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害人体内发现了大量的麻醉剂成分，凶手在杀害她们之前，应该给她们服用过类似的药品，避免在加害的过程中遭到反抗，而且，我怀疑凶手和这些被害人相熟，被害人是自愿跟他走的。”
“嗯，你继续。”
“秦法医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专案组组长有些不解，“你刚才说过，她们体内发现了麻醉剂的成分，完全有可能是凶手趁她们分开后，逐一绑架的。”
“还不确定。”秦玲有些疲惫，“我正在试图复原她们吃过哪些菜，从目前的复原速度来看，还得一天的时间，从已经恢复出来的菜品来看，没什么特色，一般的饭店里都有。”
“时间和药量。”秦玲说道，“她们体内的麻醉剂剂量基本相同，说明服下麻醉剂的时间相差不大，如果凶手是逐一进行绑架，在时间上就不好把控，麻醉剂的剂量就会有多有少。”
“能不能通过那些食物确定她们在什么地方吃过饭？”唐贺功问道。
“凶手是和这些人一起参加聚会的，离开时他借口送这些人回家让她们一起上了车，然后以解酒为借口骗她们喝了混有麻醉剂的饮料。”郑岩闭着眼睛，说道。
“被害人体内发现了大量酒精，胃里检测出了大量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九个被害人胃里的食物差不多，我怀疑在遇害之前，她们应该在一起吃饭，可能是一个聚会。”
“我也这样觉得。”秦玲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现场的部分，没什么值得多说的，手法和过程郑岩都已经说过了，她们都是窒息而死，这一点通过尸检已经确认。”
第二天一早，秦玲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向专案组的人做着汇报。
“接下来是关于凶手的一些信息。”秦玲翻了翻手里的报告，“凶手穿42码的鞋，在现场他穿的是一双皮鞋，通过比对鞋底纹路，我认为那是一双爱马仕皮鞋，而且是今年的新款。因为现场的地质条件所限，我没法计算他的身高和体重。”
这显然也是空运过来的。看来部里对这个案子的关注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高。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同时也有一种兴奋，如果这个案子成功侦破，还是他调查出的线索，那么他的仕途之路就有可能更进一步了。
“爱马仕？能穿得起那个牌子的皮鞋，在本县可没有几个。”专案组组长脸上略有些尴尬，同时向后退了几步。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郑岩的眼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威风凛凛的专案组组长居然穿着一双布鞋，有一只还露着脚趾。
等专案组组长看到他的下属费力地抬过那些工具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那是四个硕大的金属箱，比他见过的任何法医工具箱都大。
Z小组的每个人脚上都穿着皮鞋，虽然比不上爱马仕，但也价值不菲。这让郑岩感到很不舒服。
“还得麻烦你把我的工具箱拿过来。”秦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一个人不行。”她见专案组组长要走，连忙说道，“至少四个人。”
“这还真有些奇怪。”郑岩移开了目光，皱着眉头说道，“他穿得起名牌，开得起车，熟悉甚至对哲学有深入的研究，可是又非常了解锁的结构，能在不破坏外观的情况下改变内部结构。组长，本县有锁具公司吗？”
“算了，凑合用吧。”秦玲苦笑了一下，在这种条件下进行解剖和痕迹检验，她还没有尝试过，不管是学校的实验室，还是部里的实验室，设备都是最先进的。
“没有。”专案组组长摇了摇头，“连开锁公司都很少，不过所有的开锁公司在我们这里都有备案，我还真没印象有谁能穿得起这种鞋，还有车。”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灯了。”专案组组长讪笑着说道。
“没什么奇怪的。”一直安静的杜丽突然说道，“他可能是哲学系毕业，但是经历很坎坷，以前可能做过修锁开锁的工作，但是因为某种机遇，他现在是成功人士了，所以，他有地位，可是又掌握着那种技巧。”
“没问题。”专案组组长忙不迭地点着头，五分钟之后，他把局里仅有的几辆越野车调了过来。
“本县的成功人士就那么几个人。”专案组组长皱了皱眉，“我这就安排人去查他们的底子，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说着，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秦玲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临时解剖室，观察了一下，说：“灯光不行，能不能给我找几个功率大点的灯来，最好能形成无影灯的效果。”
“那暂时就到这里吧。”唐贺功摊了摊手，“秦玲继续去分析那些食材，实在不行就调几个厨师过来一起弄。”
“秦法医，希望你别介意，县里条件有限，我们连法医都没有，都是从上级借调的。”专案组组长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食堂的大师傅已经在帮我一起弄了。”秦玲说着，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比，转头剧烈地干呕了起来，就在大家不解地看着这一切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转回了头，“不过，他的方式我建议大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这个偏僻小县的公安局甚至连法医解剖室都没配备，专案组组长召集人手在后院的空地临时搭了个棚子，又从会议室里搬来了一张会议桌，充当临时的解剖台。
“你这样说分明就是想让我们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唐贺功笑着问道。
L县公安局。
“他亲口尝了从那些死者胃里取出来的每一样食物。”
“好。”专案组组长点了点头，拨通了网监的电话。
这一次，所有还在会议室里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古怪。
“既然已经屏蔽了，就暂时不要公开了，让网民一切以官方信息为准。”
“他说每个厨师都有自己的习惯，通过那些食物辅料的用量大概能知道这个厨师擅长的是哪种菜系。”
“那之前的那些信息？”
“别说了。”唐贺功摆了摆手，“今天我们去外面吃。”
“这不是问题，媒体的无节操无下限虽然已经泛滥了，但是大部分官方媒体在这件事情上还是会站好队的。”
回到住处没多久，杜丽就敲开了郑岩的房门，把一份资料递到了他手上，说：“你看看这个。”
“我明白了。”专案组组长恍然大悟，“我这就安排他们去做，不过……”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官方微博自从开通之后就没怎么用过，恐怕我们人微言轻啊。”
“这是什么？”郑岩皱了皱眉，“你知道我有阅读障碍。”
“网络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只要那些网民愿意，他们会连你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通过他们寻找案件的相关信息，有时候会比单纯依靠我们的力量更有效率。在公布案情的时候把一些关键信息隐藏起来就好了。”
