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左手中指的笔茧……就是你热爱学习的证据。但是,同时也有证据证明你是左撇子。我问你一句,郁江的惯用手是左手还是右手?”
“正如你所说的。但是,惯用手的问题你又要做何解释呢?”
“由纪名”嘴角的微笑,突然消失不见了。
“榊原先生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妈妈和我,在悲伤的时候当然会流泪,感冒的时候同样也会。”
她还是高傲地看着榊原,什么也没有回答。
看起来像是缓过神了,她的嘴角隐约露出一丝微笑。
“郁江的惯用手是右手,这应该不会错的。为什么我这么肯定?因为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由纪名”终于开口了。
“在郁江杀害丈夫秀彦的那个晚上,秀彦在诊室的床上睡着了。你说过,郁江是给秀彦的胳膊注射药品杀死他的吧?郁江那时的动作,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
“看来您是一口咬定了呢。”
“给注射器加满药物之后,‘妈妈缓缓地跪在父亲的旁边,用自己的左臂撑住父亲的左手,平静地向父亲的静脉注射了药物’……你可是这样告诉我的。
“搬到沼井崎市之后的郁江,为什么会心平气和地允许秀一郎养狗了呢?我面前的由纪名为什么又能若无其事地抱着小猫呢?”
“郁江是一名护士,注射的时候肯定用的是惯用手吧。根据你的描述,郁江必然是用右手握住了注射器。也就是说,郁江的惯用手明显是右手。”
“从这些事实可以推断出,郁江是相当严重的动物过敏体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接下来的疑问也就不算什么了。
“是右手,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事故发生后过了几天,潮南警察局的一位刑警去了北川家的那间公寓。那位刑警的证言指出,他看到郁江鼻子通红,时不时抽泣。还说,之前郁江去警察局找他们的时候都没有哭。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但是,在沼井崎市生活的那位郁江女士,实际上应该是左撇子吧?这可就不能说是没有问题了。”
“顺便说一句,位于足立区的发生坠楼事故的那间公寓,之前的租户是一个没有公德的人。他在室内养了三条狗,屋子里满是恶臭味。房东不想把钱花在这间老旧公寓上,北川一家搬进去的时候,房东也只是把日式推拉门的一部分给更换了。不论是地板还是榻榻米的上面,家里所到之处几乎满是狗的毛和皮屑,还有大量的唾液。
“由纪名”皱了一下眉。
“不仅仅是秀一郎的事情,星同学也告诉我了一件关于郁江的趣事。郁江有次去到了星同学的家里。那个时候站在门口的郁江,鼻子发红,眼睛也充血了。因为,星同学的家里养了一条狗。
榊原在说些什么,她应该不知道吧。
“反对秀一郎养狗,也不只是因为住在高层公寓吧?我和秀一郎的同学——星拓真聊过。秀一郎明明非常喜欢狗,但是妈妈却回他说‘不能养狗’。但是,能养宠物的公寓也并非没有吧。若不是过敏的原因,郁江对秀一郎那么溺爱,她完全可以通过搬家的行为来满足秀一郎养狗的愿望吧?
“你还是不明白吗?住在那个房子隔壁的,是多田野家的母子二人。虽说是母子,儿子多田野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是一名公司职员,和母亲两个人共同生活。北川家搬去的时候,没有跟他们打招呼。所以作为邻居,他们对北川家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说实话,不只是由纪名,我发现郁江也对猫过敏。郁江看到由纪名抱着小咪,说了一句‘你不可能养猫的’。与其说知道由纪名和自己一样对猫过敏,不如说,郁江是知道她和由纪名都是动物过敏的体质吧。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那个多田野先生,给北川家送过一次包裹。邮递员联系不上北川家的人,就让隔壁的多田野先生帮忙转交包裹了。把纸箱从大门送到房门口的时候,多田野的衣服袖子被院子里的灌木丛挂住了。郁江后来把厨房剪刀递给了他,但是,郁江递给他的那把剪刀,多田野根本就用不了,连手指头都塞不进去。
但是,她没有说话。
“厨房用剪,当然是用来剪断骨头的。和普通的剪子相比,它既结实又锋利。但是为什么那把剪子不好用呢?因为它的形状很特殊。也就是说,那是一把左撇子专用的剪刀。
“由纪名”的表情开始不自然了。
“道具类的物品,基本上都是按照惯用手是右手为标准制成的。就算是把右手用的剪子翻过来,左手也是用不了的。如果是剪纸的话,当然,怎么用都可以。但是,想要用力把硬东西剪断的时候,果然还是必须用适合惯用手的工具才行,否则根本发不上力。
“也就是说,由纪名难道不是应该对猫过敏才对吗?”
“有的剪刀是下面两个孔的大小相同,有的则是放拇指的孔稍小另一个孔稍大。多田野的左衣服袖子被挂在了树枝上,当然他要用右手握持剪刀了。多田野右手的手指无法顺利塞进那把剪刀的指孔,觉得非常难用,原因只有一个——那把剪刀是给左撇子专用的,而且它两个指孔不一样大。
“我向郁江的姑姑,也就是菱沼美惠子的姐姐——相泽喜代子打听过。根据喜代子的交代,菱沼家发生火灾的当晚,由纪名抱着小猫站在路边,远远地望着自家被烧着的房子。她的眼睛红了,鼻子也在抽泣。还不只是这样。火灾之后,抱着小咪不撒手的由纪名,流着鼻涕,还时不时地打喷嚏。
“总而言之,多田野见到的‘北川郁江’是一个左撇子。但是,从先前的推断又能判断出来,北川郁江的惯用手是右手。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多田野见到的那名女性,并非是北川郁江。”
“但是,你和由纪名,仅仅是对猫就有着体质上的差异。你可以随便抱猫,但是如果由纪名也做同样的动作的话,她会眼睛变红、流眼泪、流鼻涕、打喷嚏、咳嗽个不停。
“由纪名”不说话,只是瞪着榊原。
“由纪名也很喜欢猫。她以前捡过刚生下来的小猫,非常疼爱它。被妈妈郁江扔掉之前,她在火灾之后好像也是一直把小咪抱在怀里。
没有理会对面的视线,榊原继续说:
那只猫也是。在吐毛球的时期,有很大的可能性,主人会发现它在外面吃了别人给的食物。榊原是这么想的,但是没有说出来。
“那,由纪名是怎样的呢?由纪名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郁江的话,还能去问她的亲戚或者护士学校的同学。但是,至于由纪名,则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信度高的证言来源了。说实话,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对此还是感到很担忧的。
猫有把吃的食物和毛球一起吐出来的习性。自始至终,它都在用像刷子一样的舌头来回舔自己的身体,把许多毛球也吃进了肚子里。特别是从冬季到夏季的时节,为了长出夏天的毛,它要脱掉很多旧毛才行。因此,吐出毛球的次数也就变多了。
“但是,你今天可是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呢。刚才的那个生日贺卡……从秀一郎的皮夹克内兜里找到的——由纪名手绘的生日贺卡,被你当作是自己画的了。这个错误有多么致命,你现在明白了吗?
是听错了有人在喊“亚矢名”,还是觉得榊原叫错了,还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那张生日贺卡上,画的是由纪名和秀一郎。由纪名右手拉着弓,向着秀一郎胸前的爱心标志射了一支箭。那是由纪名自己画的画。毫无疑问,由纪名的惯用手是右手。
总觉得“由纪名”的声调变得有些低沉了,但是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好像对那张卡片一点印象都没有,直接说它是别人伪造的。不过,要证明那幅画真的是由纪名画的也很难。但是,你突然看到那张卡片的时候,内心动摇了。在慌张之余,你当场就承认了那张卡片是真品……还不只是这样,你迫不得已马上改变了自己的套路,承认了由纪名和秀一郎的恋爱关系。
“它不会再来公园了。我从两周前开始就没再见过它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当然,你后来的临机应变做得非常棒,值得称赞。但是,托你的福,我也得以确认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女性,并非是真正的由纪名。”
“你左手中指的笔茧,早就已经暴露了你的身份。上一次,我在这个长椅坐着的时候,看到你用左手抚摸着卧在膝盖上的猫。你是喜欢猫的,对吧?那只猫被你抱着,看起来像是很安心的样子。不知道今天那只猫有没有来?”
“由纪名”的眼睛里第一次透露出了恐惧。
“亚矢名小姐!
