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不就是同一个人了吗？
谁管呢？
可是，她不能一直闭着眼睛，也无法一直闭着眼睛。
她恍恍惚惚，竟然分不清楚真假，也不想再去分辨什么真假。
她不能假装自己区分不出红色和蓝色的区别。
当然，也是白衣天尊的气息。
心底，一个悲惨的声音在咆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是百里行暮的气息。
为什么这气息，这拥抱，这体温，这感觉……会都一模一样？
而这气息，初蕾记得清清楚楚。
她悄然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星空。
气息，由内分泌决定，从生到死，永不改变。
星空里，有诡异的眼。
云阳说：我们识人从不看面貌，只记住他的气息。一个人的面貌可以无限伪装，但是，他的气息永生不变。
那眼，充满了得意。
甚至那拥抱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阴谋得逞之后的得意。
纵然我能忘记所有的过去，可是我怎能忘记这熟悉的眼神？
“哈哈，别看了，白衣天尊早就彻底死去了，他不但死了，他的尸体魂魄甚至永远无法回到这个宇宙了。可是，这不正好吗？我把真正的百里行暮还给了你，你看，我对你多好，都不让你有选择的困难，死了一个才送回另一个，哈哈，你也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那是周山之巅，死亡之前的百里行暮的眼神。
死了一个白衣天尊，回来了一个百里行暮。
那是西北大漠倒下去时，心脏燃尽的百里行暮的眼神；
“百里行暮，他才是你最初的爱人……你该不会真的忘记了这一点吧？咯咯，就算你自己忘记了，可是，他却没有忘记啊，他依旧对你一往情深……这么痴情的男人，真是天下罕有……”
月色下，他的眼神一往情深。
很长时间，他身上的半神人属性远远大于男人的属性，直到不周山之战，直到重伤沉睡，直到他遇到她……
可现在，这个红发白衣的男子，他凝视自己。
一如他此刻炽热到了极点的呼吸。
否则，直到现在，都不可能有人发现她复制人这么可怕的阴谋。
那温度仿佛要活活将她彻底融化。
这一点细微的区别，便造成了青元夫人一个极大的漏洞。
初蕾本能地要推开他，也应该推开他。
他飞度弱水，成为了蓝色头发。
可是，她伸出的手，竟然无能为力。
而白衣天尊，他是蓝色头发。
那手抵在他的胸口，却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力气，反而就像是一种半推半就的默许。
他的红色马尾，为何火焰一般闪耀？
软弱。
可现在这人，他是谁？
多可怕的软弱。
就像是一个人的死亡。
她精疲力尽，心想：就这么吧。
她无名指上的蓝色扳指，黯淡得已经彻底死亡。
明知道是阴谋，也就这么吧。
星空里，一双诡异又充满了嘲讽的笑脸，“凫风初蕾，你不是对他永志不忘的吗？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你总不至于已经变心了吧？”
他的眼神，更加温柔。
初蕾却从他怀里抬起头，悄然看了看星空。
他的声音，从心底发出。
这味道，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初蕾……初蕾……真是想死我了……”
微风吹动了火红的马尾，也吹来周山之巅落叶和尘土的味道，就像是当年亲手埋葬他时的死亡和眼泪的味道。
语调都是熟悉的。
月色，慢慢偏移。
恍如昨日。
他也死死搂住她，仿佛这一抱住，就永远不会松手了。
他从周山之巅走来，他从三桑树下的坟墓里而来，他从月色和晓雾之间的分界里穿行而来，就像是一直游荡在金沙王城的一缕游魂。
她只是埋在他的怀里，不言不动。
他的所有记忆，全部停留在死亡之前的最后一刻。
“初蕾……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就像他迫不及待的热烈拥抱：“初蕾……初蕾……我真没想到自己还能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不愿意死去……我一直期待重生……”
他声音激动，炽热的呼吸散落在她的耳畔，拥抱的双手几乎要深入人的骨髓。
他重生唯一的信念便是因为她。
“初蕾……初蕾……”
他一直不甘就那么死去。
一只大手，稳稳将她扶住，下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他双手环抱。
他清楚地记得最后一夜她的话：“百里行暮，我以鱼凫王的身份命令你！你不许死！永远也不许死！你要是死了，我会害怕的！”
她慢慢地试图站起来，可是，久坐后的双腿已经麻木，竟然歪歪斜斜地又倒了下去。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一直在身边，便再也无法忍受他永久的离别。
“初蕾……我回来了……”
我们惧怕死亡，便是惧怕永久不再相见。
久违的温柔，细腻，就像一曲久违的歌。
而现在，他回来了。
白衣是真的，声音是真的，眼神也是真的。
他就像一个魂魄，就像一个精灵，就像月色下的一场梦，翩然而至，不期而遇。
可是，月明星稀，一人独立，竟然是真的。
初蕾不知道这是不是梦。
她甚至揉揉眼睛，想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在梦境。
她宁愿这是一场梦。
就像心中的梦境，一下就实现了。
“初蕾……小初蕾……我的小初蕾……”
真真是求仁得仁。
他长臂再一用力，他炽热的嘴唇已经紧紧贴着了她的嘴唇。
这是何等样的惊喜啊。
所有的举动言辞，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纤尘不染，他声音温柔。
丝毫没有改变。
微风里，他满头火红的头发就像是在月色下跳舞的精灵。
一阵风来，他的白衣上甚至无声无息地飘落一片金色三桑的叶子，好像他刚刚才从坟墓里走出来，然后，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
白衣如雪。
“初蕾……初蕾……”
月色下，一人独立。
他炽热的亲吻变成了久别重逢的激越于迫切。
她抬起头。
他浑身的伤痕早已远去，他溃烂的心脏早已被修复，他整个人已经完好如初，壮健得就像不周山之战前夕那无坚不摧的战神。
“初蕾……”
此刻的他，再也不是一个半废的残躯。
“初蕾……”
此刻的他，已经活脱脱具有百里行暮七十万年全部的元气。
“初蕾……”
他的半神人气息已经彻底褪去，只剩下人类与生俱来的强烈的荷尔蒙的巨大释放……
她只想期待奇迹。
男人的气息。
她双手抱着头埋在膝盖上，尽力不让自己再去想象白衣天尊战败或者死去的情形了——她主动回避了这个问题，就像一只把头悄然埋进沙堆里的鸵鸟。
纯男人的荷尔蒙。
她不像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不曾经历弱水的洗礼，就更加疯狂，更加奔放。
至于D病毒，她选择了忽视。
他抱着她倒下去。
毕竟，他可是白衣天尊啊。
就像他生前无数次曾经渴望过的一样。
就像在桃花星，就像在每一个快要绝望的时刻一样。
直到死也不曾得偿所愿，所以，这一次，他一定要美梦成真。
只是，内心深处却总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就在下一个转眼，那白衣如雪的人影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色袍子，在洁净的石板上铺成一张天然的喜床。
她没有试图再去联络他，因为，她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有徐徐花瓣，有淡淡清香。
凫风初蕾还是静静地坐在风里，手上的蓝色扳指再也无法发出半点的光芒。
鸾凤的翅膀无声地划过天际留下喜乐的语音。
一阵风来，花瓣纷纷扬扬。
初蕾倒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头顶的月色。
昔日热闹无比的天府广场和漫长的三十里芙蓉花道，变得冷清无比。
红色的马尾就像是眼里燃烧的一滴血。
民众们都早早地关门闭户，再也不敢单独外出了。
可是，她却下意识地再次看了看无名指上黯淡无光的蓝色扳指。
夜风里，整个金沙王城都静悄悄的。
扳指，彻底死亡了。
肉眼的能力，真是有限。
再也不像桃花星上那样偶尔还会接收到一丝半点的信号。
初蕾已经找不到曾经的那颗“初蕾星”，甚至连共工星体都无影无踪。
青元夫人准备充足的杀招，D病毒的无坚不摧，白衣天尊真的能熬过这一场劫难吗？
月明星稀，肉眼看不到多少星星，但是，它们却一直存在。
她不知道。
一轮圆月慢悠悠地从半空移动到了头顶。
她已经很难集中心神去想这个问题了。这
太阳升起，又慢慢落下。
她的耳畔，全被一阵热气所侵占。
可是，白衣天尊到底去了哪里？为何还不快快回来？
她整个人，要被一股浓烈的荷尔蒙所彻底融化。
如果他在，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多可怕的男人气息。
她前所未有的怀念白衣天尊：这一刻，他不仅是她的爱人，情人，更是她最忠实的朋友，最强有力的盟友；
甚至于，他温柔而蛮横的固定，根本不容许她有半点挣扎。
青元夫人，依旧高高在上。
“初蕾……小初蕾……我的小初蕾……”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元气已经如此充沛，也曾经无限于接近报仇雪恨，可现在，一切仿佛都被打回了原型。
他浓烈的情感令人战栗，就像是随风吹来的死亡气息。
更何况，就算自己只身逃走，也没法找青元夫人报仇雪恨。
那一刻，凫风初蕾忽然彻底放弃了——罢了罢了，既然他们都已经全部死去了，就剩下我一个人，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自己只身一人逃走，等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就让青元夫人去做中央天帝好了。
自己可以逃出去，其他人呢？
就看着那个女人得意好了。
对付金沙王城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甚至压根都不需要银河舰队这么厉害的军队，单单是多来几十个甚至几个疤痕脸这样持热兵器的半神人，就完全是灭城灭族的危险了。
毕竟，凡人怎么斗得过大神？
她可不敢忘了银河舰队的超强战斗力。
毕竟，就连白衣天尊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旦青元夫人真的登上了中央天帝宝座，就不再是怪物偷袭，很可能是大联盟的军队赶来执行灭绝性的惩罚了。
“初蕾……我的初蕾……”
等待着被人宰割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她躺着，不言不动。
整个书房已经反复走了好几遍，几乎所有的东西全部一一过目，她却一无所获，只能徒劳无功地瘫坐在椅子上。
任凭他的炽热抚慰，就像是一块尚有余温的木头。
每拿起一件反复看了良久，又只能放下，因为，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些东西除了观赏把玩的价值之外，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的用途。
她没有任何回应。
可是，看来看去，她都不知道这些宝物到底有何用途。
也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
她希望能找到一件更好更厉害的宝物。
慢慢地，这余温都在消散，如冰块一般。
可是，光凭借一颗青铜神树，她无法对付青元夫人。
可是，他分明毫无察觉，他依旧激动得就像是久别重逢之后的麻木与疏忽：“小初蕾……别怕……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以后，一直都有我了……”
比如，早前谁也没想到青铜神树居然是一件很厉害的武器，不但可以封印整个鱼凫国，还是一件宇宙记录仪，关键时刻，还能将人隐匿在其中。
半空中的鬼眼，更加分明。
古老的奇珍异宝，除了价值连城的财富价值之外，是不是还具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作用？
“听到了吗？凫风初蕾，你听到了吗？此刻起，你就老老实呆在这男人身边，呆在金沙王城哪里也别去了，如此，你还有一丝活路，否则，你便是自取灭亡啊……”
此时，她再次在书房里慢慢踱步，目光审视过每一件物品。
可是，呆在此人身边，呆在金沙王城，就真的一生无忧了吗？
在这间不知年代的古老书房里，她曾经亲眼目睹有熊氏父女被变成可怕的青草蛇，也曾经见识了通天神树这样神奇的宝物。
难道这不是拖延的障眼法吗？
初蕾，将自己关在古老的书房里。
“哈哈，百里行暮终于回到了你的身边，凫风初蕾，你该高兴啊！你哭丧着一张脸算什么？你这也算求仁得仁了吧……哈哈哈……这可是千真万确的百里行暮啊……你该不会忘了周山之巅第一面他的要求吧：只要你替他生一个孩子，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啊……”
整个王殿，除了女王的寝宫、上朝的大殿以及老鱼凫王的书房之外，几乎其余的地方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生孩子，生孩子。
民众们，也慢慢地平息下来。
百里行暮说，他一生之中只有一次生育后代的机会，若是错过了那次，就终生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女王一拳可以把妖孽的头颅给活活砸碎。
可是，直到死，他都保持了洁净之身。
再说，还有女王呢。
而现在，依旧如此。
他们想：委蛇还在呢，怕什么呢？
“咯咯，这可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啊！这世界上，压根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干净的男人了。你理想中的爱人，不是吗？你还能苛求什么呢？”
众人一看到它，也如看到了定海神针。
无形中，仿佛有一根指挥棒。
委蛇，终日在王殿四周巡视。
红色马尾的百里行暮，便随着那指挥棒而动弹。
而且，还有委蛇。
他的热度，他的体力，他的举止……都和这指挥棒完全吻合。
整个王殿，简直就像是在举办一场秋社。
但是，他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自己的想法，完全是被这无形的指挥棒所彻底操纵。
有酒肉，有饭菜，有面饼……而且是许多人聚在一起，小孩子们又很容易获得欢乐，所以，他们三三两两追逐嬉戏，不停打闹，爬上爬下采摘红橘、野果，欢乐得如在度假一般。
冥冥之中，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不过黄昏时分，整个王殿内外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晚饭时，孩子们组成的小分队已经无需再吩咐，井井有条。
甚至压根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或者，无论是谁都不重要了。
从此，他对鱼凫国尽忠职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从未再起过任何叛逆之心。
他要的，只是一种欲望的发泄。
他想，这天下，可能女王是唯一三者合一之人了。
“咯咯，这才是你们该有的新婚夜啊，不是吗？可千万别浪费了……凫风初蕾，你就好好享受吧……”
现在，他觉得鱼凫国的女王，三者合一。
那声音，充满了蛊惑。
但凡有一种，已经是万里挑一。
就像当年的涯草。
有些人，具有大本领。
涯草每次笑，走动，甚至是杀人……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惑情态。
有些人，具有大慈悲。
而红发马尾的百里行暮，便在这样的魅惑声音里，热切得令人胆战心惊。
有些人，具有大智慧。
初蕾几次要站起来，可是，她做不到。
可现在，他彻底拜服了。
她也被蛊惑了。
纵然以前曾亲眼见识过女王超凡脱俗的武艺、百战百胜的策略，以及治国的文韬武略……可是，他都不曾百分百信服，甚至在她关闭赌场妓馆的时候还曾心存疑虑，不以为然。
两个保持了贞身的半神人相结合，彼此的元气会爆发式地成倍增长。这种结合的时间越长，彼此的元气就会越大。可是，若是中途一方出轨了，贞身被污染了，身上的元气就会慢慢减弱，污染越多，元气消耗越多，到最后，彻底沦为庸俗之辈……
鳖灵恭敬地听着，只有他内心深处才清楚：这是自己第一次对女王彻彻底底拜服，从此自我在心底发誓要心无旁骛地永远效忠。
这种元气的减弱，纵然贵为西帝也不能例外，所以，西帝才会在盛年时期被天后暗算，沦为囚徒。
尤其是灾难面前，更要让孩子们学会自力更生的能力，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并非一直是在被人救济，而是在付出劳动。只要每一个人都争着抢着付出自己的努力，那么，金沙王城就不会惧怕任何的灾难。
凫风初蕾慢慢想起来，自己早已经和一个男人成亲——早已经享受过这彼此的忠贞所带来的极大的好处。
初蕾，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被废掉。
可现在，这忠贞还能不能保持下去？
一旦过不去，不但一代百姓废了，就连下一代的孩子们也会被彻底废掉。
就像是一个悖论：我们到底要不要替死去的爱人守候？
这一次的大灾，又是一道坎。
死者已矣，问题是，他还没死。
可是，要重塑人心，一年半载却远远不够，就算关闭了所有的赌场妓馆，可是，直到现在，那批好逸恶劳的懒汉还是无法根治。
至少，你不能确定他已经死了。
几万年淳朴宁静的金沙王城，只需要大炎帝国的重离等人花费一年半载，便可以让吃喝嫖赌横行无忌，人心丧尽，社会道德迅速衰败。
尸骨未寒，就和他人交欢，这真的好吗？
这一点，初蕾是深有体会。