“是关于衔尾蛇理论。”杜丽有些无奈，“之前我讲的那些放到这个案子上好像不太合适，所以托朋友又查了一些资料，这是他传过来的。据他说，衔尾蛇这种生物还代表了‘自我参照’或‘无限循环’，尤指那些能恒常自我增生的事物，以及循环周期性的自我发展，其中一个例子就是传说中的不死鸟，它在自我焚灭的过程中自我繁衍，你也可以理解为重生。衔尾蛇的图案交织多重意义，而至主要的符号意义，发展自符号本身的外表形态。符号中的大蛇正在咬噬、吞食自己的尾巴，这是一种宇宙循环观的精神体现：建构与破坏的往复，生命与死亡的交替。从生态的角度推摩，大蛇需要吃掉尾巴才能生存，而它的尾巴又为它带来无限的粮食，这是另一种永恒更生的循环模式。”
“这……”专案组组长有些为难，“案件侦破一直是警方的机密，关键信息泄露的话可能会让我们抓错人，也可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模仿作案。”
“太复杂了。”郑岩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凶手的生命行将终止，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再生？”
“这不怪你。”唐贺功苦笑了一下，“就算换到任何一个地方，这种事情处置起来都很棘手，谣言的转发量永远高于真相的转发量，这就是网络。不过这不代表我们就不需要进行辟谣，我的意见是必须发布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案件真相，及时通报案件的侦破进程。”
“这样理解也没有错，但是我想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含义。”杜丽摇了摇头，“L县的经济很落后，在经济落后的地区往往伴随着另外一种东西的强盛，那就是政治，我刚刚也查了一下L县相关的资料，发现这个地区在政治上一直抓得很紧，政治学习一直是L县放在首位的工作。”
“我们也没办法。”专案组组长摊了摊手，“L县虽然落后，但是治安状况一直很好，从来没发生过这种大案，要是让本地人知道的话，我们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以前也没有过处置网络舆情的经验。”
“你是说？”郑岩有些难以认可杜丽的推测。
“恐怕不仅仅是删除了相关信息，就连你们对外的网络都进行了屏蔽。”杜丽拿着自己的手机向唐贺功摆了摆，“我要搜索一点资料，网速慢得令人发指，根本刷不出网页来。”
“哲学系毕业的人通常的工作是老师、公务员、新闻从业者。他们不太在意自己的生命，更关注精神层面和仕途层面。”
“这个。”专案组组长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接到上级的通知之后，我们在第一时间联系了相关媒体，屏蔽掉了和本案相关的所有信息。”
“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那个人的仕途可能进入了艰难的抉择期，或者是瓶颈，他需要一次重生才能走上更高的层次。当然，也希望我们的推断是错误的。”郑岩坐在床上，拿起床头的电话，按下了唐贺功房间的号码，“头儿，我建议去查一下L县政府和事业单位最近有没有换届选举、人员变动的计划。”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唐贺功摇了摇头，“这个案子在网上已经引起了这么大的关注，就算这些被害人的家属不接触网络，他们身边的人也不可能全都不接触网络，肯定会有人发觉，怎么会到现在一点反馈信息都没有？”
4、
“这至少从一个方面验证了唐组长的推测，案发时间应该就在周一的晚上。”
“我叫郑岩，现在在H省L县公安局招待所，现在是北京时间……”郑岩侧过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犹豫了半天，还是懊恼地躺回了床上，“管它是早上还是晚上，总之，现在是五点。”
“没有？”听到这句话，唐贺功也皱起了眉。
说完这句话，他才伸手抓过了一旁响个不停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电话号码，却愣住了。那是一组他从未见过的数字，根本不符合中国的电话号码规律。
“稍等一下。”他停下来接起了电话，听了几句之后，眉头皱了起来，挂断电话，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唐贺功，“刚刚反馈回来的消息，目前为止，我们没有接到最近有人员失踪的报案。”
“你好。”他接起了电话。
“这个不用查了，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结果。”专案组组长听到唐贺功准备对当地的大学进行调查，笑了一下说道，“L县是个小县，没有大学，扩展到全市一共也只有四所大学，一所农业大学，一所电视大学，还有两所是外地的大学在本市设立的成人自考分校。按照中央的统一要求，市局在这四所大学都设有警务室，我们经常互通消息，据我们了解，这四所大学都没有设立哲学系，相关的专业也没有。”
“咯咯咯咯。”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才是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大懒猪，该起床了。”
3、
郑岩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彻底弄愣了，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那个，你打错电话了吧？”
“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方向，没准这家伙是个哲学家，对那个什么衔尾蛇比我们了解得多。”唐贺功说着，点了点头，似乎在肯定自己的推测。
“打错了？”对面的女孩子也愣住了，“不会啊，是这个号啊。你是不是郑岩？”
“始祖生物，不死不灭。”郑岩皱着眉头，“重点应该在这里，但是他想表达什么我现在完全没有思路，对这个哲学概念我也不是很清楚，得让杜医生再详细给我们讲讲。”
“我是。可是，你是哪位？”
“看吧，有时候女人都是一样的，在某些事情上她们永远处于劣势。”唐贺功笑了一下，“我们来猜猜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郑岩，你来，杜医生刚刚说的那些话就像个疯子的疯言疯语，我完全不懂”
“那就没错咯。”对面的声音又恢复了欢快，“我是慕雪啊。”
“可能真实存在，就像亚特兰蒂斯一样，不过，现在我们通常把它当成是一个哲学概念。”杜丽说完，终于无法再忍受胃里的翻江倒海，冲出了现场。
“慕雪……”郑岩费了点力气才想明白慕雪是谁，“哦，是你啊，这是你的新号码？好奇怪的电话号。”
“听起来好像是一种神话中的生物？”唐贺功不确定地问道。
“那当然啊，我现在在美国嘛。”慕雪笑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听起来好像很累？”
“柏拉图对这种生物有过描述。”杜丽皱着眉，强忍着胃部的不适解释道，“衔尾蛇是一头处于自我吞食状态的宇宙始祖生物，它是不死之身，拥有完美的生物结构。它没有眼睛，因为在它的外围已经没有任何需要观望的东西存在；它也没有耳朵，因为外围没有任何需要聆听的事物；外围没有任何的气息，所以它不用呼吸；它没有任何的器官，因为在它身边没有任何东西会被它吸进或排泄，所以不需要进行任何消化。在它被生育出来的时候，它的排泄物就安排成为它的食粮，它的行为及其行为的影响都源于它，也受之于它。造物者构想出这头能够自给自足的生物，这比其他缺乏一切东西的生物来得圆满。另外，它不需要向任何对象采取任何防卫的措施，造物者认为没有必要给予任何献牲到它的手上。它没有脚，它的整体本来就是一种移动的手段。它虽然拥有无上的心灵与智慧，但它对移动的概念却相当模糊，因为它只在同一个位置上存在，所以它的移动轨迹有如圆球；可是随着它本身的局限，它只能不住地环状旋转着。”
