怎么一样?

他和厚普一样,都曾参与了湔山小鱼洞一战,是那一战的幸存者。

委蛇几乎快哭出来了。

只因那时他地位低微,只是一名小兵,凫风初蕾并不认识他。

“少主……少主……”

“杜宇,你作何看法?”

她厉声道:“我要看看百里行暮到底死没有死,我看看他到底腐烂没有……委蛇,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就是这样,他在坟墓里躺了一万年也没有死,也许,这一次,他也没死……他一定是装死,真的……你不信,你等我挖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杜宇不慌不忙:“属下的看法则稍有不同。”

它惊呆了:“少主……少主……你这是干什么?”

“哦?说来听听。”

委蛇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到巨大的坟包面前,双手死命地拉扯青草、落叶,挖掘已经逐渐坚硬的泥土,碎石……

“华夏人心不古是事实,灾民穷凶极恶,铤而走险也是事实。据属下一路所见,大夏南下投奔古蜀国的流民当以万计,这么庞大的流民,若是控制不好,真会带来灭顶之灾。可是,要是安顿得好,为我所用,则是我鱼凫国的极大福音……”

她再次跳起来。

须知国力的较量,便是人口的较量。

可是,它不得不开口:“少主……”

经历了轮番战乱之后,衡量一个国家势力的第一标准便是人口:人口多,则赋税多,兵员多,国力强。

它怕自己一开口,她先崩溃了。

大夏之所以这么几百年一直屹立于世界中心,便是因为大夏有全世界最多的人口。其他成百上千的小国加起来,也不如大夏人多。

委蛇垂头丧气地蹲在她旁边,也不敢安慰她。

“我们鱼凫国虽然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但是,除了金沙王城之外,其他地方皆人烟稀少,就如厚普首领之前所说,金沙人民长期以来习惯了安逸平和的日子,对于战争并不精通,也不愿意从军,所以,招募军队便很难。可是,有了这批流民就不同了……”

就连这点最后的纪念物,居然也一去无影踪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不慌不忙:“属下认为,可以利用这批流民中的健壮者直接组建一支军队,其他老弱妇孺则可以开垦都广之野的大片荒芜良田,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凫风初蕾呆呆地坐在三桑树下,但觉浑身彻底失去了力气。

可卢相却忧心忡忡:“流民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们一旦作乱,金沙王城恐又将毁于一旦……”

黑夜早已降临,月色如此黯淡。

厚普也满脸狐疑:“我倒以为,招募军队应该只面向鱼凫国人民,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军队应该由我们自己人组成才能放心。再说,流民们都是乌合之众,除了骗取粮食,只怕不会安心从军,从启王子那里便可得到教训……”

就连委蛇也帮着寻找,蛇尾几乎席卷了每一寸土地,可是,哪里还有小玉瓶的踪影?

杜宇还是耐心道:“正因启王子招募流民,才将他的区区两千人马扩展到了一万大军。要知道,就算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可是真正的精锐。再说,流民们离了故土,心理上便胆怯一筹,只要我们随时防备,一旦有意图作乱者,立即严惩,杀一儆百,他们便会慢慢安分下来……”

从三桑树下,到坟包周围,再到草丛深处,她几乎翻遍了方圆的每一寸土地,可是,那只小玉瓶真的不见了,再也找不到了。

杜宇的目光转向凫风初蕾:“属下愿意率领五百人马驻守灵关,将流民中的健壮者收编为军队,老弱残则领取口粮,就地安顿耕种。若是流民们作乱,距离金沙王城也还有几百里,有个缓冲,我王意下如何?”

她冲到三桑树下面,可是,地上空空如也,已经死去的小玉瓶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光芒,再想找到,谈何容易?

其他几人,一起看着凫风初蕾。

那是百里行暮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她居然把它给扔掉了。

凫风初蕾从王椅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朗声道:“我同意杜宇的意见,开关安顿流民。”

她大叫:“我的玉瓶……我的玉瓶……”

众人很是意外。

树精吓一跳:“喂,小姑娘,你要干什么?”