“我已经去委托鉴定那张生日卡片上的由纪名的指纹了。你之前给我的信用卡流水证明、木岛医生的借用证,我都拿去做指纹鉴定了。我按照自己的做法进行调查,在上次见面的时候也获得了你的同意。根据鉴定的结果可以判断出,你从来没有碰过那张生日贺卡。很明显,你不是真正的由纪名。你已经逃不掉了。
榊原平静地叫了一声: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面前的这位女性,既然我已经确定了她不是由纪名,那我又是凭什么说她就是北川亚矢名呢……是的,我要回答的,正是你通过眼神想要表达的内容。
隐藏自己内心的动摇,高傲地看着对方。那种眼神,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会坦然面对绝不害怕的人才有的。
“不过,关于这个事情,我们还是留到后面再慢慢说吧。”
由纪名的嘴唇微动,但是没有出声。
再一次明确地指出“亚矢名”这三个字,对方没有否认。但是,她也没有想要肯定的意思。挑战和憎恶的意图混杂在了她的表情里,但是她的身子却一动不动。
“不过,可不能骗我啊。我的犯罪拼图,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没有完成,但是最正中的那张鬼畜的面容,已经浮出水面了。那是谁的脸,你知道吗?北川由纪名……不。”
和像石头一般沉默不语的人比拼耐心,榊原可是比不赢的。所以说,他不适合当刑警……榊原自己在心里苦笑。
“实在是干得漂亮。你的聪明,真的让我都有些害怕了。不管情况如何变化,你都能瞬间反应过来。
不再像刑警那样被目的和法律所束缚,他希望的是按照自己的所想去行动。
榊原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暂且先把你当作是亚矢名,继续往下讲。
由纪名的表情好像在说,“搞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与她天真的面容相反,由纪名压低了的声音里,表现着她的疑惑与不安。
“假借由纪名身份的女性,如果真的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坠楼而死的亚矢名的话,那么,坠楼的那个人就不是亚矢名,而应该是由纪名才对吧?既不是由纪名也不是亚矢名,另有其人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但是,刑警的证言中提到,死去的女性和你的长相很相似,加之后来不管是在哪里都没有见到过由纪名,那么,亚矢名还活着的可能性可就不能说是没有了。
“啊?”由纪名轻声感叹。
“从法医的验尸结果来看,坠楼的女性是喝醉的状态没错。但是,她具体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坠落的,却并没有被写明。但是,从事后家族全员撒谎这一点来看,能清楚地判明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
令人不安的长时间沉默终于被打破了。榊原小声说道。
“包括母亲在内的家族三人提前统一好了口径,咬定死了的那个人就是大女儿亚矢名,这样一来,警察也就没有怀疑的余地了。而且,在那个老旧公寓里,本来就没有人知道亚矢名的长相。
“干得漂亮。”
“但是,这就会新产生另外一个疑问了。不把死掉的那个人说成是由纪名而是亚矢名,这样做到底对谁有好处呢?
榊原的身子没有动,但是头脑却在飞快地运转着。
“郁江以坠楼事件为借口,威胁房东老太太,要到了一亿多日元的高额赔偿金。如果死了的是连小学都没毕业,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由纪名的话,肯定不会要到这么多钱的。而且,由纪名和受妈妈溺爱的哥哥,既是兄妹又是恋人关系。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成为郁江的杀人动机了。
说起榊原,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动,不像是有什么困惑的样子。搜集到的资料已经有机地结合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坚固而又完整的框架。之后就要看从哪里可以将这个框架瓦解,如何把想要的东西带走了。
“那么,秀一郎又是怎么想的呢?秀一郎爱由纪名,他当然不会主动想参与杀害由纪名的计划。但是,作为人来说,秀一郎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性格软弱。
由纪名的眼泪干了,她平静的目光里透露出坚定的决心。她把结论告诉给榊原的同时,也确信了眼前这位从警察变为侦探的人,是她的同伴。
“我向去北川家里调查坠楼事故的刑警问过。在询问秀一郎的时候,他妈妈一直紧紧跟在旁边说东说西的。而且,秀一郎的说话方式,就像是在背台词一样。对于有着恋母癖的秀一郎来说,反抗母亲从而向警察告发的行为,他是做不到的。
现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到这里都还好。但是,被说成是死了的亚矢名,她本人的立场又是什么样的呢?关于这一点,想要最快得到答案,当然得向她本人询问了。不过,她看上去并不像是会配合的人。我的想法是,这个事件如果没有亚矢名的积极参加,一定是无法成立的。此外,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舍弃自己先前所有的生活,以自己妹妹的名义活着。——这对于亚矢名来说,也是有极其迫切的理由的。
“但是,如果我不再努力一下的话,哥哥那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努力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吧……浪费哥哥的一片心意,我做不到。我到底该如何是好?还是说,我应该放弃保险金?”
“也就是说,亚矢名并不是单纯地帮了郁江。不如说,亚矢名才是真正的主谋者。”
过了一阵,由纪名哭完之后,又断断续续地开始讲了:“都已经说了这些,我再奢求保险金的话,肯定会被认为是个很过分的家伙吧。要是拿了保险金,我也就变成犯罪者了吧?
“由纪名”还是没有说话。
听到了由纪名的呜咽声,榊原把双臂紧紧抱在胸前。
但是,榊原没有看漏,她的表情里透露出些许正在萌发着的好奇心。交流并不一定非得用语言,这是前辈刑警教给榊原的,虽然他在年轻的时候只是用脑子记住了这句话……
“但是,哥哥没有带上我。他对哭喊着的我说:‘你知道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吗?要是带上你走了的话,亚矢名又为了什么要送死呢?我真的搞不懂了,亚矢名,亚矢名可是为了保护你,才放弃了她自己的生命啊!’”
“看起来不能让你立刻表示赞同,那这个话题就放在后面再说吧。想让会话变得有趣,时机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说过想和他一起走。无论他去到哪里,我都跟着他……要是一起去死的话,至少哥哥在身边,我也会觉得不那么害怕。
“那么,我们把话题重新移回郁江好了。郁江是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把惯用手是左手而且对动物不过敏的女性换了过来?她在那之后又怎么样了?这可真的是非常有趣呢。
“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我他去哪里了。估计……他有可能已经死了吧。
“根据我的调查结果,至少在北川家搬到沼井崎市的别墅的那天,郁江是在场的。我的理由是,住在隔壁的多田野远远地望见了北川家搬家的过程。他很确定,开着白色小货车来的是母子三人。不过距离有些远,他没有看清楚每个人的长相。
由纪名的眼睛突然间亮了一下。
“多田野家里养了一条柴犬。那天晚上深夜,柴犬一直在院子里叫。北川家里那时还没有狗。多田野觉得有些可疑,就去外面看了一下。他发现,隔壁的北川家还亮着灯,不过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
“秀一郎现在在哪里?”
“那只叫戈恩的德国牧羊犬,是在过了两三天之后,才来到北川家里的。喜欢狗的多田野,想趁机去和郁江搭话,不过,郁江的态度好像不是很友好。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多田野说‘郁江戴着眼镜,离近了看,发现她好像又很年轻’的表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的喧闹声消失了。公园很小,游乐设施的数量也有限。而且,那些设施一看就像是给学龄前的小朋友玩的,小学生估计很快就玩腻了。
“让一位年近六旬的单身男性准确地判断出化浓妆的女人的年龄,还是不要期待的好。他的这种证言,也当不了决定性的证据。不过,这之后的事情,能判断出他所见的这位女性是个左撇子。而且,从她能够平静地站在狗的旁边这一点来看,恐怕,认为这位女性不是郁江的想法,会更妥当一些吧。
由纪名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园回荡。
“搬家之后,郁江和由纪名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由纪名是‘家里蹲’,不出家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如果那个由纪名其实是身心健康的亚矢名的话,就要另当别论了。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她能够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吗?而且亚矢名是会开车的。那么,每晚开车外出的其实是亚矢名吧。这种想法,会不会显得更加自然呢?
“只是杀死妈妈的话,或者只是想和妈妈一起自杀的话,还有其他很多种方法。完全没有必要做得那么麻烦。为了从妈妈手里把我保护好,为了让我用保险赔偿金过上好的生活,哥哥才制造了那起事故。”
“至于秀一郎,实际上在搬家之后,没有关于他和谁曾一起外出的目击情报。确实,据多田野交代,所谓的晚上开车出去兜风的时候,他曾在远处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是,那种伪装手法,只需要找个人形玩偶,稍微打扮一下也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没有擦泪水的动作,由纪名继续开始说。
“有证言说,秀一郎每次都是天快黑了才出来遛狗,而且总是把帽子压得很低,还戴着太阳眼镜。即使从他的身边经过,也看不到他的脸。之前那位刑警告诉过我,作为男性来说,秀一郎的身材并不高大。坠海事故当晚,开车的那个人难道不可能是变了装的亚矢名吗?