我们不提倡贞洁，也不提倡什么道德，可是，难道我们连自己的内心也不必忠诚了吗？
人心被摧毁很容易，但是，要重建，却难上加难。
明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灼热就没有半点的激越。
初蕾叹道：“孩子们最善于模仿，如果大人怨天尤人混日子，他们基本上也是同样的表现。现在，他们暂时寄居在王宫里，所有人都一副灾民的姿态，三两天也就罢了，可要是这时间一长，十天半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可能，他们就彻底习以为常了，每天坐在原地，静等救援，然后稍不如意便骂爹骂娘。如此，不等怪物再来偷袭，金沙王城也会很快乱成一锅粥……”
反倒觉得陷入了一个死亡的陷阱。
金沙王城的未来，不能寄托在这样一群懒汉手里。
一只梅花鹿，掉进了敌人设置的陷阱，还来不及左冲右突，浑身就已经被刺得鲜血淋漓了。
可是，要是一大群人都陷入同样的窘境，一起敷衍，一起偷懒，一起得过且过，那么，很快，这大一群人都会变成废人。最可怕的是，小孩子有样学样，可能还没等他们长大，就已经彻底被废掉了。
初蕾，无力挣扎。
如果生活在一个人人自力更生的环境里，就算你想要偷懒耍诈，你都不好意思。
她只是睁大眼睛，尽力看着越来越诡异的夜空。
绝大多数的好吃懒做，都是大环境造成的。
身上，红色马尾的百里行暮，更加热切了。
只不过，往往面临困难，困境无力自救的时候，自尊总会被大大摧折，尤其是当困境已经习惯成自然时，自尊就彻底被压抑，破罐破摔，甚至变成彻彻底底的厚脸皮也无所谓了。
他的举动很笨拙，但是，这种事情，任何男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曾经初心不改，曾经自傲无比。
很快，他便会得偿所愿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是无可救药的懒汉，也没有人是天生的窝囊无聊——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每个人最初都有骨气。
“哈哈，一旦你和百里行暮结合，你就算是有了两个男人，从此刻起，你的元气会慢慢地减弱，衰竭，到最后彻底被耗尽……早前，你无非是仗着这爆发式的元气增长而为非作歹！可以后，你没机会了！小贱人，你等着瞧吧，你会变成一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哈哈哈，你还想去大联盟找我报仇？你还想去天穆之野找我算账？别做梦了！你这小贱人早前仗着白衣天尊的元气多次跟我过不去，你猜猜看，等你身上的元气彻底消失，你的下场会变成什么？哈哈哈……”
他们争先恐后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场。
一干人等全部退下，陪同女王视察的鳖灵若有所思，叹道：“我之前也一直在担心人手不足的问题，可是，我根本没想到要让百姓和孩子们自己动手，我考虑的是去从商队抽调人手，可商队现在主要担负了巡逻守卫的责任，根本就无法大规模抽调人手，没想到，我王如此轻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尤其是那些孩童，我根本就从未考虑过要调动他们。可现在一想，几百个半大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帮着分发面饼什么的，完全能够胜任……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做这些事情，可能会让他们非常高兴，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坐在王宫里等待救济，不是乞丐一样被人施舍……”
下场。
如此，原本艰巨无比繁琐无比的工作，很快就变得秩序井然了。
凡人的下场。
每一项工作，只需要交给指定的那个人，然后，他便带领他的小分队去执行。
西帝一类的大神，有无数的灵药加以补充，就算元气在男欢女爱之中渐渐衰竭，可是，也不要紧。
至于洗菜切菜，打扫卫生，妇女们闲着也是闲着，帮忙做这点伙计完全是手到擒来。
但凡人就不同了。
至于御厨人手不足就不用担心了，这个城市里，无数的男子都善于烹饪，有些开饭馆的厨师手艺甚至在御厨之上，有他们帮手，就再好不过了。
凡人没有灵药的补充，元气一旦消减就是一去不复返。
要知道，从国库搬运足够的粮食，不但有一段距离，而且需要很多劳动力，光靠侍卫们，根本搞不定。现在好了，只需要有可靠之人值守仓库，完全可以将搬运粮草的工作交给壮汉们组建的运输队。
到最后，会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总管喜滋滋的：“这么多人吃饭，光每天从库存里搬运粮食就是一项繁重的工作，而且还要安排一日三餐，安排住宿，随时巡逻，怕灾民中有人滋事，怕孩子们到处乱窜，光凭借王宫里的现有人手，根本就不够！实不相瞒，我和大家一样，已经三四天没有休息过了，每天深夜才能躺下去，可是，黎明不到又要起来，整天担心出乱子，焦虑不安，现在好了，现在就轻松了……”
昔日纵横天下的女王，必将和元气一样一去不复返。
之前忙得脚不沾地的王宫总管和一干杂役，终于松一口气，喜形于色：“我王英明，我王英明……”
美貌，是全世界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众人纷纷散去，各忙各的去了。
可是，如果你没有保护美貌的能力，那么，这美貌就会成为一个极大的灾难。
待得众人的声音稍稍平息，女王才微笑道：“多谢各位。接下来，总管会为你们安排任务的。各位都各尽所能，各展所长吧。虽然只是暂时避难，可是，只要齐心协力，我们很快就会度过难关。”
女人的妒忌，男人的侵犯，你一样都逃不脱。
一时间，众人都踊跃起来，无论男女，都争相要出一番力气。
等自己身上的元气彻底消失，自己就会彻底沦为青元夫人的囚奴——就像在桃花星的生死战上她想要做而没做到的那样——先砍掉你的双腿，再砍掉你的双臂，让你成为全宇宙最漂亮的一个废物。
……
甚至，结局比这可怕。
“我可以组织一队健壮的男子负责巡逻全城，有什么需要出力气的活儿也都可以交给我们……”
“咯咯……小贱人，你还真的一直在担心被我砍掉四肢？咯咯，这一点，你就不用怕了。我不会这么残忍对待你的。毕竟，像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可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啊。我不但不会伤害你的四肢，相反，我会一直保住你的美貌，到时候，让天下所有男人都轮流品尝你的娇媚无比的胴体，这不更好玩吗？咯咯咯……”
“我可以帮着洒扫，垃圾太多了，必须清理一下……”
与此同时，那双炽热的大手已经毫不犹豫地解开了她的衣服——月光下，她整个人就像是一朵刚刚开放的花一样呈现。
“我可以帮着烧火……”
他的声音里，饱含了无法形容的情愫和急切：“初蕾……我的初蕾……”
“我也可以帮着洗菜切菜……”
从第一面到西北大漠，到周山之巅……他无数次想要拥抱，却无数次有心无力。
“我可以帮着洗菜……”
直到现在。
“我最善于蒸米饭，我开的小酒肆卖得最多的就是米饭，我看到王宫里的甑子不好用，我这就回去把我家的拿来，我和我的几个小二一起来负责蒸米饭……”
直到她听得他砰砰跳动的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我是烤面饼的好手，我本来就是卖面饼的，我烤的面饼比御厨做的好吃多了……”
他俯身下来，毫不犹豫。
“我可以帮着负责做烤肉，我很擅长做烤肉……”
她却跳起来。
一旁围观已久的其他灾民见此情形，纷纷道：“我王，我们今天开始也帮着做饭吧……”
就像是一条漏网之鱼，忽然就在他对面三丈开外。
孩子们吃饱喝足，纷纷散去，嬉戏追逐，不亦乐乎。
他不敢置信，语无伦次：“初蕾……初蕾……”
孩子们齐声道：“我王放心！”
她双手蒙住面孔，痛哭失声。
初蕾这才对所有围观的孩子们道：“从今天起，由小明担任小队长，你们负责每一顿分发一日三餐。孩子们，你们记住，你们暂时住在王宫里，并不是朝廷一味在救济你们、供养你们，而是你们付出了自己的劳动，既帮助了他人，又帮助了自己，你们所得到的食物，全部是劳动所得！希望今后，你们都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们要相信，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是有用之人……”
“初蕾……初蕾，这是怎么了？”
小女孩兴高采烈，拿了糕点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不回答，她也无法回答。
这时候，初蕾拿起自己面前的那份糕点，亲手递过去：“孩子，你的歌声让我们大家都感到了欢乐和欣慰，所以，这糕点是你应得的。”
她只是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衣服，就像是夜风中一只严严实实的粽子。
大人们也纷纷鼓掌。
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
短短几句唱完，初蕾立即鼓掌，笑道：“孩子，你唱的很好。”
任何外力，任何外人，都休想只配和主宰。
这时候，真的太需要这样欢乐的曲调了。
她听到风里传来的狞笑，充满了恶毒和讽刺的嘲笑：“你以为你得到了真正的百里行暮就完了？别扯了，这个百里行暮只是我手里的一枚棋子，我让他生就生，我让他死，就死……等他玩够了你，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哈哈哈……”
自从金沙王城遭遇妖怪的袭击之后，全城死伤惨重，所有人都陷入悲伤恐惧的情绪之中，忽然听得小孩这么清脆活泼的歌声，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忽然一拳挥出。
少儿不识愁滋味，孩子边唱边笑，模样十分滑稽。
空气中所有的狞笑烟消云散。
小女孩唱的，便是人人皆知的一支诙谐曲。
事实上，这狞笑从未真正出现，只在她的内心里涌动。
天府之国，物产丰盛，人民安居乐业的时间远远大于灾祸横行的时间，所以，蜀中有许多欢快无比的童谣童曲。
她是个警惕无比之人。
她唱的是蜀中一首童谣，声音清脆，十分优美。
她岂肯上这样的大当？
小女孩想了想，张开嘴巴唱起歌来。
就算意乱情迷，就算骤然相逢，也绝对不行。
“那就给我们大家唱一首吧。”
凫风初蕾，你没资格软弱，你甚至没有资格犯错，或者愚蠢。
“会。”
一人之下，是千万人的命运。
“没关系，你想想你会什么呢？会唱歌吗？”
如果你完蛋了，整个金沙王城也就完蛋了。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呀……而且，饭菜也分完了……我下一顿再帮着大家分好不好？”
就连哭泣都是多余。
初蕾笑起来：“呵，小家伙，刚刚你并没有参加分发饭菜啊。要付出了劳动之人，才有享受糕点的资格。不过，你现在可以做一件事情，那么，我也可以给你一份糕点……”
她迅速擦掉了眼泪。
这时候，一个小孩儿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眼巴巴地看着周围小伙伴手里的糕点，又看向女王，怯生生地：“我王，能给我一份糕点吗？”
风已经把她的迷茫和悲哀远远吹走。
一筐糕点，全部分完。
她紧紧握住金杖，就像面临一场战役。
孩子们做完这些事情，都围上来，拿着糕点无不大大欢喜。
他诧异地看着她。
初蕾注意到，整个过程有条有理，孩子们几乎没有出什么差错。
他的眼里有失落痛苦以及求之不得的小小的尴尬。
半大的孩子们做别的事情可能不行，但是，分发食物这些小事，完全是如鱼得水，很快，所有的饭菜便全部分发下去了。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解释。
两个最大的孩子为首，一人掌勺，一人递碗，然后传给下一个人，孩子们接到之后，立即开始分发。
她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想要判断出这个复制人到底是不是中了D病毒或者携带了比D病毒更加可怕的毒气。
孩子们欢呼雀跃，呼啦一声散开，立即按照吩咐开始分发饭菜。
要不然，青元夫人为何会将他送到这里？
她交代了几点注意事项，待得孩子们听得明白无误之后，才道：“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行动了。”
难道，就仅仅是为了让他消耗自己的元气？
“孩子们，你们看到了吗？只要帮着完成了分发任务，人人都有奖品……”
要知道，这个红发马尾的百里行暮就算是复制人，可也是具有七十万年元气的复制人，最关键的是，他也是处男之身……青元夫人在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难道不该主动和他结合吗？至少，也该利用这个优势。
点心在保温性能良好的厚重木箱里，香气四溢。
或者，她和禹京结合，已经用不上这个复制人了？
她指了指刚刚给小明拿点心的框子，孩子们伸长脖子一看，只见框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糕点，原是王宫为女王和一干重臣准备的，但是，她令人全部拿到了这里。
尽管内心深处称呼此人为复制人显得太过冷酷无情，可是，初蕾已经别无选择——
初蕾高声道：“孩子们，你们愿意帮着分发面饼和米饭的，都可以上来帮忙。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你们每个人都有奖励。至于奖品嘛……”
对不起！百里行暮。
不止孩子，就连一干大人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纵然你真的是百里行暮，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几天，顿顿都是面饼，孩子们已经很馋点心了，但见小明美滋滋地提着小篮子跑向他的妈妈，旁边的孩子，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我不能死。
点心，当然比面饼美味多了。
我也不敢死。
小明欢呼：“真好，真好……我可以跟我姆妈一起吃了……多谢我王！多谢我王！”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无法选择死亡时，只能承受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侮辱和蹂躏。
“你也可以分给你的家人一起吃。”
凫风初蕾，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小明高兴极了，大叫：“这么多点心，我都吃不完。”
所以，她硬着心肠，再一次在心底告诫自己：这是个复制人！你记住，他只是一个复制人而已。
小明立即拿起旁边的大饼替大家分发起来，当一筐大饼分发完毕时，初蕾从另一个筐里拿出很大一份热气腾腾的新鲜点心装在一只小篮子里递过去：“小明，这是奖励你的。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吃完再接着来帮忙。”
白衣天尊在弱水期间，青元夫人偷偷盗取数据库里的脑电波，成功复活了百里行暮。她既然能复制一个，就能复制无数个。
“很好，小明，你先负责替大家分发大饼吧。”
当初白衣天尊在天穆之野布下了结界，防止新的复制人出来，可是，那必须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回我王，我叫小明。”
现在，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所以，青元夫人便肆无忌惮了——死在周山之巅的百里行暮复制人，被她再次彻底复活了。
初蕾微笑：“当然！你叫什么名字？”
一个复制人，和一万个复制人没有任何区别。
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大着胆子走出来，怯怯地：“我王，我可以吗？”
这一个，也和一万个复制人没有任何区别。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一动不动。
初蕾，已经慢慢镇定下来。
女王随手拿起一个面饼，却没有递给站在最前面的孩子，笑起来：“孩子们，有谁愿意主动上来替大家分发面饼吗？如果有愿意的，我先奖励他一个大饼……”
她冷静地看着白衣如雪的男人，再后退了一步。
初蕾示意老御厨退下，老御厨不解其意，但是，女王一声令下，他当然不敢抗命，而且，他以为女王为了显示亲民，要亲自分发面饼，所以，立即就退在一边。
百里行暮的眼神，更加黯淡了。
灾民太多，工作人员太少，每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
“初蕾……初蕾……”
再看其他地方，也都是一团糟。
就连声音，也渗出了迷惘和痛苦之情。
初蕾点点头，示意他无需多礼。
就好像一个人慢慢地看清楚了一个事实：原来，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被她所热爱。
一转眼，看到女王走来，老御厨立即道：“参见我王……”
初蕾，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孩子们推推搡搡，一个个急不可耐。
内心，一阵一阵战栗。
负责分发面饼的老御厨根本忙不过来，大声吆喝：“孩子们，排好队，排好队，别挤，别挤……别着急，大家都有，大家都有……等这一筐分完，后面还有，后面还有……”
她干脆闭上了眼睛，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一大群小孩子立即冲上来，眼巴巴地看着。
“背弃！这是可耻的背弃！”
就在这时候，一名杂役端上来一大筐烤好的面饼。
空气，又响起斥责的声音。
再看地上，到处都是各种瓜果碎屑，垃圾遍布。王宫的杂役根本没空收拾，这样下去，可能整个王宫都要变成垃圾场了。