“流民之所以铤而走险,无非是因为衣食无着,饿极了便生了盗心。可是,如果真有安稳生活等待他们,想必不会非要亡命不可!传令下去,但凡投奔难民,每人发放2两黄金并半年口粮,只等来年,垦荒种地,秋收之后,灾荒必然缓解……”

她跳起来。

众人纷纷点头。

可他却试图安慰她:“嗨,小姑娘,你真要舍不得百里大人,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真的,你们人类不是有一句俗话吗?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你天天在这里陪着他,也可以陪着我,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转向杜宇:“杜宇,你只需500人马便够了?”

他就算是修炼成了人形,他也什么都不懂啊!

杜宇胸有成竹:“流民人数虽多,但是,他们根本不是为了攻打鱼凫国而来,只是前来讨一口饭吃。再者,流民都乃乌合之众,一支训练有素的五百人军队,足以镇压其中的反叛者。我王请放心!”

他一个树精,他懂得什么呢?

凫风初蕾点点头:“杜宇,你不必局限于灵关一带,可以适当让流民们向内耕种迁徙,只要暂时不让他们进入都广之地便行了……”

他不懂!

都广之地,距离金沙王城已经不足一百里。

凫风初蕾还是双手蒙着脸,一动不动。

那一带,也是整个天府之国最肥沃的土地,因人烟稀少,长期荒芜,流民们去耕种,的确能更快见效。

树精茫然不解:“就像我们树木,表面上看来没什么敌人,对吧?可是,我们的敌人可多了,伐木工、各种害虫,甚至一些猛兽,这些都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们对敌人从来都是害怕恐惧和仇恨,怎么可能爱上一个敌人呢?就像伐木工,我们只要一看到,就恨不得处死他,怎会爱上他呢……”

卢相还是有点担心:“可是,灾民一旦作乱,我们只有三千军力,该如何应对?”

“人类的情感真是奇怪。她们总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要死要活,尤其,因为爱情,更是纠缠不清。可是,小姑娘,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爱他?相貌?地位?本领?或者别的东西?他难道不曾经是你的仇人吗?你怎能爱上一个敌人?”

凫风初蕾淡淡地:“我在金沙王城,他们便无法作乱!”

她回答不上来。

厚普听得这话,大喜过望。

树精长叹一声:“小姑娘,你到底爱他什么?”

他在大漠中时,曾亲眼目睹少主如何击溃小狼王的上万大军。要知道,那一万大军可是精挑细选的精锐部队,而且,还有白袍怪联手,可是,少主驱散他们,简直就如驱散一群牛羊。

那样,就不会跟他相逢,不会跟他相识,更不会跟他相爱。

再说,那些饿得气息奄奄的流民,岂能比得上一支大军?

多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到过周山。

其他人还有疑虑,毕竟,他们并未亲眼目睹凫风初蕾的本领。

“以后,我再也不会来周山了……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厚普却信心十足:“杜宇说得对,流民只要不越过都广之地,便构不成太大威胁。相反,他们若是大规模开垦荒地几年,顺便为灵关、熊耳等地边境提供军粮,则相当于鱼凫国在边境安插了一道强大的屏风……”

凫风初蕾紧紧蒙住脸,泪水无可抑制地翻涌而出。

杜宇也道:“现在大夏内乱,群雄四起,不但大费、启王子、小狼王等人纷纷称王称霸,就连许多诸侯国也蠢蠢欲动,各自为阵,等他们决出胜负,一统天下之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鱼凫国。因此,我们不如早作打算,扩军备战,如此,真要战争来临,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树精小心翼翼:“长眠之人,再也没有心的跳动,我已经无法感知他的存在。因为,他们已经慢慢被氧化、分解,成为空气中最小的尘埃,百里大人,他就像消失的黑夜,永远不可再来……”

此言一出,再也没有任何人反对了。

“云阳……你告诉我,他沉睡地下,心可宁静?”

毕竟,尘封的古蜀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树精的脸往下,再往下,直到她的头顶才慢慢停下,充满怜悯地看着她。

现在,九州四海,都知道这片肥沃的天府之国存在,如何能不觊觎?