由纪名放在膝盖上的嫩白的双手,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泪水浸湿。
“所以,我的结论是,在搬家到沼井崎市的那天晚上,郁江和秀一郎,其实就都已经消失了吧。那之后,你——也就是亚矢名,一个人扮演郁江、秀一郎、由纪名三个角色。如果以此为前提再回过头来看坠海事故的话,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大颗的泪珠掉了下来。
“你等到过了晚上十点,把之前买的山地自行车放进白色小货车之后,开始了一个人的驾车兜风。毕竟,由纪名可不会开车,也就不会被人怀疑是凶手。为了让郁江和秀一郎堂堂正正地消失,你想出来的这个方法的确很绝妙。
“从一开始,哥哥就做好了自己也要消失的准备。杀了妈妈之后只剩自己苟活,他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深夜十一点之后,你假扮成郁江,去了西沼井港附近的甜甜圈店,外带了一盒十个的甜甜圈和两人份的热咖啡。你把里面的三个甜甜圈吃了或者是扔了,把小票塞进甜甜圈的盒子,再把盒子放到了车里……你用的这个手法,在伪造了郁江和秀一郎的在场证明的同时,又让郁江不可能死于自杀的这一假设有了证据。
“关于哥哥的事,本来是没有必要对外人讲的。哥哥上岸后骑自行车回到家里,是为了见我,他有话要跟我说。早上警察来了之后,我应该怎么跟他们说明,之后又该怎么做才好。哥哥把这些全都仔细地告诉给了我。
“到了西沼井港之后,确认好周围没有人,你把自行车从车上取了下来。那之后,你就是一脚油门踩下去,把车从码头开进了海里。当然,你也是事先调查好了潮流的速度与走向,选好了日子,让潮流把尸体带向大海。这样一来,那两个人的下落不明,也不会看起来有任何的不自然。对于自小就学游泳的亚矢名来说,从掉进大海的车里逃脱再游上岸,应该不会很难吧。
她认真的眼神仿佛在说,从这里开始才是关键。
“你唯一没有想到的可能就是骑车回来的样子被多田野看到了。但是,天那么黑了,只要戴好墨镜和帽子,万一被发现了,也会被当作是秀一郎的。你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由纪名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榊原。
“刚才,我说出从多田野那里听来的目击情报的时候,你立刻就把自己谈话的轨道给修正了。从这一点上来说,你确实干得漂亮。突然把秀一郎说成是犯人,暗示他的‘自杀’行为是合乎情理的。还不只是这样,如果不把哥哥的动机说成是出于对由纪名的爱的话,如果伪装事故的说法站不住脚的话,那么,这一连串事件的矛头,就会直指我的指证亚矢名了吧?
“是的,哥哥提前确认了那晚的潮汐预报表。那个地方潮流的速度非常快,之前就有过在那里淹死的人,后来是在很远的地方才被发现的。但是……”
“如果没有刚才的试探,只要我问你什么,你都坚持说不知道的话,在拿到值得庆祝的一亿日元保险赔偿金之后,你就可以和之前预想的一样,奇迹般地重新回归社会了吧?”
“那我问你,你妈妈的遗体没有被打捞上来,这是不是你们之前没有想到的?还是说,你们连涨潮退潮的时间都计算好了,知道尸体什么时候会被冲到哪里?”
亚矢名的眼睛,睁得像铜铃一般。
“妈妈是很擅长游泳。这是事实没有错。想要去救不会游泳的儿子,在一片漆黑的大海里苦苦挣扎的妈妈,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儿子推上了岸,自己却身沉大海。这种说法听起来也是很合理的吧?”
“问题是,搬家当晚消失了的郁江和秀一郎,在他们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很遗憾,因为得不到你的协力,所以我只好继续讲我的假设。
“妈妈被扔进海里,在一般情况下,她应该会被淹死,然后,尸体会浮在海面上的吧。不会游泳的秀一郎得救了,会游泳的妈妈反而被溺死。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吗?”
“说得直接一些,关键词是‘狗’,搬家当晚隔壁家里叫个不停的柴犬,以及两三天后突然出现在北川家里的德国牧羊犬……还有锋利结实的厨房用剪,以及那个特大尺寸的像是美国家庭才会用的大冷柜。北川家的厨房里,也有一个特别大的冰箱。把以上所说的联系起来,要用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我想不论是谁,都会多少嗅到些答案的味道吧。”
“哥哥事先调查过,他知道汽车掉进海里之后不会马上就沉底。哥哥是偏瘦的身材,他在把车开进海里之前,先打开了两侧的车窗。从车窗逃出之后,他手脚并用地游到了岸上。”
“郁江也好,秀一郎也好,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亚矢名居然会想要了他们的命。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用钝器击倒了他们,还是在他们吃的食物里放入了安眠药之后,趁他们睡着的时候下手的?这个我虽然不知道明确的答案,但是恐怕是后者吧。
她的表情非常痛苦,像是想起了妈妈的溺死现场一样。榊原假装没看到,目视前方。
“如果被周围的人看到家族三人,各自的长相被知道的话,之后的行动就会变得很麻烦了。所以,必须要在当晚就立即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由纪名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狗的嗅觉比人灵敏上百万倍。多田野家里的柴犬在晚上叫个不停,是因为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吧。如果他那时到北川家里看看的话,展现在他面前的,应该就只有血肉模糊的凄惨景象。这简直,就是你所说的‘鬼畜之家’。
“哥哥先是把妈妈从码头扔进了大海,之后回到驾驶席上,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置备大型冰柜和冰箱的真正的理由,并不是为了储存大量的冷冻食品,而是为了冷冻保存大量的带骨头的肉。为了能安全地处理掉那些肉和骨头,大型犬的存在就显得很有必要了。
“哥哥早些日子骑车出去的时候,偷偷在海边的商店买了救生衣,然后给藏起来了。哥哥完全不会游泳。
“对于那只德国牧羊犬来说,要它把两个人的骨头和肉都吃完,需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那件救生衣是怎么回事?”
“没有证据的凭空猜测,有意义吗?”
“哥哥确定妈妈已经有些迷糊了,让她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上,把车开去了西沼井港的码头。那里是伪造事故案发现场的最佳地点。在确认周围都没有人之后,哥哥把自行车和妈妈从货车上放下来,给自己穿上了救生衣。”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反驳了。
“妈妈一直把安眠药备在家里,还是药效特别强的那种。她时不时会让哥哥也喝一些,因为哥哥平时的睡眠质量不是很好……
对于这个女孩,我已完全不觉得她有任何不谙世事的青涩感了。
“秀一郎是从哪里弄来安眠药的?”
“我已经不是刑警了。揭发犯罪不是我的工作。”
“他们大约是在晚上十点出门的。到了海边之后,哥哥开始骑车。他一直骑到看不见人影的地方才停了下来。晚上十一点左右,妈妈让他去买些甜甜圈和咖啡回来。妈妈特别喜欢甜甜圈和甜咖啡。后来,二人坐在海滩边吃甜甜圈。殊不知,哥哥在给咖啡里放砂糖和奶球的时候,偷偷地往妈妈的那杯里加了安眠药。”
“与之相对的,没有证据的空想是我的自由;不受法律约束的制裁手段,也是我的自由。”
“以前我们住在新宿区的时候,哥哥就很喜欢骑儿童自行车,妈妈也没反对他骑。不过,哥哥让妈妈给他买自行车,其实是有别的目的。那天晚上出去兜风之前,哥哥说想沿着海岸线骑车,就把山地自行车也一并装进了小货车里。
“你是在威胁我吗?”
“秀一郎以前骑过自行车吗?”
“不是,我没有兴趣威胁小姑娘。只是,我想知道真相。在知道真相之后,我会生气。仅此而已。
“在他做这些准备的过程中,那条叫戈恩的狗去世了。戈恩的死,也许成了哥哥摆脱内心困境的契机吧。妈妈说那不过就是一条狗而已,没有带它去看医生。和戈恩每天出去散步,是哥哥为数不多的几个乐趣之一。没有了散步的动力之后,哥哥让妈妈给他买了山地自行车。”
“对于我来说,像是‘不管是有什么理由,杀人行为都不能被正当化’这种烦人的说教,我是绝对不想说的。特别是发生在家庭内部的杀人事件,杀人者和被害者都有各自的理由。所以,只要不连累其他人,仅仅是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恨相杀的话,即使认识到了这是犯罪行为,我也不一定会去告发。
“是的。在那之后,哥哥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假装顺从着妈妈。但事实上,他是为了能近距离观察妈妈的举动。哥哥平时经常上网,包括驾车坠海的事例和涨潮退潮的时间在内,他都事先调查清楚了。
“比如说,你先是弑母杀兄,而后……”
“亚矢名在去世之前,对哥哥留下了‘以后由纪名就拜托你了’这句话,是吗?”
“那,如果我承认了你说的都对,榊原先生,你是不是就满足了?”
