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垮垮被带进刑警总队的证人询问室。她依然穿着一件脏兮兮、松垮垮的衣服，进来后，不停地东张西望，打量着陌生的环境。
根据这些信息，当地警方锁定了关押人质的那条渡船。询问船主得知，案发前，船主曾将该船借给侄儿使用了几天，警方循线追击，一举侦破了这宗无头案。
我给她打招呼：“罗垮垮，还认识我吗？上次我们在临江厂见过。”
在接下来的询问中，女事主又说在船上过夜时，她曾经闻到蚊香的味道。她听到绑匪在船舱内喝过啤酒，喝完后，将啤酒瓶“哐当”一声扔在了船舱内。她还说，绑匪曾经给她吃过一个苹果，吃完后，她将苹果核也扔在了船舱内。
罗垮垮嘻嘻一笑，拉着我的手说：“请我吃饭，请我吃饭。”
欧阳教授又询问女事主在船上上厕所大约行走的步数，听到船的发动机的声音和船上坐的凳子的形态，在当地老船工的帮助下，确定关押人质的船型为渡船。
我拉开她的手说：“我的老师欧阳教授要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好，我就请你吃饭。”
结合女事主的回答，当地警方判断，一条叫凤阳涌的河涌应当是案发时的那条河涌。因为船从这条河涌离岸后，航行两个小时到达的水域正好接近一条铁路和一处部队军营。
罗垮垮高兴地直拍手：“好，好，请我吃饭。”
“大约两个小时。”
欧阳教授让罗垮垮躺在睡椅上，闭上眼睛。
“船离开码头后大概多久你听到了火车声和军号声？”
“垮垮，你好好想想，那天中午，就是你碰到用石头扔你的人那天，你有什么感受？”
“船离开码头后我听到了火车的声音，还有部队的军号声。”
“好热，好热。”罗垮垮边说边用手扇。
“在船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欧阳教授继续问道。
“你看见他长什么样吗？”
问完这几个问题，欧阳教授指示当地警方，将海滨区那些不通车或者离马路比较远的河涌先排除。重点查找距离公路较近，同时周围长满芦苇的河涌。在欧阳教授的指导下，当地警察圈定了4条符合条件的河涌。
罗垮垮躺在睡椅上，连连摇头。
“我感觉小腿被什么软东西碰了几下。”
“他是怎么扔你的？”
“你感觉一下，走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东西？”欧阳教授接着问。
“用石头扔我，叫我快、快滚。”
“大约走了十多米，”女事主想了一会后，肯定地答道。
“然后呢？”
“你从面包车下来之后大约走了多远上的船？”欧阳教授开始用他独特的磁性嗓音询问。
“我怕，我怕，”罗垮垮突然从睡椅上坐起来，双手抱头。
女事主闭上眼睛，躺在一张睡椅上。
“你闻到了什么味道吗？”欧阳教授继续问。
“你不用紧张，先闭上眼睛，深呼吸，尽量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欧阳教授对情绪焦躁的女事主说。
“好臭，好臭。”罗垮垮左手捏住鼻子，右手不住地扇。
按照欧阳教授的要求，当地警方提供了一间环境安静的询问室。
“什么好臭？”
正在当地调研的欧阳教授说，让他试一试。
“那个人好臭”。
当地警方介入调查，警察询问女事主案发经过、案犯特征、关押地点，女事主自始至终蒙着双眼，一问三不知。外围调查也没有发现可疑线索，案件侦办陷入了僵局。
我看着穿得脏兮兮的罗垮垮，听她说别人臭，心里不禁暗暗好笑。
有一年，欧阳教授到南方某市公安局调研，调研期间，当地恰好发生了一起绑架人质案件。几名绑匪绑架了一名林姓女事主，将她拖进一辆白色面包车内。上车后，绑匪蒙住林姓女事主双眼，她感觉面包车向南驶入了海滨区。后来，女事主被绑匪拖下车，带到一条船上关押了两天，家属支付了30万元赎金后，绑匪才将女事主放回。
送走罗垮垮，欧阳教授对我们说：“我们看过现场，20号厂房外面是条小道。那天中午，罗垮垮唱着歌，沿着小道向20号厂房的方向走，正好和作完案的凶手遭遇。凶手拿石头扔她，叫她快、快滚。她吓得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凶手当时不可能朝里面，20号厂房的方向走，因为那是条死路，他只可能向外走。当他经过罗垮垮身旁时，罗垮垮闻到他好臭。”
欧阳教授是运用认知询问技术的个中高手。他在讲授这项技术时，曾举过一个他亲自经办的案例，我至今记忆深刻。
“好臭？什么臭？”我感到疑惑。
第四个技巧是改变观点。人们倾向以单一、固定的观点去叙述所记得的事情，以不同观点回忆，会让证人、被害人想起案犯行为的新细节。
“罗垮垮自己一天都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如果是衣服臭，她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应该是别的什么臭？”欧阳教授说。
第三个技巧是以不同顺序回忆。以不同顺序回忆事件，可让证人、被害人在没有受到案件常识的影响下检验记忆。
“难道是体臭？狐臭？”李雪儿在一旁提醒我们。
第二个技巧是完整陈述。要让证人、被害人完整陈述所有的事情，即使他们认为某些细节不重要。之所以要让证人、被害人完整陈述，是因为，证人、被害人对于有侦查价值的信息并没有概念，因此会保留自以为不重要的信息。另外，信息之间具有关联性，有时透过思考不重要的细节会让人想起重要的细节。
“嗯，很有可能。狐臭是一种特殊的刺鼻臭味，夏季更明显，常发生于腋窝。凶手经过罗垮垮身旁时，右侧腋窝正好在罗垮垮的鼻子上方，罗垮垮闻到的那股臭味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腋窝飘出的狐臭。”欧阳教授说。
第一个技巧是重建情境。让证人、被害人在心中重建事件背景，回想犯罪现场周围环境，如房间、灯光、气候、气味以及邻近的人或物，同时试着回想当时的感受是什么。问题应当尽量调动证人、被害人的五官知觉，以及对事件的反应。重点是在心理上将自己重新置于事件发生时的情境。
通过这两次询问罗垮垮，凶手至少有两个特征渐渐明晰起来。第一，他将快滚，说成快、快滚，说明说话不太利索，有可能是口吃。第二，他身上很可能有狐臭。
认知询问技术由4个记忆增强技巧组成。
根据欧阳教授提供的凶手特征，专案组民警进一步询问了包工头高崽儿和那名姓高的炊事员。他二人都说，近期离开的9个民工中，只有柯得平、王有根和这两项特征吻合。两人都有口吃的毛病，身上也有狐臭。
认知询问技术，英文称为cognitive interview technique。美国心理学教授戈塞尔曼最早提出这项技术，目的是为增强证人的记忆以及回忆的准确性。
“柯得平、王有根，柯得平、王有根。”欧阳教授念叨着，将这二人的名字写在了白色的题板上，并在名字下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