可是,再冷的风,也比不上心的冷却。

凫风初蕾点点头:“杜宇此言甚是!即日起,可以在灵关开关迎接流民,人数不限,越多越好。其中的健壮者全部收编为军队,其余则以都广之地为边界,开荒种地,其收成前三年全部免征赋税,三年之后,按照每一户所得的二十分之一征收赋税提供给就地驻军,以流民养流民……”

冷冷的风,吹打着树叶,缓缓地落了她一头一脸。

众人齐声称是。

眼泪,已经流淌满脸。

灵关开关放行的消息一传开,整个大夏都震动了。

她颓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

流民们奔走相告:鱼凫国不但开关放行,还每一户流民发放2两黄金,半年口粮并三十亩耕地,至于自行开垦荒地者,多劳多得,所开垦之荒地永不计入赋税。

他惊奇极了:“嗨,小姑娘,你干嘛哭泣?我又没有骂你……要不,你继续玩耍……我保证……真的,我保证不再喊痒死了……来,我让你再摸我的眼睛……摸嘴巴也成……”

这对饿得快要死掉的流民来说,吸引力不言而喻。

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涌出来。

几乎各地的饥民都如潮水一般向灵关涌去,从十月初到来年的三月,短短时间,竟然进驻了上十万流民。

云阳树精痒得哈哈大笑,显是十分难受,可是,却并不继续呵斥凫风初蕾,直到她自己笑累了,主动移开双手,后退几步,双手蒙住了眼睛。

流民们领取了口粮、黄金,正好迎接春天的播种。

凫风初蕾偏不移开手,反而咯咯笑起来,两只手都贴在他的脸上,唇上,“云阳,你每次都为难我,这次,我也不让你好过……”

很快,麦子、谷子、小米、高粱等等农作物便在富饶的古蜀大地上生根发芽,到来年的四月时已经荞麦青青,扬花十里。

“快别这么摸我,人类的手带着魔力,这样抚摸我,让我感觉很……很……对了,是很痒……快拿开你的小手……痒死我了……”

此际,凫风初蕾只带了厚普一人,并委蛇,骑着快马,微服行走在通往灵关的路上。

她稀奇地皱眉:“为什么?”

在都广之地时,她停下来。

“小姑娘,快放手……”

都广之地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稻谷青青,连绵不绝,可以想象,到秋天,便是一个绝对丰收的季节。

她伸出手去,好奇地摸摸他长长的睫毛,然后,落在他粉红的嘴唇上——呵,所谓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极目远眺,但觉一望无际的稻田,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她看到云阳树精俊秀的脸,在树干中间浮现。

稻谷,一直是鱼凫国的主粮。

“哈哈,小姑娘,你可真好。”

在鱼凫国已经有了上万年耕种的历史。

她真的停下脚步。

委蛇叹道:“在鱼凫国吃惯了米饭,到大夏却老是馒头小米,早已腻烦。”

这一次,云阳树精的脸色好多了,声音也温柔多了:“哈罗,小姑娘,天都快黑了,今晚就别走了吧,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好?”

大夏号称五谷丰登,他们的五谷分别是: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这些东西,在习惯了白米饭的鱼凫国人看来,简直难以下咽。

千万根柔枝就像千万只温柔的大手。

厚普的商队一路收购回来的也全是麦子黍米高粱什么的,想买到大米,难如登天。

已是夕阳西下。

如今,终于再次看到稻谷青青,丰收在即,就连厚普也喜出望外:“只等秋收后,金沙人民便能吃到最好的白米饭了。”

委蛇急忙跟上。

再往前,便是灵关边境。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陆陆续续有了屋檐茅舍、牛羊马叫,初夏的天气已经很长,黄昏时还一片明亮,沿途的茅舍却已经有了淡淡炊烟。

凫风初蕾随手把小玉瓶抛出,自言自语道:“既是死物,要你何用?百里行暮,你送的任何东西我都还给你。好吧,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以后,无论你在黄泉下多么寂寞,多么孤独,我也不会再来看你了。从此以后,我将回到金沙王城,过我挥金如土的生活,徒留你在这里悲惨地呆上万万年……”

鸡鸭鹅在咯咯地叫不停,放养的小猪在泥土里打滚,一些热爱整洁的人家,门前门后栽种了大片大片的红花,篱笆里面则是一垄一垄已经一尺多长的韭菜。

那是百里行暮能量之所维系,他一死,小玉瓶的能量自然随之消散。

终于,一片整齐的木屋呈现眼前。

小玉瓶,已经死了。

木屋前面是一道蜿蜒漫长的关墙。

只有群山深处,一阵阵回荡着她的呼喊,反反复复重复着那个名字:“百里行暮……”

