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北川的姑娘家里,我特地调查过。她是单亲家庭,生活富裕,有不少关于他们的流言。她妈妈的名声不是很好,家里的孩子也有问题,正常去学校上学的只有那个姑娘。她哥哥和妹妹好像是有精神病,不去上学也不去工作,只是待在家里。
而且,他还有要说的。
“那个姑娘学习成绩好,交往过的男性可不止哲一个人。而且,听说她平时还在做着那种不可告人的兼职工作呢……
看着琴美父亲滔滔不绝的样子,我才知道他们是做足了准备来的。
“基本上,那些看着清纯的高中女生,其实一点儿都不简单。看看到我们便利店里来的那些女学生,你就能明白了。哲一定是被骗了。如果想要知道更详细的内容,我之后可以把调查结果告诉哲。田中妈妈,你就算了,我怕你听了之后会晕倒。
“律师告诉我,虽然那个姑娘还是未成年人,但是十八岁的高三学生和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是很不一样的,十八岁已经是能充分辨别善恶是非的年龄了。根据情况不同,以对方出轨为理由,她是可以向男方请求精神损害赔偿金的。日本的法律规定,妻子对于丈夫的出轨对象,也是有权利要求其损害赔偿的。到时候,那个姑娘向哲问责,我们也会向她要求赔偿。除此之外,哲是没有权利请求任何一方赔偿的。”
“第一,那个姑娘不是被推荐去的成英大学吗?如果平时成绩不是特别好,是不可能被推荐到那里去的。但是,推荐校那边也是要看学生品行的吧?包括这次的事情,如果她以前的那些事都被翻出来的话,学校一定会感到很困扰吧,推荐也会被取消的吧。如果那个姑娘不傻的话,她肯定不希望把这次的事情闹大。”
“还有,那个姑娘是不是大小姐我不知道,但是,她今后的不确定性也很大吧?比起哲来,她以后说不定会更厉害呢。
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说起话来喋喋不休的。
“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哲作为兽医,暂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检方的证人,即使琴美被起诉以后,警方也是无法确定死因的。而且无论如何,哲也不会想让琴美成为一个有前科的人吧?毕竟她还是小俊的妈妈,要是她去了拘留所的话,以后别人对孩子的评价也会不好吧?伤了一只死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要是像我现在这样的话,岁数和经验在这里摆着,被骗的可能性会小很多。但是,哲一直是一个一心扑在学业上,不了解人情世故的孩子。听了琴美父亲的话,他的脸色变得铁青。我后来问哲,他才说,比起其他任何事情,他最担心亚矢名的大学推荐会被取消……琴美父亲可真是会抓人的弱点啊。
“因为狗不是人,所以杀狗行为和杀人罪以及伤害罪没有关系。总之,刑法是把狗看作物品的。虽然杀狗的行为也是犯罪,但是这次的案件,把狗的头砍掉一事先暂且不说,把狗杀死的人不一定就是琴美吧?狗也有可能是得了什么病死的吧?毕竟狗火化之前又不用解剖……
看到恫吓似乎起了效果,琴美父亲那边气势更加凶了。
“你可说得不对,要是真是那样的话,我们这边倒也可以有应对的措施。我去问过我的一个律师朋友,他说杀死别人饲养的狗的行为,只是构成了刑法上的‘器物损坏罪’。
“我再对哲说一遍,琴美是想和你重归于好的。小俊也还小,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希望你们离婚。只要你果断和那个姑娘分开,我们就当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还是会帮助你和琴美。
我想尽量牵制住她,才这样说的。可是,紧接着,她爸爸发话了。
“要是因为一两次外遇夫妻就离婚的话,那日本的夫妇就剩不下几对了吧。喂,是吧?田中妈妈!”
“还有,砍掉北川小姐寄放在诊所的小狗脑袋的人,到底是谁啊?要是小狗主人去报了警的话,杀死小狗的这个人又打算怎么应对?”
琴美父亲向我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断绝一切联系?你说得倒是简单。对方又不是阿猫阿狗,是正经人家的大小姐,现在还在上高中。她跟哲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她才是哲要负责的对象吧?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通过献媚企图给自己加些印象分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不知道察觉到了没有,他又接着乘胜追击了。
“是,可能我之前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是,这都是因为我爱哲啊!我现在也很爱他!我绝对不同意离婚。哲只要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我对过去的事情就概不追究。”
“但是,如果哲无论如何都想和琴美离婚的话,也别怪我们做得绝。哲是在把琴美当傻子看的吧?琴美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呢?琴美手上可是握着打赢官司的证据,要是你们想打的话,我现在就把那些资料复印一份寄去学校,怎么样?”