“你根本就是背弃了最初的爱情！无聊的凫风初蕾！你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为你而死的男人？”
但是，问题也很多，灾民们都麻木地坐着，王宫的人手又紧张，饭菜好了，也没人及时分发，大家都巴巴地等着。
一再强调。
金沙王城连年丰收，国库充裕，这一次，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可是为你而死啊！纯属为了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他，你早在小鱼洞就被淹死了，你还有什么元气可言？而现在，你居然好意思嫌弃他是个复制人？”
尤其，王殿的屋宇不但高大气派，而且还有充足的食物供应，但见王殿的厨师们已经一字排开，在地上支了十口大锅，锅里满是热气腾腾的米饭、面饼以及各种各样的猪牛羊肉。
我不是嫌弃他是个复制人。
现在，一大群无家可归的逃难者，正好将这些屋子利用起来，他们先是赞叹这些古老屋子的雅致，又惊叹于王殿的沧桑之美，小孩子们更是跑来跑去，天然对这王城有了极大的好奇之心。
我是……
事实上，王殿很大，一排排的青砖碧瓦，一栋栋的小楼屋檐，只不过，老鱼凫王的时代，没有多少妃嫔，王宫里闲杂人等很少；到女王的时代，就更没有任何眷属，而且女王绝大多数时间并不呆在王殿，所以，绝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着。
她不想分辨，也不能分辨。
从蚕丛大帝开始，到柏灌王，再到老鱼凫王，都是低调之人，很少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可是，毕竟是几万年的王朝，方圆三百里的大城市，王殿总不至于太过寒酸。
“咯咯……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百里行暮！是最初你爱上的那个男人！小贱人，你现在总不能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吧……你不能因为厚颜无耻嫁给了白衣天尊，就忘记了你真正的爱人吧？这个可才是真正的百里行暮如假包换啊……其实，是你变心了啊……”
王殿，前所未有的热闹。
嘲笑，肆无忌惮。
二人齐声道：“我王放心！”
“你们这些卑琐的人类，往往看重肉体的洁净，殊不知，灵魂的肮脏才是最大的肮脏。就拿你这个小贱人来说，你就算身体上没有怎样，可是，你实质上就是背叛了你的爱人啊……咯咯，背叛的原因，说起来不也很简单吗？不就是因为贪图白衣天尊本领高强，元气强大，能让你做万王之王，能带给你无限多的好处吗？咯咯，你因为这些利益和好处而背叛真正的爱人，你和地球上那些卑贱的卖身求荣的贱女人有何区别？性质不都一样吗？”
女王只是心平气和：“这半个月之内，金沙王城应该是风平浪静。但是，半个月之后，一切就不好说了。鳖灵、卢相，你们二人这段时间全力安抚灾民，充分调动国库里的救灾物资，但是，你们记住，绝对不能浪费。因为，我也不知道半月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灾难会持续下去，救灾物资就要非常慎重使用，甚至要节约使用了……”
这个百里行暮才是真的。
可是，他们不敢问，女王也没有再说下去。
白衣天尊是假的。
青元夫人夺取中央天帝，这是从何说起？
可是，自己已经先嫁给了白衣天尊。
二位老臣听得面面相觑。
初蕾死死捂住耳朵，想要躲避那无边无际又无孔不入的嘲笑，可是，她办不到。
“金沙王城并非一般的王城，它是早前历代中央天帝所统辖的京都旧地！直到现在，所有的目光都还牢牢盯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在青元夫人正式夺取中央天帝宝座之前，她应该顾不上再来这里捣乱了。而一旦她夺取了中央天帝宝座，那么，她很可能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正式讨伐金沙王城，并将其彻底剿灭……”
她的耳畔全是那嚣张至极的笑声。
初蕾却答非所问。
“小贱人，别挣扎了。就让你的身体终于你的内心吧。咯咯，甚至，你总要报答一下曾经为你而死的男人吧？人类，不都讲究以身相许吗？不然，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报答他呢？”
鳖灵还是尽职尽责：“为了免于惊扰民众，可以先不召集大众，但是，商队里有三千精锐，随时可供调遣……我王，需要老臣马上下令吗？”
金银珠宝，名利权势……统统不是他要的。
可是，杜宇一死，鱼凫国就再也没有如此强势而又精通兵法的将军，必须完全凭借女王亲自指挥了。
月色下，是他激烈燃烧的眼神。
当年褒斜道的驻军虽然被布布大将军下令全部就地解散，可是，其中绝大部分人被杜宇召集到了金沙王城或者改编到了商队之中，一声召唤，他们随时来之能战。
还有他无限失望的痛苦之情。
老臣们都很清楚，杜宇一去，女王相当于被去掉了左膀右臂。
这一切都在在地表明：他要的，只有一个她。
鳖灵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女王的脸色，但见女王眼中有一抹悲伤一闪而过。
也仅仅只是一个她。
一提到杜宇的名字，众人都沉默了。
一夕之欢，便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卢相叹道：“可惜，杜宇将军……”
他已经在月色下再次走向她，再次伸出了拥抱的双手。
他低声道：“我们要不要调动全部的军队驻守在王殿四周？”
“初蕾……初蕾……是不是我吓住你了？”
这么坐以待毙，根本不是办法啊。
如果我吓住了你，我会更加温柔。
短时间还好，可时间一长，救灾物资用尽了，那时候该怎么办？
“小贱人，别挣扎了，就让真正的百里行暮陪伴你最后一段时光吧，咯咯，小贱人，你看我对你多好，临死之前，还有这么香艳缠绵的旖旎时光。你要相信，他绝对不会逊色于那该死的白衣天尊，甚至会远远胜过白衣天尊……”
鳖灵却是外地人，总有几分狐疑，而且，民众总不可能一直呆在王殿不出去吧？
她一拳击出。
至少，王殿是有某些特殊保护的。
随即，金杖在半空中划破了一道金色的光圈。
老鱼凫王，不可能不为金沙王城设置一些屏障。
空气中所有的狞笑一扫而空。
卢相身为蜀国土著，自然听过很多古老的传说，比如，老鱼凫王是高阳帝的重生，单单这个理由，就已经很够了。
她忽然委顿在地，浑身颤抖。
二人这才明白女王的心思——让民众躲进王殿，不光是表示自己和民众同生共死的决心，而是因为王殿自有其特殊之处。
她的手心，有汩汩的鲜血。
“你们放心吧，王殿能持续几万年时间，自然有它独特的地方。只要不踏出这里，大家都是安全的。”
这鲜血和刺疼，让她彻彻底底清醒过来。
大费和姬真都卒子都已经死掉了，青元夫人暂时也不可能找到太多棋子，无非是派出一些潜伏的妖怪小规模捣乱而已。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陷阱能够将我迷惑。
她沉默了一下，才淡淡地：“妖怪们再是厉害，总不至于公然闯入王殿之中。再说，这次已经死去了大批妖怪，青元夫人手中的重要筹码也该都死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她也没法再迅速召集大批妖怪，毕竟，她总不敢公然派出半神人参战……”
只要我自己不肯失败，你们，休想！
屋顶上空，看不到天空。
雪白身影，慢慢走近。
她谈起头，看了看屋顶。
他并未立即搀扶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或者说，怪物还会不会结伴重来？
他热切的眼神慢慢地变成了悲伤的黯淡：一种被人所拒绝，再也不被爱的黯淡。
卢相也问：“我王，危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可是，他不知道原因，他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
他只希望那些调皮鬼，在这段时间里尽量规矩一点为好。
红色的马尾，就像是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女王都这么说了，鳖灵还能说什么呢？
她双手掩面，泪如雨下。
“他们使用的绝大多数是空屋子，再说，和民众的性命相比，小童们偶尔有些小小的破坏也不必在意。”
这时候，才明白当初离开桃花星时，青元夫人的那句话了：“凫风初蕾，你扪心自问，白衣天尊真的是百里行暮吗？”
“可是，孩童们总是调皮捣乱，窜来窜去也不像话。”
白衣天尊，并不是百里行暮。
初蕾和颜悦色：“重建家园总要有个过程，等这段最危险的时间过去就好了。”
可是，百里行暮，也并不是白衣天尊。
他悄然看了一眼窗外熙熙攘攘奔跑的孩童，这才转向女王，低声道：“我王宅心仁厚，安顿灾民。可是，这么大量的灾民汇聚在王殿里，只怕时间久了，他们不会那么守规矩啊。要是几万年的王殿被破坏，那就罪莫大焉了……”
她瘫在地上，就像是一条被抽去了筋骨的虫，再也无法起身了。
可女王此举，也真是惊世骇俗啊。
月色，已经慢慢西斜。
当然，别的王不这么做，实在是因为他们的王殿里妃嫔女眷太多，也不敢这么做。
一朵乌云飘来，彻底将一轮圆月覆盖，整个广场忽然暗黑无光。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初蕾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稍稍觉得心安。
毕竟，他在外地多年才辗转到了鱼凫国，可从未见过有任何国家的王，居然会把灾民全部安顿到王殿之中。
她忽然想：最好这月亮再也不要出现了，永远也不要探出头了。
鳖灵也很有点不安。
可是，仅仅片刻，乌云散去，又大又圆的月亮出现在了头顶。
她抬头看了看已经毫无设防的天空，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还能争取到多少时间。
眼前，蓝光一闪。
可是，初蕾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开始大规模蔓延。
她清晰地看到一只手从他的怀里伸出——摊开时，掌心里一个蓝色丝草编织的指环。
他们看着她手里的金杖，忽然觉得世界一下就安全了。
他的声音也和当年周山之巅一模一样：“初蕾，我一直珍藏着这指环……呵，这可是你向我求婚时候的指环……”
女王的这话，便是定海神针。
就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入心口，却并不能流下一滴血来。
“哇，真是太好了……”
她不敢看那蓝色丝草的戒指，尽管是她亲手所编织——她只是无声无息地将无名指上的蓝色指环褪下来，藏在怀里。
她微微一笑：“别怕！本王会留下来保护你们的。”
静默。
这也是所有民众的心声。
很长时间的静默。
“那些妖怪再来的话……我们该怎么办？”
令人难堪的静默。
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那是被妖怪追逐时跌倒划破的。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全是细思极恐的惊惶。
一个小童的声音，怯怯地。
初蕾甚至不敢再睁开眼睛，因为，只要睁开眼睛，她生怕自己就会掉入那个可怕的陷阱——两个完全不同的男人，一模一样的气息，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模一样的举止，一模一样的感觉。
“我王……那些妖怪还会来吗？”
尤其，他能拿出蓝色丝草的戒指。
四周，一片静默。
当初的白衣天尊，根本拿不出戒指，而且压根不知道这戒指是什么——直到他抽丝剥茧，彻底收集了百里行暮所有的脑电波。
“这段时间，妖魔鬼怪横行，大家最好集中起来居住，入夜后，尽量不要单独外出。”
某种意义上来讲，白衣天尊才是假的。
待得他们彻底安静下来，女王才再度开口。
眼前这个，才是真的。
白米饭很香，面饼很脆，露宿广场也会变成搬迁到王城内屋……民众们对此无不欣喜若狂。
初蕾，眼冒金星。
民众最淳朴的欢呼声，说明了一切。
初蕾，心寒胆裂。
“我王！”
初蕾，头昏脑涨。
“我王！”
她忽然觉得所有的人生全部变成了一片混乱。
她微笑着向他们挥手，然后，亲自拿起了筐子里的面饼，温声道：“大家放心，金沙王城库存充足，任何人都不至于忍饥挨饿。至于家园被焚毁，暂时没有落脚之地的民众，可以全部搬到王城的空屋子里……”
她瘫在地上，觉得自己好像也已经死去了——早在周山之巅的那个夜晚已经彻底死去了。
女王还在，希望就还在。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幻觉啊。
女王，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幻觉。
大家看到她，立即欢呼起来：“我王……我王……”
那是幻觉。
可是，她并未露出怯意，她大步走向排队领取米饭和面饼的民众。
那是青元夫人的恶毒陷阱。
凫风初蕾悄然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不知道，自己残余的力气到底还能阻挡多久！
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却无能为力。
独自为战。
她只是死死闭上眼睛，她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等自己天亮时睁开眼睛，这梦境就消散了。
自己，也不再有任何的援手。
可是，那白色身影实实在在，绝无虚假。
白衣天尊不回，便再也没有任何人足以阻止她。
他甚至静静陪伴她身边，也没有任何的言语。
青元夫人从来不是点到为止，她往往选择赶尽杀绝。
他只以为，她是受到了惊吓。
这一次是死亡十之二三，下一次，很可能便是集体灭绝了。
他只以为，她太过脆弱。
空气中尚未彻底散去的尸体气味证明，这片土地已经成了毫不设防的死亡之地——只要青元夫人愿意，她随时可以将这片土地毁成一片焦土。
可是，他并不知道，她早已经在无数次的死亡征战里心坚如铁。
鳖灵和卢相都很称职，处理灾难的速度很快，仿佛也很得当，他们甚至不等下令，自动开启了金沙王城的救济粮仓，安抚家园被焚毁的幸存者……咋一看，金沙王城的一切都恢复了井井有条，可是，凫风初蕾很清楚，一切已经无法回到过去了。
可就算是心坚如铁，这一刻，也成了纸片般脆弱，一伸手便会戳破一个窟窿。
它和少主一样，看着空荡荡的天府广场，忽然觉得，整个金沙王城的大难，其实才刚刚开始。
命运。
启王子、杜宇等人的死亡，只是一个前奏。
多么可怕的命运。
委蛇，哪里说得出话来？
凡人无力对抗大神们的戏弄。
此外，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们布置了一个个的陷阱，兴高采烈地看着你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然后，才像贪吃的猫，一口将你吞掉。
我不要你成为什么英雄，也不要你担负什么道义，我只让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而在你被戏耍没够之前，他们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委蛇，你记住，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先逃命，绝不能去拼命！你记住，你必须活着！这是命令！”
初蕾，心在滴血。
“为什么？”
可是，那双眼睛的凝视，如影随形，就算她闭着眼睛，也看得清清楚楚。
“委蛇，此刻起，取消对金沙王城的任何巡逻！”
那双眼睛，有意外，有迷惑，有茫然，有不安……可是，他并未多想：他只以为，分别实在是太久了，自己又在这样的月色出现，可能是惊吓她了。
“少主，敌人还会卷土重来吗？”
他没有怪责她。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也无力阻止。
他只是怜悯她。
彼时，消灭她凫风初蕾，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怜的小人儿。
她只是肯定一件事情：青元夫人姐妹必将加速夺取中央天帝宝座，一旦她们登基成功，那么，这天下谁也无法克制她们了。
她一定是被吓住了。
她无法预料。
自己在夜晚出现，就像一个鬼魂。
或者，纵使能够返回，那该是什么时候了？
是的，女孩子都惧怕鬼魂。
对云华夫人说的那番话，只是恐吓之词，就算白衣天尊不死不灭之身，可是，到了另一个宇宙之外，真的还能返回吗？
他已经在心底为她找了一万个借口。
她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她无论做了什么，都值得被原谅。
它只是小心翼翼：“百里大人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的大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声音温柔得出奇：“初蕾，我以后一直留在金沙王城陪伴你，再也不走了！”
既然少主这么说了，委蛇就不再提出异议了。
待得天明，你就会彻底看清我，然后，不再惧怕。然后，领略到真正久别重逢的欣喜和美好。
初蕾心里一抖，半晌，才缓缓地：“他们暂时不会腐烂。”
“真的，我一定永远留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初蕾，我向你保证。”
凫风初蕾，你记住，我要你的所有亲人、朋友，都变成尸体，最后，才轮到你。我要你活着亲眼见证每一个你所爱者死在你眼皮底下时的痛苦和恐怖！
他的承诺，就像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砍向她的心口，而他自己却无知无觉。
还有云阳！
她的心，和身体一起颤栗。