“一向如此。”郑岩苦笑了一下，“最近在忙一个案子，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还是多久没睡，对了，现在是早晨还是晚上？”
但是就像郑岩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样，唐贺功对“衔尾蛇”这个名词也无法理解。
“如果你问我这里的话，是晚上，不过，你那里应该是早上才对，我是特意选这个时间打给你的。”
这让她一阵阵反胃。
“谢谢。”郑岩长出了一口气，“对了，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事？”
她们的手脚都被捆住，鼻子、眼睛和耳朵都被割掉，脑袋只是一个肉球。
“没事就不可以给你打电话吗？”慕雪好像是一下子躺在了床上，郑岩听到了床晃动的声音。
“头儿，一开始我就觉得那张图很像衔尾蛇，现在看到现场，我更确信了。”杜丽第二次提到了“衔尾蛇”的名字。她现在也明白了为什么解剖过那么多具尸体的秦玲会对这个现场这样不适应，因为这些尸体已经被惨无人道地虐待过，那些从照片上看不到的细节现在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担保人和推荐人，同时，你还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有一段时间不是。”郑岩依旧看着那个通气孔，“月光很重要，透过通气孔，月亮刚好就照在圆心。时间应该是在11点到3点左右，凶手在11点前完成杀人，3点的时候离开。”
这句话终于让郑岩有些清醒了过来，“这件事情你可要保密。”
“可那天是阴天。”专案组组长皱了皱眉。
“我知道，除了教授和教务处的人，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慕雪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也不是老年人，怎么这么啰唆。对了，我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已经通过入学考试了，现在是你的小师妹了，是不是应该恭喜我一下？”
“是满月。”杜丽站在那些尸体的面前，左手撑住了右肘，右手则撑着下巴，“凶手在进行一个仪式，一个要在满月的时候进行的仪式。”
“恭喜恭喜！”
这个问题就像“周一是星期几”一样，让唐贺功和专案组组长都没能反应过来。
郑岩打了个呵欠，随口说道。这点小动作却并没有瞒过电话那头的慕雪。
“没错。”郑岩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通气孔，“周一那天是什么日子？”
“切，心不甘情不愿的。”郑岩仿佛看到慕雪不屑地撇了撇嘴。
跟在唐贺功身后进来的专案组组长瞪大了眼睛，“你说那个凶手在杀完人之后和这些尸体在这个地方睡了一夜？”
“算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昨天晚上肯定又没睡好，记住了，这是我的电话，你有空的时候记得打给我。”
说完这句话，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头儿，我没有睡，是那个凶手，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在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才离开。”
“知道知道。”郑岩苦笑了一下。
郑岩没有理会他，只是看了看表，“北京时间13点50分，H省L县，我是郑岩，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假设。”
“那个，我们的秘密，你会保守下去的吧？”慕雪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让唐贺功有些恼怒，他走上前，将郑岩叫了起来，“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
“什么秘密？”郑岩再次愣了一下。
他睡着了，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电话那头依旧先是传来了一声轻笑，然后才是慕雪清脆的声音，“那好了，我明白了，不聊了，拜拜。”说着，她挂断了电话。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躺在地上，躺在那个圆形的中间，整个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郑岩握着电话，有些意外，从慕雪的声音中，他已经感觉不到她的积郁，看起来离开了那个让她感到巨大压力的环境，她的确迅速地调整好了状态。
在抽完了第三支烟之后，他终于决定不再继续等下去，推开了那扇门，然后，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岩。
又或者，她将过去成功地隐藏了起来。
他拿着烟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一股不安窜了上来。他看了一眼秦玲和杜丽，她们都在，里面只有郑岩一个人。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然顺利地通过了那个考试。他给她推荐的那个老师向来是以严苛著名的，犯罪行为学科成立到现在已经有将近20年的时间，在这20年里，只有10名学生顺利考入并成功毕业。
这不能怪他，这次，他们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
这几个学生的下场都不怎么好。除了郑岩在中国的公安系统任职外，还有四名学生任职于美国联邦调查局，至于剩下的五名，现在都被关在美国各州的监狱里。
唐贺功站在门边，和专案组组长一起抽着烟，不停地看着表。郑岩进去已经半个小时了，这有点反常，以前他通常会在十分钟内告诉他结果。
“也许，这就是你的命。”郑岩摇了摇头。
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我回到车上换好了衣服，重新回到这里，跨过她们，走进了圆心……
“你说什么？”唐贺功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这工作有些枯燥，但我必须一丝不苟，出现任何一点差错的话，我都得重来。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郑岩苦笑了一下，“这么早，有事？”
我把第二个女孩儿的双脚用力扭向她的身后，骨头碎裂的嘎巴声让我感到安宁，然后我把她的双脚叠在一起，用鱼线捆紧，把它们插进了第一个女孩儿的嘴里。接下来我要对所有的女孩儿都进行这样的处理，这需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应该能赶在那个时间到来前完成。
