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在案发之后,才发现这一点。当时,我每星期六都接受丰川先生有关设计图的辅导,但三浦老师去世,丰川先生开始在辅导我时说老师的坏话,‘你最好把三浦君教的东西全都忘掉’‘那个人充其量就是个公务员,没有艺术天分’……”
“特别?”
“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只知道三浦老师有时很任性妄为,确实曾令丰川先生不悦。但他竟会直接否定老师的才华……?”
“丰川先生……好像特别讨厌三浦老师。”
“其中的原因相当复杂。听说丰川先生从小就很擅长画画,也是以前几名的分数考取美术大学的,当年甚至是在开学典礼上讲话的学生代表……而三浦老师则是勉强过了美术大学的分数线,倒数几名进来的。老师生前经常笑着谈起这些。那时候,虽然丰川先生和三浦老师是同学,但更接近于师徒关系,听说丰川先生教过三浦老师很多绘画技巧。”
“……此话怎讲?”
“……这些我完全没听说过。”
这句话极具冲击力。
“但进入社会后,两人的关系逐渐颠倒过来。丰川先生毕业后就职于东京的设计师事务所,但工作并不顺利,和公司的人闹了矛盾,好像只干了几年就离职了。艰难求职的时候,是三浦老师帮了他,还给他谋了一份副业,让他做美术社团的讲师……如今想来,丰川先生的自尊心那么强,却落得被自己曾经辅导的人关照的地步,一定非常不甘心吧。不过,最后这些只是我的猜测。”
※※※
“不会,您这些话很有参考价值……说起来,您似乎对丰川先生很了解,除了社团活动中的辅导,他和您还有其他交集吗?”
“我觉得……杀害三浦老师的人,应该是丰川先生。”
“有的……我们经常在三浦老师家一起吃饭。”
龟户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说:
“嗳?!在老师家?”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对。案发后,我经常去老师府上叨扰。丈夫去世后,三浦夫人应该很不容易,于是我就去帮帮忙——准备饭菜、照料三浦老师的儿子什么的。”
“龟户同学,如果您了解有关丰川先生的情况,能不能和我说说?无论什么都行。”
岩田感到不可思议。龟户的确曾在美术社团受到三浦的关照,但这份情谊会深到让学生为老师的遗孀做到如此地步吗?而且龟户此前还讨厌三浦……
“这样啊……”
“当时,丰川先生也经常和我一起去,每次他都会买些大鱼大肉过去。”
“调查老师身亡的那起案件,完全是我个人情感使然。我今天来这里,是想直接问丰川先生几句话,他是案件的相关人员。”
“欸,虽然他说三浦老师的坏话,对老师的遗孀却很关心呢。”
“嗳?!”
“不……其实……他别有用心。”
“没错……其实,三浦老师是我的恩师。”
“别有用心?”
报社的人打听丰川的消息,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三浦的案子。但龟户的表情和语气中,似乎还有别的内容。岩田觉得,与其拙劣地隐瞒,不如老实坦白。
“丰川先生和三浦老师的太太说话时,有时会露出猥琐的目光,我看见过好几次。”
岩田心里一惊。
“真的吗……?!”
“难道……是关于三浦老师的?”
“是的。三浦太太害怕极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是的……我有话想问他。”
丰川卑鄙的本性逐渐显露出来。岩田对他的怀疑更重了,另一方面,他对龟户也渐渐产生了疑问。
“我听说他搬去福井县了,但具体的地址就不清楚了。请问,您找丰川先生有什么事吗?”
“龟户同学,谢谢您告诉我如此宝贵的信息……我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怎么看三浦老师这个人?”
“听说他后来因为本职工作的调动搬家了。您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吗?”
“怎么看……是指?”
“知道。高中时,他每星期都会辅导我。”
“案发后,您在接受采访时好像说过自己‘讨厌三浦老师’。可即便如此,您却照料三浦老师的家人,还替三浦太太担心……您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呃,想和您打听的事,和曾在这里做讲师的丰川先生有关。您知道丰川先生吗?”
龟户低下头,很是扭捏地说:
两人面对一张木制的大书桌而坐。仔细一看,岩田才发现龟户长得相当漂亮。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皮肤几乎白得透明。束在身后的黑发若是散开,大概长度惊人。虽然两人相差两个年级,之前不曾打过照面,但岩田还是很惊讶,竟有这样漂亮的女孩和自己同校。
“我喜欢过他。”
“……好的。总之您先请坐。”
“……嗳?”
“是的。现在我在报社工作,但今天不是来做采访,只是想以个人身份问您几个问题。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我曾经喜欢过三浦老师……不过,那句‘讨厌’也绝不是谎言……我经常惹老师发火,讨厌他的地方也有很多……但除了他,再没有谁能那样替我着想……”
“毕业生……?”
龟户接下来的话,越发出乎岩田的意料。
“龟户同学,抱歉突然打搅您。我叫岩田俊介,是这所学校的毕业生。”
“我和父母关系不好……总是无视彼此。三浦老师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所以我虽然有叛逆心理,有时候也无可奈何地讨厌他……但老师过世的时候……我就像身上被人剜下一块肉似的,痛苦极了……连续哭了好几天……大概一直以来,我对三浦老师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
只剩下两个人的美术教室,飘荡着紧张的气息。龟户用狐疑的目光望着岩田。突然来了个“报社记者”,她当然会觉得可疑。为了放松她的警惕,岩田竭力堆出温柔的笑容。
••••••
“那你们两个好好聊吧。”丸冈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您的意思是……曾经爱过他?”
岩田慌忙想要更正她的说法,但已经来不及了。
“……也许是这样。但当时我觉得羞耻,不想让人知道这份心意……面对警方调查和采访的时候,故意逞强,说自己‘讨厌老师’。如果不这么做,许多情绪搅在一起,我怕自己会精神失常……现在想起老师,我也……”
“小龟,这位报社记者小哥啊,有事想问问你!”
龟户满面通红地哭出声来。岩田不知所措。与此同时,他又不知怎的,有一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走进美术教室,一位年轻女性正在教室里洗画笔。丸冈对她喊道:
回想起来,三浦去世的时候,没有一个同学流泪。这恐怕就是学生们对三浦义春这位教师的评价吧。当时,班里有个同学说:“那个啰唆的家伙不见了,真好啊……”这句大不敬的话总算没人附和,但岩田透过班上的氛围感受到,很多同学都是这样想的。
很难想象这段朋友般的对话是出自老师和学生之口。要是学生们对三浦说话如此随便,恐怕会被他教育将近一个小时吧。岩田不由得苦笑。
岩田觉得孤独。他甚至怀疑:难道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为三浦的死难过吗?因此,如今在他面前流泪的龟户,就像他遇到的第一个同伴。
“你们也辛苦啦。回家路上要小心哦。”
“龟户同学,今天真的很感谢您。三浦老师对我也恩重如山。能遇到同样为他的死难过的您,我特别开心。”
“小丸!辛苦啦——!”
“我也是……”
真是意想不到的巧合。虽然见丰川的愿望落了空,但能见到其他的案件相关人物,也是一种幸运。丸冈带岩田去了美术教室。社团活动似乎刚好结束,社团成员们一窝蜂地从教室走出来。看来严厉的三浦不在了以后,社团人数增加了。成员们纷纷向丸冈打招呼。
“对了,这个月二十日,我已经计划好去登K山了——想在三浦老师的忌日那天登山,以慰他在天之灵。如果时间方便的话,您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的……我务必要见!”