“这些尸体”——大熊猫、杜宇、涂山侯人……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她甚至没法说：求你了，快离开吧，马上离开这里吧，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到金沙王城了，永远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金沙王城气候温暖，尸体放久了很容易腐烂，我怕……”
她不敢。
毕竟，人类还是讲究入土为安。
声音不敢。
它不知道是否应该及时将这些人埋葬。
心灵也不敢。
委蛇有此一问，是因为其他地方的尸体都已经被陆续处理了，只有青铜神树里面的，少主没有开口，其他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就像那独一无二的蓝色丝草编织的戒指，好像也在无声无息地谴责：背叛！可耻的背叛！凫风初蕾，是你先背叛了你的心和爱情！是你！
过了很久很久，它才小心翼翼：“少主，这些尸体该怎么办？”
这是事实啊。
因为它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连启王子都会成为一具尸体。
这才是真正的百里行暮啊。
委蛇的两张孩儿面轻轻晃动，尽管这几天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死亡。可是，它还是心如刀割。
就算他是个复制人，可他才是百里行暮啊。
四周，一片死寂。
他才是自己最初遇到的那个人啊。
她惨笑，似在自言自语：“涂山侯人，你因我而死，其实，根本不值得……真不值得啊……”
原以为是毕生所爱，结果，成了永生错爱。
这神树，居然成了一座坟墓。
多可怕。
只是，自己躲进去的时候尚还有最后一丝气息，而他们，都是彻底死亡死后。
“小初蕾，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必惧怕了……”
她一直看着青铜神树，她想，自己躲在里面没有死去，而他们呢？他们可否也不死掉？
她不敢回答，也不敢争辩，她只是渴望：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境，那该多好啊！
她不知道。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只是瘫在地上。
大鲧尚可以凭借自己的怨气和愤怒孕育出一个大禹王来——而涂山侯人呢？
可就算是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她也非常清楚：青元夫人这是要趁着涂山侯人之死，趁着自己心力交瘁的时候，彻底将自己也消灭——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派出复活之后的百里行暮？
现在，他的孙子又因自己而死。
反正白衣天尊已经死了，她自己出手不行吗？
大鲧偷息壤，被高阳天帝处死。
或者，她还有别的事情，分不出身来？
大禹出汶山，涂山侯人当然也出汶山。
对青元夫人来说，到底什么是比急着杀死自己更重要的？
天府广场，其实是他真正的故乡。
莫非这女人真的已经在极力争夺中央天帝的路上？或者已经坐上中央天帝的宝座了？
她只是将青铜神树高高举起，待得涂山侯人冰凉的身子轻轻飞进去，她才慢慢将青铜神树放回原位——这时候，她才想起一件事情：涂山侯人，其实是地地道道的蜀中人。
脑袋，就像要炸裂一般。
初蕾也没有再开口。
星光下，蓝丝草的戒指，就像最后最确凿的证据。
可是，它已经不敢再开口，它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除了百里行暮，任何人也无法拿出来。
委蛇落地，呆呆地看着涂山侯人的尸体，完全不敢置信。
夜凉如水。
她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四季如春的金沙王城也有了一丝寒夜的冷风。
“天啦，少主，启王子这是怎么了？”
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也吹冷了她的心。
他四肢舒缓，面上表情十分平静，就像一个长途跋涉之人，觉得太累了，睡着了才是一种福气。
“初蕾……我以后陪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了……”
他静静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终于慢慢地坐起来。
它的目光落在地上，看到了一动不动的涂山侯人。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
少主离开之后，它彻底担负起了金沙王城的巡逻工作，每天都要巡逻，生怕再遇到敌人偷袭。
紊乱不堪的情绪，慢慢地变得平静了一些。
是委蛇从天而降。
她盯着他，就像审视。
“少主……少主……”
除了蓝丝草的戒指，他还有一些什么？
她拿起了青铜神树。
这审视的目光，令他更加仿徨了。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站起来。
他小心翼翼：“初蕾……是我吓着你了吗？”
就像黑夜，从来不曾走远。
“百里大人……”
黎明，终于到来。
“呵。”
淡淡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发现：整个世界已经只剩下自己孑然一身。
她的声音疲倦得出奇：“百里大人，你再给我幻变一次大山好不好？”
爱人远去，朋友，继承者，统统都死了。
“幻变大山？”
她想，他的亡灵是不是盘旋在头顶，至今还在跟自己讲话——而自己，却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很茫然，仿佛不解其意。
就算是青元夫人的蟠桃精，也没有能够留住他的性命。
满月清辉，他红火的马尾就像是一把鲜血淋漓的荆棘。
曾经无坚不摧的少年，曾经命大无比的少年，他最终还是悄然离去了。
很久很久，他才摇摇头。
她摸了摸涂山侯人，发现他的掌心已经彻底冰凉了。
不知道是忘记了如何幻变大山，还是已经失去了幻变的能力。
黎明，马上就要冲破黑暗的阻挡了。
“百里大人，你还记得柏灌王时代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吗？”
月色，西斜得更加厉害了。
“柏灌王？谁是柏灌王？”
她也已经无法再赶去幽都之山拦截了。
初蕾并不意外，只无限凄凉。
她不知道。
果然，除了蓝色丝草的戒指，他已经不再记得任何事情。
禹京，他有资格接纳这样的亡灵吗？
“百里大人，你是怎么来到金沙王城的？”
涂山侯人的亡灵，是否也会赶去幽都之山报道？
他还是摇头。
她想，这些亡灵现在已经都在幽都之山汇合了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金沙王城的。仿佛一睁开眼睛，自己就站在了这里，站在了她的身边。
从她追随疤痕脸再回到这里，还不到七日的时光。
“百里大人……你还记得不周山之战吗？”
据说，亡者死后，要三日之后才能慢慢明白自己的灵魂离开了肉体，然后，才有七日去奈何桥报道的期限。
“不周山之战？”
死者已矣，生者哀痛。
他还是摇头。
至今，焚烧的青烟还在天空袅袅不散。
他的眼神很空洞。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但是此刻，全城一片死寂，没有任何人能再次歌唱。
仿佛这几个字压根就是陌生的名词，闻所未闻。
尤其是城南，就近集中了七八个焚烧点。
别说早已过去的七十万年，他连几年之前的事情都不知道了——不是不记得，是完全不知道。
一场浩劫，城中百姓止损了十之二三，死者的遗体来不及掩埋，只能集中到一起全部火化。
三桑树下的第一次相逢、他第一次出动的维马纳、蔓延小鱼洞淹没金沙王城的大水，万国大会上的重逢，西北大漠上的舍命相护，他统统都不记得了。
能洗去广场上的鲜血，却洗不去无数偷生者的眼泪。
他的记忆，定格在了周山的最后一夜。
那是所有失去了亲人的鱼凫国人民的嚎啕。
初蕾凝视他。
耳畔，传来隐隐的哀乐，悲号。
心底，竟然一阵悲戚。
月色，洒了头顶的天空。
这可怜的复制人。
天府广场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幸存的百姓早已躲回各自家中，唯有那颗青铜神树还悄然留在原地，就像是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坟墓——它里面掩埋的，原本就是无数的尸体，无数丧生于疤痕脸扫射下的无辜百姓。
分明是白衣天尊在天穆之野的一番结界，彻底封存了自己脑电波的数据库，就算他已经离去，就算他可能跌出了宇宙之外，可是，青元夫人也再没法获取到一个完整或者相对完整的脑电波了——她再厉害，她也无法生造出一个百里行暮的脑电波。
云阳树精、大熊猫、杜宇、涂山侯人，甚至早前的厚普……她最忠诚的下属、最亲爱的朋友，统统都丧生在那些看不见的大神手里。
她能让那具早已死去的尸体复活，可是，她再也没法彻底让他的记忆复苏，更没法让他回忆起不周山之战前后的任何事情。
所有的不幸，全因那些大神而起。
以前所有属于百里行暮的脑电波，包括他所生活的70万年岁月，已经被彻底还给了白衣天尊。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从此，这些已经彻底和他无关了。
所以，最后必然都成为了牺牲品。
甚至于，他连柏灌王和不周山之战的时代都想不起了。
她和他，本质上都是凡夫俗子。
除了周山之巅的最后一夜，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大联盟是西帝的，是青元夫人的，甚至是白衣天尊的……只是，真的不属于任何凡夫俗子。
这个人，本质上根本不再是百里行暮，不再是她最初所遇到的那个人——尽管他的相貌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是啊，大联盟是他们的。
就算他还保持了百里行暮独特的红色马尾。
她只是想起他的那句：金沙王城才是我们的，而大联盟，是他们的。
就算他还保存着当年百里行暮的那个躯体。
她只是很紧很紧地抓住他冰凉的手，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抓住他的手。
就算他还记得周山之巅的最后一夜。
这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剧。
也只剩下这唯一的一点特征。
我知道你的灵魂会去到一个渺远的星球，却还是无法接受从此再也见不到的恐惧。
青元夫人，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勉强保住了他这唯一的一点脑电波，可是，再多余的，她也无能为力了。
我见惯了无数的死亡，却还是无法接受你的死亡。
青元夫人，也并不是万能的。
碎得连眼泪都没有了。
一念至此，她竟然悲惨地笑了一下。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脉也被彻底震碎了。
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啊。
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你总是无法准确地去推测一个虚无的结果。
想想看，如果他彻底保存了早前的脑电波，这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也无法回答。
事实证明，青元夫人在医术上，绝对不是自己高估的那么无所不能——至少，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法盗取白衣天尊的脑电波。
她不知道。
她想通了这一点，开始心平气和。
就像他从来没有问出口，她却一清二楚的问题：如果当年在有熊山林我先找到你，一切结果是不是就变得不相同了？
她打量他，真正像打量一个复制人。
她只是紧紧握住他那只早已冰凉的手，看到他摊开的掌心上一道淡淡的疤痕——九黎河之战后，她侥幸不死逃回褒斜道，他向她求婚未遂，最后一次吹奏玉笛向她告别，一曲终了，玉笛断为两截，在他掌心刺下深深的痕迹，从此再也没有吹过玉笛。
这不是百里行暮，这是青元夫人的一个武器而已。
初蕾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没有眼泪，也没有嚎啕，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的悲伤。
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复制品要多少有多少，已经不再具有任何价值，青元夫人，无非是要趁着她虚弱疲惫的时候要她性命。
只是，他的体温已经渐渐冰凉了。
不过，她终究还是失算了。
一阵风来，他就像睡着了一般安详，满面还残余着笑意。
就算是虚弱疲惫的凫风初蕾，也是冷静的凫风初蕾。
他握惯了劈天斧的手，彻底垂下去了。
我没有愚蠢的资格。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看到他脸上如释重负的笑容，还有，他无声无息从她手中滑落的手。
我也不敢愚蠢。
“初蕾，就这里吧，这里很好。”
她心酸地笑了一下，仿佛在自言自语：“你要我死，可是，我坚决不死！那么多次绝杀我都躲过去了，难道今天你还想对我为所欲为？”
以后，每一年的春社秋社，他都必将在这里和她重逢，看着她从这里路过。
他很茫然，他仿佛听不懂。
这里是女王巡逻时的必经之地。
“初蕾，谁要你死？”
这里热闹。
她淡淡地：“有个叫做青元夫人的女人，一直想毁我容，折磨我，直到现在，她依旧在找机会要杀掉我……”
“初蕾……就把我葬在这里吧……就在这里吧……”
“青元夫人？这是谁？她为何要杀你？”
他很惬意地笑起来。
她略微诧异，却并不意外。
一片花瓣，恰好遮住了他的眼皮。
他居然连青元夫人是谁也不知道了。
风，只能将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吹了他的满头满脸。
他真的只记得周山之巅的最后一夜了。
就算风，也无法再将他的灵魂吹远。
在这之前，在这之后，一切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此后千年万年，他当留在这里，永不离开。
他忽然怒了：“青元夫人是谁？她再敢伤害你，我绝对不会饶了她……”
直到现在。
她微微闭眼，再一次内心战栗。
可每一次都是错过。
可怜的复制人。
九黎大战之后，他也想留在这里。
这可怜的红发马尾。
钧台大战之前，他便想留在这里。
他并不仅仅是一个复制品——至少，他是所有复制品中的第一个——是自己一开始认识的那一个。
他很平静。
的的确确是最初的那一个。
“初蕾……我一直想要留在金沙王城，现在，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绝望之情，才因此而来。
他们狰狞了一张脸，狂笑，从她手里将他拉扯。
她甚至没法再凝视他，只希望他赶紧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她张嘴，却听不见自己所发出的声音。
她眼前，晃过死神的影子。
是他的声音，在夜色下凄凉又茫然：“初蕾……我就像睡着了很久很久，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可是，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周山也是这样的月色……”
“初蕾……初蕾……”
他死去的那天晚上，周山之巅也是这样的明月当头。
可是，这些灵药，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当她将蓝丝草的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时，她说：“你记住，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你都要永远爱我！永远不许改变！”
那是她从T54的逃犯集中地买来的灵药。
他在月光下发誓：是，初蕾！我发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只爱你一个人，永不改变。
甚至于她轻轻放在他嘴里的几颗药丸。
后来，他在漫长的岁月里，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却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
可是，这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我愿意留在原地，不言不动，千年万年，长成一棵树。只是，下次经过的时候，你还会认出这棵树吗？
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的最后的努力，她的掌心贴着他的掌心，企图将最后的元气分一部分给他。
她以为是回忆，却听得他那么清晰的声音：“初蕾，我只爱你一个人，永不改变……”
久得他的气息和掌心一起慢慢发凉。
眼前，金星乱冒。
很久很久。
她双手蒙住脸，泪如雨下。
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无声地坐在一起。
他凝视她，不再有任何的举动。
他已经觉得非常满意了，一如得偿所愿。
月色，终于被拂晓所击穿。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
当一轮火球嗖地一下从地平线上跳出来时，凫风初蕾已经彻底昏睡过去了。
可是，一直却没有机会。
她睡得很熟，纵然是打雷也无法将她惊醒了。
当他在西北大漠的绝境深坑里这么想，在钧台的无数次挫败里也这么想。
已经高度紧绷了很久的神经，过度透支的体力，她整个人一旦入睡，仿佛睡死了一般。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静静握住她的手了。