“嗯。”唐贺功阴沉着脸，说道，“有新的发现。”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抽动。没关系，她不会醒过来的，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我给她们准备了足够剂量的药。
“找到凶手了？”
我先扒光了她的衣服，她们不能穿着衣服，那会影响最终的效果。然后，我捆住她的双手，用裁纸刀先割掉了她的耳朵，再挖出她的眼睛，割掉她的鼻子，然后我将裁纸刀插进她的嘴里，用力向两边划开，让她的嘴张得足够大。
“又找到了一具尸体。”
我把她们摆成了圆形，首尾相连，然后随便挑了一个人作为这个圆形的起点。没错，我随便挑了一个，因为圆形本就是没有起点与终点的。
这确实不是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在目前这种天气，在之前的案子还没有破获的情况下。
把这九个人从车里弄出来耗费了我一点时间，毕竟我没法让她们自己走进来。
L县专案组的组长也许是太过急切地想要侦破这个案子，竟然完全忽视了天气的因素，从武警那边借调了一条警犬过来，试图寻找凶手留下的线索。
九个人。
他的莽撞也并非没有收获，误打误撞之下，这条警犬在距离案发地点不远的树林里翻出了另外一具尸骸。
郑岩从口袋里摸出药瓶，倒出两片药吃了下去，向唐贺功示意了一下，走进了现场，随手关上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Z小组在第一时间赶到了案发现场，当地警方已经尽可能采取了措施阻止相关线索的遗失。但郑岩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有价值的线索恐怕已经湮灭殆尽，那具尸体在地下埋藏的时间至少在五年以上，肉体已经腐烂，只剩白骨，随身的衣物也已经被腐蚀得所剩无几。
然后，她在杜丽的搀扶下走到了一边，剧烈地呕吐起来。
“恐怕没有尸检的必要了。”秦玲叹了口气，“尸源很难确认，死因恐怕也很难判断。”
“凶手用了一把裁纸刀对被害人实施了加害；纯靠手上的力量扭断了她们的双脚；他在现场留下了两枚足迹；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一个小时，是窒息，血块堵住了她们的呼吸道；凶手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她们进行加害的，没有反抗的痕迹，她们可能事先就失去了意识，这需要进一步的尸检确认。”她勉强向郑岩挤出了一个笑容，“下面就看你的了，我得和部里联系一下。”
“我大胆猜测一下。”唐贺功皱了皱眉，“她可能是个女性，死因是窒息。”
对于郑岩的举动，秦玲也有些意外，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带着工具箱走进了现场，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她才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
“为什么？”秦玲和郑岩都不解地看着唐贺功。
郑岩退到了一边，向秦玲示意了一下，这在以前可是很少见的。经历了前几个案子的配合，郑岩发现，如果由秦玲先对现场的某些痕迹进行鉴定，他在进行共情的时候，往往可以更精确。
“很简单。”唐贺功在尸体边蹲了下来，“你们看还没有完全湮灭的衣服，这是胸罩吧？”他拿起一块衣服的残骸递给了秦玲。
不理会那些人惊讶的目光，郑岩把锁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是个高手，你们看，这把锁的内部结构已经改变了，用钥匙也可以打开，用力稍大一点拉动，也能开锁。凶手可能和开锁有点关系。请吧，各位。”
“不太确认，但有极大的可能是。”秦玲接过那块碎布摸了摸，从里面抽出了一根已经生了锈的铁丝，点了点头。
“他留意这里很久了，知道在这个地方作案的话，至少要一周的时间才会被发现。一周，这种恶劣的天气足以让所有的线索湮灭。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包括怎么打开这把锁。”郑岩这么说着，突然抓住了那把锁，用力向下一拽，那把锁应声而开。
“还有这个。”他从泥土中用力拽出了一只只剩一半的鞋，“女式的高跟鞋，这就基本可以判定死者的性别了。”
唐贺功皱起了眉，看着郑岩，却见郑岩闭起了眼睛，戴上了手套，在门上摸索着，重点在那把锁的周围。
“那为什么说她是窒息而死呢？”秦玲还是有些不解。
“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你仔细看看这具骸骨的姿势。”
他说着，径直走到了粮仓的门前。那把巨大的锁还挂在那里，上面并没有暴力破解过的痕迹。
“姿势？”秦玲和郑岩看着那具骸骨，猛然间同时瞪大了眼睛。
“好吧，总之，凶手有辆面包车或者类似的车。”唐贺功摸了摸鼻子，“现在我们进现场。”
虽然只是一具骸骨，暂时无法复原她生前的状态。但这具骸骨显然是刻意被摆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的整个身体向后弯曲，形成了一个圆形，踝骨已经扭断，双脚插进了嘴里。
“那不可能了。”秦玲摇了摇头，“雨太大，要不是我刚才一下子踩偏，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个线索，现在雨也没停，没法固定痕迹。”
“衔尾蛇。”郑岩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人至少在五年前就已经制造了第一条衔尾蛇，并且从中获利，五年后，他又制造了一条更大的衔尾蛇。一定还有什么线索。”
他又将头转向了秦玲，“想办法找出那辆面包车的型号，这对我们接下来的调查会很有帮助。”
郑岩看着散落在坑中的那些衣服，“这应该是他第一次作案，反侦察意识欠缺，衣服都没有带走，或许这会成为我们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
“其实这不难，仔细观察那些照片就能发现。”唐贺功笑了一下，“我们对那张照片进行了分析，发现那些血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说明案发的时间不是很久。”
他跳进坑里，徒手将那些残破不堪的衣服拽了出来，递给了秦玲，“或许能从衣服上发现一些线索。”
“周六周日也一直在下雨，只有周一的时候，虽然一直阴天，但是那天一滴雨都没下，到周二的时候，就又开始下了。唐组长，你真神了，凶手的确有可能是在周一晚上的时候作案。”
“等等。”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秦玲，你能做头骨的3D复原吗？就是利用头骨复原出这个人生前的容貌。”
“周一，是周一。”专案组组长这次看向Z小组的时候不由得露出了钦佩的神色，之前他对Z小组的到来并不满意。这种案子，他认为自己的人完全可以解决，可是从早晨到现在，他们还没能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Z小组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甚至有些迷糊的女孩儿只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就已经发现了这些线索。
“可以，不过需要时间。”秦玲咬了咬牙，“条件完备的话，最快也需要一周的时间，得回部里才能做。”
“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秦玲站起了身，“凶手有一辆面包车，用来运送那些被害人，时间应该是在两次雨停之间，路面将干未干的时候，所以留下了很深的车辙，这次大雨也没能将这些痕迹完全销毁。”