“哥哥自出生之后第一次背叛妈妈的行为,并不是他自己下的决断。是姐姐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支撑起了他些许的勇气。”
榊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和我不一样,哥哥并没有对妈妈恨之入骨。他从小被妈妈溺爱,已经习惯依附于妈妈了。爱上我之后,他对妈妈的依赖并没有发生变化……
就像是亚矢名身上的邪气涌到了他的身上一样,榊原用手拨着围绕在他四周的空气。
“要是能那么做的话,他就不是我哥哥了……
榊原把两只手绕到脖子后面,慢慢向正前方微微低头。亚矢名则把头仰起,直视着榊原的脸。亚矢名的双眸显得异常晃眼。
“秀一郎为什么没有直接质问妈妈呢?就算他问不出口,至少也可以拒绝在晚上坐车出去兜风的吧。”
不想输给那个眼神,榊原的身子也变得紧张起来。
“我不会游泳,她先是让我坐到车的后座,再让车掉到海里,想要救我却也无能为力。这样一来,保险公司也就无法反驳了吧?这种事故也是保险条款的一个盲点吧。仔细想想,如果一分钱也拿不到的话,妈妈应该不会去杀人的吧。”
“很遗憾,这不是单纯的家庭内部的杀人。利用人身损害保险企图骗取保险金的行为,早已超出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恨情仇。我没有要把你当成是诈骗犯的意思。放弃和保险公司交涉的事情吧。
“妈妈太过执着于想去‘看海’了。那里明明没有沙滩,只有栈桥和码头……实际去了之后,她也并非是眺望大海,而是一直在四周巡视,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一样。哥哥感觉出了她的行为有些奇怪。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妈妈在无意间说出的‘哪天把由纪名也带过来’。哥哥的脑中突然闪现,妈妈可能是要用伪装事故的方法杀掉我。
“作为你犯罪计划实施过程中的重要一员,在处理完尸体之后,戈恩就被你草草了结。它实在是太可怜了,不给戈恩平反昭雪,从我这里都说不过去。我也不是什么动物爱好者。只是,虐待动物的家伙,不值得被饶恕。
“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呢?”
“但是,这样还不能算完。因为,比起骗取保险金,这个事件的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的重大犯罪。你为什么要杀了由纪名?为什么又要假借由纪名的名字活着?这才是解开问题的关键。
他们看起来对这边的会话丝毫没有兴趣。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周围有杂音反而更容易谈话,榊原在心里想着。
“我是希望你能回答我的,不过那还是我先说吧。
有可能是学校放学了吧,四五个小孩子叫嚷着跑进了儿童公园。看起来像是低年级的小学生,并没有父母跟着他们。也许是看到公园里侧的长椅上坐着平时没见过的大人,在一瞬间,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怯色,但又马上喧闹着跑向对面的游乐设施去了。
“你和‘田中关爱动物诊所’的经营者——兽医田中哲,曾经是恋人关系吧。那时你还是个高中生。你的悲剧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搬家之后大概过了五个月,一转眼就到九月了。哥哥对妈妈的行动产生了怀疑。”
“你好像对哲非常着迷。虽然对妈妈保密,但是你打算大学毕业之后就和哲结婚。哲也发过誓,说会和自己的妻子离婚,然后娶你。不过,你们之间的关系被他的妻子知道了。他最后选择了重新回到妻子的怀抱……唉,这也是常有的事。总之,你被你心爱的男人抛弃了。
“我之前也说过,为了能让哥哥慢慢适应社会,妈妈在对他进行训练。这件事是真的。比如让他每天出门遛狗,每晚开车陪他去营业到深夜的店里吃东西。就像榊原先生你之前指出的那样,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妈妈偷偷让他开车来着……这些都像是妈妈会让哥哥干的事情。实际上,哥哥从那时开始,就发生变化了……
“遭到背叛之后,你的内心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下定决心要杀掉哲的你,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你突然意识到,如果是普通的杀人行为的话,你自己就会因为有充足的杀人动机,而被第一个怀疑。所以,为了制造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你选择了让自己‘死’在哲之前。
“妈妈和秀一郎是每天晚上都开车出去兜风吗?她的目的是什么?”
“知道亚矢名含恨跳楼之后,哲悲痛万分,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亚矢名。于是他选择追随死去的亚矢名,果断自杀了……要是后来没有对你的身份产生怀疑,这简直就是完美的剧本了。”
“也许是因为姐姐的死让她拿到了一大笔钱,或者是怕连续引起事故容易被人怀疑,妈妈暂时没有行动。虽然也不能说得上可以安心,但是我和哥哥也没有别的办法。”
榊原的眼睛没有离开亚矢名,他把两只手移到了腰间。
“姐姐死后,哥哥和我当然也对妈妈有所警惕了。妈妈要从东京搬到乡下去住,我们就知道她应该是又有什么阴谋了。但是,我们猜不到那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任何的疏忽大意,都可能会成为致命的错误。榊原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位像母猫一样敏锐的女孩。
榊原爽快地说道。
女人逃跑的速度不一定比男人慢。倒不如说,有些逃跑的路线反而只有女人才适用。目光像暴力团成员一样锐利的中年男子,在路上追逐一个拼命逃跑的年轻少女。在这样的情景下,被拦下来的百分之百是那个男的。
“我知道了……那先不说这个了,差不多该回到正题了。坠海事故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吧。”
亚矢名的表情里,开始有了从未出现过的动摇。就像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而会说出最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在那一瞬间,必须要有最大限度的警戒。
榊原是个男人,对于女人的眼泪,他也想尽可能地敬而远之。没有什么工作比和哭泣的女人谈话更让人觉得麻烦的了。
榊原紧绷着脸颊。
豆大的泪珠从由纪名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你是听谁说的?”
“故意掉进她设计好的陷阱给她看。我认为姐姐是在用自己的沉默抗议妈妈。姐姐把我托付给哥哥,想让哥哥能从妈妈手中把我保护好。”
亚矢名小声说道。
“哥哥注意到妈妈的企图,是因为事故发生之后她的表情非常不自然。妈妈到阳台之后,也是先去看躺在楼下的姐姐,她貌似顾不上检查扶手的破损状况了。妈妈也真是傻,在那一瞬间,儿子的心就已经完全离她而去了。她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吧。
“是不是对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那件事感到很不可思议?不管怎么说,你的行动的确非常慎重,和田中哲的恋爱关系对朋友也保密得很好。所以,你好奇我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些的,也很合乎情理。”
“哥哥好像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当巨大的响声传到客厅时,哥哥跑到阳台坏了的扶手那里,才看到姐姐躺在了楼下的水泥地上。不过,他当时还是没有懂那句话的意思。
她没有回应。
“但是,我没有跟你说过的是,姐姐在就要到阳台的时候对哥哥说的话。哥哥那个时候也在客厅。姐姐好像是一边拉开阳台的推拉门,一边对哥哥说‘哥哥,由纪名,就拜托你了’……
“自从上次见了你之后直到今天又见到你之前的这段时间,我听取了木岛医院院长木岛医生、郁江的姑姑相泽喜代子、处理亚矢名坠楼案的潮南警察局清水警官、原北川诊所事务员濑户山妙子、秀一郎的旧友星拓真、北川家邻居多田野吉弘,共六人的证言。哲的妈妈田中寿寿子,我并没有见过。
“那天晚上,姐姐在客厅喝酒来着。喝醉之后,她一人去了阳台。就像之前我告诉你的那样。
“这次坠海事故发生的时候,亚矢名早就死了。死去的人当然不可能作案。亚矢名到底有没有恋人,在最初的时候是没有调查的必要的。所以,对于田中哲,说实话我是连他这个人都不知道的。
“妈妈在阳台护栏扶手上动的手脚,我不知道姐姐是如何识破的。可能是偶然间目击到了妈妈的行动,也可能是远远望着阳台的时候发现了异常。还是说,那个女人又想拉着姐姐做她的共犯?
“即便是这样,为什么我后来知道了哲是追随亚矢名而自杀了的呢?你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从住习惯了的港区高级公寓搬到足立区的老旧公寓,妈妈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让我从阳台上掉下去摔死。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兄妹三人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是大家都有不祥的预感而且感到了恐惧。
“实际上,上次在这里见到你之后,以调查死去了的北川亚矢名为名义,有个人去过田中寿寿子的家里。
“姐姐在外面是怎样生活的,哥哥和我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站在姐姐的立场上来看,她平时在家里跟我们说话,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吧。所以,就算姐姐真的是自杀,她为什么要自杀,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头绪。我能说的只有一点,不管是自杀还是事故,姐姐都是用她的死保护了我。
“虽然一下子判断不出那个人的年龄,不过据寿寿子推定,那个人是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说自己是某侦探事务所的私人侦探。
“榊原先生真是什么都知道呢。比我知道的多太多了……既然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特地再让我讲一遍呢?