火红的朝阳，一览无余地落在她的脸上。
他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是一张苍白到近乎完全透明的面孔，就像是一片张力十足的花瓣在极度的怒放之后，终于要慢慢地归于凋零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
白色身影伸出手，慢慢地要落在她的面上，却又停下。
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朝阳下，他的火红马尾也像是一簇生机盎然的火焰。
他的呼喊闷在喉头，已经无法再发出声音来。
白色衣服，火红头发，蓝丝草戒指。
“初蕾……初蕾……”
可是，当你细看，却能看到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涂山侯人，总比姒启这名字好。
他的眼神很茫然，很飘忽，四周打量时，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城市，来到了陌生之地——看来看去，唯有身边的这个女人才是真实而熟悉的。
多好。
初蕾，初蕾。
他听着这声音，却笑起来。
他已经忘了许许多多的过去，唯一记得的，只有她。
凫风初蕾声音颤抖，除了反复叫他的名字，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准确地说，只记得周山之巅，死亡之夜前后的事情了。
“涂山侯人……涂山侯人……”
可是，在这之前呢？
星系边缘的反重力已经彻底将他的五脏六腑粉碎，他能挣扎着回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
在这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仿佛五脏六腑都一起碎裂着吐了出来。
自己，又来自何方？
“涂山侯人……”
自己，又到底是谁？
他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的手，悄然按在心口，火红的头发，被朝阳渲染成了一团炽热的火焰。
她冲上去，已经来不及将他搀扶。
转眼，又看到她。
凫风初蕾心里一喜，正要跟上去，却见他步履踉跄，不过几步，就倒了下去。
那么熟悉的面庞。
那一瞬间，他竟然仿佛神奇地不药而愈。
他心底唯一的最后烙印。
他大步往前走。
他松一口气，不经意地再次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多美。
心底，身上，一股火焰再次熊熊燃烧。
他笑起来。
他急于拥抱她，可是，手到了她的面庞，又不由得停下来——因为，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再次熟睡过去了。
他摊开掌心，一片花瓣徐徐飘落在了手心。
整整一夜，她再也不曾醒来。
就像现在，就像此刻，风吹来淡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头顶洒落，那是拳头大小的芙蓉花，它好像一年四季都无怨无尤地装点着这个神奇的城市。
而他坐在原地，两眼茫然。
反而是这片四季如春的美丽土地，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委蛇悄然而至。
名利情仇，统统都不重要了。
金沙王城越是不安全，它越是惦记少主。
直到现在，他忽然觉得彻底轻松了。
远远地，它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
半生奔波，全是挫败。
待得近了，就看得分外清晰：高大，健壮。
这挫败，曾经伴随了他许多年，所以，当年才会断然拒绝成为万王之王而选择了去音乐林——每一代万王之王都是自己打下来的，被人凭空任命这算什么？他宁愿放弃，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赏赐。
它喜出望外地冲过去：“百里大人，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从大禹王到大费再到白衣天尊——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那条双头蛇。
甚至于这天下。
朝阳把双头蛇身上的紫色轻纱映衬得金光璀璨，简直就像是王者身上簇新的冠冕。
很长时间里，他一度认为阳城是大禹王的是云华夫人的甚至是大费的——阳城，和自己毫无关系。
这是全天下最气派的一条双头蛇。
小时候不爱，长大了更不爱。
这也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一条双头蛇。
他其实从来不爱阳城。
它的两张孩儿面可爱得就像是传说中的金童。
直到遇到她，这种向往就更加强烈。
他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它头上紫色的王冠。
从小，他便向往着长大后能来到这片神奇的土地。
“百里大人……”
他宁愿自己从来也不知道。
他的眼神表明，他从未见过长着两张孩儿面的双头蛇，他甚至有些迷茫：“你是？”
只是，他以前一直不知道。
委蛇惊呆了。
要直到湔山小鱼洞之战后，他才明白这话的真谛：大禹王不是要回故乡，他是要回到故乡登基！他是要将老鱼凫王彻底击溃，然后，报父仇，完成父亲未竞的心愿。
好一会儿，才嗫嚅：“百里大人，你连我也不认识了？”
从小，大禹王便说：这世界上，有一片最美丽的土地，等你长大了，我们一定要回到那片土地。
“委蛇？”
从小，大禹王便是这么告诉他的。
委蛇大喜：“你终于想起我了？”
他极目远眺，精神抖擞，满脸笑容，似在自言自语：“金沙王城，才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啊。”
他摇摇头：“天下有一种蛇，双头，佩戴紫色朱冠，见之者能做天下之王！这种蛇就叫做委蛇！只不过，我不知道传说中的委蛇竟然长着孩儿面，我还以为应该是蛇的样子呢。”
风吹花落，人如在花海之中徜徉。
委蛇，并不是蛇。
四周，全是开满了红花的芙蓉花树。
委蛇，更不是两个蛇头的蛇。
天府广场上，全是大片大片的汉白玉。
委蛇，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双头童子。
彼时，她旁边的涂山侯人也稳稳站在了地上。
而他，竟然不知道！
膏菽、膏稻、膏黎，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
可以想象委蛇听得这番话时的震惊。
这里，直到现在依旧四季如春。
这个人是谁？
这里的草木，无论冬夏都不会死亡。
这个人根本不是百里大人啊！
时节已然是冬天，方圆宽广达三百里的金沙王城依旧草木森森，郁郁葱葱。
它急忙看向少主，只见少主依旧在呼呼大睡，二人的对话声压根没有吵醒她，可见她已经疲倦到了什么程度。
当凫风初蕾停留在空荡荡的天府广场时，才分外清楚地领略到了这句话的真谛：金沙王城是我们的世界，而大联盟，是他们的世界。
也正因此，委蛇才稍稍安心，毕竟，少主还完好无损。
这是唯一不会迷路的地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委蛇……你就是委蛇……”
她看着地球的方向，准确地定位了金沙王城。
它悄然闭了嘴巴，不安地盯着那白衣人。
她一个人，也对付不了高手如云的大联盟。
这时候，它已经不敢再叫他“百里大人”了——这根本不是百里大人啊。可是，若不是百里行暮，那他是谁？
可是，她已经无力去大联盟。
若不是百里行暮，他为何会长得和百里行暮一模一样？
走这一趟，就是为了白白牺牲了一个涂山侯人吗？
尤其，他那一头火红的头发。
可是，却微微踌躇，难道就要这样无功而返吗？
白衣天尊，是蓝色头发。
这里，距离地球并不遥远。
委蛇，就更加不安了。
她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分出了方向。
这个人不是白衣天尊。
别说赶去大联盟斩杀青元夫人，单单要走出这个星体都是难上加难。
它基于要唤醒少主，它忽然很担心少主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可是，它仔细一看，发现少主呼吸均匀，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
但觉已经精疲力尽。
它松一口气，不经意地拦在了少主的前面，仿佛担心这个不速之客随时会发难。
她手一软，涂山侯人便跌倒在松软的沙滩上，她自己也瘫在沙滩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可是，他却压根没有注意到它的小小举动。
追兵，已经不知去向。
他一直看着对面。
前后左右，已经没有丝毫的声音。
委蛇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到了那颗青铜树上。
不知过了多久，初蕾才踉踉跄跄停下脚步。
朝阳将青铜的绿色反射得斑斓而悠远，就像是一首在时空中回荡了很久很久的曲子。
没有风声，没有空气，二人如腾云驾雾一般在陌生的星球上穿梭。
慢慢地，委蛇发现一点异样：朝阳反射的时候，青铜上的绿色在慢慢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红色的光芒。
她抱着涂山侯人就狂奔。
它有点诧异，因为，它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再者，涂山侯人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必须马上找到救治涂山侯人的方法。
青铜树，已经恢复了当初在老鱼凫王书房时候的大小，可也不过两米多高，外表看去，没有任何异常，更无法让人想到里面居然藏着许多尸体——杜宇、涂山侯人、大熊猫，他们都在里面。
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云华夫人的对手，更何况，云华夫人背后还有庞大的团体杀手。
委蛇不知道这颗神树是如何隐藏这些的，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藏在神树的什么地方，可是，他们千真万确就不见了——当年少主在有熊山林遇难时，也全凭借了青铜神树的遮掩，而它后来在很长时间里都无法想象这颗神树到底是怎么掩藏少主的？
她很少不战而逃，这一次，是例外。
莫非它的里面另外有一个空间？
凫风初蕾逃命。
这空间有多大？
她脸色大变，掉头就往大联盟的方向赶去。
为何肉眼却看不见？
但是，不过几步便停下来。
“这颗青铜树是哪里来的？”
云华夫人追出去。
委蛇不知该如何回答，正为难时，听得一个徐徐的声音：“这是我父王留给我的……”
“该死的小丫头，竟然这样也能叫你给逃了！可是，T54就这么大，我就不信你还真的能插翅飞走了。”
它急忙转头，看到少主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地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凫风初蕾和涂山侯人的影子？
少主满脸倦容，睡眼惺忪，也看着青铜神树。
当她落在地上时，脸色终于变了。
“少主……”
八只飞鸟，也当场消散。
初蕾点点头，却看着百里行暮。
光圈，瞬间消散。
百里行暮还是死死盯着青铜神树，眼神非常奇怪。
云华夫人压根没想到这金鸟如此厉害，她低头往下一看，面色顿时变了，衣袖一挥，用尽全力就像金鸟当头拍去。
彼时，太阳已经快升到正空了，两米多高的青铜神树在阳光下闪闪发出一阵红色光芒。
她只能站在原地，仰着头。
初蕾以为是太阳的金色反射了青铜的绿色，自然形成的红色，所以，也并不怎么吃惊，不过，她很少欣赏到这样的奇景，所以，很是认真地看了几眼。
金鸟的速度，她都追不上。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了。
初蕾也看得呆住了。
她忽然发现，神树上下三层的飞鸟，每一只鸟都变相地携带着一把锋利的刀刃，而每一把刀刃的下面，都是一颗小小的果子。
可是，飞鸟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竟然生生追到半空，但见半空之中，一道金色的圆形光芒，光圈中一个流云水袖似的人影，就像是舞蹈一般，不知情的人看来简直美轮美奂，怎会想到是生死相搏？
这小果子平素很不起眼，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可现在，这小小的果子在阳光下变成了红色，就像是这颗绿色的树木上结出来的果实成熟了一般。
云华夫人哪肯甘休？她的速度何等之口，顷刻之间，已经在半空之中。
更令人惊奇的是那条龙。
可是，她一上升，飞鸟也跟着上升。
青铜神树的基座，整个是一条龙，龙背上一把卷曲绵延的大刀，就像是这棵神树天然的守护者。
月白色的身影，忽然飞出了飞鸟的光圈。
白衣天尊说：青阳公子斩杀了世界上最后一条黑龙，铸造了这颗青铜神树。可是，初蕾一直不清楚这颗神树真正的奥秘，而且，白衣天尊一去弱水70万年，也不知道青阳公子后来的所作所为，甚至一直没有明白神树的奥秘到底在哪里。
云华夫人被八只飞鸟缠住，又见金杖扫来，冷笑一声：“你这小丫头果然有两下子，也难怪上次在桃花星上阿环也吃了你的大亏。也罢，就让我这次替阿环讨回一个公道好了……”
百里行暮的眼神很困惑：“神树怎么变成这样了？”
金杖，趁势挥出。
“变了？”
云华夫人仓促后退，就在这时，初蕾迅速跌出了细针的包围圈，但见漫天的冰雪忽然消融，地上一道道涓涓细流，但风一吹，水流消失，黄沙干涸，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啊，以前不是这样。”
初蕾手里忽然多了一道光芒，原本笼罩在涂山侯人身上的神鸟金箔，幻变成八只飞翔的鱼凫鸟，首尾相连，一起向云华夫人头顶罩去。
“以前是怎么样的？”
她口里说话，手上的力道却逐渐加强，但见漫天的细针排山倒海彻底将初蕾整个人笼罩了。
他摇摇头。
“难怪阿环一直想要除掉你！你这死丫头，居然连嘴上都不肯吃半句亏！”
他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是第一次把这神树拿到阳光下面？”
“任何王者都必须有大臣！有支持！否则，便是孤家寡人！这不分男女好吗？再说，就算是单打独斗，你的好妹妹早前已经输给我了，现在，你不也还没赢我吗？怎么就能说我单单只仗着一个男人呢？没有任何男人，你也不见得能杀我啊……”
她本能地接口：“是啊，第一次拿到阳光下面。以前都放在我父王的书房里，后来，我将它缩小成了不到两尺随身携带，但放在阳光下，还是第一次。”
云华夫人冷笑：“你堂堂万王之王，也不过是一直仗着一个男人而已，你自己算的了什么？”
“这就是了。”
“天穆之野十亿年的老园丁都无法杀死白衣天尊，你以为就你们那区区一个D病毒就能奈何他了？别做梦了，小心他回来彻底踏平你天穆之野……”
“？？？”
云华夫人怒了：“死丫头，你还敢嘴犟？”
“这不是一般的神树，这是通天神树！”
初蕾缓过一口气来，哈哈大笑：“你们不是断定白衣天尊早就死了吗？现在怕成这样又是所为何来？”
“通天神树？”
云华夫人一惊，本能地转头。
初蕾如梦初醒。
初蕾忽然大喊一声：“白衣天尊来了……”
传说中，京都有一颗能直达天庭的神树，人们可以凭借这棵树自由来往于天庭之间，到处游玩。
“没有白衣天尊，你什么都算不上。”
后来，上天游玩的凡人实在是太多了，大神们觉得自己的隐私被破坏了，权威也被打扰了，所以，集体向高阳帝施压，于是，高阳帝就关闭了通天神树，从此以后，人类就再也不能上天了。
“别做梦了……”
可是，难道这青铜神树便是通天神树？
“罢了罢了，原本我打算留你一个全尸，让你和姒启合葬，以便永生永世伺候姒启，可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了，你只能化为一团水蒸气了……不过，就算是水蒸气，我也要你永远留在姒启的坟墓里，永远替他值守……”
初蕾指着神树：“你说这是通天神树？”
云华夫人松一口气，笑起来。
他茫然地看着那棵树：“通天神树？是啊……可是，这是真的通天神树吗？我怎么记得不是这样子？但是，究竟是什么样，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很快，瘴气里仿佛出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针眼，无数的细针马上就要破空而入，一根根扎入初蕾的血肉之躯。
初蕾和委蛇面面相觑。
细针，反复冲击。
委蛇急了：“百里大人，你好好想一想吧……”
障气，遍布全身。
初蕾却挥手制止了它。
只要这些细针落在初蕾身上，很快她就会化为一滩水蒸气，从此，永远留在这个不知名的星体上，成为一缕幽魂。
这个百里行暮的脑电波早已经被白衣天尊所全部收走，就算他现在的记忆里还有一鳞半爪，可是，也顶多是灵光一闪，根本不可能再想起过去的任何事情了。
所以，她一露面先就消除了玉女们的尸体和用毒的痕迹，现在，又要不留任何痕迹地绝杀凫风初蕾。
就像这颗青铜神树，很可能他在过去的七十万年里见识过，也知道其真正的用途，但现在，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纵然是在自己姐妹即将掌握全天下的时刻，她也不愿意留下哪怕是一丁点的马尾。
不但如此，初蕾还意识到，很可能早在白衣天尊出现之前后，短短时间里，青元夫人曾经试图彻底销毁百里行暮的脑电波，就算她没有完全做到，可至少也已经销毁了相当一部分。否则，白衣天尊不可能对青铜神树一无所知。
云华夫人任何时候杀人，都不会让自己留下痕迹。
她再看向神树，但见神树在阳光下简直变成了通体火焰般的颜色，而树上一层层的飞鸟，竟然如展开了翅膀，随时要高飞一般？
这些细针都如冰块一般，一浸入人体制内便将热血彻底融化，也不留下任何痕迹，更不会有任何毒性，纵然是大联盟的高超医学家也不见得能辨认出来。
她呆了一下。
云彩里，全是绵密的细针。
这神树在阳光下居然有这样的奇景？
月白色的流云水袖，幻变成了一大片雪白的云彩。
纯粹是一种景观？