琴美紧接着就说:
他这根本就不是坐下来商量的态度,完全是把我们放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了。
没想到,哲突然开口了。
哲还年轻,不敢在岳父面前造次。他就像腌好的绿叶菜一样,整个人都蔫儿了……不知道这种说法现在还有没有人用。哲彻底意志消沉了,早早地就宣布了无条件投降。
“妈,你怎么能说这么失礼的话呢!”
“一定不要对亚矢名和她的家人做出有负面影响的行为”,就成了哲对琴美家唯一的“请求”。
我说完之后,她们家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
对了,这次谈话,是在两年前的二月发生的。
我一吐为快,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
在那之后,我虽然不知道哲对亚矢名说了什么。但是,哲像个男人一样,没有找任何借口,直接恳求亚矢名与他分手。
“既然双方父母都在,我就把话说得明白一点。琴美小姐对于我们田中家来说,绝对不是满意的儿媳妇。我从一开始就反对她跟哲结婚。把琴美的过错放在一边,一个劲儿地指责哲,这叫什么道理?”
虽然哲对亚矢名的感情丝毫没有变,但是他只能做出这种选择……
“您说我儿子伤了他妻子和孩子,您觉得他那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亚矢名强忍泪水,默默地听完了哲说的话。
我因为实在是太生气了,就接话道:
然后,对哲说了最后一句话。
哲被她爸爸逼问,嘴一直张着,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
“你就这样把我抛弃了。”
“把妻子和儿子伤得这么深,你打算怎么赔偿?”
仅此而已……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把别人寄放在诊所里的狗杀掉,就已经是很明显的犯罪行为了吧?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琴美父母替她说上一声“对不起”,本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但是,谁知道她爸一开口就是:
“还不如狠狠地骂我一顿让她解解气,我还能更好受一些。”哲后来这样对我说。
夫妻二人僵持不下,最后,两家父母决定坐在一起商量。
发现小狗尸体的时候,因为杀害方式实在是过于残忍了,哲想着还是不要让亚矢名看见比较好,就想早早地处理掉尸体。
不知道是为了刁难哲,还是想要敲诈一笔高额精神损失费,琴美断然拒绝了哲的离婚请求。琴美在狠狠地骂了哲之后,又装模作样地说什么“爱他”“不想离开他”,还哭给他看……
但是,就在哲刚擦完地板上的血迹,准备把小狗尸体放进纸箱的那一瞬间,诊所的门突然开了。知道是亚矢名进来的时候,哲说他再想隐藏也没有办法了。
继续和做出过这等残忍之事的女人一起生活,哲认为是不可能的了。哲打算低个头,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然后二人就此离婚。但是,离婚哪里会有那么容易?琴美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女人。
只能说是哲的运气不好。亚矢名在诊所休业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去看小狗。那天晚上,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就从家里溜出来了。
琴美大声喊叫完之后,哲一时接不上话来。
看到眼前的惨状,亚矢名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她说:
“谁管你喊什么救助动物,那我问你,把那个女人的头割下来代替那个狗头,你觉得好不好?兽医又怎么了啊?什么兽医不兽医的,大街上每天都有那么多流浪狗,也没见你们兽医去救过。你倒是去救啊!就你有爱心!”
“是夫人干的吧?”
哲非常生气。琴美哪里会有哭着乞求他宽恕的意思啊,她直接就向哲“开炮”了:
她面无表情地问哲。
“你好歹也是个兽医的妻子吧!怎么能把一个无辜的动物的头割下来啊?!”
“我不知道……但是,估计是吧。”
哲回家后质问琴美,没想到琴美痛快地承认了。
“她简直就是个鬼畜!这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就算了。是我疏忽大意了。”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气得肝疼。
那之后他们就没再对话了。
说到底,这起事件受害的虽然是小狗,但是目的很明显是报复亚矢名。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用再多想了。犯人除了琴美,不可能再会是别人了。
二人默不作声,把小狗的尸体收进纸箱,擦净了地板上残留的血迹。要换作是我的话,肯定会惊慌失措。亚矢名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啊……她肯定是把巨大的悲伤藏在了自己的心里,不让别人看到一滴眼泪。哲也很佩服她。
是的,哲后来马上就报了警。不过,他又把所有房间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东西被偷或者是被翻乱。如果只是因为狗在叫,就残忍地把它的头割掉的话,这种手法也不像是小偷会用的。而且,小偷也不会在地面上留下血字吧?