“谢谢您的邀请……但那天我有重要的课,无论如何也不能请假……”
“你认识?没错,就是她。现在她就读于美术大学,每星期都来这里打工。这会儿她正在辅导社团活动呢。马上就要下课了,一会儿你去见见她?”
“啊……那就没办法了。”
“……莫非是美术社团以前的学生龟户?”
“难得您邀请,我却无法赴约,真是抱歉。那个……如果您明年还去,到时候请让我与您同行。”
“就是接替丰川做外部讲师的女孩。”
“好的,当然……对了,给您一张我的名片。要是今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
“小龟?”
“谢谢。那我也给您一张我的名片吧……?”
“呃……想不起来了……对了,小龟也许知道。”
“嗳?您还在上学就有名片了吗?”
“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嗯,是方便大学课题研究做的。有点儿不好意思……还望您收下。”
“听说他的本职工作有调动,所以搬家了。”
龟户递上一张设计得很漂亮的名片。
“丰川老师为什么不干了呢?”
绚丽的花朵插画旁边,印着她的姓名和罗马读音。
来晚了……岩田大失所望。
龟户由纪
“他很久以前就不干啦。”
YUKI KAMEIDO
“是的,我想跟您打听几件事。以前应该有位姓丰川的老师在美术社团做过外部讲师,现在他还在这儿教课吗?”
※※※
“哎——很厉害嘛。对啦,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岩田道谢后,从椅子上起身。
“不是记者,不过我在报社工作。”
这时,他忽然发现房间角落里有一张画,是一张装裱在木质画框中的猫。不知道为什么,整张画布上布满了间距相同的小洞。
“啊——!真是好久不见!刚才老师们议论得可热闹了。听说你现在是记者了?”
“龟户同学,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丸冈老师,好久不见。我叫岩田俊介,是去年的毕业生。感谢您之前教我美术。”
“啊!您是说那些小洞吧?那是一张看不见也能作画的画布。”
丸冈烫了头发,平时喜欢穿背带裤。对教师而言稍显出挑的打扮和飘忽不定的性格令学生们对她很感兴趣,还亲昵地叫她“小丸”。她和岩田只有“美术老师”这一个交点,但她性格倔强,给岩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岩田用笑容回应了老师们一连串的提问,然后朝教员室深处一位埋头工作的女老师走去。那是美术老师丸冈,是三浦去世后来的,听说她也接下了美术社团顾问的工作。
“看不见也能作画?”
“嗳?那会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吗?”
“是的。如今美术社团里有个全盲的女孩。这个主意是丸冈老师为那孩子想出来的……岩田同学有没有试过闭着眼画画?”
“听说你进报社了?也就是说,当了记者?”
“呃……没有吧。”
“岩田!好久不见啊!最近好吗?”
“想象一下福笑游戏 ,您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看不见手边东西的情况下做手工是很难的,画画更是如此。如果看不见,根本不知道要把线画在画布的哪里。但如果在画布上打洞,就可以靠手指的触感找准位置,以此作为参考画线。
但走入教员室,岩田受到了隆重的欢迎。好几位曾关照过他的老师都跑了过来。
“比方说,将左下角的点、右下角的点和最上面正中间的点连在一起,就能画一个三角形。就算看不见,还是可以努力将脑海中的画面呈现在画布上。我们用这个办法,让那孩子练习画人物、动物等各种内容。”
站在走廊上便能看到教室、厕所、楼梯……一切都没有变。但岩田隐约有些不适,这个半年前自己还极其自然地出入的地方,如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冷冰冰的教室仿佛在拒绝长大成人的自己。
“原来如此……依靠手指的触感画画啊……”
步行十五分钟左右,便能看到熟悉的木制校舍。校园里传出运动社团练习的声音。毕业后有半年没来过学校了,岩田在办公室领了来访人员的名牌和拖鞋,前往教员室。
这时候,一个想法在岩田的脑海中闪过。
第二周的星期六,岩田坐了三十分钟电车,在离母校最近的那站下车。高中时,他每天从祖父家乘公交车上学,几乎没怎么坐过电车,但街道的氛围还是令他怀念。岩田朝学校走去。
一直以来的疑问和打了洞的画布重叠在一起。
※※※
三浦的画上叠出的折痕,是不是和画布上的洞有同样的作用呢?
“……好的。谢谢您!”
三浦通过细密地折叠,在纸上留下很多折点。也许他折纸的意图并不是做辅助线,而是想留下折点?丸冈为美术社团那位全盲的学生想办法,让她在打了洞的画布上画画……莫非三浦和丸冈的出发点相同,折纸是为了让自己即使看不见也能画画?
“谈话是采访的基础。先从谈话开始练起吧。”
如果这个想法没错,就说明那幅画是三浦在不能视物的状态下画的。
“原来如此……”
•••••••••••
“丰川之前在三浦先生的安排下,每个星期六都去美术社团教课。有可能他现在还是那里的外部讲师。你不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吗?毕业生回母校探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你不用亮出记者身份,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和丰川正常聊天就行了。见面理由随便编一个就好,在闲聊过程中悄悄收集情报。”
然而,其中仍有蹊跷。
“拉家常?”
假如三浦被凶手蒙住眼睛,看不见东西,他自然看不见山景,也无法写生。所以,三浦画画时至少是能看见山景的。可他却看不见手边的画纸……他当时究竟处于怎样的状态?
“不过……如果你非要听丰川说几句,跟他拉拉家常不也可以吗?”
岩田拼命思考,得到了一个结论:
“这些我明白……可是……”
难道三浦作画时,双手被绑在身后?
“所谓记者,是份危险的职业。所以每个人都要掌握保护自己的方法。这不是轻易就能学会的本事,需要一定的经验。岩田,现在的你没有做记者的经验,在社会上混得也不够,最好别去以身犯险。”
(凶手限制了三浦老师的行动。老师试图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从口袋里掏出购物小票和笔画画。但因看不见手边的画纸无法作画,于是他将小票折叠,用手指确认位置,摸索着作画。)
“……”
即便如此,岩田还是想不通。
•••••••••••
人可能在双手被绑缚的情况下作画吗?
“你听着,丰川虽然没有被捕,但这个男人说不定就是凶手。要是你对他说:‘我在调查这起案件,你是否对受害者怀恨在心?’他很可能会担心你挖出整个案件,说不定会加害于你。”
就算可能,老师又是如何做到画完整幅画都没被凶手察觉的?
“为什么?”
说到底,三浦在危急关头画下这幅画,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瞒着公司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疑点依然多得像山一样,但岩田直觉,自己找到了突破口。
熊井思索片刻,严肃地说:
※※※
“我想采访丰川,想直接问问他究竟是怎么看待三浦老师的,了解他的作案动机。”
9月20日早上,岩田将刚买的帐篷、睡袋装进登山包,又将素描簿塞进去,离开了宿舍。他原本打算当天往返,但凑巧赶上两天连休,便将行程改为两天一夜的露营。这时候,岩田给自己定下了规矩:
“追查……具体是要怎么查呢?”
他要完整重现案发当天的情景……也就是说,要按照案发当天的时间,追寻三浦的足迹向K山进发。岩田想亲眼确认,三浦当天究竟看到了怎样的风景。
“不会给公司添麻烦的。我只想以个人的身份追查三浦老师的案子。”
13时许,岩田抵达车站,在附近的超市买了吃的:豆沙包、猪排三明治,还有花柳便当。随后打车前往K山,抵达山脚的时间接近13点30分。时间基本和案发当天吻合。
“嗳?”