城墙前,四名精神矍铄的士兵戒备森严。

百里行暮的脸当然也没有出现。

左边的巨大校场上则传来“霍霍”的操练声,众人悄然前去,只见杜宇正率领众人操练,那些昔日的流民,已经军容整齐,训练有素。

剧烈的爆炸声,并未响起。

厚普正要去叫杜宇,凫风初蕾却低声制止了他。

“百——里——行——暮……”

直到训练结束,人潮褪去,杜宇走过来才发现二人,立即行礼:“参见我王。”

她拿着玉瓶,对着天空,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喊:“百里行暮……”

凫风初蕾注意到,训练结束之后,那些散场的士兵也阵容整齐,绝对没有一哄而散。

“初蕾,只要你拿着玉瓶对着天空呼喊我的名字,我便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非常满意,“杜宇,你辛苦了。”

许久许久,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玉瓶。

杜宇搓着手,笑起来。

凫风初蕾一直沉默。

这支由流民组建的大军,最初有三万多人,无他,主要是流民们听得从军可以多得一两黄金。但是,几番下来,杜宇连续淘汰,最后,只剩下了五千人。

微风吹过,三桑的叶子发出丝竹管弦一般的悦耳之声。

第一种便是彪悍毒辣的盗匪流民,他们本是流民中的二流子、霸道者,之所以从军,大多数人本是准备来多拿那一两黄金就走。

他们又是否还有品尝的能力?

杜宇一直在金沙王城护卫队的基层做小官,对于基层士兵的心理最是清楚不过,又跟随商队走了几年,什么人都见识过,所以,他最先便是对这批二流子出手。

只是,没有人知道,地下的亡灵是否真的能享受到这些供奉?

几次重重惩罚,并杀了十几名作恶者之后,其他人便消停了。

甚至,还有一束鲜艳的野花。

这批悍匪一消停,别的流民自然就消停了。

事实上,那些供品,全是它一路精挑细选,认真准备。

随后,三万多人被精简为五千人马,那批用以立威的二流子也基本上被全部开除,只剩下淳朴憨厚的青年。

它拿出一堆瓜果,菜蔬,一一摆放在坟前,絮絮叨叨:“按照中原人的风俗,每次来看你,我们都应该奉上供品,可是,一路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还请百里大人将就着用吧……唉……”

这些青年,才是真正士兵的中流砥柱。

凫风初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委蛇却行大礼:“百里大人,我们又来看你了。你还好吗?对了,我们去了泰山之巅,居然发现黄帝的陵墓是一位女王的神像,百里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凫风初蕾对于杜宇的这一练兵举措非常欣赏,连声称赞。杜宇摸摸头,笑起来:“要不是少主提供了大量的黄金粮草,属下什么也做不成。不过,属下打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将边境军队扩充到三万左右,如此,便足以抵御任何外来军队的侵袭!”

巨大的坟包却长满青草。

她点头:“兵贵在精而不在多。”

金色三桑,没有任何改变。

杜宇又道:“属下接到消息,大费对于非干旱区的边境百姓也大批投奔灵关非常震怒,可能会对鱼凫国不利……”

云阳树精哈哈大笑:“好吧,我就让你再去看他最后一眼。”

厚普立即道:“需要增援灵关吗?”

“他先弃我而去,绝情的是他,所以,我以后也不搭理他了。”

杜宇胸有成竹:“不急!大费自身焦头烂额,现在,他最大的敌人是启王子,岂敢轻易出兵鱼凫国?顶多口头威胁而已。再说,灵关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五千人马足以御敌。我们所需要的,只是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壮大自己……”

“为什么?小姑娘,你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绝情?”

这是杜宇再一次强调好好利用“这一段时间”。

凫风初蕾哑然失笑,还是缓缓地:“我再看百里大人一眼,今后就不管他了。”

“这段时间”——便是指大费和涂山侯人交战的时间。

云阳树精,又露出他玉树临风的一张俊脸。

一年多来,双方的战争更加激烈,据说,去年年底,双方在阳城外面三百里地展开了一场大战。虽然涂山侯人最终也未能进入阳城,可是,他能从阳城八百里之外打到三百里之内,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

她不经意地:“涂山侯人现在有多少兵马?”

“谁是活着的人?”

“对外号称是十万大军,但据属下估计,能战者顶多三万人马。就像大费对外号称百万大军,可真实能战者,顶多十万而已。”

“惦念死去的人,不如珍惜活着的人。”

她很意外:“这么快,涂山侯人便能扩充如此之多?”