想着小狗的尸体不能就那样放在诊所,哲联系了熟人,把小狗送去火化了。小狗的死因无从查证,没想到后来竟然被琴美家拿来利用。现在想来,连我都觉得十分后悔。
死因吗?哲一眼就看出来是“药物”致死。在动物医院里,为了让患有末期疾病的动物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使用安乐死的情况也是有的。哲查了一下,发现诊所里的药品果然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但是,以小狗事件为契机,因为有离婚的念头而对琴美抱有的那一丝内疚之情,也在哲的心里消失得一干二净,毕竟,琴美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和琴美这样的鬼畜女人生活,哲觉得即使是一天都太长了。亚矢名也认为,只有相信她和哲彼此的牵绊因此更加深了,她才能从小狗死去的悲伤中跨越出来。
作案工具,应该是诊所里的手术刀。一把沾满血迹的手术刀就掉落在地上。通过伤口的大小,哲判断出使用的一定不是菜刀或者水果刀。而且,手术刀比起那些更加锋利……琴美以前当过哲的助理,也和他一起给动物做过手术。对她来说,使用手术刀并不困难。
为了保护亚矢名的名誉和推荐入学资格,哲做出了不得已的选择。不知道事情缘由的亚矢名如果以为是哲变心了,那么她的内心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我是想象不出来的。
他发现,那只狗像是死了之后才被人割掉脑袋的。如果是活着的时候被割掉头的话,血迹绝不会是凝固成了一大片而已,应该会飞溅得到处都是。
亚矢名去世,是在三月底的时候。本来,四月初她就要去上大学了……
即便是这样,哲还是表现得很冷静。他先是去确认了关在其他笼子里的动物,发现猫安好无损之后,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之后,他又去仔细观察了那只死去的狗的状态。
和亚矢名分开后,哲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想要忘记以前的事情。
从小狗的头的根部,溢出一摊血。即便是早已习惯了外科手术的哲,也无法正视这种惨状……而且还不止这样,在狗头附近的地板上,还有用血写下的字。定睛一看,发现是用片假名写的“亚”“矢”“名”三个字。
哲是个老实得过了头的孩子。和琴美父亲约定好之后,他真的就没再见过亚矢名一面。哲的家离诊所的距离,步行大概也就六七分钟。亚矢名的家虽然在诊所的反方向,但是肯定是在那附近吧?即便是这样,哲还是遵守诺言,没有接近过北川家住的那栋公寓。
哲马上向诊所的深处跑去。亚矢名捡来的那只小狗,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秋田犬。它本来应该是关在笼子里的,结果,哲看到的是它倒在了地板上。而且,它的头被割了下来。
琴美吗?那件事之后,她倒也吃到了苦头。比起以前,她做家务更加积极了,也开始去诊所给哲帮忙了。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他们夫妇就像是“夫唱妇随”,关系好着呢。
二号那天,路上没什么人,街上的店也都没有开门营业,附近当然也是一片寂静。推开诊所的门之后,听不到平时那种小狗的欢快叫声了。哲说他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一定是有突发状况了。
在这种情况下,哲不知道亚矢名已经死了。和哲交往的事情,亚矢名也对学校的朋友保密,所以也没有人来通知哲。
前一天元旦的时候,哲一家三口就已经去了一趟神社,晚饭也是一起吃的。回家的时候,哲顺路回了一趟诊所,那时的琴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哲收到亚矢名寄来的信,是在他们分手之后大约过了半年的八月。啊,不是的,亚矢名去世是在三月,那封信是她生前写的。从内容上来看,简直就像是给哲的遗书。
那天,哲、琴美和小俊,陪着琴美的父母一起去参加新年的首次神社参拜。在附近吃完午饭,琴美说她要去百货商场买福袋……下午开始,哲和小俊就一直待在家里。
具体写了什么内容?哲从来没对我说过。他真是太可怜了,没有跟任何人倾诉,只是自己一个人在默默忍受着痛苦和煎熬。
那是在一月二日,哲在家里吃了晚饭之后,就去了诊所。
啊,那封信吗?那封信在哲去世时穿的外套的胸前口袋里。哲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把“亚矢名”放在了心上。
除了亚矢名捡来的那只小狗,还有一些猫也被养在诊所里。所以说,休诊日也不是不能找出理由去诊所的。但是,一天之内去好几次,琴美当然会起疑心。
信的原件,嗯,在我这里……