那天是九月中旬难得的晴天,热得让人出汗。或许和天气有关,登山的人相对较多。岩田用手表确认了时间,开始登山。
“说到这里……我可以在周末以记者的身份参与社会活动吗?”
沿着平缓的登山道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来到第一个休息地点——四合目的广场。六张桌子已经被登山的游客占满,岩田只得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拆开了方才在超市买的花柳便当。
“嗯……那就好。现在这世道,没必要特意放弃薪水。自由记者随时都能当,不必急于一时。”
岩田,你吃过这个吗?这是站前的超市里卖的“花柳便当”。老师我很爱吃这个,每天都买。买多了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和爷爷一起吃吧。
“啊……我想再坚持一段时间。”
就这样,三浦每天都让岩田带两人份的便当回家。酸甜口的肉丸,大片的蔬菜天妇罗,放上梅干的米饭——花柳便当的味道一如当年。
“是吗……对了,你之前说要辞职,后来怎么着了?”
吃完午饭,岩田从背包中拿出素描簿和铅笔。那一天,三浦在这里画了画。岩田不擅长绘画,但既然要完整重现案发当天的情景,就不能少了这一步。
“我试着将您昨天讲的内容总结了一下。”
一开始,他试着画开在树根旁边的小花,但怎么也画不好,苦战了三十分钟,终于画出一幅惨不忍睹的画。
“热情很高嘛。”
“我果然没有艺术天赋啊……”岩田小声嘟囔着,合上了素描簿。
就在这时,熊井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了一眼手表,刚过15点20分。
岩田想采访丰川,听他谈谈想法。
那天,三浦离开这里的时间大概是15点30分。原本应该再等十分钟,但岩田不太放心。他和三浦不同,平时没有登山的习惯。而且长大以后,自己就没再爬过这座山了,说不定没法在17点爬到目的地八合目。以防万一,是不是应该多留些时间,提早出发呢?多提前些,路上也能多休息一下。
作案动机……岩田昨晚做了一番思考。丰川是不是有什么藏在心底的怨恨?三浦和丰川从大学时期就认识了,做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有没有可能……在这段时间里,丰川心中对三浦产生了某种情感并逐渐发酵了呢?
岩田收起素描本,离开了四合目的广场。
第二天午休时,岩田在办公桌前翻开手账,里面总结了熊井告诉他的内容和案件的大概情况。无论怎么想,最可疑的人都是丰川。奈何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熊井也说,他的作案动机不强。
※※※
岩田想看看三浦生前酷爱的风景。
岩田的判断是对的。
(下个月去登K山吧?)
抵达六合目时,已经过了16点。要是完全按照三浦的时间出发,肯定会迟到。和三浦相比,岩田走得还是慢了。
岩田,老师我啊,经常到K山上画画。在八合目看到的山景漂亮极了。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吧。看到那片风景,你的烦恼肯定会一扫而光!
岩田停下来,拿出水杯喝水。抬头望天,西边已经隐约显露出一抹橘色,晚霞渐渐出现了。从现在开始,不加速往上爬的话,就赶不上了。他快步向上攀登而去。
岩田轻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这时,挂在墙上的日历忽然映入眼帘。马上就到九月了。三浦去世就快三年了。
过了六合目,山路一下子险峻了许多。虽然登山道两旁拉了绳索,登山者不至于迷路,山路却没铺平整,难走得不得了。不时有小动物大小的光溜溜的石头横在路中间,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倒。到处都是没见过的、模样可怕的虫子。
真是越想越糊涂了。
岩田压下几近崩溃的情绪,脚下仍不停歇。大约一小时后,终于看到“八合目广场”的指路牌,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差几分钟17点。匆忙赶路是值得的,他勉强按计划抵达了终点。
另外,他觉得纸上的折痕也很可疑。既然需要辅助线,大可以直接用笔画出来。为什么偏要用折纸这种复杂的办法呢?
八合目广场是一片儿童公园大小的空地,和四合目广场不同,这里没有长椅等设施,却有的是搭帐篷的地方。
素描本上的画没有辅助线。这说明三浦平时画画没有做辅助线的习惯。既然如此,为什么唯独要在那幅山景画上细致地做出辅助线呢?是不是有什么原因,使他必须将位置画得如此准确?
这里是再合适不过的露营地,但此刻除了岩田,没有任何人在此扎营。也不难理解,毕竟这是几年前发生过杀人案的地方。
回到员工宿舍后,岩田躺在布置简陋的八叠大的房间里。三浦的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尤其引起他关注的是辅助线的事情。
•••••••••
※※※
岩田卸下沉重的登山包,伸了个懒腰。
“好了,案件的基本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车站前的超市领取的购物小票。三浦临死前,不知道为什么在小票背面画下了此处的山景。模仿他的行为,或许可以弄清他的意图。
岩田还在沉思,熊井对他说:
岩田拿出铅笔,把目光投向西边。照理说……那边应该能看到三浦生前喜爱的美丽山景。
也就是说,三浦为了不让凶手起疑,留下了一个无法被轻易破解的暗号……但这样的话,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凶手为什么会把画留在现场?就算画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或肖像,但毕竟是受害者临死前留下的,而且内容蹊跷。合理的做法难道不是将它处理掉,以防万一吗?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的确……”
(和那幅画……不一样。)
“谁知道呢。他要是画一张凶手的肖像画就好了。不过这么干的话,凶手肯定会把画处理掉。”
在晚霞浸染的天空下,群山成了黢黑的一团。
“莫非这幅画中,暗藏了揭示真凶的线索?”
•••••••••
三浦在被凶手袭击时画下了这张山景图。他究竟意图何在?
岩田一时陷入慌乱,但很快便明白了原因:逆光。
“对。就在三浦先生抵达八合目广场到被杀之前的短暂时间里。”
今天的日落时间大约是17点30分,现在是17点。日落前的三十分钟,正是夕照最强烈的时候。
“能画下这根木桩……就说明这一定是在他临死前画的吧。”
那丛山景位于K山西侧。
“你还记得吗,案发当天的中午,登山社团的大学生在八合目把桩子踢断了。这就是那根折断的木桩,在三浦先生遇害几小时前的样子。”
自西边的天空逐渐沉落的夕阳,在群山背后射出强烈的光。从K山的八合目看过去,逆光下的群山暗极了。若是在白天,阳光从高处照下来,站在这里想必能看清群山的每一寸肌理,但在眼下这个时段,连山与山的分界都看不清。
“嗯……啊!难道说……”
岩田的脑海中浮现出三浦留下的画。
“还有,你仔细看这幅画。近处不是有三根木桩吗?那是用来系登山绳索的木桩。你能看出中间那根桩子歪倒了吧?”
那幅画上不光清晰地描绘了每一座山,还画出了支在山顶的两顶帐篷。无论怎么想,在这个时段都不可能看得如此清楚。案件是三年前的今天发生的,日落时间几乎和今天相同。从这里看出去的景色,应该也基本一致。
“啊……对。”
(莫非老师抵达八合目的时间其实要早很多……是天光大亮的时候爬上来的?)
“应该不会。我刚才不是也说了嘛,用来画画的小票是站前的超市当天白天印发的。”
这个念头忽然划过岩田的脑海,但很快被打消了。这不可能。
“老师生前去过好几次K山的八合目,对吧?有没有可能……那是他之前来的时候画完放在钱包里的?”