“没想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竟然在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寿寿子吓了一大跳。寿寿子觉得那个人的到来也算是给她寂寞的独居生活解了解闷,就让那个人进到家里了。二人聊了很多,寿寿子也很快就对这个善于听别人讲话的人产生了信任。
深呼了一口气,像是做好了准备一样,由纪名淡淡地说:
“儿子哲和亚矢名的不伦之恋,从开始到结束,都一直伴随着家庭内部的争议。寿寿子把这些事情都说了个遍。她还说,和哲分手后,亚矢名连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自杀了。知道了这件事的哲感到良心有愧,不久之后也就自杀了。后来,寿寿子给那个人看了亚矢名和哲的遗书。
她凝视着榊原,目光好像是在迫切地想要寻找什么。榊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不回答没有必要回答的问题,这也是榊原搜查的一个基本原则。保持沉默,一动不动,等待敌人撑不住了的那一刻。
“问题就出在这个遗书上了。哲的遗书,是在诊所桌子的抽屉里发现的。
由纪名的语气,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得不是那么自信了。
“写在了一张便笺纸上。”
“嗯,姐姐在家里从没对我说过她自己的事情……莫非,榊原先生通过调查,发现了我姐姐有自杀的可能性?”
亚矢名,对不起。
“外在的一切看起来很顺利,但是只有她本人知道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吧。比如说,亚矢名难道没有男朋友或者暧昧的对象吗?”
请原谅我。
“因为,姐姐她没有要去死的理由啊……临近大学开学,再过几天她就要搬去学生公寓了。在那个时间节点,她为什么必须去自杀呢?”
哲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写得非常简单,也的确是哲本人的笔迹。
“我觉得不可能是自杀。”
“哲一个人在诊所的时候,喝了放入了氰化钾的速溶咖啡,服毒自杀了。
“关于亚矢名坠楼事件,你有没有想过她会是自杀?”
“亚矢名的遗书,是在哲死的时候所穿夹克的胸前口袋里找到的。那封遗书是手写的,而且内容还不少。”
“当然,不警惕是不可能的。但是,在姐姐坠楼之前,我是真的没想过妈妈居然会想杀了我这个女儿,姐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姐姐打工和社团活动都很忙,放假的时候也基本上每天都外出,她没有闲工夫管家里的事情。”
亲爱的哲:
“这样啊……但是,不论是你还是亚矢名,都应该知道妈妈的性格吧。这也正是最让她讨厌的地方。说得更明白一些,你有没有想过家里可能会发生杀伤事件?”
在失去你的世界里,我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由纪名这次倒是回答得很爽快。
我决定了,带着我肚子里的我们的孩子,两个人一起去到那个没有痛苦和悲伤的世界。
“当然知道了,我告诉她的。”
到现在都没有跟你讲过,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我没有那么说过,而且也从来没有那么想过。那我问你,亚矢名怎么样?她注意到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希望你从此别再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所以,你认为是我挑唆哥哥杀了妈妈的吗?”
我把这封信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八月十四日那天,你就会收到的。
她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略带着警惕。
我们一起幸福下去的约定虽然没能实现,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由纪名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不想说再见。
“但是,说是一点都没有也不可能的吧?”
我会在那个世界一直等你。
“我从没把妈妈当成是对手过。”
亚矢名
这不是讽刺,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年轻的少女,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地观察她作为“妈妈的女儿”这一角色啊……
“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这就是纯爱故事了。要是寿寿子知道亚矢名还在这个世上活蹦乱跳着的话,她会怎么想?
榊原低声说道。
“先暂且不谈这个。那个自称是私人侦探的人,请求寿寿子把两封遗书借给她复印一下。虽然一开始寿寿子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了她。寿寿子把离自己家最近的便利店的位置告诉了那个人。那个人本来应该在复印完之后,就立刻回来把遗书还给寿寿子。但是,寿寿子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那个人再回来……总而言之,寿寿子一直视为宝贝的那两封遗书,就这样被那个女人骗走了。
“你的判断真是够冷静的。”
“但是,寿寿子可不是那种愿意躲在被窝里哭的人。自称私人侦探的那个人,估计是以为寿寿子会轻易放弃的。她这可判断错了。寿寿子跑去了离家最近的警察局,叫喊着要警察无论如何也要逮捕那个人。
“那两个人,从哥哥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睡在一起了。如果要和哥哥发生什么的话,妈妈应该会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吧。她明显是一个欲求不满的女人。包括死去的爸爸在内,她从来就没有被人爱过,所以,她才会更嫉妒我。”
“但是,被骗走的不是证券或者邮票那种有经济价值的东西,终归就是两张纸而已。而且,从那个人说的话来看,她很有可能是北川家雇的私人侦探。即便不是那样的话,她也一定与死去的亚矢名有什么联系。这样一来,警察就不太可能把此事当成是诈骗事件,也不会展开大规模的搜查了。不过,既然被害者都找到了警察局,警察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也确实不太好。所以,那里的警察在调查之后,联系了当年处理亚矢名坠楼案的足立区潮南警察局。
“如果是那方面的话,哥哥说他是没有做过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接到联络的,是潮南警局的清水警官。没错,也确实是巧合,他就是前几天刚接受了我的调查的那个清水警官。也许,你的好运气真的到头了呢。坠楼事件之后,他进到北川家的房间里,向变身为由纪名的你还问话来着。怎么样,你还有印象吗?就是他。
陈述人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所说的内容有可能会变得不是那么明确,这是搜查的常识。有的人是真的需要时间,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要么是陈述人在试探对方的反应,要么是陈述人想让对方认为其接下来的回答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在那之前,清水警官一直认为亚矢名的死是一场意外。听了寿寿子的话,他惊讶得讲不出话来。如果亚矢名真的是死于自杀,那起案件也就必须要被重新考量了……想到这里,清水警官马上就去搜索郁江的下落了。结果,他得知了郁江和秀一郎两个人在西沼井港发生的汽车坠海事故中死亡的消息。
由纪名看起来像是要暂时思考一会儿。
“我说到这里,不知道你听明白了吗?多亏清水警官后来又联系了我,我才知道了田中哲和亚矢名之间的凄惨爱情故事。”
“那我接着你的话问一下,秀一郎和妈妈的关系,实际上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也就是说,我去田中寿寿子家里的事,反倒是打草惊蛇了。对吧?”
“这个,妈妈会担心的吧,我没有担心过。倒不如说,如果真的有了,我反倒会高兴的。不过我好像也没有过征兆……”
亚矢名低声回答。
“你不担心要是有了怎么办吗?”
“你啊,太想要哲和亚矢名的遗书,把事情做过头了。上一次,我向你要了木岛医生写的借条。当时的对话,让你感到很害怕的样子。
“应该不会没有注意到。那个人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她虽然知道,不过平时也当作没看见的样子。如果直接训斥哥哥,反倒被哥哥讨厌了的话,她会非常害怕吧。最开始的时候,估计是她觉得反正我们也不会维持关系太久,就没太重视吧。对于妈妈来说,她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但是,她的内心肯定不是风平浪静的,所以她才会那么想杀了我。”
“你是不是担心木岛医生会否认这张借条上的字迹?关于此事,我也告诉你答案了。虽然有笔迹鉴定的方法,但是如果笔迹起不到决定作用的话,把指纹拿去鉴定一下,至少可以知道木岛医生是不是用手碰过这张证明。
榊原在这里插话问了一句。
“木岛医生的借条上,留有你的指纹。你是用手直接递给我的,当然会有你的指纹。问题是,那不是‘亚矢名’,而是‘由纪名’的指纹。
“妈妈察觉到你们的关系了吗?”
“看到了你的不安,我后来提出了和保险公司交涉的条件——必须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调查与案件相关的事实关系。
“那一刻我真的很幸福。其他人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好了……这为什么不可以呢?”