平时那样做是没事,可是,赶上年末年初这样的全国假日,诊所也会休业。这样一来,二人就没有正当的理由在诊所见面了。虽然休业只有短短的六天,但是,让处于热恋中的两个人六天不能联系,换作是谁都会忍不住的……
那,您稍等一下可以吗?我这就去取。
联络方法吗?亚矢名好像拿着诊所的钥匙吧。紧挨着门口的那面墙上的画框背面,是他们秘密的“通信基地”。他们会把写的信和便签夹在那里。如果是信的话,读过之后会马上销毁,不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读了这封信,多少能够理解我们母子遗憾的话,哪怕只有一个人,我也觉得很欣慰了。毕竟,这些年来,即使我想表达对死去的他们的念想,也没有人愿意听。
据哲说,他和亚矢名两个人的行动很谨慎。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哲毫无疑问会被说成是“出轨”。亚矢名拿到了指定校的推荐资格,要是让学校知道他和哲在搞对象,可就糟了。想着有可能会被琴美查通话记录,他们二人不打电话,也不发邮件,而且也没有一起在外面走过……
亲爱的哲:
被发现的原因吗?我虽然不知道,不过这应该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吧。脑子不好使的女人,鼻子可灵得很呢。
在失去你的世界里,我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那件令人无法忘记的事发生在前年一月。琴美发觉了亚矢名的存在。不论想多少次,我都替他们觉得可惜。
我决定了,带着我肚子里的我们的孩子,两个人一起去到那个没有痛苦和悲伤的世界。
自己的女儿才上高中,却在跟有家室的男性谈恋爱,不管对方再怎么保证将来会结婚,当妈妈的一定会非常担心的吧?就拿我来说吧,哲平时很忙,我三个月能见到他一面都已经算是好的了,所以,我当时其实是不知道他和亚矢名的关系的。
到现在都没有跟你讲过,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
哲说想先等着亚矢名高中毕业,然后再把一切告诉琴美。亚矢名说她还没有告诉妈妈,甚至连关系最好的朋友,她都没有说。每次来诊所的时候,她都是对妈妈说打工或者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延长了……
但是,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希望你从此别再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哲和亚矢名是发自内心的互相喜欢,他们之间的爱也是纯真的,我能感觉出来。不论外面的人怎么说,我始终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我把这封信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八月十四日那天,你就会收到的。
哲在遇见亚矢名之后,才第一次体会到了女性对他的温柔。他绝对不是抱着玩的心态的。哲打算找琴美好好谈谈,把他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将来等亚矢名长大了,哲想和她结婚。
我们一起幸福下去的约定虽然没能实现,但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那样的状态持续久了,两个年轻人之间萌生出爱情,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吧?
我不想说再见。
所以,哲为了降低成本,在晚上或者是白天比较闲的时候,都是自己一个人干。亚矢名能来帮忙照顾,真的是帮了哲的大忙了。因为,即使小狗的病治好了,亚矢名也没办法把它带回家去,她对哲特别感激……
我会在那个世界一直等你。
说实话,琴美不在诊所帮忙之后,哲也招过几位兼职的女助手。但是,动物诊所的市场竞争实在是太激烈了,诊所的经营状况很是让人担心。如果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雇兼职助手的话,就会入不敷出了。而且,动物也没办法加入健康保险,为了小猫小狗一下子能花几万日元的养主,也只是很少一部分。
亚矢名
从那以后,为了看小狗的恢复情况,亚矢名每天都会去哲的诊所。熟悉了之后,她还帮着照顾其他的动物,简直就像是哲的助手一样。按哲的话来说,亚矢名是个“能读懂动物内心”的小姑娘……
这大概就是亚矢名的遗书吧。
哲好像是这样回答的。
怀了哲的孩子,她还那么年轻……想着就让人心痛啊。
“有遗弃自己养的小狗的人,就有像你这样关心被遗弃的小狗的人。连身为高中生的你都在为保护动物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我这个做兽医的,怎么可能还会在这种情况下向你要治疗费呢?”