“去死吧……统统都去死吧……”
还是另有奥秘？
初蕾紧紧闭着嘴巴，肺腑里缺失的空气立即就要将所有脏腑彻底搅碎一般。
她忍无可忍：“为什么这棵树看起来像要复活一般？”
云华夫人轻叹一声，和风细雨：“人间最是痴情苦！可怜的孩子，这也算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凫风初蕾，你去死吧……死后，我会将你和姒启合葬，如此，你也不算是孤身上路了，黄泉路上一直都有同伴……”
委蛇也惊呼：“是啊，神树好像要复活一般……”
黄沙遍地，清风吹拂，就像要就地将他埋葬一般。
这句话其实有问题——青铜打造的树木，原本是没有生命的，白衣天尊也说了，这无非是一台比较高级的宇宙记录仪而已。可是，阳光下看来，这棵树分明就是要复活一般。
可是，就这一句，他嘴唇发颤，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或者说，这棵树要从青铜里渗透出生命一般。
是姒启最后的嘶声。
百里行暮却一直死死盯着神树，眼神里有极度的不安和茫然，就好像有一件事情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连缀成一个整体，全是虚无缥缈的碎片。
“不……不许……”
“我想不起来……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
“你一直对这小丫头恋恋不忘，我答应你，等你死后，就让这小丫头随你去九泉之下，纵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如此，才不枉费你对她的一片心意……呵，好孩子，我要让她纵然变成死鬼，也要永生永世的服侍你，否则，我就真不配做你这么多年的继母了……”
就在这时候，一片乌云飘来，明亮的太阳逐渐黯淡了下去，青铜树上的红色光芒也瞬间消失，就好像刚刚众人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元华夫人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忽然充满了慈爱，怜惜，就连目光也亲切如慈母一般。
初蕾却很清楚，这不是错觉。
“不过，姒启，你可以放心，你虽然不值得我再出手救你，可是，我一定会完成你最后的心愿……”
神树，是真的要复活一般。
甚至于再要清晰地看一眼那熟悉的人影都已经力不从心了。
复活了的神树，能干什么？
他的眼神，越来越黯淡，绝望得就像是一盏快要熄灭的灯。
她不知道。
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姒启，已经完全无法反驳。
甚至于曾经能解答这个问题的百里行暮：现在也已经彻底茫然了。
“姒启，你浪费了你父王的性命，又丢弃了他的江山，到最后居然还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你祖父仇人女儿的性命！你纵然死后，也是天下第一大罪人，纵然九泉之下，你也无颜再见你的祖父、父亲……”
委蛇却悄然看着少主，好像在问：少主，这个复制人该怎么办？他会不会有危险？
而当初选择让这个姒启活着，真是她一生中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初蕾佯作不知。
要是大禹王还活着，一切，很可能还在她们的掌控之中，万王之王的人选也应该不可能改变。
因为，她的内心其实很清楚：青元夫人没可能那么好心，白白地将百里行暮复活，然后送给自己——就算是已经失去了脑电波的百里行暮都不行。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浪费了那颗不死药！你当初就该死在阳城，让大禹王活着！要是大禹王还活着，事情根本不会变成这么坏的地步……”
青元夫人既然送他前来，必然有目的。
就连骂人，云华夫人也是轻言细语，就像是慈母的殷殷教诲。
可是，这个复制人的危害究竟在哪里？
“闭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窝囊废！为了一个从来没有爱过你的女人，你把大禹王的人品都败光了！”
D病毒？
“夫人，这不关她的事情……这不关初蕾的事情……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或者比D病毒更可怕的变种？
是一个充满关切却又充满绝望的声音。
或者其他自己不能发现的危险？
“初蕾……初蕾……”
她明知必须防备，可是，却无从防备。
云华夫人也不着急，她等的便是这一刻。
明知应该让这个复制人离开，可是，却无从驱逐。
连续三次，金杖分毫不动，而她，已经脚步踉跄。
她也很清楚，这个复制人一旦离开，便是死亡的开始——青元夫人根本不会放过他。
在这里的空气密度之下，是无法喷出鲜血的，她喷出的，是一地碎片——不知是被扯碎的脏腑还是其他。
更关键的是，这个复制人——货真价实是自己第一次见面的百里行暮——真正的百里行暮。
可是，那只是出于想象。
就算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脑电波，可他还是最初的那个百里行暮。
再用力，一张嘴，一口血几乎喷出来。
这才是最悲惨的事情。
她用力，金杖却纹丝不动了。
你明知他会带给你可怕的后果，甚至可能有强大的杀伤力，可是，你无能为力——你总不能就因此先提前将他杀了。
好像浑身的皮肤忽然被人削掉，不再有任何屏障，血液会一往无前地涌出来。
因为，他不但是你最初的爱人，而且，他也是受害者。
渐渐地，她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都一片血红。
受害者！
初蕾面上，一片血红。
多可悲的受害者。
这并非反重力，却比反重力厉害多了。
她茫然望着天空，眼神中再次充满了怒火和复仇的欲望：青元夫人，我一定要杀了你!无论你多么强大，我都要杀了你！一定要！
心肺一旦破裂，便是下一个涂山侯人。
连续几日，金沙王城都风平浪静。
她甚至已经无法张嘴，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一种充满毒气的元素，你一张口，那毒气便会肆无忌惮冲进胸膛，让你的胸膛迅速碎裂。
烤肉、白米饭、漫山遍野的红橘、四季盛开的红色刺桐……雄伟壮观的王殿，秋社一般的热闹……孩子们兴奋得就像是在过节一般，每天追逐嬉戏，打闹欢笑。
初蕾已经无暇跟她斗嘴。
孩子，最容易忘记血的教训。
今日，这里便是凫风初蕾的葬身之地。
大人的悲伤尚未过去，他们早已经没心没肺地吃喝玩乐。
她不是阿环，她不养虎为患。
于是，这没心没肺的欢乐也感染了大人，很快，那凝重惨痛渗着血的恐怖气氛就开始慢慢散去了。
不过，她已经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
毕竟，他们天天看到委蛇和鱼凫王在王殿，在整个城市里走来走去，巡逻不休。
云华夫人脸上有了淡淡笑意：“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本领，真可谓天下罕有。假以时日，你必定成为大联盟的一代绝顶高手。”
他们亲眼目睹鱼凫王赶走并消灭了上一批妖怪，就坚定地认为，只要鱼凫王还在这里，一切就不足为虑了。
眼看，金杖就要脱手。
甚至于，因此忽略了大将军杜宇和大熊猫的死亡。
挥出的金杖，如陷入了一个极大的罗网，又仿佛泥牛入海。
当然，这也是因为鱼凫王一直没有为杜宇和大熊猫发丧，甚至提都没有提这件事情，以至于让大家误以为：杜宇只是受了重伤，而没有死亡。
白衣天尊死在青元夫人手里，自己丧生在云华夫人手里，这怎么可以？
只要没死，一切都还有希望。
自己一旦败了，就再也无法离开这陌生之地了。
鱼凫王也不解释，她每天都微笑着在金沙王城巡逻一遍，安抚民众，和民众交流，治疗他们的伤势，尽力让他们吃饱穿暖。
今日不是什么切磋交流，是生死之战。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百里行暮就形影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可初蕾无心欣赏她的美姿，她拼命反击。
民众们不知他的真实身份，都以为这是女王的侍卫。
月白色的轻纱就像是天空中的云彩，姿势美妙到令人动容。
这个百里行暮目睹这一群一群的灾民，目睹尚未干涸的一片一片的血迹，眼神里总是闪过一片茫然，好像在想：为何会这样？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华夫人的身子飞起来。
可是，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许，他是想自己想清楚，可是，他想来想去，脑子里总是一片茫然，到最后，空空如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迅疾如风，出手反击。
当走到南郊的树林时，初蕾停下来。
窒息的感觉，疏忽消失。
这里，是妖孽的尸首集中地。
初蕾但觉心口被瞬间冻结，呼吸一下窒息，可是，她没有任何慌乱，手里的金杖转向便拍往自己的胸口。
大费和姬真等人率领的变异妖孽的尸体，统统都堆在这里。为了怕引起大规模的病毒传染，对他们采用了彻底的火化，而且，将整个城南封锁，不再让民众接近。而且，很可能十年八年之内，都不敢让民众接近这片土地。
第一招便是绝杀。
这些妖孽虽然都已经死了，可是，焚烧他们的时候却遇到难题，那就是他们的尸骨很难被烧化。
尤其是凫风初蕾这样的对手。
更主要的是，他们的皮肉被烧焦之后，露出的尸骨根本不是正常人那样一堆白骨，而是黑漆漆的，就像被涂抹了一层黑油。
云华夫人，从来不轻视自己的对手。
这便意味着他们身上的毒性根本无法消除。
云华夫人没有任何招呼，也没有任何预警，选择了一个她最不经意的时候出手了——刚刚胡扯了这么一大通，她等的便是这个机会。
此刻，凫风初蕾看着这一大堆黑漆漆的骨头，真的有几分胆颤：这么大数量的病毒尸骨完全没法处理，焚烧不能，就地掩埋也是一个祸胎。现在可以警告民众，可多年之后，禁令减弱，不知情的民众若是无意中掘开了这个坟墓，一定会爆发大规模的病毒瘟疫灾害。
就在这时候，一股大力迫来。
她很发愁，不知该如何才能处理这一大堆病毒尸首。
初蕾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天啦，好强的病毒……”
云华夫人顿了顿：“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承认，毕竟，你已经嫁给了白衣天尊。理论上来说，是你先变了心，找了更强的靠山。女人嘛，往往如此，见异思迁很迅速，谁强大就爱谁，我也不必苛责你。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你：那不是最初的复制人，那个人是百里行暮！就是你最初认识的百里行暮，就是万国大会上帮你出头，就是为了你死在西北大漠的那个百里行暮！”
是百里行暮的声音。
初蕾不屑一顾：“复制人根本不是真人！真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白衣天尊！其他的，都不过是你们的武器而已！”
她缓缓地转眼看着他：“你，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些病毒吗？”
云华夫人微喟：“你竟然用这样的词语形容你最初爱过的那个男人？”
他死死盯着这堆巨大的骨头，半晌，摇摇头：“好强的病毒！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难道不是？”
初蕾很失望，然后，只能下令深挖坑，无论如何，得先将这堆尸骨掩埋，等以后找到更好的方法再行解决问题。
“最初的复制人？”
可是，就在民众挖出了一个很大的深坑时，百里行暮却忽然又开口了：“这深坑不行，会渗水，只要下雨，尸骨被淋湿，病毒就会随着泥土渗透出来。久而久之，这片土地都会感染病毒，不但寸草不生，动植物被毒死，路过的人类也会被感染……”
“所以，你们现在选择了让最初的那个复制人出来替代他捣乱了？”
初蕾呆了一下，“那你说，该怎么办？”
“那不是一般复制人，是中了D病毒的复制人！是D病毒生生拖住了他。”
他摇摇头：“至少要做好防水工作。”
“你以为一个区区复制人真的就能彻底拖住他？”
初蕾一转念，当即下令，先将深坑里的防水工作做好，保证绝对不会渗水，又在坑底铺垫了厚厚的一层石板，再在深坑的四周也铺垫了石板，这才将所有尸骨推进去，然后，再上面加了一层巨大的厚厚花岗岩整体石板。
“我说了，你可以抱着这样的幻想。不过，我要提醒你，就算白衣天尊真的不死不灭，可是，他也回不到现在的地方了。理论上，他可以在另一个世界继续不死不灭。”
一切完毕，她才松一口气。
“事实上，你们也不敢肯定他到底死没死，所以，必须抢在他回来之前，先杀掉我，不然，以后就永无机会了。”
委蛇却一直死死盯着百里行暮。
“这不过是你的幻想而已。”
它的双眼分明写满了疑惑：这个复制人到底是不是真的百里大人？如果他真的彻底失去了脑电波，为何总会灵光一闪？如果他没有失去脑电波，那么，他到底有何意图？
“白衣天尊没有死，也不会死。”
青元夫人，没可能无缘无故放出这复制人。
初蕾笑起来。
青元夫人，一定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现在，已经非解决她不可了。
青元夫人让他来这里，当然为的是绝杀。
若不是她追到T54杀了疤痕脸，云华夫人还真的没空这么快就对她出手。
可是，它无法想象这个复制人会以怎样的方式绝杀少主？
“负隅顽抗已经没有意义。你的靠山已经消失。明智如你，其实真不该选择追上T54，若非如此，你还可以在金沙王城多活几天……”
直接下手？
凫风初蕾竟然无言以对。
纵然他是具有七十万年元气的百里行暮复制人，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脑电波，战斗力大打折扣，更何况，直接动手，现在他已经不见得是少主的对手了。
云华夫人随手一指远方：“就像你凫风初蕾，要成为一代绝顶高手，你就必须一直不停地杀人，杀挑战你的、违背你的。从西北大漠之战到九黎之战，再到登上万王之王的宝座，你记得清你到底杀掉了多少人吗？这些人，难道每一个都是罪该万死吗？”
此外，他还能以什么方式爆发？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任何人要走上顶端，都必须踩着他人的尸体！死区区几百个地球少女又算得了什么？反正她们一生年寿满打满算也不过区区几十年，早一天死迟一天死有区别吗？”
偷袭？
“可你也别忘了，你们姐妹一直暗地里支持臭名昭著的天后！是为她提供基因病毒的第一帮凶！”
可一个失去了脑电波的复制人会如何偷袭？
云华夫人柔和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慷慨激昂：“如果阿环成为中央天帝，一切都会不同了！大联盟会变得更好更先进，假以时日，会远远超越前任所有的中央天帝，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病毒感染？
“这不是篡位，就算轮流，也该轮到我们了！再者，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如今西帝无才无德，夫妻俩都臭名昭著，他当然不配再为中央天帝了。而且，他的种种举措也令整个大联盟陷入了长期的停滞，大联盟的衰落已经势不可免了……我们是要振兴大联盟！也唯有天穆之野才能振兴大联盟！”
又怎么感染？
“得了吧，篡位就篡位，没必要把野心勃勃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委蛇想不出来。
“伟大的事业，伟大的理想，从来无需任何人的理解！凫风初蕾，你见识浅薄，你不理解，我也不怪你！”
也许，这复制人一旦爆发，会比大费等变异人更加可怕，更加凶猛。可是，你不知道他何时会爆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爆发。因为，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自己也是一个受害者。
“哈，算我是小人吧。反正你们这对善良的姐妹花，凭借我一个地球人也无法揭露你们的真面目！”
正因此，委蛇才每天都提心吊胆。
“你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心。”
自从这复制人出现之后，它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少主，就算明知道没多大用处，至少，也要竭尽全力。
“你善良的妹妹最初复制第一个百里行暮时，无非是想要嫁给他，当然也顺便让他成为天穆之野最强有力的打手之一，就像你们对涂山侯人的期待一样……”
它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必须将这个复制人和少主隔绝，否则，不知会有什么可怕的灾难在等待着少主。可是，少主不发令，它便不会多话。
这善良的姐妹俩。
它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百里行暮身后，悄然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善良。
三十里芙蓉花道，正当时节。
初蕾笑起来。
粉红粉黄粉白的花朵拳头一般，争奇斗艳。
她轻叹：“正是这善良，总让阿环吃亏，可是，她每每却不吸取教训……”
微风一吹，遍地都是花瓣，洁净的石板路上就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花瓣编织的地毯。
“不但如此，阿环还彻底治愈了他……”
初蕾停下来。
D病毒最终还是用在了其他纯粹复制人的身上，而没有用在这个人身上。
百里行暮也停下来。
最初的哪一个，便是青元夫人从周山之巅的坟墓里带走的那一个。
他的目光落在道路两旁无边无际延伸的芙蓉花树上，但是，却没有什么表情。很显然，他已经忘记了在蜀中做柏灌王的所有岁月，也想不起曾经极其熟悉的芙蓉花道。