岩田从四合目出发的时间比三浦早十分钟,而且从半路开始快步登山。要想再快,就只能用跑的了。即使三浦再习惯爬山,也难以想象他会背着沉重的行李沿着登山道向上跑。更何况,六合目往上的山道未经修葺,陡得很,这段路要是用跑的,准会摔倒。
“你的意思是?”
三浦抵达这里的时间段,只能和现在一样,或者比现在更晚一些。
“熊井先生,这幅画真是在三浦老师遇害的前一刻画的吗?”
既然如此,他是怎么画出那幅画的呢?
岩田想到了一种可能。
••••
大概只有这样想,才能说通这一切。但还是很不自然——为什么三浦被刀子指着,却不想着逃跑,反而要写生呢?
※※※
“没错。我是这样想的:三浦先生抵达八合目后,就被某个人袭击了。凶手对三浦先生掏出刀子。双方一时间处于僵持状态。这期间,三浦先生从口袋里取出购物小票和圆珠笔,用吓得发颤的手画下了凶手背后的风景——也就是这幅山景画。画完它,三浦先生就遇害了。”
过了一阵子,夕阳沉到山的另一边,四下昏暗了许多。岩田暂停思考,开始做露营的准备。他搭起帐篷,在里面点亮电池式电灯,拿出从超市买的豆沙包和猪排三明治。
“难道三浦老师当时没法把素描本拿出来?”
三浦当时打算吃哪样当晚饭呢?岩田看了看保质期,猪排三明治的包装上写着“9月20日PM 10:00”,也就是到今晚10点,而豆沙包能留到这个周末。也就是说,三浦应该是打算晚上先吃猪排三明治,然后把保质期长的豆沙包留作第二天的早餐吧?
这个问题引着岩田想到了一种恐怖的可能。
岩田拆开猪排三明治的包装,咬了一大口。不怎么好吃。听说在山上味觉会变得迟钝,也许是这个原因吧。
“直接画在素描本上确实是最省事的。但三浦先生没有这样做。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他拿出水杯大口喝水,水猛地灌到嗓子里。
“但是,他为什么要画在小票背面呢?”
就在这时。
“警方是这样认为的。仔细看图你会发现,他确实是比着辅助线画的。”
有某个东西在岩田的脑袋里迸裂。
“三浦老师用折叠的办法,在购物小票上做了辅助线?”
“难道……是这么回事?!”
“我不熟悉艺术,了解得并不多,但画手写生的时候,通常会先在纸上做出基准线。这就是所谓的辅助线。似乎有了辅助线,就能画出均衡、准确的图。”
巨大的冲击涌入全身,岩田的心跳纷乱无章,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的确有,折得还很细呢。”
惨不忍睹的尸体、被偷走的食物、购物小票上的画……所有要素都指向一个结果……
“你仔细看那张照片,小票上是不是有折痕?”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三浦老师要画下那幅山景。”
“辅助线……是什么?”
※※※
“三浦先生的裤兜里装着钱包,警方在钱包里发现了购物小票,是星期日白天在站前的超市买食物时的那张。这幅画画在小票背面。鉴定结果表明,小票上的指纹等信息足以证明这幅画出自三浦先生之手。是用他平时放在口袋里的圆珠笔画的。虽然笔迹潦草,但似乎并非糊弄了事。我爬到八合目看过实际的风景,这幅画从构图来说基本是原貌的再现。想必三浦希望将它画得相当准确,甚至为此借助了辅助线。”
岩田爬出帐篷,眺望西方。群山已经融于夜幕之中,彻底看不见了。
※※※
但是,再过十几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群山的身影将会重现。警察、熊井和岩田本人,之前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很奇怪吧?和其他几张画的风格完全不同。而且,这一幅是画在购物小票背后的。”
••••••••••••••••••••••
“三浦先生曾经和我说过。但是……这幅画……”
三浦画的是朝阳照耀下的群山。
岩田,老师我啊,经常到K山上画画。在八合目看到的山景漂亮极了。
他留下那幅画的原因,只有一个。
••••••••••••••••
那便是……告诉大家:我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活着。
“嗯,毫无疑问是他留下的。画的好像是从八合目广场看到的群山。你应该也知道,K山位于山地和城市的分界线上。沿着登山道向上爬,在八合目刚好能将群山尽收眼底。三浦先生喜欢在这里看风景,生前好像来这里画过好几次素描。”
司法解剖的结果显示,三浦的死亡时间是9月20日17时许。假如他活到了第二天清晨,警方推测的死亡时间就存在十多个小时的误差。想不到优秀的警察竟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这幅画……真是三浦老师画的吗?”
但是,假如凶手使用某种诡计,有意捏造了十多个小时的时间差呢?岩田发现了这一诡计。
画面又乱又脏,根本想象不到这是擅长画画的三浦画的。
他从熊井之前的话中得到了启示:
熊井将资料翻到下一页。看到印在那纸上的照片,岩田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虽然尸体损伤严重导致司法解剖非常困难,但幸运的是,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检测出了尚未消化的食物。据说和花柳便当的食材一致……观察食物的消化情况……警方推测,三浦先生的死亡时间大约在用餐两小时三十分后。
“遗作?”
警方由此推断,三浦是在四合目用过午饭的两小时三十分后死亡的。但要是反向利用这一推断,不就可以在死亡时间上作假了吗?
••
概要如下:
“不寻常的不是这些,而是死者后来在八合目的广场画的遗作。”
三年前的今天17时许,三浦来到这里,支好帐篷,吃了晚餐(估计是猪排三明治),随后钻进睡袋入睡。第二天天亮后,凶手抵达现场,拉开睡袋,把三浦双手反剪着绑了起来,然后强迫他吃下自己准备的花柳便当,用水把便当灌进胃里,干等了两小时三十分,才将其杀害。
“所以说……不寻常的地方在哪里呢?”
这样一来,司法解剖时就会从尸体中检测出经过两小时三十分的消化后的花柳便当食材,因此警方推测的死亡时间会出现十多个小时的误差。利用这段时间,能做出无数不在场证明。熟悉三浦的人都知道他每天都吃花柳便当,而且站前的超市随时都在卖,要做准备一点儿也不费事。
“死者留在犯罪现场的双肩包里装着素描本,里面有好几幅画。拍下来的这两张,应该是案发当天在四合目的广场画的。”
这个诡计非常单纯。其实岩田原本就知道这一招……说得严谨些,是读到过。
“这是……?”
强迫受害人吞下食物,在死亡时间上蒙骗警方——这是很多推理小说都用过的老套桥段了。
熊井摊开印着照片的文件。
然而……不,正因为老套,长期以来才没人想到这一点。大家从一开始就摒除了这种可能,认为“不可能”“想想都觉得愚蠢”。
“唉,如果事情到此就结束了,那它不过是无数离奇杀人案之一。但是啊,这起案子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这种作案手段只有在虚构作品中才能成立。在现实世界中,即使这样做也无法骗过警察。
熊井翻着资料,嘟囔道:
因为推断死亡时间的方法,除检验死者胃内容物以外,还有许多。
※※※
其中之一是尸僵程度。人死后,全身的肌肉会逐渐僵硬,经过一段时间后又会慢慢松弛。每具尸体僵硬和松弛的速度几乎相同,这意味着可以从尸体被发现时的尸僵程度反推死亡时间。
“谁知道呢……案子跟到一半我就住院了,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一直没人被捕,也就意味着……多半没有太可疑的人。”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种办法,诸如可以从尸体的眼球浑浊程度、血流凝滞程度等进行判断。检验胃内容物,不过是其中的一种。
“除了这三个人,就没有别的嫌疑人了吗?”