“那就先去调查这个。”郑岩摊开了手掌，那是一枚工作牌，一家报社的工作牌，那上面还有一张照片，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看上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是电动车，他都是骑电动车过来的。”
“哲学系毕业的人通常的工作就是老师、公务员、新闻从业者。”他想起了杜丽说过的这句话，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这次又被她说中了，凶手可能就在这家报社。头儿，就从这家报社查起，重点排查工作发生重大调动的人员，平步青云和跨级升迁的人，尤其是原本名不见经传突然取得了巨大成功的人。”
“那个负责维护的人呢？他是怎么过来的？”
“他在鲜血中得到了重生。”郑岩看了一眼那具尸体，说道。
“面包车？”专案组组长皱了皱眉，“没有。”
但是当唐贺功准备将Z小组的意见传达给当地警方时才发现，他找不到专案组的组长了。他突然意识到，从一早他就没见过他，来通知他新发现了一具尸体，带着他们到现场来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小组警员。
“有一辆车的车辙不对。”她皱着眉想了一下，“咱们出现场的车里有没有一辆面包车？”
“不知道。”那名警员摇了摇头，“组长只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告诉我他去哪里。”
“发现什么了？”唐贺功转过头问道。
“尽快联系上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唐贺功嘱咐道，坐上了返回L县公安局的车。
“等一下。”秦玲突然停下了脚步，俯下身，手伸进了地下的积水里摸索着什么，脸上的神情凝重了起来。
当他们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另一辆车也刚好驶进了L县公安局的大院。满脸憔悴的专案组组长从车里走了下来，下车的时候身子摇晃了一下，他扶住车门才没摔倒。
转过了一片树林，那座粮仓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辆警车就停在外围，粮仓的门还没有打开，那些警察都在外围寻找着线索。
“幸不辱命！”专案组组长看了一眼唐贺功，笑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专案组组长瞪大了眼睛，“我们一心想要进入现场勘查，得到一些线索之后再去调查被害人的信息，确实没往这方面想过。”说完，匆忙掏出电话，将工作安排了下去。
唐贺功注意到这个专案组组长脚上的那双鞋已经彻底成了碎片，鞋底和鞋帮之间，是用绳子暂时捆在一起的。
“如果是在双休日，说明到今天早上这些被害人失踪早已经超过48小时，从这些人的容貌和肤色来判断，她们不是白领就是学生，两个工作日里，这些人没有到单位上班，没有出现在学校里，没有和家人联系，你觉得她们身边的人不报案的几率有多大？我建议最好从这方面查一下，可能会比较容易得到被害人的信息。”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抬进了办公楼。
专案组组长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唐贺功，“唐组长为什么这么认为？我们觉得案发时间应该是在周末，那个时间比较容易下手。”
“他干了什么？”唐贺功这才有空向和他一起回来，同样是面容惨淡的警员问道。
“那么案发时间应该是在上周五四点之后到昨天上午之间，最有可能的时间是周一晚上。”唐贺功总结道。
“我们抓住了凶手。”专案组组长指了指坐在车后一个形容沮丧的男人，“L县晚报的副编审，王普宁。”
“是。”专案组组长点了点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些照片是在昨天下午的时候发到网上的，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网民们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差点上了头条。不过我们这里的网络不太发达，也不怎么关注网上的消息，是部里下了通知，我们才来核实的，部里交代过，让我们暂时只对外围进行调查。”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们怎么搞成现在这样？”
“今天是周三，你们是在今天早晨知道这起案子的？”
警员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头儿昨天开完会就跟我们说，凶手留下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你们给我们提供的信息也已经够多了，如果还需要在你们的指导下才能进行接下来的工作，那我们专案组不如就地解散。”他苦笑了一下，用力眨了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说按你们的意思应该继续搜集更多的信息后再展开深入的调查，但是他觉得完全没必要那样做，留下了几个人配合你们的工作，带上我们几个连夜对县内的饭店进行了走访。”
“每周五。”专案组组长想都没想就说道，在Z小组到达之前，他们对外围的信息已经进行了尽可能细致的调查，“每周五下午，维护员会来检查粮仓，看是否需要进行维修，我们调查过，他最后一次到这里是上周五的下午三点左右，因为下雨，他检查得非常仔细，大概用了半个小时，三点半左右离开的。”
“你们走访了全县所有的饭店？”
“你刚刚说到保养，例行保养的时间有没有调查到？”唐贺功再次问道。
“那倒没有。”警员笑了一下，“头儿带着我们从最大的那家开始走，不过也走了大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才找到了线索，一家中档饭店吧，说那天晚上那几个被害人在那里吃过饭，同桌的还有一个男人，就是他。”他向车里的那个男人努了努嘴，“因为他们总在那家饭店聚餐，饭店老板和他很熟了，告诉了我们他的相关信息，头儿当时判断他有重大作案嫌疑，所以直接摸到了他家，还没等我们问呢，他就全交代了。”
“嗯。”唐贺功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在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这么大的雨，凶手留在外面的所有痕迹都会被湮灭，所有的线索将会在他离开案发现场后彻底中断。
唐贺功有些沉默，他完全没想过，这个专案组组长会执著到用这样的方式去办案。虽然这是最常规的办案手段，但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做过，甚至对这样的办案模式都有些模糊了。
“应该没有。”专案组组长想了想，说道，“那座粮仓虽然是闲置的，但是保养得非常好，门锁没有破损，那些孩子是通过架设在外面的梯子爬到粮仓顶部，透过通气孔看到的。”
“哦，对了。”那个警员在准备将嫌疑人带进楼里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被害人的身份我们基本查清了，据县晚报人力部的人回忆，这些女生之前都在他们那里实习，周一实习期结束，准备返回学校的，所以那天晚上由王普宁——就是这小子。”他踢了那个嫌疑人一脚，“给她们举办了欢送会，谁他妈的能想到，他会对她们下手呢？头儿已经安排人去通知被害人的家属了。”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如果那些孩子进入过案发现场，很有可能破坏现场痕迹，这对接下来的调查取证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