“阿环对那个复制人也真是心软，一直把他当真正的百里行暮对待，甚至对他抱有极高的期待。就算这次派去和白衣天尊决战的，也只是另一个毫无意识的纯粹复制人，而舍不得让最初的那个中毒……”
这个人，已经不再是柏灌王。
她也不必去破解。
当然，他对芙蓉花已经毫无兴趣。
这是哲学家的问题，初蕾不想去破解。
他只是转眼，盯着初蕾。
就算他们都来自于最初那一两个的复制品——可是，相对于最初的原型，这还是同一个人吗？
已经夕阳西下，余辉从树缝之间洒落，她雪白的面孔沾染了一层金红，比遍地的芙蓉更加鲜妍。
就像人类，最初可能只有一两个，但随后，造神的大神们开始大规模复制，于是，便有了大批量的人类，你能说，这大批量的人类和最初的那一两个是同一个吗？
“初蕾……”
是不是因为第一个复制人曾经具有七十万年之前的百里行暮所有的脑电波，而后面的基本上一无所有？
没有任何预警，没有任何过度，他出手如风，一把将她抱住。
第一个复制人和最后一个复制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他的炽热呼吸肆无忌惮吹在她的耳边，肢体语言已经表达了所有的心事：我要，我要……我已经忍不住了。
云华夫人意味深长：“复制人虽然多，可是，复制人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跟在身后的委蛇正要冲上去，却远远停下来。
“可你并不认识一万个复制人，你只认识最初的那一个！你最初所爱的也是哪一个，从来都没有改变！”
它分明看到了少主的手势。
初蕾不以为然：“你那个复制人就别提了吧，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有一万个同样的复制人……”
它只好稍稍避开。
“说到百里行暮，那我不妨多告诉你一句，真正的百里行暮依旧活着，可是，你该知道，他并不是白衣天尊……”
初蕾看了看那环抱自己的大手，她心底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如果能唤醒这个复制人的记忆就好了——就算不再是爱人，可他还是最初的那个百里行暮。
一个人，能把自己伪装到这样的程度，那么，她背后的目的该有多么惊人？
只要唤醒了他的记忆，他便可以成为她最好的帮手，最好的盟友。
一倍的代价必然是为了十倍的收获。
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百里行暮，请你原谅我。
自来她便以大禹王的红颜知己的形象出现，不要名分不要金钱，一直都是大公无私的奉献，再后来的几年，更是以慈母的形象出现，随时随地扶持涂山侯人，真可谓天下第一好后母了。
我太需要盟友了。
彼时，她的真实功力其实远在百里行暮之上（因为那个复制人百里行暮只有区区七十万年的功力，而且是一副不周山之战后从未痊愈的残躯，功力就更是大打折扣），可是，她却装出一招败北的弱女子形象，让所有人都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她并未粗暴地推开他，她只是轻轻抓住了他不可耐地双手，低声道：“百里大人……你不能这样……”
万国大会上，云华夫人只是不愿意暴露身份而已，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毁了自己处心积虑多年的筹划。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初蕾，为什么？”
她知道自己问了愚蠢的问题。
她和颜悦色：“你中毒了……如果这样，你会死的……我也会死……”
初蕾也笑起来。
“中毒？我怎会中毒？”
云华夫人笑起来。
“你坐下，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
“可是，在万国大会上时，你为何一招就败给了百里行暮？”
她死死拉住他的手，强行将他拉在旁边坐下。他分明是强行压抑了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双眼有些血红地瞧着她。
“阿环自来追求花巧和浪漫，可是，那些东西是虚的，并不实用。而我，从来都是一个务实之人。”
初蕾低下头，轻叹一声。
她只是好奇：“原来，你竟然远远胜过你妹妹！”
百里行暮，我怎么也要设法将你拉回来，就算是一个复制人，也不能轻易放弃——
这样的修为，不但是她的妹妹青元夫人根本比不上的，初蕾也从未在白衣天尊之外的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过。
她开始讲述青元夫人的故事。
初蕾但觉一股极大的无形压迫之感，那是云华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其强大的元气封锁。
一切，都以青元夫人为中心。
两个女人的对峙，四周的气压忽然变得非常非常低沉。
从青元夫人的欲望和企图，从复制人的诞生到青草蛇的死亡，再到金沙王城所遭遇的这一场可怕的浩劫……
欲加之罪，总有借口。
她只是没有提到白衣天尊，决口没提。
二人相识几亿年都没有相爱，却怪起自己这个区区二十出头之人。
百里行暮茫然地盯着她，就像听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甚至压根就不了解。
初蕾笑起来。
“青元夫人不可能那么好心将你送到金沙王城，她一定是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毒，一旦你我之间有了什么，你一定会中毒身亡……或者，反之，是我中毒身亡……”
云华夫人强调：“你也知道男人见异思迁。在你没出现之前，白衣天尊不惜血本，送了阿环多达十万吨黄金。可你一出现，他的态度就变了。阿环惩戒你，真的一点也不冤枉。凫风初蕾，你是罪魁祸首！差点毁掉了第一代女性中央天帝的罪魁祸首！”
他满脸茫然：“这不可能！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青元夫人，她怎会在我身上做手脚？”
“这是诡辩！没有你，白衣天尊不会在乎这些小节。”
“那你是怎么从周山之巅的坟墓里被复活的？”
“自她隐藏西王母的密令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白衣天尊不可能喜欢她。有没有我的出现其实都不重要。”
他哑口无言。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若非你的出现，她和白衣天尊的结合能令她的元气爆发式增长，单单凭借武力值便可以夺取中央天帝，而无需什么D病毒了。再说，她乃大联盟第一美人，若非你的破坏，一切很可能就不同了。”
周山之巅的最后一夜，就此定格，此外，他什么都想不起，就好像只是闭眼睡了一觉，醒来，自然而然就看到她，就到了金沙王城。
“唉，也不是我有见识。我只是惊奇，你的好妹妹明明不爱一个人，却能做出情深款款的样子，这难道不令人恶心吗？”
她凄然一笑：“百里大人，我们都是被青元夫人所摆布的棋子。可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是个陷阱还一直往下跳。不过，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她，杀死她，让她解除在你身上所种下的病毒……否则，总有一天，你我都会变成今天城南那堆变异人的有毒尸骨，纵然死后，也会千秋万载地危及后来人……”
“果然还是鱼凫王又见识，好沟通！”
青元夫人，不但想要灭绝整个金沙王城，她甚至要让这片神奇的土地从此鸟兽凋零，寸草不生，成为一片彻头彻尾的死亡之地。
初蕾叹道：“其实，现在的人类也是如此。所以，人类才有俗语：见异思迁，喜新厌旧。一般人因为无权无势也无钱，勉强一夫一妻凑合着，整天柴米油盐，打打闹闹；而有钱有势者，无论男女，都可以三妻四妾，情人无数……”
初蕾，必须阻止这种残暴的行为。
“只有庸俗的人类才整天把谈情说爱挂在嘴边。只要人类的寿命稍稍长一点，便会清楚地看到：每个人最终只爱自己，只关心自己，所谓爱情压根就是一个笑话或者遮羞布而已。通俗地说，人类之间的爱情最直接地体现为一见钟情，而再解释明白一点，所谓一见钟情便是急于交配，是雌雄动物体内分泌的一种多巴胺激素。这种激素在三个月之后分泌最是旺盛，一旦过了三个月，激情消失，爱情平淡，此后，男女之间便各走各的，只不过因为愚蠢的人类强行为自己增加了无数道德的约束，替自己蒙了一层道义和责任的遮羞布，所以，他们不肯承认早已变心，却强行说什么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事实上，两个人长期相处，朝朝暮暮，是很容易相看生厌，互相憎恶的……”
可是，凭借一己之力，要挑战即将登上中央天帝宝座的青元夫人，简直不啻痴人说梦。
“我以前还真以为她是爱而不得，生了妒恨之心。不过，自从得知她曾经私藏西王母的密令，我就明白，她是压根就不爱白衣天尊了。”
盟友。
“你若以为她是纯粹和你争夺白衣天尊，那你就错了。”
盟友在哪里呢？
“居然不是？”
这个百里行暮，他会成为自己的盟友吗？
“她不是因为一个男人！”
就算他只是个复制人，就算他分明是青元夫人安插的一枚棋子，可初蕾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幻想：我总要争取一下。
“不是我跟她过不去！原本，她要做中央天帝也是好事，只是，她不该因为一个男人就灭绝了整个有熊氏一族，甚至要把我变成青草蛇。”
如果毫无努力，直接就放弃了，那么，我既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百里行暮。
“果然还是鱼凫王才能明白这种感觉。所以，你根本就不该和阿环过不去。”
毕竟，他是真的百里行暮啊。
“没错！这的确是女性的荣光。长年以来，女性已经习惯于躲在家里相夫教子，凡事都要先看看男人的脸色，她们的口头禅便是丈夫怎么怎么说、婆婆怎么怎么说，却单单没有一句是‘我自己怎么说’……她们早已经忘记自己执掌权威是什么感觉了。”
夕阳之光，已经彻底黯淡。
“这是女性的荣光，不是吗？”
天空中，只剩下晚霞的最后余辉。
很可能，早在西王母刚把掌门人的扳指传给青元夫人时，她们姐妹便有这样的野心了。
百里行暮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很显然，她们姐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很久了。
他白衣如雪，火红的马尾在微风中飘扬，就像是一群激烈跳舞的精灵。
云华夫人，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竟然不是那么轻松惬意，仿佛期待已久之后的疲惫释放。
粉红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他的白色袍子上面，就像是一副动荡的画卷。
“你的好妹妹不就马上要成为第一任女性中央天帝了吗？”
尤其，他那么好看。
“大联盟已经有了几十亿年的历史，前前后后也出了好几任中央天帝，可是，这么漫长的时代，竟然从未出现过任何女性中央天帝，所以，这是不正常的……”
他精雕细琢一般的面孔，比芙蓉花瓣更加俊秀。
甚至，你根本找不到大联盟的方向。
竟然和白衣天尊，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当然，前提是你要能活着走出这个星球再说。
初蕾凝视他，并非是怦然心动，而是战栗不已。
你要挑战青元夫人，就是挑战整个大联盟。
多可怕。
言辞之间，青元夫人已经稳稳地是下一任中央天帝了。
多可怕的青元夫人。
“没错，你只能独自为战。当然，如果你自认为你能够挑战整个大联盟的话。”
就在这时候，一股大力袭来。
初蕾看了看自己无名指上黯淡的蓝色扳指，一点也没感到震惊。她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连他的元气共享我也无法使用了。现在，只能靠我一个人独自为战了。”
她待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神态很清楚：就算死，我要让你做一个明白鬼。
百里行暮跳起来，就像发疯的野兽，一把就将她抱住了。
她实话实说。
他血红了一双眼睛，拼命撕扯她的衣服，就像是发情的野兽，之前初蕾所讲述的一切，很显然对他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
就因为笃定，所以，她连撒谎都不屑了。
他只是死命抓住初蕾，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完全凭借体内忽然涌出的一股暴力和热切，恨不得当场将她碾成碎片。
好一会儿，她才淡淡地：“以前，你还可以仗着白衣天尊，但现在，你自己应该很清楚，白衣天尊已经彻底被他自己的复制人拖出了宇宙边缘……那个复制人，你想必也早已猜到了，他中了D病毒，纵然是白衣天尊也无法将他制止，所以，白衣天尊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初蕾跳起来。
为此，她不惜亲自动手。
可是，他的动作更快，力道很大，也很粗野。
今日，为的便是不让凫风初蕾活着离开这里。
他狠狠抓住她，喘息声凶狠又杂乱无章，竟然死死压住她，不顾一切就压了上去。
沉默，便是默认。
有一瞬间，初蕾忽然有窒息的感觉。
云华夫人沉默。
“咯咯……小贱人……这个百里行暮已经等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你怎么也要让人家过过瘾……咯咯，你可不能那么无情无义啊……你就乖乖躺下，好好享受就行了……我向你保证，这个百里行暮绝不逊色于白衣天尊……而且，他本来就是白衣天尊啊！咯咯，你嫁给了一个男人，却能同时享受两个男人不好吗？不对，这两个男人分明就是同一个男人……咯咯，真是太妙了，绝妙啊……小贱人，好好享受男欢女爱的滋味吧……好好享受吧……”
“我还以为你的好妹妹忙着中央天帝的事情，顾不上我了，没想到，她居然派你亲自出马，哈哈，看来，她还真的是给我面子啊！我一日不死，她就一日不宁，是吧？”
初蕾一拳就挥出去。
云华夫人也不气恼，只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金杖。
意乱情迷的百里行暮措手不及，胸口重重挨了一拳，初蕾又是一拳击出，正要砸中他的眼眶时，却稍稍犹豫，立即缩回了手。
“她能怕什么呢？她现在都要篡位中央天帝了！”
赶来的委蛇嘶声道：“少主……他根本不是百里大人……不是啊……”
“你以为阿环会怕你这小丫头？”
他当然不是百里大人。
她只是心平气和：“当年，你的好妹妹并不是因为善良而不下手，是她不敢或者说不愿意那么仓促暴露了身份，尤其，不能在百里行暮面前暴露了狠毒的一面。毕竟，她已经伪装了那么久的善良圣女，不能这么快破功了！就是这一念之差，我逃过一劫。”
因为，委蛇清楚地看到那因为被人拒绝而变得恼羞成怒的男人，已经不顾一切，伸长了一双手就去卡少主的脖子：“你去死吧……你居然敢拒绝我……”
就算是亲眼目睹了有熊广场上的一大片青草蛇，自己也差点被异变为青草蛇，她也从未后悔过当年的选择。
那暴力，充满了残酷和绝杀。
可是，她看着云华夫人，却摇头，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
很显然，这个疯狂的男人只有一个念头：你既然敢拒绝我，我就先杀了你。纵然是杀了你，我也要如愿以偿！
那不是什么善意的提醒或者劝诫，那是警告。
杀了你，你就不能反抗了，到时候，你的尸体就可以让我为所欲为了。
要过了好几年以后，她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少主……快杀了他……这是个病毒人……这根本不是百里大人……这是青元夫人的走狗啊……”
西北大漠，第一次相见，青元夫人说：凫风初蕾，离开百里行暮吧，不然，你以后会后悔的。
委蛇冲上去。
“好一个嘴贱的小丫头！你可知道，当年要不是阿环手下留情，你在西北大漠时就该死了？”
可是，它的力道和二人实在是太过悬殊，它根本无法冲破那层气瘴，只能在外围急得干瞪眼。
初蕾不动声色：“你那好妹妹不是养虎为患，她自己才是虎患！”
瘴气里，是生死搏杀。
她和白衣天尊的结合，元气不是翻倍增长，而是几何级别的增长。不但能在星际之间行走，还能横扫一大片半神人。
具有七十万年元气的复制人百里行暮，终于对凫风初蕾展开了拼命绝杀。
“当年阿环一念之差，居然养虎成患！看来，你不但共享了白衣天尊一部分元气，而且自身的功力有了爆炸式的增长……”
他脸上全是茫然的狞笑，狠毒又充满了怨愤，好像在说：你居然拒绝我，你凭什么拒绝我？
她转向了凫风初蕾，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金杖。
拒绝我，你就该死。
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每一招，都是绝杀。
若非他的愚蠢，跌出星系死亡地带的就不是他的劈天斧，而是眼前这个小丫头了。
如果初蕾不是早有准备，只怕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原本，她一心想将他培养成继承人，天穆之野的超级打手，可是，她终于还是失望了——他没有按照她的思路走下去。不但如此，还彻底违背了她所有的期待。
可是，就算她早有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迫得手忙脚乱，一时间，竟然只有逃窜之力，完全无法反抗，狼狈到了极点。
她的声音很淡漠，却有一股令人齿冷心寒的轻蔑，失望，甚至是决绝的放弃。
尤其，当她看清楚百里行暮面上的神情之时，更是胆战心惊——她想起一种毒：媚毒。
“可惜了当年我那颗不死药！”
可怕的媚毒。
她只看得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当年，小狼王在涯草的指使下，向自己下了媚毒。但凡中了媚毒者，此后一辈子都会沦为欲的主人，而且，在欲所得逞之后，并不是解除了媚毒，而是将媚毒变成一种缓慢的病毒，慢慢地，筋骨断裂，全身粉碎，要受尽世界上一切的苦楚才会毒发身亡。