正因如此。
“光是可疑不行。只要有一个确凿的证据,事情就好办许多,但遗憾的是,事到如今好像都没找到证据。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丰川的犯罪动机不强。他之前确实不喜欢三浦先生,但要构成虐杀的理由……很难。”
正因如此,凶手的作案手段才如此残忍。
“即使他这么可疑?”
••••••••••••••••
“因为无法逮捕。刚才我说的这些都是推测,听说逮捕令只差一点儿条件,没有申请下来。”
虽然尸体损伤严重导致司法解剖非常困难,但幸运的是,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检测出了尚未消化的食物。
“熊井先生……事到如今,这起案件还没有逮捕任何人,对吧?为什么警方没把丰川抓起来?”
换句话说,也就是尸体的损伤严重到除了胃里尚未消化的食物,无法用其他方式推测死亡时间。这正是凶手的作战策略。
听了这些,恐怕所有人都会认为丰川就是凶手。然而……
凶手对三浦施以暴行,在他身上留下了两百多处伤口,将尸体毁坏到“只能勉强看出人形”的程度,正是为了切断其他线索,只留下胃袋可供调查。而警方误以为凶手的做法是出于“深仇大恨”。
“有B时段的不在场证明……这就是说,他的嫌疑更大了?”
如果照这个逻辑推测,睡袋被偷走的真正原因也就迎刃而解了。
“其他的都是些险峻的野路,但成年人爬上去大概不会太费劲儿。若是赶一赶,抵达八合目的时间大概能和走登山道差不多。总结一下就是这样:和三浦先生分开后,丰川离开登山道,沿野路上山,抵达八合目。杀害三浦先生后偷走睡袋和食物,当天就下山了。另外,第二天早上7点左右,丰川和邻居打过招呼。”
20日晚,三浦搭好帐篷,钻进睡袋过了一晚。如果把这些东西留在现场,显然说明三浦曾在山上过夜,诡计就毫无意义了。简易帐篷只要拆掉放回原位即可,睡袋的使用痕迹却难以抹除,所以凶手将它带走了。
“还有其他路吗?”
偷走食物,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20日晚,三浦吃的大概就是猪排三明治。
•••••••••••••
假定他是深夜零点吃的晚餐,天亮时胃里应该也空了,无法被司法解剖检验出来。
“不,也没有人目击到他上山。如此说来,丰川仿佛凭空从四合目消失了。警方认为,丰川和三浦先生分开后,或许没有走登山道,而是从另一条路上到八合目的。”
然而,若是案发现场唯独少了猪排三明治,人们就会意识到,多半是三浦晚上把它吃掉了。所以,凶手一并偷走了豆沙包。若是食物全都不见了,警方就会认为“是凶手偷的”。凶手在试图诱导思考。
“这么说,他尾随三浦老师上山了?”
※※※
“也就是说,丰川很有可能没下山。”
毫无疑问,三浦留下山景画是为了打破凶手就不在场证明布下的陷阱。
“嗳?!”
三浦恐怕是在被凶手强逼着吃下食物的过程中,意识到了凶手的计划——也就是伪造死亡时间的诡计。于是用被绑在身后的手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购物小票,趁凶手不备,小心翼翼地留下了信息。
“嗯。警方集中火力调查丰川,好像查到了疑点。案发当天,两人在四合目分别后,没有任何人目击到丰川下山。”
三浦一定思考过究竟留下什么信息才好。如果把犯人的名字、具体的诡计说明等内容写下来,凶手发现这张字条的时候,肯定会将它处理掉。因此,他用了绕远的办法,留下了能够侥幸逃过凶手注意的信息——就是这幅山景速写。
“那么凶手就是……丰川。”
我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活着——想必这就是三浦要传达的信息。
“案发当天18时许,三浦先生的妻子带着11岁的儿子去家附近的菜店买菜。第二天早上6点过后,也有邻居看到她在家门口打扫卫生。而龟户在案发当天16时许,从自己家给朋友家打过电话,有朋友的证词和通话记录做证。”
凶手是正中三浦的下怀,认为把画留在现场也没问题,还是单纯没有发现那幅画呢?这一点不得而知。但最终,画交到了警察手中。然而,没有人发现其中的深意。
••
※※※
“对。然而,这点小把戏是难不倒警察的。警方反推了凶手的想法,决定用以下办法查案:将当天14点到20点设为‘A时段’,20点到第二天早上设为‘B时段’,若嫌疑人在A时段有不在场证明即为清白。若嫌疑人只有B时段的不在场证明,则有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更有作案嫌疑。这样就证实了三浦先生的妻子和龟户的清白。
那么,凶手究竟是谁?
“原来如此。让警察误以为凶手在山里过夜,而自己有在第二天早上之前的不在场证明,这样就会被排除在嫌疑人的范围之外……凶手是这样想的吧?”
九月下旬的天亮时间大约是5点30分,尸体是上午9点被发现的,这说明凶手是在这几个小时里下的毒手。
“恐怕是想欺骗警察。你现在就中了凶手布下的圈套,认为‘凶手在山里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下山’……恐怕凶手是为了误导大家,故意偷走食物和睡袋的。而他当天就下山,制造了第二天早上之前的不在场证明。”
算上路程,清晨6点有不在场证明的三浦太太,和7点有不在场证明的丰川都不可能行凶。既然如此……就只剩下一个人。
“确实奇怪……那凶手为什么要……”
龟户由纪。
“一般人都会这样想吧。但这其实很奇怪,三浦先生的随身物品中还有其他野外露营的必需品,诸如手电筒、饮用水、帐篷等,但这些都没被偷走,说明凶手手头也有这些东西。一个准备如此周详的人,可能忘带野营不可或缺的食物和睡袋吗?”
岩田浑身一紧。
“偷走了食物和睡袋……难道凶手在山里过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才下山吗?”
龟户在美术教室中噙着泪的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
我曾经喜欢过三浦老师。
“嗯,但还有一个关键信息:三浦先生的随身物品有部分遗失——睡袋、豆沙包和猪排三明治。豆沙包和猪排三明治是三浦先生在站前的超市和花柳便当一起买的。他多半是想用它们当晚饭和早饭,却在吃掉它们之前就不幸遇害。司法解剖表明,他体内没有这两样食物。这说明凶手很可能带走了它们。”
她这句话难道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接受熊井先生采访时说的那些,才是她的真心话吗?太讨厌三浦老师,于是将他杀了……
“作案时间是17点……考虑到往返路程,只要在14点到20点有不在场证明,就能证明她们的清白,对吧?”
……不,不一定是这样。正因为喜欢才杀了他——不乏这种可能。老师和学生,不可能实现的恋情。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虽然这很像电视剧的老套剧情,但岩田也曾听说,杀人动机往往都很无聊。
“我逐个说明。先把曾和三浦先生同行的丰川放到一边,来看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从三浦太太和龟户居住的街区到K山的八合目,即使借助交通工具前往,单程也要三小时左右。”
•••••••••
“嗳?!”
但岩田仍有很深的疑惑。
••••••••
龟户是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案发时还是读高三的学生。她能做出绑住一个成年男人,强迫对方吃下便当并将其杀害的粗暴行径吗?