“万一我察觉到了哲和亚矢名的恋爱关系,去找寿寿子询问具体状况的话,会怎么样呢……寿寿子把从田中哲的胸前口袋里掏出的‘亚矢名’的遗书递给我,如果我去做指纹鉴定的话,那么检测出来的会是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由纪名’的指纹。毕竟,那个遗书是你手写的。但是,你写下它的时间,并不是‘亚矢名’坠楼之前,而是过了很久之后,眼看就要把哲杀死之前……
“和我想的一样,哥哥的气息突然间变乱了。他把身体移了过来,虽然我感觉出了他还没有刷牙,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我讨厌和‘爸爸’那样的关系,但我是真的想更亲近哥哥。
“还不只是这样。哲的遗书,还有更致命的问题。哲的妈妈寿寿子也承认,遗书上的字的确是哲的笔迹。但是,哲写遗书的时间,并非是在他临死之前的‘弥留之际’。而是比那要早得多的时候。
“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我那天穿的是蓝色的吊带和内裤。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在我所有的衣服里面,我自认为就是这一身的效果最好了。因为是妈妈给我买的,当然也没有任何花纹和设计,是最简单的儿童内衣……
“哲自己肯定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张纸片竟然被当成了他的遗书。因为,这是哲和亚矢名在谈恋爱的时候,作为二人的秘密通信手段——在诊所墙壁上挂着的画框的背面塞着的无数张便笺的其中之一。”
“以为是有什么事,急忙来到我房间门口的哥哥头发乱蓬蓬的。他穿着睡衣,看起来是刚睡醒的样子。我躺在床上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哥哥看。哥哥担心我是不是生病了,走到了我的床边。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亚矢名的脸上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个姐姐和妈妈都不在家的午后。我确定哥哥已经起床之后,自己躺在床上喊他过来。哥哥自从待在家里之后,一直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总是过了中午才起床。
“那是他给我的,最后的便笺。”
“被菱沼家的‘爸爸’突然丢下,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哥哥和‘爸爸’不一样,他不会偷偷碰我,我是自愿的。
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从她嘴里挤出的这几个字,是颤抖着的。
“那时,哥哥在家里有时候会情绪暴躁,而且经常反抗妈妈。我想安慰那个样子的哥哥……可以当作是我诱惑了他,我不介意的。因为,我也不只是为了哥哥才想那么做的……
“便笺的内容很简洁,所以它也可以被应用到其他地方。那张纸条上的字,倒也不是不能当成是遗书来看。想到这么用它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会是个绝妙的办法了。这张哲的遗书上要是留下了‘由纪名’的指纹,可是个大问题……那样的话,就一切都完了,相当于是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关系更加密切是在哥哥上了高中之后……我那时十二岁。和中学时代不同,哥哥在高中没有交到朋友,他碰到的全是令人讨厌的事情,之后他就开始不去学校了,到最后就退学了。
“所以,你开始想了,我和寿寿子接触的可能性并不高。你周围的人,也都不知道你和哲的关系。而事实上,我也没有去见寿寿子。但是,你还是觉得以防万一,早下手会好一些。
也许是感受到了无言的压力,由纪名调整好坐姿,重新面向正前方继续说话。
“因此,你假装成私人侦探去了寿寿子家里,顺利地骗到了那两封遗书。可结果呢?你这是自掘坟墓。”
榊原没有开口说话。在不合时宜的地方不插嘴……这也是搜查的基本。
亚矢名小声地笑了出来。
从云朵中露出的太阳,把她那双被泪水浸湿了的眼睛照得闪闪发光。
话都被说到这个份上了,索性就开心一些吧。她不是就想表达这个意思吗?榊原自己在心里念叨着。
由纪名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抬头看榊原。
可是,不知是什么时候,笑声逐渐融进了抽泣声中。之后,又是一片沉寂……
“那个时候仅仅是那样而已。但是,菱沼家的‘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只有哥哥爱我了。”
咀嚼着那些令人厌恶的回忆,榊原继续说:
由纪名的眼里流下了泪水。
“那么,我试着还原一下你杀害田中哲的计划吧?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不要有顾虑,你尽管指正就好。
“在客厅里,我轻轻地把装着冰可乐的玻璃杯递到了哭泣着的哥哥的面前。哥哥看起来像是吓了一跳,缓过神之后,他接住了杯子,把杯子放在了桌上。一边哭着,一边默默地抱住了我。”
“你以偶然间在自家附近捡到的流浪狗为契机,和兽医田中哲相识了。有可能你是想把它拿回家里养,但是,郁江因为是动物过敏体质,所以非常讨厌狗,不允许在家里养狗。你把流浪狗寄养在田中的动物诊所里,你们的不伦之恋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说完,妈妈就出门买做晚饭用的材料去了。哥哥看上去很可怜,我想安慰他一下,就从房间出来,走到了厨房。当时我想的是给哥哥做一杯他最喜欢的冰可乐。
耳边又传来了偷笑声。
“但是,那个朋友对于哥哥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人。哥哥也很罕见地哭着抵抗了妈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那样坚决地贯彻自己的主张。平时很溺爱哥哥的妈妈,那次也没有让步,坚定地拒绝了哥哥。我在隔壁听得是一头雾水。
“榊原先生可真是个天真的人呢。”
“但是,为什么只有那天,哥哥把朋友叫到了家里,而且故意向妈妈透露朋友进到了她的卧室呢?哥哥的卧室,也就是妈妈的卧室——宽敞的西式房间里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妈妈告诉哥哥,不要让朋友再来家里。
亚矢名盯着榊原,脸上露出了怪异的微笑。
“哥哥那个朋友来我家的时候,每次都是趁着我妈妈不在家。来了之后,他和哥哥就在客厅打游戏。不论是哥哥还是姐姐,妈妈都不允许他们带朋友来家里。当然,我也没和哥哥的朋友一起玩过,不过倒是在家里见过几次。他那个朋友看起来很老实,不像是那种喜欢恶作剧或者干坏事的人。
“又不是日剧或者小说什么的,我怎么可能会在市中心的街道上,凑巧就捡到一只流浪狗呢?再说,哲也是很容易地就被骗了……
“我之前也说过,哥哥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家住得离我们家很近,他跟哥哥也在同一个班。上了中学之后,他来我家玩过好几次。
“我经常在远处偷看哲的身影。他是个很知性的人……他白天和晚上基本上都待在诊所里,从来没有见过像是他妻子的人出入过诊所。所以,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单身。对于创造和他相识的契机来说,把流浪狗带到‘田中关爱动物诊所’应该是最快捷有效的了。”
像是感觉到榊原锐利的目光会把人弄疼一样,由纪名把自己的视线转向了下方。
“那,那只狗是?”
“哥哥在上初二的第一学期的某天,家里出事了。”
“我同班同学的哥哥,他一直有在参加保护流浪狗的志愿者活动,我让他给了我一只。最初我想让他帮忙放在学校的保健室,但是因为我还是高中生,需要父母的许可才行……”
在那之前,哥哥连我的手也没有碰过。回到北川家后,因为分开生活了一段时间,即使是兄妹也变得有些生疏了。我知道哥哥和妈妈一起睡,但是因为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是这样的了,我也就没觉得这有什么。当然,我也不知道哥哥其实对这件事情一直很苦恼。
“这样啊。你从一开始就是被哲吸引,然后有意图地接近他啊。
“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恋人是后来的事情了。但是,我们在一起,是在哥哥上初中二年级,我十岁的时候。”
“总之,你顺利地成了哲的恋人。只是没有想到,他并非单身而是有妻子的,对吧?哲和你约定好了,跟妻子离婚之后就娶你。不过,他的出轨行为被发现之后引起了家庭纷争。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很轻易地就抛弃了你。”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不再只是兄妹,变成了恋人?”
“那个女人,把我的狗杀了,还割掉了它的脑袋。”
“哥哥和我都是妈妈的牺牲品,妈妈若无其事地把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践踏得体无完肤。没有姐姐的那些优点,我和哥哥互相认同了各自的缺点与弱点。我们两个人只要说说话,就能互相让心灵得到宽慰……到后来,聊天已经无法让我们满足了。我们之间的交流,最终发展到了身体上的接触。”
“好像是的。他妻子的憎恨,不仅仅是对丈夫的女人,已经转向了女人的狗了。当过他诊所助手的妻子,用诊所里的手术刀对狗下了毒手。那是兽医用来给动物做手术用的刀,它的锋利程度远在菜刀和水果刀之上,应该很轻松地就割下来了吧。
榊原没有回话,眼睛看着远方。
“这件事情从结果来看,并没有造成你和哲之间的关系破裂。不过,它也为后来发生的大事件埋下了伏笔。但是,你通过这件事也学到了知识——切断尸体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工具。
她认真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榊原吃掉一样。
“分割成德国牧羊犬能吃下的大小,只用厨房剪刀明显是不够的。外科手术用的手术刀,应该是非常好的选择吧?”