唐贺功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将王普宁带进了审讯室。
“那些孩子有没有进入过现场？”唐贺功喘着粗气，问道。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唐贺功回头问Z小组的人。
“案发地点是一座闲置的粮仓，一群逃课的孩子跑到那个地方玩，发现了尸体，他们和那些尸体合了影，然后上传到网上，这才被我们发现。”当地专案组的组长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给Z小组送来了雨衣雨靴，带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土路上，一路介绍着案情。
“有点。”郑岩坦诚地说道，“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办法。”
案发时间恰逢雨季，洪水冲毁了公路，铁路也受到影响无法顺畅通行。H省公安厅和当地驻军协调，调派了一架直升机将Z小组送到了距案发现场500米左右的一块空地上。
“是。”唐贺功点了点头，“我到部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挫败的感觉，我们都太迷信你，太迷信秦玲，也太迷信杜医生了，总觉得有你们的分析抓捕凶手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以至于我们都忘了作为一名警察最基本的功力。走的路越多，离凶手才越近。”
H省L县是我国的产粮大县，虽然已经通上了公路铁路，但由于落后的经济结构和其特殊的战略地位，这里的经济却并不发达。
“他比我们更适合做警察。”郑岩也苦笑了一下，“所以我们是顾问。”
2、
“法子虽然笨，但是有时候笨法子就是捷径。”唐贺功说着，摇了摇头，慢慢走向审讯室。
“看来，这次我们的对手是一个因为研究哲学而走火入魔的变态。”郑岩说道，随即笑了笑，“其实我觉得，会去研究哲学的人本身就是变态，和他是不是走火入魔无关。”
5、
“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杜丽皱了皱眉，“或者说，一种只在哲学理论中存在的生物。”
没人会相信这个看起来瘦得像个猴子一样，身高连一米七都没有的男人会是整个系列杀人案的凶手。在众多被害人中，比他高大的女性大有人在。
“什么？”
但是他那双惊慌失措，却又偶尔贪婪地在秦玲和杜丽身上来回打转的眼睛却告诉所有参与办案的刑警，这个人的身上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这是，衔尾蛇？”
关于他的详细资料很快便送到了唐贺功的案头。
郑岩将照片递到了杜丽的眼前，没有说话。
“35岁？”看着他的年龄，唐贺功有些不敢相信，他问秦玲，“你觉得像吗？”
因为拍照的距离过远，似乎只是手机拍摄，照片并不清晰，但是郑岩能想象到这样的姿势将迫使凶手不得不撕开那些女孩儿的嘴，裂口甚至可能已经扯到了脑后，而她们的双脚也不得不被扭断。
“你比他还年轻。”秦玲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个怪异的姿势迫使那些女孩儿的双脚不得不叠在一起并整个扭向了身后。
唐贺功显然很满意这个答案，带着笑容继续看着资料。
她们脸朝外，胸脯高高挺起，围成了一个圆，前一个女孩儿的脚插在后一个女孩儿的嘴里，就这样首尾相连。
犯罪嫌疑人名叫王普宁，10年前毕业于国内一所知名大学的哲学系。上学的时候，他就因为用望远镜偷看女生寝室而被学校记了大过，直到毕业，这个处分也没有能够撤销。因为他屡次重复着自己的过错，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了去偷女孩子的内衣。如果不是家里上下打点，他恐怕连毕业都成问题。
那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厂房，里面只是一片空地，但就在空地之上，是九具年轻女孩儿赤裸的尸体。
因为这个污点，毕业之后没有用人单位肯要他，最后，他只能回到了生源地，在街上摆摊修锁——这大概是他大学时期偷窥偷内衣唯一带给他的好处，他对锁的研究甚至连一些开锁公司的人都自愧弗如。
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的，看起来应该是在屋顶，透过某个缝隙拍摄的。
不过这个生意显然没什么出路，想开锁的大有人在，修锁的，除非那把锁有特别的意义。一年后，王普宁通过家里的关系，进了L县晚报社，当上了一名记者。
郑岩翻动着那份花名册，他的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掏出电话，是一条彩信，只有一张照片，但是那张照片却让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总是色眯眯地盯着女同事，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太过于不修边幅和浓烈的狐臭，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没有女孩子愿意和他交往。他也不在意这些。
“我说过，我是那所大学的客座讲师，我突然发现，慕雪是我的学生，我们见过几次，可惜，我一直没记住她的名字。”
但没过多久，女同事们便发现，不管是她们上厕所还是在宿舍洗澡，似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们，放在办公室的丝袜也开始莫名其妙地丢失。保安在查看了监控录像后，将王普宁列为重要嫌疑人，并在一个晚上，将正在用丝袜自慰的王普宁堵在了办公室里。
那是一本大学的花名册。
他被抓住的时候，还不忘完成最后的动作，然后，脸上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因为这个。”杜丽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手册，递到了郑岩的面前。
因为这件事，王普宁险些被辞退，家里动用关系才保住了他的工作，却也从记者的岗位上离开，成为了征订员和送报员。
“确实很奇怪，不过我没有打听别人秘密的习惯。”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七年前。
“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杜丽突然露出了惨然的笑容，“你不奇怪我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吗？”
电视大学的一名女孩儿失踪，警方在周密走访后，确认她的男朋友有重大作案嫌疑，然而犯罪嫌疑人却拒不认罪，称当天与女孩儿发生了一些争执，那之后的事情他一概不知。
“应该是我先谢谢你。”
但是警方在对他的家进行搜查的时候却在床下发现了女孩儿的尸体。
“看来我和他才是真不适合在同一个组里工作。”杜丽努了努嘴，“好吧，今天就到这里，谢谢。”
因为床底空间过小，女孩儿的身体极度扭曲，蜷缩成了一个圆形，嘴紧紧地咬着脚趾。
“他也是这样劝我的。”郑岩笑了笑，“他觉得因为那件事，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危险，事实证明，你们两个人都错了，他让我再次找到了可能是‘厨师’或者‘厨师长’的线索，而你，让我没那么快就先崩溃。”