“正是如此。当然可能还有其他符合条件的人物,但警方考虑到凶手与三浦先生关系的深浅,将焦点放在这三人身上,接着查证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最后,嫌疑人只剩下一位。”
不过,在这里想破脑袋也没有用。眼下应当立即下山,将这件事报告给警方。可太阳早已落山,周围已是漆黑一片。
“另外,凶手事先知道三浦老师会在星期日爬山。既然如此……刚才您提到的人物中,可疑的就是……三浦老师的太太、美术社团的龟户,还有丰川。”
岩田没有立刻下山的勇气。
“没错。和初次见面的人发生争执,一激动就把对方杀了……这种情况偶尔也有,但难以想象凶手会在被害者身上留下两百多处伤口。三浦先生认识凶手,而且和他关系很深。”
刺骨的寒风吹了过来,山里的夜晚很冷。从现在到半夜,气温大约还会再降低一些。岩田钻进帐篷,从登山包里取出睡袋躺了进去。
“这个嘛……首先,从尸体的情况判断,凶手对三浦老师有相当深的恨意。所以,凶手应该是老师熟悉的人。”
伴着夜深,风越发狂暴,开始发出隆隆的轰响。虫声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奇特的噪声。
“岩田,听了这些,你想象凶手是什么模样?”
岩田没想到夜晚的山如此可怕。他紧紧闭上双眼,让自己尽快入睡。
※※※
※※※
••••••••••••
几个小时过去,岩田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嗯。也就是说,三浦先生抵达八合目后立刻就遇害了。”
睁开眼,四周还是黑黢黢的。帐篷外也照旧是风的轰鸣和虫声。他想要伸手去拿放在旁边的手表确认时间。
“原来如此……咦?等一下。刚刚不是说,三浦老师是在17点之后抵达八合目的吗?”
这时,他才发现情况有异。
“食物在人的胃中通常要经过三个小时才能被消化。完全消化后,胃里就空了。但是,若人体在消化过程中死亡,胃停止活动,食物就会一直留在里面。所以观察食物的消化情况,就能知道被害者是在用餐多久后死亡的。警方推测,三浦先生的死亡时间大约在用餐两小时三十分后。三浦先生是14点30分左右吃的花柳便当,两个半小时后死亡的话……也就是说,他是17点左右遇害的。”
他的手动弹不得,双臂保持着“稍息”时的姿势,被固定住了。下半身也一样,两条腿整齐地并拢,无法分开。
“有关遇害时间,警方掌握的信息相当详细。虽然尸体损伤严重导致司法解剖非常困难,但幸运的是,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检测出了尚未消化的食物。据说和花柳便当的食材一致。
(鬼压床了……?)
“说起来,三浦老师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小时候,岩田经常遭遇鬼压床,但现在的感受似乎和当时有所不同。
※※※
不知怎的,手腕往下的部分可以自由活动。不仅如此,脑袋、眼睛、嘴巴,都可以自由活动,只有胳膊和腿动不了。
岩田脊背发凉。凶手和三浦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以至于凶手恨不得在他身上留下两百多处伤口?
•••••••••••••
“没错。凶手多半打从心里怨恨三浦先生。”
这不是鬼压床。那么,自己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不想让人认出死者身份的话,将死者的身份证留在现场就说不通了。所以我觉得……凶手应该是为了报仇雪恨。”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身体的感受也越发清晰。胳膊和腿上似乎有一种异样的压迫感,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系在了一起……岩田明白了。
••••••••••••••
睡袋从外面被绳子之类的东西捆起来了——只有这一种可能。但岩田搞不懂眼下的状况。这里是山的八合目,除了他自己,本该没有其他人。
“一般来说,大致有两种动机可能导致凶手对受害者施以如此残忍的暴行:一种是让人认不出死者的身份,另一种是报仇雪恨。你认为这起案件属于哪种情况?”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能够模糊地看到帐篷里的情况。岩田活动脖子,东张西望。目光投向脚边时,他的心脏冻结了。
“两百多处……”
有人坐在那里。
“听说尸体身上的刀具刺伤和被石块殴打导致的伤痕合计有两百多处。”
有一个人坐在自己脚边。岩田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可以辨认出此人个子不高,留着长发。是个女人……岩田浑身发凉,他想起来了。
“呃……看来凶手下手够狠的啊。”
•••••••••••••••
“当时还无法确定,因为尸体的损伤太严重了。据说从外观看连性别都无法辨认,脸就更别提了。用一个生动的方式来形容的话,就是只能勉强看出人形吧。”
他告诉过龟户由纪,自己今天要来这里。
“推测?”
突然,女人高高举起双手。她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小动物般大小、光溜溜的。来这里的登山道上,有不少这样的石块横在路中间。刹那间,这东西猛地砸在岩田脚上。
••
咣——
“男人下山报了警。警方中午到达现场开始调查,在留在现场的双肩包里发现了三浦先生的身份证,又发现三浦先生的车还停在山脚的停车场,于是推测遇难者是三浦先生。”
伴着一声钝响,岩田的腿上传来一阵剧痛。他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21日早上,我登山查看登山道的设施,没想到看见有人倒在那边……对不起,光是想起来我都犯恶心……总之那人的模样凄惨极了……嗯,我立刻下山报警了……
女人马上再次高举双手,毫不留情地砸下去。
“那几个大学生下山后不久也觉得‘桩子断了有点不妙’,于是给K山的管理团队致电道歉了。接电话的就是这个人。因为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10点,他打算第二天一早去查看情况,就这样倒霉地成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咣——
“真粗暴啊。”
腿上传来“咔吧”一声,骨头折了。疼痛几乎令岩田窒息。
“他是K山的维修工。听说八合目有坏损的设施,他是去查看情况的。刚才我也说了,K山的登山道两旁拉着绳索。支撑绳索的木桩子,好像在前一天——也就是星期日的中午左右——被某大学登山社团的大学生在打闹时踢断了。”
他拼尽全力反抗,被绑住的身体剧烈挣扎。于是,女人强行骑在他身上,用石块一次又一次狠狠地砸向他的腿。
“那个人怎么会一大早就去爬山?”
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咣——
“然后就是第二天早上9点左右,一名男性在八合目的广场上发现了三浦先生的尸体。”
持续不断的剧痛令岩田无法呼吸,只有一小部分肺叶竭力维持着短促的呼吸。缺氧令他的眼前一片空白,意识最终在剧痛和憋闷中逐渐远去。
“后来,有几位下山的游客目击过沿登山道上山的三浦先生,最后一次目击在16点左右,地点是六合目附近。顺带一提,六合目到八合目的山道险峻,爬上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也就是说,三浦先生应该是17点以后抵达八合目的。
※※※
“14点30分左右,三浦先生和丰川抵达四合目的广场,在那里用了午餐。三浦先生吃的是在超市买的花柳便当——这个信息很重要,你要记住。吃完饭,两人在广场画了画,15点30分左右分开。丰川从四合目下山,三浦先生则瞄准八合目的广场,继续向上爬。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星空。冰冷的风从脸上吹过,岩田意识到自己暴露于野外。大概是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人从帐篷里拽出来了吧。
“在四合目和八合目有供人休息的广场。四合目的广场上设了好几张桌子,很适合吃饭。八合目的广场则适合露营。
必须逃走……但他无法动弹。双腿完全不听使唤,连痛觉都感受不到。但也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岩田的双腿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贴在身上的两根铁棒。
“是啊。我为了做采访也爬过好几次,K山坡度平缓,爬起来很轻松。登山道两旁绑了绳索,游客至少不会迷路,登顶前的路也修得很整齐。所以这座山很受当地人欢迎,山上总是有不少人。另外,这座山还有一个受欢迎的理由——
腿既然不行,就试着活动上半身吧,但上半身也动不了。岩田感觉有一团软乎乎的肉坐在自己的肚子上。是那个女人骑在他身上。
“爬过。以前和父亲一起,爬到过四合目。那座山即使是小孩也很容易爬。”
在恐惧和绝望中,岩田豁然开朗。
“两人买完东西,驱车前往K山,13点30分左右抵达。他们将车停在山脚的停车场,沿登山道开始爬山。对了,岩田,你爬过K山吗?”