云华夫人的目光从初蕾面上移开，落在姒启身上，金箔的淡金色光芒里，他的脸上已经透出死灰一般的颜色。
青元夫人显然是对白衣天尊恨到了极点，就算无法对白衣天尊下毒，可是，连他的复制人她也不会放过——她把这最狠毒的一招用在了复制人身上。
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复制人能够感染自己最好，可若是不能感染自己，那么，这个复制人死了也不可惜——反正在她青元夫人心目中，很可能就是当白衣天尊被毒死一般欢快。
难道她们不该等到登基之后再来找自己算账，而不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可怜的复制人。
能阻拦她们登基中央天帝吗？
可怜的替代品。
可是，自己对她们到底有什么威胁呢？
他享受不了白衣天尊的威严和元气，却承受了青元夫人对白衣天尊的所有怒火。
青元夫人姐妹这么急着诛杀自己，那么，就意味着，在她们心目中，自己的威胁一定非常大，而不仅仅只是因为妒忌或者憎恨。
理智提醒自己，必须马上杀了这个复制人，否则迟早引火烧身，可是，每每绝杀的念头一起，初蕾又心如刀割。
这一刻，初蕾的心情竟然平静得出奇。
我怎能杀了他？
可是，这危险程度，也更甚于青元夫人。
我怎能杀了这个复制人？
就算杀人的时候，她也从来不发出狞笑。
当年，正是这个复制人牺牲了自己，解除了我身上的媚毒——否则，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云华夫人，并不是青元夫人。
现在，就因为他成了受害者，我就必须要杀了他？
没有杀气，没有狰狞，一如以前每次相遇时的淡淡友好。
我怎能杀他？
云华夫人的目光这才转向凫风初蕾。
初蕾因着这心思，便犹豫不决。
抚平这一切，不过是顷刻间。
可高手相斗，哪有犹豫的余地？
就像有熊山林当年的惨案一样，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到后来，你再也找不到任何线索，更无法追溯。
尤其，这个百里行暮不但具有充沛的七十万年元气，而且体格早已完好无损，就算脑电波的缺失瓦解了他的战斗力和应变能力，可是，熊熊燃烧的未遂的欲望之火却极大地增强了他的战斗力，此时，他几乎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脑子里只有唯一的一个念头：我必须得到这个女人，我必须马上得到这个女人，就算是抱着她的尸体，我也得先满足自己……
这便是现场版毁尸灭迹。
脑子越疯狂，下手就越疯狂。
毁尸灭迹。
每一招，都是绝杀。
甚至还有地上的焦土，黑坑，竟然在顷刻间都恢复了旧貌。
初蕾，已经左支右绌。
她的流云水袖挥舞，远处的玉女们就像一片片的叶子飘飞起来，很快在半空中打着旋转，下一刻，竟然慢慢地变成了一阵水蒸气，在头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委蛇，急得双头乱晃，声音都沙哑了：“少主……少主……他真的不是百里大人……不是呀……你会被青元夫人害死的……你死了，青元夫人就真的得偿所愿了……”
云华夫人，终于亲自来了。
此时，百里行暮双手合拢，几乎彻底要卡住初蕾的脖子了。
来人一身月白绣花锦袍，无比的雍容华贵，就像传说中的王后娘娘。
想他乃巨人首领，幻变大山的能力，双手力气，别说一个人，就算是一座山也得被他捏碎。
她立即站直了，金杖对着来人。
初蕾眼前一黑，金杖终于出手了。
初蕾一听到这声音，最后的一丝希望也彻底断绝了。
金色光芒，重重地击打在百里行暮的肩头，巨疼令他松开双手，可是，他竟然不管不顾，再次冲上来，完全无视已经刺到自己心口的金杖，竟然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她伸手去搀扶涂山侯人，刚刚拿着金箔就听到一个冷淡到了极点的声音：“叛徒！你终于还是养不熟的叛徒！”
初蕾当然不愿意跟他同归于尽。
虽然干掉了这群玉女，可是，初蕾不知道还有多少杀手等在前面。她紧紧握着金杖，想起涂山侯人的话，的确，回金沙王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初蕾飞起来。
她无所顾忌，只要彻底杀了凫风初蕾就好。
气瘴忽然裂开一个口子。
反正大联盟已经大乱，西帝和白衣天尊都已经消失了，她压根就肆无忌惮了。
初蕾转身就跑。
看样子，青元夫人下的是绝杀令，而且，她已经不在乎了。
百里行暮追上去，喉头发出一阵野兽般狠毒的咆哮：“你不站住，我便会杀绝你这个城市……”
无知无识的土地尚且如此，要是落在人体上，该当如何？
媚毒，在他体内爆发出了彻底的兽性。
她们手里的毒器掉在地上时，无不留下一堆剧烈燃烧的白色泡沫，顷刻之间，泡沫覆灭的地方就像被烧焦的大坑。
青元夫人的武器，终于展开了它应有的威力。
漫天的青色沙尘纷纷坠落，几名玉女也远远坠落下去。
昔日的温情脉脉，昔日的所有往事，全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不再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复制人百里行暮的双眼，已经全是杀机。
金杖，全力挥出。
对一个女人，对一个城市的绝杀。
不但不想变成白骨爪，她还想活着找青元夫人复仇——最好，能将这女人也变成一堆白骨。
奔跑的初蕾，停下来。
初蕾不想变成白骨爪。
她稍稍迟疑，还是停下。
金箔的光芒，刚好笼罩了涂山侯人全身，铺天盖地的毒沙就飞来了。整个世界，全部变成了青色的一片，茫茫地，就像悬挂了巨大的轻纱帘子，美则美矣，可是，初蕾知道，一旦沾染，整个人立即就会溃烂，就像当初在天穆之野看到的那些中毒的半神人一样，顷刻间，四肢就会变成爪子。
她手里，紧紧握住金杖。
她们手中的武器也不是一般的武器，全是天穆之野秘而不宣的毒器。
对面的百里行暮见她停下来，愣了一下，眼神中狠毒的神色更深更浓，他的喘息声也带着死亡一般的狠毒和沉重：“躺下……马上躺下……”
她们不是一般的半神人，清一色的玉女。
就地躺下，让我如愿。
四周，却有七八名半神人无声无息地围上来。
否则，你和这个城市，统统都会成为一堆尸体。
一名半神人，仰天跌倒，轻飘飘地，就像是这稀薄空气里飞舞的一片叶子。
初蕾，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她本能地跳起来，手里的金杖不假思索便挥了出去。
就算没有委蛇的嘶声，她也听得清清楚楚。
初蕾尚未回答，就听得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自己内心深处爆发出的提醒：这个人，真的不是百里行暮！
他却笑起来，“走吧。金沙王城才是我们的世界，而大联盟是他们的世界。”
这个人，是青元夫人的武器。
初蕾不知道。
青元夫人送他前来，为的就是此时的这一刻。
云华夫人会吗？
凫风初蕾，我要让你死在最爱你的男人手上。
而云华夫人呢？
既然他曾经为你死过一次，那么，你也必须为他死一次，否则，不公平，对吧？
她也很清楚，就算去大联盟，青元夫人也不见得会救她眼中的这个“叛徒”——纵然他是启王子都不成。
如果你拒绝他，你就必须死在他手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不拒绝他，你就会被他玩弄够了之后，再惨死。
他只有唯一一个选择。
反正结果都一样。
去了大联盟，就永远无法返回金沙王城了。
多么美妙。
“我从少年时代起就想留在金沙王城，却一直没法得偿所愿，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你以为我杀你必须亲自动手？
她不语。
你错了，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令你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回金沙王城吧。”
初蕾，不得不佩服青元夫人的强大——因为太过强大，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戏耍别人的性命。
她一怔。
正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所以，她心平气和地看着满脸狰狞的百里行暮，就像看着青元夫人的本尊。
“初蕾，回金沙王城吧……”
“百里行暮，请你原谅我！我明明知道你是受害者，可是，现在，我也顾不得了！我必须要杀了你！”
“我一定可以找到大联盟……”
她的声音很清晰，也很镇定。
他的目光慢慢离开了她手上的扳指，摇摇头。
金杖，指着他的心口。
“涂山侯人，我带你去大联盟！大联盟大神很多，总有人能救活你……一定会有的……”
他忽然冷笑一声：“杀我？就凭你？”
她忽然站起来，伸手就去抱他。
“对！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许多上百万年修为的半神人都会败在我手下，而你，不过只有70万年修为！和我争斗，你必死无疑！”
就像当年在有熊山林，她也怎么都无法逃脱，几乎活活被变成了一具僵尸。
百里行暮，冲了上来。
白衣天尊，也不见得会例外。
他徒手。
天穆之野要杀一个人，对方当然很少有能逃脱的机会。
他白衣如雪。
桃花星的那次盛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向一座山一般幻变。
他并不是一个蠢货。
那不是巨人的幻变，那是欲望的幻变。
他其实很清楚。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特定的念头——杀了这女人！杀了这女人！既然你不为我所有，你就该死！你该死！凫风初蕾，你真是该死……
他的目光，慢慢地黯淡了。
这念头，并非他与生俱来，而是他在金色棺材里的时候，被清空一切脑电波之后，特意安插进去的。
她顺着他的目光，终于开口了，声音非常干涩：“……扳指上的蓝色火焰彻底消失，只意味着两种结果，一是他彻底死亡，一是他彻底离开了大联盟的范畴……青元夫人早就处心积虑要杀了他，所以，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青元夫人是用毒高手，她很清楚，除了周山之巅最后一夜的脑电波之外，自己再也无法得到更多的东西。
他想，自己一辈子都不必再问这个问题了。
可是，如果光是这段脑电波，那么，这个复制人就毫无用处，不但如此，他还会成为凫风初蕾最忠实的下属，此后，必将任她驱使，死心塌地。
杜宇，是当时唯一认出她之人。
这当然并非她复活这个复制人的初衷。
当年从有熊山林再到九黎广场，要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得知，她曾经打算和杜宇成亲——
她必须给凫风初蕾一个惊喜。
这问题是他心中的一个大梗，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追问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问题其实很蠢。
于是，她选择了给中了媚毒的百里行暮植入这唯一一个念头——你拒绝我，就是不喜欢我！你拒绝我，就是希望我死。
“初蕾，如果当初我在有熊山林认出了你，找到了你，你会爱上我吗？”
既然你已经变心了，我要你何用？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把那枚扳指瞧得清清楚楚——那是她的婚戒！她和白衣天尊的定情之物。
我要杀了你。
他的目光也落在她无名指上的蓝色扳指上面。
我要彻底杀了你这个女人。
他也把自己的伤势瞧得一清二楚。
青元夫人，把人性的疯狂之点，计算的清清楚楚，又控制得清清楚楚。
他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这个疯狂的百里行暮就像是一只刚冲出笼子的猛虎，举着小山一般的拳头，凶猛无比地向凫风初蕾身上砸去。
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都不再传来任何的消息。
只消得一拳，便会砸碎初蕾的头颅。
可现在，他自己已经生死未卜。
初蕾，唯有躲避，但是，不能逃跑。
如果白衣天尊出手，一切总还有办法。
她一逃，这个城市就会遭难。
尤其，当她低头看见自己手上的蓝色扳指已经彻底熄灭，再也没有丝毫的光华时，就更加绝望了。
百里行暮，会一直杀将过去。
可是，她已经找不到大联盟的方向，甚至已经无法走出这片茫茫的罪犯流放地带了。
整个城市都会再次变成一片人间地狱。
目前为止，很可能只有天穆之野才能将他救活了。
她唯有正面迎战，而且，必须彻底制服百里行暮，或者，彻底杀了他。
甚至他此刻的微笑，也形如回光返照。
每一种，都非良策。
纵然是需要求助青元夫人，她也顾不得了——她分明看到他的生命力正在一点一点飞速流逝。
可初蕾已经别无选择。
她的声音也很缥缈：“我一定要救活你！我带你去大联盟……”
金杖，蓄满了元气，每一招都实打实地迎着百里行暮的拳头。
“涂山侯人……”
连续几招之后，他见久战不下，彻底怒了。
尤其，她的目光就在眼前——虽然充满了焦虑、不安、担忧，可是，那么温柔，明亮，就像无数个夜晚在梦境里才会出现的那样。
他忽然一声咆哮。
无需言语，无需表白，你能经常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就已经心安理得了。
咆哮声中，他的嘴里，鼻端，竟然喷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就像在褒斜道军营里的默然凝望。
初蕾惊呆了。
就像在汶山之巅的初次相见。
彼时，她的金杖刚刚抵达百里行暮的胸口。
唯有现在，唯有此刻，他忽然觉得很释然，很放松。
她手中的金杖也不由得垂了下去。
心灵，总是无法释然。
就是这一愣神之间，百里行暮再次发动了绝杀。
从西北沙漠，到钧台争霸，再到九黎死生，甚至是音乐林里排练《九韶》，及至于服下了蟠桃精，成为人人羡慕的天穆之野掌门人……他统统都觉得疲倦。
小山一般的拳头，正好笼罩了初蕾的头顶。
他一直很疲倦。
她根本无法再躲避，眼前一黑，只暗道：我竟然死在百里行暮手里……
他的声音低得就像是宇宙尘埃划过的瞬间：“真的……现在这样，我觉得特别轻松……”
委蛇嘶声：“少主……少主……”
她转眼，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百里行暮的拳头，已经到了她的头上。
“初蕾……别白费力气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死亡的气息，彻底将她笼罩。
四周，茫茫一片，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甚至没有黑夜和白昼的区分，也无法再辨识通往T54的去路。
就好像一个人，浑身的筋骨忽然要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彻底粉碎一般。
她也就地坐下。
彼时一阵风来，纷纷扬扬的花瓣将对面那雪白的身影洒落成一道绝美的风景。
他干脆躺在茫茫的沙地上，只觉一身筋骨已经彻底散架了，再挪动分毫，整个人就要彻底被扯成碎片。
那是天黑之前的最后时刻。
她手一软，他整个人就像一片叶子般滑落地上。
他在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里，将那双充满了惊恐绝望和悲哀的眼睛瞧得清清楚楚。
“初蕾……没用了……你不必白费力气了……”
他一抖，山岳般的身子忽然震动，随即便向一头受伤的大象一般重重地倒了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耳畔，嗡嗡作响，就像是一场小型的地震。
涂山侯人气若游丝，脸上却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初蕾却顾不得满地的尘埃，扑了上去，嘶声道：“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初蕾……”
他躺下的地方，青石板破裂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那也是唯一通往外星系的地方，可以凫风初蕾现在的本领，她根本无法独立突破这层死亡的边际。
纷纷扬扬的花瓣洒落他身上，就像给他穿上了一层鲜花编织的寿衣。
T54边境的外星系边缘，只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了罪犯而设置的陷阱。
就算他是个复制人，就算他是个脑电波彻底消失的复制人，就算他是个中了媚毒身不由己的复制人……可到最后，他还是无法对她下毒手。
每一个星球都是独立的个体，原则上，你无论从哪个方向出发，环绕一周，最后，你并非是走出了这个星球，而是会回到原点。
初蕾泪如雨下：“百里大人……百里大人……”
无论往什么方向走，最终都回到了原点。
委蛇从惊惶中回过神来，急忙道：“少主别急，别急，他还没死……他还没死……”
凫风初蕾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她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没有死亡，他只是被自己内心深处剧烈震荡的媚毒和反击震碎了心脏。
尽管扶着一个人前行，却丝毫感觉不到重量，可行走并不容易，每一步都有随时失重，要随风而去之感。
他紧紧闭着眼睛，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昏迷。
只有偶尔吹来的风，裹挟着遍宇宙飘洒的生命尘埃，每每要落到肩头，却又转眼不知去向。
初蕾松一口气，急忙摸出一粒药丸塞入他的口中，明明知道无济于事，可是，她还是喃喃自语：百里大人，我要替你拿到解药，一定会……一定会的……
空气中没有温度，也没有湿度，置身其间，没有任何冷热或饥渴之感，甚至连痛点都已经变得非常稀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