收到这封信之后,哲会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要是哲知道亚矢名怀孕了的话,肯定会为了亚矢名和孩子做些什么的吧。
哲听了亚矢名的话,很受感动。
那个信封里也有亚矢名去世的证明材料,好像是记载着北川亚矢名死亡时间的户籍信息的复印件。行政机关开具的证明书也被折好放进了信封里,连同信一起,寄给了哲。
亚矢名的家离诊所走路也就十分钟左右,不过因为她家住的是高层公寓,应该不让养宠物吧?高中生的零花钱也很有限,她请求哲能不能把治疗费稍微算便宜一些。
没有,我没有找到信封。应该是被哲处理掉了吧。
哲和亚矢名相识的契机吗?我听说,亚矢名在路上偶然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病狗,正巧哲的动物诊所就在那附近,亚矢名抱着小狗走进了哲的诊所。
哲是一个责任心非常强的孩子。看到那封信之后,他肯定是会下定决心追着亚矢名去那个世界的。如果他找我商量的话,我一定会设法阻止他去寻死的。即使不找我谈,可为什么,为什么都没有对我留下一句话,就那么走了……
亚矢名小姐和哲认识的时候,还是个高中生,都立三羽高中的高三学生。三羽高中是都立高中里的名门呢。毕业后,她本来是要去成英大学的理工学部的,是个相当优秀的女孩子。她爸爸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听说是个医生。要是亚矢名能和琴美互换一下就好了……不,我说的是真心话。
对不起,我有些激动,在您面前失礼了。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我的心情就没办法平复下来。
哲被亚矢名那样年轻纯真的姑娘吸引,也正是因为他有一个这样的妻子,才会想去追求心灵的慰藉吧?
亚矢名是怎么死的吗?我不知道,也没有想着去查过。
哲是个很能忍的孩子,从来没对我抱怨过一句琴美的不是。家里的不开心,更让他把心力放在了诊所的事业上。
事到如今,我就算知道当时的情况,也无济于事了。我相信,哲和亚矢名还有他们的孩子,正在那个世界幸福地生活着。
嗯,就像您说的。我也觉得她对孩子是保护得太过了。
哲是在从八月十七日到八月十八日的深夜时间去世的。
“当然是儿子了。”
十七日,哲在结束了下午的诊疗之后,回到家里吃了晚饭洗了澡。那之后的晚上十点,他又回到了诊所。琴美说,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不过,要是琴美能看出哲的异常的话,从一开始也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她一脸平静地说:
诊所从上午十点开始营业。十八日的早上,事务员兼助手的杉下小姐出勤的时候,发现哲已经变得全身冰冷。她判断哲是服用氰化钾自杀的。
“丈夫和儿子,哪个对你更重要?”
万幸的是,发现遗体的杉下小姐立刻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和警察。要是让琴美的爸爸比警察先到了的话,不仅是亚矢名的遗书,哲的遗书估计都要一并葬身于黑暗之中了。
当时,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跟她指出。
据杉下说,哲在诊所最里面的房间的桌子前,像是从椅子上滑落下来一样,倒在了地板上。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因为桌子上放着一杯没喝完的咖啡和一个茶色的小瓶子,杉下立刻判断出哲是死于自杀的。
哲不怎么顾孩子,一心扑在诊所的工作上。琴美愿意花几个小时给小俊做断乳食,都不愿意给在工作的哲送些哪怕是寿司这样的吃食。哲喜欢吃的炖菜,她也从来不做……
警察询问的时候,杉下说哲平时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自杀的征兆,但是感觉他的家庭生活好像并不是那么顺利。看来,不管是如何遮掩,还是骗不过别人的眼睛啊。
不光不让我说,连孙子她都不允许我抱。而且,她对小俊的“教育”似乎也热心过了头。小俊连说话都还不会呢,她就带着小俊去公园,上婴儿补习班,上什么律动课,来来回回在外面折腾……然后说什么在家里的时候让小俊随便玩就好了。除此之外,她还给小俊买了一堆特别贵的益智玩具,好像说是用来给他做头脑特训?