凫风初蕾和颜悦色:“云阳,让路吧,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据说是因为大夏的干旱一直无法缓解,除了公开支持启王子的夏后氏、有男氏之外,原本保持中立的彤城氏、斟灌氏等几个部族也公开投靠了启王子。如此一来,启王子便实力大增。”

枝条横陈,千条万条,丝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依你之见,涂山侯人能否彻底战胜大费?”

云阳树精苍老的声音就像赌气的小孩子一般:“除非你这一次听我话,再也不离开了,否则,我就不让你走到三桑树下了。”

杜宇笑起来:“少主,你相信天意吗?”

“不来更好,免得惹我心烦……”

“天意?”

“我这一去,也许很久都没法再来周山了。”

“对!属下出自岷山的巫师之家,祖上曾是鱼凫国的大巫之一,虽然传到属下,已经式微,不过,属下对于占卜还是略懂一二。据属下占卜,启王子夺得天下的可能远远超过大费!”

“他都埋葬那么久了,你有什么好告别的?”

她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她沉默了一下:“我想跟百里大人做个告别。”

杜宇补充:“不过,启王子要想成为万王之王,也不太可能了。”

云阳树精板着脸,冷冷地:“小姑娘,你又回来干什么?”

“为何?”

凫风初蕾站在树下,抬起头,喊一声“云阳”。

这一次,是厚普先回答,“有我王在,启王子岂能成为万王之王?”

万年老树,枝繁叶茂。

杜宇也朗声道:“我等练兵买马,当然不是为了替启王子做嫁衣。我王,方可成为万王之王。”

才离开周山不到几个月,竟有恍如隔世,故地重游的感觉。

委蛇哈哈大笑:“没错!大费这些跳梁小丑都可以做万王之王,我们少主有何不可?”

凫风初蕾双足落地。

那二人齐声道:“正是!”

毕竟,十万八千里的路途,光靠委蛇或者快马,是根本不现实的。

鱼凫国灭之后,商队被迫行走江湖,流亡中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且,没有强大国家和兵力的庇护,无论走到哪里都寸步难行。

此后再想来周山,真是千难万难。

二人几年下来,历尽艰辛,最惨的是在大漠里,若非凫风初蕾赶到,几乎全部丧生于白袍怪的光圈之下,埋骨黄沙,尽管回到鱼凫国,也每每想起便冷汗淋漓。

古老的仪表盘开始乱转,发动机已经有了轻微故障,凫风初蕾明白,这古老的飞行器最多勉力支撑自己回到金沙王城。

二人心思均是一样,无论如何,必须辅佐少主成为强大之王。

飞行器盘旋许久,慢慢地停在周山半腰。

凫风初蕾当然明白他俩心思,只点点头,微微一笑。

云海白雾,袅袅如仙境一般。

那是凫风初蕾第一次在军营里吃饭。

飞行器,在空中盘旋。

食堂里,除了主粮还是金沙王城提供的之外,其余蔬菜瓜果并牛羊肉,都是当地耕种得来。

凫风初蕾也长叹一声,只让飞行器加速,三天之后,已经彻底离开了大夏的地界。

杜宇介绍,去年底,流民们便开始耕种,到今年三四月,已经陆陆续续有蔬菜出来,军队付出黄金,流民们也很乐意出售这些东西。

再抬头看看天空,四月中旬却如六月盛夏,一点云彩的迹象都没有,要下雨,难如登天。

自从大费登基之后,便将赋税比例大大提高,哪怕是大夏没有闹旱灾的地方,百姓交了赋税之后,也无利可图,生活困顿,所以,这些临近鱼凫国的百姓也纷纷趁机迁徙到这里。

委蛇连声哀叹:“好惨,好惨,竟不知大夏会遭遇这样的大旱之年。”

因见有利可图,流民们更是大规模开荒种地,仅仅一个春天,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几乎全部种出了庄稼。

干瘪瘪的两脚羊,连出售都没可能。

凫风初蕾看着桌上的几个小菜,极其满意。

他们死之前,已经瘦骨嶙峋,身上再无二两好肉。

那是一碟韭菜鸡蛋、一碟风干的鸡肉、还有一大盘羊肉并一盆野菜汤。

他们往往距离阳城千里之遥或者几百里,就彻底倒下去了。

杜宇亲自盛给她一碗小米饭,抱歉道:“军营里暂时只能提供小米,但是,稻谷已经种下,只等七月,便可以为我王奉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了。”