由纪名暂时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看着榊原的脸。
没有回话。
“哥哥没有支撑过我的精神世界,对不起……这是假的。事实上,正是哥哥撑起了我的内心。我之前一直故意贬低哥哥,是事出有因的。我想,如果榊原先生察觉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会说是哥哥和我共谋,把妈妈杀害了的。”
“你下定决心要去复仇。假装老实温顺的样子,可心里却在缜密推敲着杀害计划。而且,那个杀害计划的对象并不只是背叛了你的哲。以今后的替身由纪名为开端,包括你觉得碍眼的母亲和秀一郎在内,你想要做的是,把这些人一举铲除的大型连环杀人计划。
“但是,也不能说是姐姐走进了我的心里。这还是有些不同的。姐姐不管做什么都非常优秀,对于哥哥和我这样的差生的心情和境遇,是无法理解的吧。虽然她很担心我,但我知道这并不是爱。我想要爱我的人。
“你有一点做得非常出色。那就是你并非简单武断地去杀人,而是把所有的杀人现场都伪装成了事故,或者说是伪装成了自杀。如果是杀人事件的话,警方肯定会介入。反过来如果是事故或者自杀的话,警方的应对就会很敷衍。而且,你把多个事件的作案时间和地点都分隔得很开,让警察没有怀疑北川家的人会和这些事件有关联。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如果是事故的话,遗属是可以拿到钱的。家人死了却拿不到钱,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之前说的姐姐就是我的‘妈妈’、老师和朋友,这绝对不是骗人的。姐姐为了能让我以后顺利地走上社会,费尽了心力。没有姐姐,就没有我的现在。我也肯定还只是一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谁也不会想到我会准备去考大学。
“关于杀害由纪名一案,很明显,至少你也是取得了郁江的理解和协助。秀一郎被妈妈郁江控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之力。由纪名和秀一郎是相爱的。你点燃了郁江内心的嫉妒,进而用骗取房东老婆婆巨额财产的计划吸引郁江,让她成了你的共犯。
“我从菱沼家回到北川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属于我的地方了。在菱沼家里住了一年多,理所当然的,我已经不是北川家的人了。控制着家里一切的是妈妈,哥哥对妈妈唯命是从,姐姐陶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如果是前途一片光明的亚矢名死了,警察是不会怀疑北川家的人作案的。比起整天待在家里的由纪名的生命,能够得到一大笔钱财才是……被你这样挑拨,郁江应该是动了心的吧?”
“榊原先生,你说得没错,我和哥哥是相爱的,我们的精神世界就像双胞胎一样。
“由纪名怀孕了。”
像是想通了一样,由纪名开始继续说:
亚矢名小声说道。
这次轮到榊原不说话了,他在等着由纪名接下来的发言。
“原来如此啊!所以你才特意在遗书里面写亚矢名怀孕了吧。不过,法医好像并没有检查出来……
在寒冷的气氛里,回荡着由纪名的声音。
“不过,从由纪名的体内检测出了高浓度的酒精。由纪名当天确实是喝酒了吧?”
“那天晚上,哥哥的确是骑自行车回来了。”
“酒和情欲……由纪名沉迷的事物,和她死去的养父菱沼是一样的。
由纪名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直视着榊原。
“由纪名送给哥哥的那张卡片上写得歪歪扭扭的字,你看到了吧?那不是由纪名小时候写的。不论我教她多少汉字,她都没有想学会的意思。没有丝毫的对知识的欲望,由纪名是满脑子只有欲望的母猪。”
她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一定是在反复忖度榊原到底是敌人还是同伴吧。
亚矢名使用的词汇也越来越激烈。
由纪名没有回话。
“那天晚上,由纪名也喝得大醉。
“从妈妈纠缠不休的魔爪中逃脱是防御的本能。出于对妹妹的挂念,他又再次现身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没能走出幼年时期阴影的由纪名,让他在内心深处产生了共鸣。把事件发生后的目击证言和生日卡片结合起来,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你应该能想到。”
“我说服了妈妈,她也知道了杀害由纪名的计划。妈妈死活不愿意让由纪名去看妇产科,也正在为此感到焦头烂额。分配到妈妈头上的任务是,说服哥哥同意计划并在事后想办法应对警察。
“不,不是的。你这个假设先放在一边,我想说的是,让我看出由纪名和秀一郎关系不一般的,并不是只有那个卡片。秀一郎对由纪名抱有的并非仅仅是兄妹之间的亲情,而是让他觉得无所适从的爱情。我也找到了能证明他有这样的困惑的证人,从证人的人品来判断,他的证言可信度很高。
“我把喝得烂醉的由纪名带到阳台,在事先卸掉螺丝的栏杆扶手那里,果断地把她推了下去。”
“你可真狡猾。”
“那时,你们刚搬到那间公寓,周围还没有认识你们的住户。警察当然不会怀疑你们所说的死者是亚矢名的这种说法。
“我没有这样想过。不过,有这样想法也并不奇怪。”
“而且,那时正值你高中毕业,临上大学之前的微妙时期。事件对社会的影响也被人为地压低到了最小限度。此外,你们之后就火速从足立区搬到了沼井崎市,你的朋友们即使想在你的灵前上一炷香,也不知道你们北川一家到底去哪里了。
“但是,我们小时候有一起模仿过动画与漫画里面的人物。我并不讨厌我哥哥。榊原先生,你是不是怀疑我和哥哥共谋杀死了妈妈?”
“买下沼井崎市的那栋别墅,也是你们周密算计过的。大概——暂时逃离熟人多的东京会更安全一些——是你用花言巧语骗了郁江搬家的吧?被你的作战计划牵连的郁江,在不知道自己和最爱的儿子的临终之地即将到来的情况下,买了那栋别墅。
由纪名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的焦躁不安。
“如果把作为杀害现场的别墅就那样放置不管的话,万一被警察怀疑的时候,风险可就大了。比如说地板上或者墙上的血渍,就算擦得再干净,也会被鲁米诺[2]试剂检测出来……为了能在杀人计划完成之后将建筑物解体,没有租房而是说服郁江买房,不得不承认这是极具智慧的做法。把郁江玩弄于股掌之间,老鼠的儿子哪里是只会打洞啊,简直都快要飞上天了。”
“是的。”
“榊原先生对妈妈过奖了。”
“但是,你之前说的,你和哥哥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难道秀一郎一次都没有进过你的心里吗?”
亚矢名直言不讳地指出。
“这确实是我给哥哥的卡片。小时候,我有一段时间特别热衷于制作卡片。没想到哥哥居然一直留着它。”
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焦躁。
“想起来那张卡片了吗?它是在秀一郎的皮夹克的内兜里被发现的。不过我不能说我是怎么得到它的……”
“妈妈是个眼睛里只有钱的女人。想骗她这种女人,只要看透她的心思就很好办了。”
由纪名好像是在探寻着遥远的记忆一样,屡屡把目光投向天空。
“嗯,也许吧。不管怎么说,你的实力要比你妈妈高出好几个段位了。搬家的当晚,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杀了秀一郎和郁江。
像丘比特一样,向着秀一郎的胸口射出恋爱之箭的,不是别人,正是由纪名。
“不过,在找来大型犬戈恩,让它吃掉保存在冰柜里的大量带骨生肉的同时,你也没有忘记自己真正的目的。你每天晚上开车出门去兜风,其实是去伪装事故案发现场的西沼井港等地踩点吧,或者是开车到东京的‘田中关爱动物诊所’去调查哲的动向吧。你在新年刚过就去上了驾校,应该是想着早些开上车,尽快实施你的作案计划吧?”
写得不那么工整的平假名,用三色蜡笔画成的幼稚的图案……
“你把哲毒杀之后,将现场伪装成了自杀。不过,伪装成自杀需要被害人的遗书。为了能让家属和警察相信他是自杀,留下遗书是最有说服力的。所以,你才活用了留在自己手头的那些以前和哲联络的便笺。
由纪名
“接下来,就是把他自杀的理由合理化。作为一位有着分辨能力和家庭责任心的成年男性,哲的自杀行为,必须要有与之相对应的合理动机。被哲抛弃的亚矢名,在绝望之中带着腹中的胎儿跳楼自尽——有这样的前提,他的自杀应该就显得合情合理了吧。知道了这一事实的哲,经受不住良心的谴责,追随亚矢名自杀了。把亚矢名的遗书放在哲的胸前口袋里,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吧?你还特地把亚矢名的死亡证明的复印件和遗书放在一起,是害怕田中的家人找到北川家去确认亚矢名的死讯吧?”
祝你生日快乐!
亚矢名点了点头。
我最喜欢的哥哥:
“至于行凶的具体步骤,我认为,在动手的那天,你是瞄准好了田中一个人在诊所的时间,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的。难道不是吗?”
最初还是一脸困惑的由纪名,在拿到文件夹的一瞬间,目光就紧紧锁住了它。
亚矢名把眼睛睁大了。她并没有否认。
榊原没有直接回答由纪名,他从包里掏出了放在文件夹里的一张纸,向着由纪名的方向递了出去。那是一张用画纸做的简陋的手工卡片。
“果然……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哲喝下去的速溶咖啡里是不可能混入氰化钾的。”
“请告诉我你的理由。为什么我一定要说谎呢?”
“虽然深夜的诊所上了锁,但是和以前一样,我拿备用钥匙打开门进去了。
“非常遗憾,我只能这样认为。”
“分手后我们没有再联系过,他看到我的时候都快被吓傻了。‘我从现在开始,要说今天来这里的理由,有可能话会很长,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听一下,拜托你了。’我话音刚落,他就马上答应了。”
“你是说,我之前说谎了?”