急救人员赶来的时候,说哲已经过了“死后经过时间”,就没有把遗体送到医院去。之后赶来的警察,在琴美在场的同时检查了案发现场,发现了放在桌子抽屉里的哲的遗书。
她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真是见不得。
能够快速得出哲是服用氰化钾自杀的结论,除了法医勘验和鉴定结果之外,哲的遗书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婆婆,现在可和您那个时代不一样。再说这些多余的话,您干脆就别上我家来了!”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但是能看出来哲还是和往常一样直率……如果把它和亚矢名的信一起读的话,就能沉痛体会到他追随亚矢名而去的那种悲伤。
然后,不管我说什么,她都回呛道:
哲的遗书,看,这就是。我把它和亚矢名的遗书放在了一起。
孩子明明饿得直哭,她却说时间没到不能喂奶,而且她也不抱孩子。说是要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孩子摔倒了她也从来不去扶。更有甚者,晚上她居然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小黑屋里睡觉……
亚矢名,对不起。
琴美在育儿上非常漫不经心,她经常把孩子往边上一扔就不管了。
请原谅我。
哲吗?哲那孩子本性善良,从不怀疑他的妻子……
哲
因为,琴美怀上小俊的时候,哲每天从早到晚都在诊所里,兼职的助手那几天没来,哲就睡在诊所里连着工作了好些天。但是那几天,琴美说她回娘家帮忙去了,没住在她和哲的家里。她说,回自己爸妈开的便利店帮忙,拿到的时薪要比在诊所帮忙更多。实际上,我连着好几天晚上给他们家打过电话,都是没人接听的状态……
只有这几句。
我也跟哲好好谈过,实话告诉你,小俊的爸爸到底是不是哲还说不好呢……没有,没有做过血液检查。如果问我有什么证据的话,我倒还真的有。别人的话不好说,但是她肯定是骗不过我的。
但是,这确实是哲写的。他这个孩子的字很有特点,我肯定是不会看错的。
……你相信吗?
他没有留下给我和他妻子的遗书。琴美看起来很不满,但是这个时候的哲,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对亚矢名赎罪,也无暇顾及其他人了。我也没有要怨恨哲的意思。
“婆婆,你别碰他。”
啊,这张纸吗?这是放在他桌子上的便笺纸。在喝下毒咖啡之前,他肯定是用放在桌子上的那支圆珠笔,飞快地写下了这些话。
孩子出生之后,大家都很是高兴。我去医院看了他们母子二人。在病床前,我刚想把手伸向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俊,琴美就急得皱眉说道:
咖啡是普通的袋装速溶咖啡,他用烧开的热水冲泡的。想起来就觉得可怜,哲总是自己一个人喝咖啡。
小俊是在他们结婚后的第四年出生的吧?嗯,应该是,我记得那年哲三十五岁……他们老是要不上孩子,我之前都替他们着急。
是的,我把知道的都告诉警察了。毕竟亚矢名和哲都已经去世,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妻子吗?琴美在最初的三四年,一直给哲当事务员和助手。又得顾家务,又要在诊所帮忙,她自己休息的时间几乎就没有了。小俊出生之后,她就不怎么去诊所帮忙了,而且她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动物。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哲会有氰化钾这种剧毒的东西呢?
没过多久,“田中关爱动物诊所”开始营业了。营业场所是在一栋五层楼建筑的一楼。他们租了一层的一半,以宠物猫狗为中心,每周六日诊疗,也接收宠物住院。兽医只有哲一个人,和以前在医院工作完全不同,诊所可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倒是不用像以前那样每天走那么多路了。
刑警对我说,因为网络技术的发达,现在可是连违禁药品也能轻松搞到的时代了……哲的牙医朋友好像有人认识制药公司的人,说不定他是从朋友那里得到氰化钾的吧。
在距离琴美父母家很近的地方,他们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用来居住。琴美家里一直催哲快点开业,哲也说新家所在的港区对宠物医院的需求更大。我看,他的想法也是完全被琴美带着跑了……
哲去世之后,“田中关爱动物诊所”也就立刻停业了。
本来我家里的房间也多,他们住在这里,把医院也开在附近的话,起码居住的成本就可以省下不少,而且诊所的房租也应该会很便宜。不过,琴美死活不同意和婆婆在一起住,哲也没办法,只好听她的。
琴美想要尽可能地减少开销,随即打电话辞去了所有的打工人员……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主要问题是资金。因为结婚,哲的存款已经被用了很多。所以,开诊所的费用,我出了三百万日元,他妻子家里又出了一些。结果,这反倒成了后来矛盾的根源。女方的爸爸在他们家里很有话语权,说话也强硬。结果,琴美也开始变得高傲自大起来……作为婆婆的我说的话,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诊所的设备吗?我平时没有参与诊所的运营,不知道里面具体有哪些设备。不管是医疗器具还是别的用品,买的时候都非常贵,一旦成了二手的,就卖不上什么价钱了。所以,从租的那个公寓楼里搬走的时候,全部当作垃圾给处理掉了。
私人诊所的竞争其实是非常激烈的,但是,在医院上班能领到的工资实在是有些低……而且,他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动物医院上班吧?