为什么一个娇小的少女能杀掉三浦?因为三浦当时躺在睡袋里。睡袋的设计,原本就会包裹住人的身体。若是在睡袋上面捆了绳子,就能轻轻松松地封住对方的手脚。
“最终,丰川接受了三浦先生的提议,和他一起登山,当天就回家了。两人在车站前面碰头,去了附近的超市一趟,买了在山上吃的饭。当时三浦先生买了豆沙包、猪排三明治,还有花柳便当。
同时,另一个谜题也解开了。三浦便是在这种状态下画画的。即使被绑住,他还是勉力使用能动弹的双手,在睡袋中拼命运笔。在睡袋的遮挡下,外面看不见他的动作。因此那幅画没被凶手发现,信息就这样被保存下来。
“要人家陪他走一半的路啊……怎么说呢……是有点儿勉强啊。”
•••••••••
•••••••••••••••••••
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一起登到一半,你自己当天下山不就好了?”
“你是……岩田同学吧?抱歉哦,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嗳?”
这声音有些异样。
“据说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晚上,三浦先生打电话约了丰川:‘星期日和星期一,我们一起去K山露营吧。’丰川平时都听他的,但好像唯独那次拒绝了。想想也是,丰川的本职工作是公司员工,对他来说星期一是工作日,一大早就要上班,不可能去外面露营过夜。然而,似乎丰川说明了自己的情况,三浦先生却仍不罢休。”
(不对……这不是龟户的声音。)
在美术大学读书的时候,三浦君和我就是朋友了。毕业之后,我受了他不少照顾。托他的福,我目前在他供职的高中做美术社团外部讲师,以一周一次的频率教课。嗯,当然,这份工作是他给我找的。应该是因为我月薪微薄,所以特别关照我吧。他对我说过:“做份副业,贴补生活吧。”呃,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一直是感谢他的。感谢归感谢……嗯。但要问我喜不喜欢他这个人……就很难讲了。他很任性的,经常突然打来电话,不考虑我的安排就自作主张地约我“明天一起去烧烤吧”或者“咱们现在出去喝一杯吧”什么的……
“你不是坏孩子。但是呢——”
“是三浦先生读美术大学时认识的朋友。呃,说是朋友,其实丰川似乎讨厌三浦先生。”
此人果然不是龟户。龟户的声音比她更明亮,听上去也更年轻。
“丰川……那是谁?”
……那么,现在骑在岩田身上的女人到底是谁?
“最近的车站在学校和K山之间,也可以从学校直接去K山,但三浦先生要去车站办事:一是去站前的超市买吃的,二是去接住在车站附近的一个叫丰川的男人。”
“因为你要查我丈夫那起案子……”
“社团活动是13点结束的,随后三浦先生立刻开车前往最近的车站。
••
※※※
丈夫?难道说……
“对了,三浦先生在辅导的时候,随口将下午要去K山露营的事告诉了龟户。”
可奇怪的是,三浦的妻子在早上6点有不在场证明,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在天亮后作案。她只在半夜没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现在这段时间。这时候当然看不见山景,既然如此,三浦就不可能画出那幅画……想到这里,岩田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您问三浦老师平时的情况?……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讨厌他。……因为他这个人,喜怒无常……他可能自诩为“热血教师”,其实经常把大家搞得很郁闷。他在美术社团指导我画画的时候,动不动就大声对我发火……我真是怕得不行……
真是如此吗?看不见实物,就无法下笔吗?
“是啊。因为三浦先生非常严格嘛。说是‘就算只有一个学生也要办社团’。我之前采访过龟户,她很讨厌三浦先生,想必是没少挨他的训。当时的采访资料也在文件夹里,之后你可以看看。”
•••••••••••
“都这样了,社团活动也没有暂停吗?”
对普通人来说,这的确很难。但三浦是教龄近二十年的美术老师,可以说绘画水平相当专业。
“而且那天那位二年级的学生因为要参加亲戚的葬礼没来,所以教室里只有龟户一人。”
而且他很喜欢这片风景,生前几次来到这里都是为了写生。恐怕不用对照实景,仅凭记忆就能画出那幅画。
“只有两位成员的美术社团啊……”
即使是不擅长画画的岩田,也相信自己可以凭着记忆,将从小一直生活的家宅画个八九不离十。
“嗯,当时的一年级学生里没人参加美术社团,二年级有一人,三年级学生只有龟户。”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三浦又为何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在临死前画下看不见的山景?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听说过。原本有10个新加入社团的学生,一个月之内全都退出了什么的。”
头顶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说由于三浦老师的辅导太过严格,参加美术社团的人非常少。”
“因为你要破坏我们的幸福……”
••
我们……?
“一对一?不是整个美术社团的练习吗?”
“因为你要搅乱我和武司的人生……”
“他到学校的时候是7点50分,没去教员室,而是直接去了美术教室,给当时读三年级的女生龟户进行一对一辅导。”
••
“星期日早上,三浦先生7点40分左右从家出发,驱车前往学校。车里放了登山用的背包。三浦先生的太太说,背包里有简易帐篷、睡袋、手电筒、水桶等露营用品,和画画用的写生本、铅笔。
武司……岩田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他是美术社团的顾问,星期日上午要去辅导社团活动。完成这项工作后,三浦先生好像直接就去露营地了。
他是三浦的独子。
“三浦先生计划于1992年9月20日至21日到K山露营。20日是星期日。另外,作为毕业生你应该知道,21日是你们高中的建校日,这时候请假可以凑出一个连休。只不过,唯独星期日上午,三浦先生要工作一阵。
“我就只好杀掉你了。”
熊井指着资料,开始讲述案件的基本情况。
女人的手指突然抚上岩田的嘴唇,接着强硬地撬开他的嘴。
※※※
“来,把饭吃了。”
“那我就打开了。”
有东西涌进岩田嘴里。浓稠的、黏糊糊的液体——那味道莫名有些熟悉。想起来了。这是……肉丸、蔬菜天妇罗和米饭混在一起的味道,是用花柳便当的食材打成的糊状流食。
“……嗯。”
(这女人……难道想……)
“岩田,你准备好了吗?”
绝不能喝。岩田想往外吐,那只手却先堵住了他的嘴。
他咽了一口唾沫。
“听话……吃下去嘛。”
三浦死状凄惨这一点,当年的电视新闻经常提及。但岩田不知道他遇害的细节。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岩田确实不想知道恩师临死前的惨状,但决定查清真相的人是他自己。
没错,这个女人想用同样的办法杀掉岩田。
“还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资料里详细记载着三浦义春先生是如何遇害的。你大概并不想知道这些吧。”
•••••••••••
“好的。”
“不吃饭……你会死哦。”
“嗯,但是,不许告诉任何人哦。”
女人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岩田的鼻子。嘴和鼻子都被堵住,便不能呼吸了。岩田想甩开她的手,但越挣扎,女人的力道就越大。
“……我可以看吗?”