“如我想的一样,北川亚矢名死亡的消息并没有传进他的耳朵。见到了完全没想到会在此刻出现的前女友,那个人在困惑的同时,也难掩内心兴奋。所以,即使我在炎热的八月戴着手套,他也并没有怀疑什么。如果被问了,我原本打算说那是夏天用的蕾丝手套……
由纪名雪白的双颊泛出了淡淡红晕。
“我拜托他在我开始讲述之前,给他泡一杯咖啡喝。他很喜欢喝咖啡,没有理由拒绝我这个请求。我就像以前一直做的那样,用水壶里的热水冲泡了速溶咖啡。桌上有两个杯子,我趁他不注意,在其中一个杯子里投入了氰化钾。”
“要是你说谎了呢?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吧。”
“你是怎么拿到氰化钾的?郁江那里吗?”
“但是,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我哥哥,他之后又去了哪里呢?我在家里没有看见哥哥回来,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不是的,妈妈对杀人不感兴趣。氰化钾,是从我哥哥那里拿的。他在网上找熟人买的。哥哥一直在想着死的事情,明明他根本就没有那个胆量……”
“嗯,这倒也是。不过,这肯定是要算作重要的目击者证言的。不管怎么说,那个人被目击地点正是离北川家很近的那条路。毕竟基本没有人会晚上骑自行车经过那个地方。”
“哲没有任何犹豫,喝下了那杯有毒的咖啡?”
“即便目击者说的是真的,但是只凭借帽子和墨镜就说那个人是我哥哥,这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是的。我一点也没费力气。我确认他死了之后,把我自己喝的那个咖啡杯洗干净放回了原位,把他喝剩下的那半杯咖啡和装有氰化钾的小瓶子,放置在了他的桌子上。”
“对了。”
“然后,你把哲的遗书放进了桌子的抽屉,把亚矢名的遗书和死亡证明的复印件藏在了他所穿的夹克的胸前口袋。
“只有这些吗?”
“当然,你肯定不会忘记在氰化钾的小瓶上留下哲的指纹吧?”
“那个像秀一郎的人,戴着帽子和墨镜,深夜骑着自行车向着北川家的方向去了。虽然没有看清长相,但是目击者说那人和平时出来遛狗的秀一郎的打扮非常相似。”
亚矢名点了点头。
有一瞬间,由纪名的思考停止了。但是,她的瞳孔马上又充满了力量。
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给这个姑娘听的了。
“实际上,在被推定的坠海事故发生的时间之后,有人目击了疑似秀一郎的男子的行踪。”
沉默再一次将他们支配。
由纪名还是没有说话。
“时间也很长了,差不多我们就结束吧?”
“和保险公司交涉的前提,是郁江和秀一郎在开车坠海事故中死亡的这一事实。但是,从我的调查结果来看,这个事实是有诸多疑点的。”
“我刚才也说过,就算你是我的委托人,我也不会对你犯的罪视而不见的。但是,我毕竟不是警察啊。从现在开始,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会好一些吧。请允许我现在就报警。”
但是,她那一动不动盯着榊原看的瞳孔里,像是闪着暗红色的火光。在榊原继续说话之前,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发言。
说着,榊原从胸前口袋掏出手机。突然,在他的意识里,眼前这位年轻的姑娘,和他迄今为止都没有想象过的自己的女儿的形象,不由自主地重叠在了一起。
听了榊原的话,由纪名没有任何动摇的样子。
对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刨根问底,把一位和自己的女儿年龄相仿的少女逼上绝路,还说什么要把她交给警察,榊原到底是怎么了啊?明明自己早就不是警察了啊……
“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事吧?”
不过,正因如此才更应该严肃地对待此事。毕竟摆在那里的是铁的事实。
榊原缓缓地说出了口:
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人一样!
要是在此时露出一丝胆怯的话,就会让对方看到可乘之机。不用摆出一副凶相,也不用故作蛮横,坚定且心平气和地去沟通,才是让对手最难应对的。
“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的心情,我终究还是理解不了……
榊原紧紧地盯着由纪名的眼睛。
“我并不认为你完全没有合理的理由和动机。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身边的人赶尽杀绝呢?”
“说什么?”
“你是在想和你分开了的女儿吧?”
榊原看到由纪名的表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从亚矢名的嘴里飞出了令人感到意外的话。
“还没有和保险公司进行交涉。目前还没有走到那一步……或者说可能没有必要交涉了。正好,我也想和你谈谈这件事。”
“你知道的吧?”
从她的声音里,榊原感觉不到丝毫的不安和恐惧。
“我是从远藤那里听说的,就在远藤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
在榊原身旁坐下的由纪名,没有打招呼便直奔主题了。
“远藤对我说,榊原外表看上去很冷淡,开始的时候会觉得他不是很好接近。但其实他的内心很善良。虽然现在我都不太能见到他了,不过我知道他有个跟你岁数差不多大的女儿。所以,他肯定会很热心地帮助你的……”
“和保险公司谈得怎么样了?”
理惠子那个家伙,总是这么多嘴!净说些无关的事。
看见坐在长椅上的榊原,由纪名远远地点头示意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脚步飞快,而是每一步都很扎实,慢悠悠地朝着榊原走去。这是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在生活的证明啊。榊原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更加深信了这个判断。
不过,这的确也瞒不过懂心理学的理惠子。榊原感到自己心里像是中了毒……
想想北川由纪名这个姑娘的命运,榊原也无法保证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发生。前妻自不必说,榊原相信她的新丈夫拥有生而为人的最低限度的常识。但是反过来说,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因为有年龄相仿的女儿,所以你才会更加生气吧?
和女儿分别的时候,她才刚上二年级。女儿不可爱但也不丑,就算是爸爸,也没有觉得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当爸爸的失职吧……作为父亲的最后一个眼神里,没有爱恨,也没有恐惧,只有冷漠和不关心。想起这些,榊原心里就有如针刺一般疼痛。
“我认为是这样的。”
每次看到年轻的女孩,女儿的残影就会在榊原的脑中闪过,侦探也是个很难的工作啊。虽然女儿已经没有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出现了,但是女儿的样子也不可能从榊原的脑海中完全消失。
亚矢名平静地说。
她不紧不慢地按自己的步速走着,厚棉毛衣配牛仔裤,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看起来还是很质朴的打扮。走近之后,才感觉到她少女般的娇艳,榊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想要博得这个男人同情的企图,并没有明显地被表现出来。
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打扮,由纪名出现在了儿童公园。
“我杀人,是因为我是鬼畜。
虽然只是在电话里听到了由纪名的声音,榊原倒也不是一点儿异样都没有察觉到。说实话,由纪名今天真的会来吗?榊原其实是担心的。由纪名可不是头脑迟钝的人。睁开眼睛,榊原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榊原先生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在犯罪的拼图上看到了我的脸……”
这么久没有联系过,由纪名倒也没有一句抱怨。她没有对榊原的行为产生过怀疑,还是和往常一样,这次也只是约好了时间在儿童公园见面而已。不过,她到现在一分钱也没付,没有抱怨和怀疑也算是理所当然的了。
公园里的风,从刚才开始忽然变得很冷。
把判明的和没判明的事情全都逐一汇报,确实是获得委托人信任的秘诀。但是在自己得出最终结论之前,把不完整的情况报告给委托人的行为,可不是榊原的一贯做法。就像这次一样,榊原更多的是出于自身对此案的兴趣,才持续调查了这么久。
树叶被风刮得沙沙作响。
和由纪名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了。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是因为向六名有关人员进行了调查取证。结果发现,又有必要开展新的调查。在意料之外的对象那里获得的新情报,也是调查延长的原因之一。
绝不能让到手的猎物就这么溜走。榊原开始默默地操作手机。
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会。榊原把头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注释
榊原对于观赏大自然之美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热衷的是人以及那个人所勾画出的犯罪曼陀罗[1]。在一片混沌、峰谷交错的事实中,曼陀罗图案开始显现之时,榊原便会将全身的神经细胞调动起来,以最昂扬的精神姿态投入调查。现在,就是这个时候。
[1] 曼陀罗,梵语“Mandala”的音译,可以解释为“悟法的场所”或者“万德诸佛聚集之处”。文中此处的“曼陀罗”,可以理解为“本质”之意。即,榊原对犯罪行为的本质感兴趣。——译者注
像上次一样,今天也是个工作日的下午,儿童公园里也没什么人。虽然公园里没有什么人气,但是草木却朝气蓬勃的,明显能感到它们快要春衣换夏装了。慢悠悠地在最里面的二人长椅上弯下腰,潮湿的青草香气被春风裹着,直扑鼻腔。
[2] 鲁米诺(Luminol):一种发光化学试剂,与血液混合时会发出引人注目的蓝光。法医学上使用鲁米诺来检验犯罪现场含有的血迹。——译者注
明明已经四月下旬了,天气却还是一直没有回暖。外面刮着风,说这是一个适合面谈的好天气也许不太合适。不过,总比下雨天要强。抬头一看,朵朵白云之上的蓝天一望无际。看来应该不会突然变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