王普宁当天送报纸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一切，尽管警方拒绝他的接近，但他还是利用娴熟的偷拍技术拍到了几张至关重要的照片，随后找到主编，对案件进行了大篇幅地曝光和加入了自己的一些臆测。
“别提他，说实话，我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如果有机会远离这个人的话，我劝你离他越远越好。”
这是L县警方的耻辱，公安局的公信力遭到了当地群众的广泛质疑，尽管在事后用尽办法弥补，但那次事件还是导致L县的多名领导提前退休。
“你是说唐老鸭吗？我觉得他不错，他一直在肯定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他力主让我从6号那个鬼地方离开的。”
这是衔尾蛇最早的雏形，也是王普宁仕途的起点。
“是共情。”杜丽有些无奈，“你并不是因为本质上与他们相同才了解他们，而是你有一种特殊的移情能力能让自己轻易地模仿那些人，这就像一些小孩子一样。这种能力每个人都有，只不过大部分人在成年后就退化消失了，而你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让你感到痛苦，但是，这也让你帮助了很多人，你需要的只是有人给你一个肯定。”
三个月之后，检方对这起杀人案提起了公诉，在法庭上，嫌疑人拒不认罪，声称遭到了警方的刑讯逼供，并亮出了身上的伤痕。尽管最终证实这不过是嫌疑人和律师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但王普宁却从中发现了机会。
“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我觉得在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否则的话，我不可能那么了解他们。”
他完全无视鉴定机构对嫌疑人身上的伤痕和律师协会对事件的公开声明，以及对律师的处罚，反而挖掘出主审法官与被害人同姓，臆造了法官与被害人是表兄妹的关系，大肆批判中国法制的不公，法官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郑岩，你必须知道一件事，也是我要求你必须提醒自己牢记的一件事，你不是凶手，你和凶手有本质的不同。”
这份报道让该晚报一跃成为H省的知名报纸，报纸的销量扶摇直上，多次加印，从一个要靠财政补贴生存的单位转变为盈利大户。王普宁也从问题员工成为了报社的首席记者。
“我恐怕做不到。”郑岩苦笑了一下，“你根本不知道慕雪经历了什么，我没办法摆脱愧疚，这就像每次我接触那些案子之后，总会感到愧疚一样，我会认为是我杀死了那些人，这一次我虽然没有那样做，但是，我却毁了慕雪的一辈子。”
尽管那个案子的主审法官最后发表声明辟谣称与被害人没有任何关系，并公开了简历表明自己是一名女性。但是，谣言已经产生。
“没错。”杜丽点了点头，“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放弃自己普通人的身份，你只是个公职人员，你必须清楚一件事，如果没有你，慕雪早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且，如果你只有这一个单一的身份，对你摆脱身份识别障碍有非常大的帮助。”
在中国，这或许也是一个独特的现象，谣言的传播渠道永远要比真相的传播渠道更广，所有转发过谣言的人，在面对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郑岩沉默了几分钟，神色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为了‘厨师’和‘厨师长’。”
“第一次制作衔尾蛇完全是个意外。”王普宁坐在审讯室里，平静地回忆着，“具体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那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欣赏着一具美妙的胴体，她是新来的实习生。”
“你离开6号的目的是什么？”
“偷窥就说偷窥，别侮辱了欣赏这个词。”
“另外一件事？”
专案组组长恰好醒来，粗鲁地拔掉针头，捂着流血的伤口冲过来，恼怒地说道。
“至少目前你是这样做的。”杜丽停了一下，“其实这完全没有意义，你应该想想另外一件事。”
“你不懂。”王普宁摇了摇头，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对于我来说，每一个女人都是一件艺术品，偷窥才是对她们的侮辱，我那是欣赏，而且是在不打扰她们的情况下，静静地欣赏她们最原始的状态。”
“送她出国？”
“好吧，你是在欣赏，然后呢？”郑岩笑了笑，问道。
“是的，那不可能。”杜丽看着郑岩，“你很清楚自己的心理不正常，慕雪如果和你生活在一起，你会彻底毁掉她，所以你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来补偿。”
“她发现了，她无法理解我这种高雅的行为，她要举报我，所以我就杀了她，把她做成衔尾蛇的形状，说来也奇怪，那件事过去没多久，我就被提拔成了主任记者。”
“那不可能。”
“成为主任记者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王普宁神秘兮兮地看着审讯他的警察，压低了声音，“我不仅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她们，只要我想，不，有时候就算我不想，我也可以拥有这些艺术品，她们会主动来找我，躺到我的床上，任我摆布，蹂躏，欣赏，留影，就为了换取能留下来继续工作的机会。”
“简单点来说……”杜丽沉吟了一下，“恢复到普通人的身份后，你的道德体系让你认为是因为自己的介入才导致了慕雪父亲的死亡，这时候你不认为慕雪的父亲是凶手，他只是个父亲，但是你让他死了，让慕雪失去了最后的亲人，她不得不独自承担很多本不应该由她承担的责任。在这个过程中，她付出了多少失去了多少，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你很清楚，你由此产生了一种愧疚的心理，希望能够尽可能补偿她，如果可以，你会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是我觉得她们不配。”王普宁笑了笑，脸上竟然露出了崇敬的神色，“她们玷污了艺术，她们应该成为祭品，她们必须用自己的鲜血去铺平我通往真正艺术的阶梯。”
“你这话太高深了。”
“两年前你成功升任副编审，那次你杀了什么人？”郑岩继续问道。
“没错，但是你的生活并不只有那一个身份，剥离公职人员的身份，你也是个普通人。你有自己的道德体系，这个体系约束你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同时，它也会强迫你平衡自己的心理处境。”
“不记得。”王普宁摇了摇头，“她们连艺术品的门槛都没够到，不配我记住她们的名字。”
“作为一名公职人员，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郑岩点了点头。
“这次为什么杀人？”