岩田强忍着不咽下食物。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越来越难受。憋了一分钟,就到极限了。岩田头痛欲裂,体内的细胞疯狂地寻求氧气。这时,女人说:
“我对这起案件也有执念。不干记者之后,我也一直放不下它。不过,幸亏我把这些资料留下来了。”
“咽下去,就让你呼吸。”
夹子的封面上写着“K山美术老师遇害案(1992)采访档案汇总”。
“不行。”岩田的大脑命令道。可他的身体抗拒了命令,喉咙自作主张,做出了吞咽动作。
熊井从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夹。
液体经过食道,流入胃中。
“岩田,我不说难听的话。你好不容易才进入这家公司,既然工作不让你觉得痛苦,就不要辞职。想知道案子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你等一下。”
女人松开手,岩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岩田无话可说。
可下一个瞬间,他的鼻子又被堵住,液体再次灌进口中。
“因为我是你的领导?因为我是领导,所以你有所顾虑?这就是我说你太嫩了的原因啊。不管对方是你的领导还是什么,看见可能知道消息的人就要毫不畏惧地扑上去。这才是记者应有的样子。现在的你就算当了自由记者也抓不到任何新闻,也只能活活饿死。”
这次,岩田咽了下去,比之前老实了许多。但他并没有放弃。
“因为……”
他打算先假装顺从,调整呼吸,保存体力,找准时机逃跑。毕竟男女有别,体型的差距对自己是有利的。眼下还有胜算。
“嗯,所以,我了解很多有关那起案子的信息。这么合适的采访对象就在你身边,你却一直视而不见啊。知道我以前是记者的时候,你怎么不问我案子的事?”
但女人仿佛猜出了岩田的心思,于是抄起石块朝岩田的眼球砸去。一阵剧痛过后,眼前变得鲜红一片,视线随即渐渐模糊。岩田眨眨眼,感到眼睛里流出的血沿着脸颊淌下来。
“嗳?!真的吗?”
事态越来越糟,身体动弹不得,眼睛也不能视物。
“有件事我没和你说过,三年前,我跟进过K山的案子。”
然而岩田仍然没有放弃。还有逃走的机会,还可能翻盘——他深信不疑。与此同时,他也有别的考虑。
“我知道。”
即使自己马上就要被杀,作为记者,还是应该留下有价值的信息。
“抛开最近三年,我一直在这家公司做记者。这个你是知道的吧?”
••••
“嗳……?”
岩田在睡袋里将双手的动作发挥到极致。他从口袋里拿出铅笔和购物小票,先将小票叠成好几折。
“那你为什么不采访我呢?”
他借助指尖的感受确认位置,慢慢动笔。
“熊井先生!请别愚弄我!我是真心想当记者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画得和三浦一样好。
这句话惹怒了岩田。
但他非画不可。
“因为你还太嫩啦。”
为了将凶手的身份告诉看到画的人……
“嗳?!为什么呢?”
1995年9月21日,公司职员岩田俊介的尸体在L县K山八合目的广场被发现。现场留下了一幅山景画。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在我看来,你不适合做记者。”
※※※
“……”
1995年9月26日。
“好吧,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啊,一个没有经验也没有人脉的新人,直接去做自由记者,能做的事也很有限啊,而且自然不会有人给你发工资,你打算怎么活下去呢?”
福井县某公寓的一间房屋中发现一具男尸,经调查,尸体为房屋的居住者丰川信夫(43岁)。警方在丰川体内检测出大量安眠药,判断其为自杀。
“总务部的工作,我也很喜欢。但我无论如何……都想成为记者,调查三浦老师的案子。”
警方在房间中发现了一封信,应为死者的遗书。
“这样啊……看来你进L日报社,是为了替老师报仇雪恨啊。这样的话,确实没工夫在总务部干活……”
信是用打字机写的。
※※※
——2015年4月24日,东京都内某公寓六层602号房间。
既然媒体不再报道,他决心用自己的力量查明真相。
今野直美不可思议地俯视倒在门口的那个神秘的男人。
16岁那年,岩田决定成为一名记者。
男人灰色的风帽卷起,她对风帽下的脸孔有印象。很久以前,他们仿佛在哪里见过。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岩田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案件的真相还未查明,三浦义春这个人却已渐渐被世间淡忘。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三浦为何会死于非命——岩田无论如何都想弄清这些。
“你……是谁?”
新闻节目连续数日报道了这起案件,岩田每天着魔似的盯着案件的进展,可是,凶手迟迟未能归捕,报道数量渐渐减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人提起这件事了。
男人按着被刺伤的腹部,痛苦地开口道:
高一的暑假结束后不久,三浦就去世了。
“……你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因为我们只在二十多年前见过一面……我是当时采访你的……”
三浦确实是位严厉的教师,有时不近人情,有时自作主张。与此同时,他却深深地爱着学生们。若有人愿意真心诚意地和他交流,他就会正面做出回应。岩田期待着和三浦一起登山,这个愿望却未能实现。
“采访……?”
“岩田,老师我啊,经常到K山上画画。在八合目 看到的山景漂亮极了。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看看吧。看到那片风景,你的烦恼肯定会一扫而光!”
“我叫熊井……以前是一名记者。好久不见啊,三浦直美女士……不,现在你用回旧姓了,我该叫你,今野直美……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好辛苦啊……”
还有一次,岩田想到今后的发展和人际关系,心中感到不安,放学后找三浦倾诉烦恼。三浦当时一定也有很多事要忙,却和岩田面对面聊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三浦温柔地对他说:
直美翻出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就这样,三浦每天都让岩田带两份“花柳便当”回去。托老师的福,岩田的生活虽然捉襟见肘,却没饿过肚子。
熊井是当年案发时有过一面之缘的报社记者。
“岩田,你吃过这个吗?这是站前的超市里卖的‘花柳便当’。老师我很爱吃这个,每天都买。买多了也吃不完,你拿回去和爷爷一起吃吧。”
“熊井先生……怎么会是您……?”
岩田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他十一岁那年失去母亲,十五岁那年失去父亲,两人都是生病去世的。父亲去世后,岩田被祖父收养,祖父靠退休金生活,没法让孙子过宽裕日子,岩田每天都得打工。那时候,对岩田帮助最多的就是当时的班主任三浦义春。
“……你曾经关照过我的手下。你还有印象吗?那个叫岩田的男人。”
“学生如果有烦心事,他能陪对方谈好几个小时的心,要是有欺凌现象发生,他会率先站出来解决问题……我因为家庭情况比较特别,经常受老师的关照。”
直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但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教育过分热心,很容易激动罢了……在我看来,他的本性是很温柔的。
在黑暗中横陈的、破破烂烂的肉块……
“……说实话……学生们和三浦老师并不亲近。他很讲究规矩和礼仪,经常揪出违反校规的学生,或是怒斥不用敬语的学生……我也常听说他作为美术社团的顾问,总是过分干涉学生们的活动。
“直美女士……是时候偿还你的罪行了……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喂!请求支援!”
岩田不知该如何回答熊井的问题,因为三浦义春并没有完美到能让人直截了当地回答“是”。
门开了,另一个男人走进来,对直美喊道:
“他是位好老师吗?”
“今野直美!我是警察!现在以故意伤人罪将你在犯罪现场逮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