保险金不到五千万日元,归继承人琴美和小俊全额所有。至于人身保险,我以前就是卖保险的啊,所以,肯定给他买了……嗯,是的,已经交了好多年了。不过自杀的话,就跟人身保险金没什么关系了。
以结婚为契机,哲辞去了动物医院的医生工作,自己在港区开了一家私人动物诊所。
先不管人身保险金的事,最让我忍不了的是,琴美他们家非难我,说得好像就跟我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
因为,最近的年轻女孩啊,父母和学校老师都不管她们,教养缺失的现象很严重,没几个人洁身自好了吧。想想就让人觉得可悲。但是,我丈夫一死,我说话他也听不进去了。所以,我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二人就这样结婚了。
出席哲的葬礼的人有很多。哲是自杀的,所以告别仪式之后,外人没有被允许去火葬场。除了琴美和小俊,只有我和琴美的父母三个人去了。车从葬礼现场开走之后,她们家的人一个个都拉着个脸……对我非常冷淡。
哲从小就刻苦学习,比别的孩子晚熟。我想着他在参加联谊会的时候,觉得对方还不错,就跟人家私订终身了吧?他的妻子——琴美的父母是个体户,经营便利店。听起来还算是个本本分分的家庭出来的姑娘,但是她的品性如何,我是预判不出来的……
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女儿逼死了哲一事,琴美妈妈装得像是一点都不知道一样。
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也不会强求孩子一定要用像以前那样的相亲模式找对象。找个靠谱的人帮忙介绍个女孩,见了面还不一定是什么情况呢,何况是那种疯疯癫癫的活动上认识的姑娘了。那种活动可说不好会混进来什么样的人呢,关键是能看清楚对方的品性吗?
在哲要被火化的那一瞬间,琴美妈妈开口了。
我问他找的是什么样的人,他说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一个女的。我听了之后受到的心理冲击太大,以至于卧床了好几天。因为,去那种联谊会的女的,大都是家里多多少少有些问题的吧?不过,父母完全不干预,说“结婚对象只要孩子自己喜欢就行”的这种家庭倒也有……我是反对这种做法的。
“都这么大的人了,道理也懂得不少,自杀什么的,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呢。死的人,是什么都不用管了。不过,但凡他死之前站在自己妻子的立场上想一想的话,丈夫追着别的女人殉情了,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哲突然说他要结婚了,是在我丈夫去世四年之后。之前他也没跟我商量过,这个消息真的让我吃了一惊。向我汇报的时候,他和妻子当然是商量好了的,而且他妻子的父母也知道他们要结婚了。只有到我这里,变成了“先斩后奏”。
“可怜我们琴美,在这么尴尬的年纪成了寡妇,而且还带着个小累赘,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嫁的啊!你说说,你家要怎么负责吧!”
哲的高中班主任老师也给他推荐说:“按照你模考成绩来看,只要不是非得留在东京的话,其他地方大学的医学部都是很有希望的。”托大家的福,哲后来考上了东京农政大学的兽医学部……您不知道吗?东京农政大学的兽医专业可是非常好呢。
不仅流着假眼泪给我看,还把情绪调动到了极致,越说越激动。
说起兽医,大家可能都觉得比起当医生来说,当兽医要简单得多,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兽医学部和医学部一样,本科都要六年时间才能毕业。与一些半吊子水准的医学部相比,倒不如说兽医学部更是难上加难……
完全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受害者,至于小俊,则还被她看成是个麻烦了。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理喻。
那小子从小就特别喜欢动物。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就说自己长大后要去当动物园的饲养员。我丈夫对他说:“你要是想去做和动物相关的工作,就去考取资格当兽医吧。”哲本人也正好有这个想法,所以大学选专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兽医学。
“是,哲是追别的女人了,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吗?家里有一个能残暴地把小狗的头给割下来的老婆在,不论是哪个男人都会跑的吧!