“这是你心理防御机制的一部分。我们都清楚，因为你的出色表现我们才及时找到了凶手，救下了慕雪，我们认为事情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因为案子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嘿嘿。”王普宁猥琐地笑了一下，目光在秦玲和杜丽的身上游荡着，“如果你们让我欣赏欣赏这两个艺术品，说不定我会想起来更多东西。我觉得她们和以前我欣赏过的完全不同，她们身上有一种气质，真正的艺术品才有的气质。”
“可是我不知道。”郑岩摊开了双手，一脸的苦笑。
“算了吧。”唐贺功靠在椅子里，在杜丽发火前就说道，“我们问你，是希望你自己说出来，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的主编即将退休，下一任的主编在你们几个副编审之间产生，对不对？”
杜丽微笑地看着郑岩，“我想我们都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在过去你杀害的人当中，基本都是实习生，而且是在实习期满之后动手，很多实习生为了留在报社工作，会到你家去找你，而你借机杀害了她们，因为她们做那种事会保密，你不怕会被发现，对不对？”
“今天就谈谈这件事，怎么样？”郑岩抓了抓脑袋，“这太疯狂了，我的全部身家，竟然用来给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做担保，在正常状态下，我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你，你怎么知道？”
“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喝醉’就能解释得了的。”杜丽在郑岩对面的椅子上坐好，穿着黑色丝袜的右腿搭在了左腿上，手也放在了膝盖上。这个动作通常表示她要进入正题了。
“那些女孩子的衣服，和她们的工作牌都被你小心翼翼地收藏着，那些衣服上……”唐贺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用那些衣服自慰。”
“我知道。”郑岩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我当时一定是喝多了，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结婚？除了和你姐姐，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他从红着脸的秦玲手里接过了一份报告，摔到了王普宁的面前。
“这你比我更清楚。”
“你还把割下来的器官都做成了菜，和自己的狗分食了。”
“确实不记得。”郑岩苦笑了一下，“不过，如果她有什么事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所有的责任都必须由我来承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不是该说出来，他虽然是出于好心，但是，我们可能放过了一个杀人恶魔。”
“你一点都不记得？”杜丽看着郑岩，“提醒你一下，慕雪就是Z0003案中的那个凶手的女儿，直到现在，警方对她是否直接参与了案子依然持怀疑态度，如果没有你和她结婚，给她做担保，她根本不可能获得护照，更不可能拿到签证。”
6号监狱，院长办公室。杜丽加入Z小组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她尽可能平静地对院长说道，但是脸上的纠结难以掩饰内心的挣扎。
“我可能什么都没做，也可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知道我记性不太好。”郑岩接过了那份文件夹，打开，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但我绝对不记得和一个叫慕雪的人登记结婚，然后用全部身家给她做了什么担保，还是出国进修犯罪行为分析？”
“你觉得郑岩在Z小组的表现怎么样？”院长习惯性地揉捏着自己的鼻梁，问道。
说着，她从书架上抽出了一个文件夹，递到了郑岩的面前。
“他确实是个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发现的线索是我们很难发现的，再加上一个同样出色的秦玲，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组长，很多案子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没什么麻烦。”
“好吧。”杜丽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那让我们看看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呢？”
“我可不想。”郑岩苦笑了一下，“酩酊大醉之后的噩梦更可怕。”
“不太好，但是还没到失控的程度，我还可以掌控他。”
“换个方法。”杜丽起身走到了书架边，那上面还放着几瓶红酒，“很多精神类疾病大多和压力过大有关，所以，适当释放压力也是治疗的一部分，酩酊大醉通常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是说我们让他离开6号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可以解决很多之前难以解决的麻烦。”
“但是你现在的状态？”
“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在那个案子上他的做法……”
“治疗的时间是不能随便更改的。”杜丽说道，把那支空瓶扔进了垃圾桶。
“杜医生，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说那个女孩儿可能是杀人恶魔，有什么证据吗？”
“那不行。”杜丽一口喝光了那杯水，从抽屉里拿出一瓶口服液灌了下去，郑岩认得那是一种解酒的药品。
杜丽愣了一下，看着院长，而院长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看来今天不适合进行治疗，要不我们换个时间？”郑岩端坐在椅子上，试探着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一切都是我的推测。”
“谢谢。”杜丽揉着因为醉酒而疼痛不已的头，说道。
“既然是推测，那就有很多可能，你说的只是其中一种，她也可能不是。那女孩儿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听说她现在的老师是郑岩当年留学时候的老师，他的严苛程度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不应该因为他的一次爱心泛滥就毁掉一个天才的前途和一个英雄。”
她习惯在开始治疗前让病人先喝一杯，但自己却很少碰。像今天这种情况，郑岩是第一次遇到。
“我明白了。”杜丽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保密的。”
他按照约定时间来到诊疗室的时候，杜丽正倒在沙发上，满身的酒气，三支空了的红酒瓶凌乱地倒在地上。
她说着，站起了身。
郑岩递给杜丽一杯清水，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院长笑了笑，在便签本上写下了一个地址，“去找顾维教授谈谈吧，我有事的时候都会去找他商量，相信对你也会有帮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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