可是,阳城毕竟太远了。

那是凫风初蕾吃得最满意的一顿饭。

无计可施的流民,只好集结往阳城出发。大家都认为,天子脚下,总有办法可想。

纵当年王宫里的珍馐佳肴也远远比不上。

连续三年绝收,天下人十之八九都会被饿死。

饭毕,有清茶奉上。

可以预计,今年又是彻底绝收。

她很是意外。

开裂的大地,人畜饮水都已经艰难,想要生长庄稼更是不可能。

杜宇笑道:“禀少主,这是蒙顶山上来的野茶,采摘于三月初,清爽可口。”

无论大费王下了多少道命令都无济于事,灾民们还是一粒米儿都见不到。

她连喝几口,大赞:“真是好茶。”

地主家里也没余粮,除了保证豪门大户、高官贵族们的生存,哪有多余的分给老百姓?

厚普也赞:“以前,蒙山顶上的百姓每年都会贡奉一批新茶到金沙王城。可是,这几年,我已经再也没有尝到过任何上等茶水了。”

可是,这是庄稼绝收的第二年。

杜宇这才道:“少主,属下还有一事……”

大费王也已经明确诏令天下,严令各地开仓赈粮。

“但说无妨。”

一年多已经饿死人了,七年,岂不是要死绝?

“少主,我们今年是不是该举行一场盛大的秋社?”

那是七年大旱。

秋社,是鱼凫国的传统,庆祝秋天的丰收。

沿途真是饿殍遍野,盗贼横行,可阴阳师们却信誓旦旦:这场大旱,还要持续五六年。

凫风初蕾沉吟一下。

已经整整一年半,滴雨不下了。

杜宇继续道:“鱼凫国经历了这么大一场劫难之后,急需一场盛大的庆祝仪式。更主要的是,少主应该极其高调地向天下宣布正式登基,以免中原各大王侯以为我蜀中无人……”

许多地面干裂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厚普大喜:“没错!杜宇说得没错!以前,属下竟没想到这一点。”

就连春天,也不能让它们复生。

厚普是武将,粗豪有余,细心不足。

绿草更是踪影全无。

杜宇却是出自最有文化的大巫师世家,自然见识能力更胜一筹。

沿途,是枯死的树木。

厚普道:“以前老鱼凫王在的时候,彻底封印了鱼凫国和外界的通道,为的是不受到外界的打扰。可是,现在群雄并起,天下纷乱,大大小小的诸侯都称王称霸,我们鱼凫国再低调就不合适了。没准被一些自大的诸侯以为是软弱可欺。所以,少主有必要高调登基,昭告天下,鱼凫王才是王中之王……”

牛羊马以及其他动物大多饿死渴死,可是,这些恶心到极点的低等生物,却加速繁殖,大有要称霸世界的苗头。

“对!属下也是这个意思。属下在灵关边境,连续接到各方战报,目前战局混乱,没有任何一方足以占据绝对的优势。据属下判断,这些势力很快会互相结盟,严重分化。如果鱼凫国不及时展现自己的势力,只恐别有用心者以为软弱可欺,先行攻打鱼凫国。所以,属下以为,少主该趁着这场秋社,举行正式登基仪式,公告天下,名正则言顺,如此,必将吸引更多流民投奔,壮大鱼凫国力量……”

四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苍蝇嗡嗡地成群结队肆虐。有时候,一大群飞过,连半空都被苍蝇熏黑了。

委蛇更是喜出望外:“哈哈,这么好的主意,当然要照办。真没想到,在我委蛇的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目睹少主风光登基。”

大夏的地界,天空灰蒙蒙的,半空中全是各种带着腥味的悬浮物,风一吹,每家人的房前屋后,锅里碗里,全是一层厚厚的灰土。

凫风初蕾深以为然。

一路往前,泰山之巅层次丰富的深绿浅绿,逐渐消失。

厚普立即道:“少主放心,属下回金沙王城立即亲自备办此事。”

飞行器,一路往西南而去。

杜宇也道:“届时,属下将亲率五千大军回到金沙王城护卫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