哲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丈夫去世时,哲才二十七岁。虽然他已经成了一名兽医,但是还没有自己独立出去,仍然在一家动物医院上班。当然,这是他结婚之前的事了。
“丈夫的遗体还没化成灰,就在这里说什么改嫁不改嫁的,你们是用脚在想问题的吧?这种卑劣的想法是能用人的脑袋想出来的?”
我现在做着保险公司营业员的工作,去世的丈夫以前在银行上班,他最后当上了日出银行龙仙寺站前支店的支店长。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四岁。要是他能活得长一点的话,哲的不幸也许就可以避免了吧。没保护好哲,我真的觉得对他内心有愧。
我回得他们哑口无言。
也因为这样,我平时都找不到一个人能陪我聊聊哲的事情,觉得很失落。既然您今天来找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好的,那就请您多多关照,咱们慢慢聊。
尽管被他们恶狠狠地瞪着,我想着反正今后也不用再和他们扯上关系了,就痛快地补了那几句话。
还不只是他妻子那边的亲戚,自从哲死了以后,田中家的亲戚也突然都不跟我来往了。要是我丈夫还活着,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真是人生百态,世事炎凉啊。
我也是那种有什么话就直说的人。动物诊所开业的时候他们家出过钱,平时也有帮忙打理,所以他们就总觉得自己对哲有天大的恩情……现在看来,他们只不过是把恩情当作威胁哲的人质而已。
再过不久就是哲的三周年忌日了,今年的法事看来是要很冷清了。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去寺庙里参加法事的……
从那以后,我一直一个人生活。
我又没打什么坏主意,给孙子买的糖也不是对牙齿不好的巧克力和奶糖,而是含有维生素的那种不怎么甜的糖……
每天都很寂寞,没想到今天还能再说起哲的事情。
“奶奶给你买的东西,不让妈妈看一下的话,是不可以吃的!”她把孩子训了一顿。
卖保险的工作我现在也有在做,能闲聊拉家常的人也不少。但是,这种私事也不方便跟客户讲吧?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今天一吐为快,真是觉得心里面轻松了不少。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您随时再来。
是什么时候来着?有一次,我给小俊买了糖,就在小俊刚把糖含进嘴里的时候,她就让小俊赶紧把糖吐出来。
啊,是要复印吗?哲和亚矢名的遗书,对您有用?
在那之后,哲的妻子就回娘家了,现在我们就跟陌生人一样。孙子小俊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但是她根本都没有联系过我。而且,最开始的时候,她都不让小俊认我做奶奶……现在想来,真是个差劲的儿媳妇啊。
原来是这样啊……确实,对于亚矢名的家人来说,是重要的东西啊……
但是,哲和亚矢名都去世两年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调查的吗?亚矢名好像有几个兄弟姐妹,莫非您是为了说媒而来的?
我知道了。那先借给您。但是,复印好了之后,一定要马上还给我啊。
您应该知道,哲已经去世了,前年八月的时候。亚矢名去世之后,他也跟着走了……他在痛苦了好久之后,最终下定决心自杀了。
这附近能复印的地方,果然还是便利店。便利店的话,车站附近倒是有几家。还有,从我家门口出去之后,向着车站的反方向走,在第一个拐角处向右转,走到第二个红绿灯那里,就能看到便利店了。哪个更近一些呢?我也说不好。
那个小姑娘那么年轻就死了,真是让人觉得可惜。对了,想必您是知道哲和亚矢名之间的事情吧?不过,其实我没有见过亚矢名小姐。所以,也没有什么能告诉您的。真的很抱歉。
那,我在这里等您,您出门注意安全。
您今天特地来找我,是想了解一些什么呢?哦,是这样啊……您是在调查已经去世的北川亚矢名小姐的事情啊。
啊,下雨了啊?
但是,您说您是私人侦探,和那些做结婚调查的商业征信所的人是不一样的吧?比如说,您是调查某个案件或者追查犯人吧?调查那些案件的相关人员的时候,会很危险吧?真是个不容易的工作啊。
哦,好像雨也没下太大,那您注意脚下啊!
你是……私人侦探啊。不好意思,虽然有些失礼,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您真的是侦探吗?啊,看来还真是,都怪我没看出来。不过,我没想到私人侦探居然会来找我。刚才说了些失礼的话,真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