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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二章 假戏真做与狼共舞

“沈燕。”俞骏脱口道,“一定是沈燕在玩,这姐妹俩就是洗钱出身,境内外都熟悉,那她转账的指向……是逆风?这是要祸水东引、借刀杀人吧?”

“对,或者可以说,是有人在煞费苦心地提醒我们。”周修文道,他切换屏幕,显示着几层密密麻麻的数据,解释道:“我分析了这些复杂的划转,发现和我们已经掌握的几起跨国电信诈骗案有很多雷同之处,而且这里面的手法暴露了一点。如果是国际玩家,他们大多会进入证券、房地产等行业,只有了解国情的人才会选择这样一个普通、不起眼的方式进入,南港最多的就是这种小型电商,有几万户。”

“暂且可以这样推论,这个账户还给一个个人账户转了100万元。这个个人账户刚刚在南港办理不久。”周修文道。

向小园脱口道:“栽赃,即便退回也会留下电子记录的,南港则清电子商务如果牵涉境外犯罪,那它所有的出入账将来都会进入我们的视线,包括这两家。”

“那这个就值得关注了,或者是参与作案的凶手,或者是潜入境内的嫌疑人。”俞骏直接道。

“这就是接下来的故事了。南港这家电子商务公司向中州的晟辉工贸、长安的凯达国际转了数笔账,最大的260万元,最小的几十万元。奇怪的是,这些到账的钱又被退回了。长安这个账户因为虚似传销案已经处在我们的监视下,登记法人是郑远东的一个亲戚。”周修文用奇也怪哉的表情看着向小园,像在考她。

周修文没有说话,而是连续放了几屏画面,是斗十方购物、ATM机取现、银行柜台取现的监控画面,一看把俞骏眼睛看直了,他惊讶道:“别告诉我是他的账户啊。”

向小园眉头皱了起来,出声道:“到瑞士,去开曼免税天堂,这都是惯用的手法,但回南港就说不通了,有这个必要吗?这些赃款肯定是历年来徐则臣从国内骗走的财富。”

“这个不用推论,就是。”周修文黯然道。

“详情我们无从得知,加拿大警方提供的其他资料佐证,徐则臣生前有数个账户接收过虚拟货币交易平台的付款,总量有1100多万美元;在对受害人的住处搜查中,同时发现他操纵着不同国家的大量的离岸账户。加拿大警方怀疑他与国际洗钱犯罪相关,这才把案情通知了国际刑警协助调查。目前的进展是,此案丢失的一大部分赃款跨了几个国家到了瑞士,还有一部分进了开曼群岛的跨国公司账户,甚至还有一小部分通过正常贸易付款的方式,回到了国内,就在南港市,接收方是这家叫“则清电子商务公司”的。不过据查实,这是家挂靠注册的皮包公司,连实际的经营场所都不存在。”周修文道。

这就尴尬了,估计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国际犯罪扯上了关系,案情如果查不清,那不用跳黄河,跳进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理论上一个外籍人士的凶杀案不足道,可这位徐则臣曾经是第一个被判定疑似“逆风”的嫌疑人,几乎在银杏基地事发的同时被灭口,那就疑点更重了。

“这也不是坏事啊。”俞骏来了个逆向思维,评判道,“彻头彻尾地黑了,敢说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在座的专业人士很快能恢复这样一个过程:被绑架、被连续刑讯,之后因机械窒息死亡,往河里一扔了事。不管在什么地方做这种事,都是很专业的人才下得了手。

他眼里有几分怒意,直刺着周修文,周修文叹气道:“他的事我负全责,我也赌上了这身警装,可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点儿赢面。更困惑的是,我都越来越看不清他了,在南港完全有机会和家里直接接触,他却主动切断了联系。”

“七个多月前的事,按准确的时间算,是在我们端掉丰仪银杏基地、抓到沈曼佳的第二天发生的事。因为两国政治和体制上的差异,没有引渡也没有警务协作渠道,这是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传回来的,所以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此人在艾伯塔省埃德蒙顿市的家里被绑架,尸体出现在离市区90公里的布拉佐河畔,多处体表伤,多个脏器衰竭,窒息死亡。”周修文放着资料。

主动切断联系、大肆消费、经营起了地下赌场……这事办得俞骏不好意思收回目光了。即便化装侦查,有时候也得把控住一个度,执行任务的人是没有免责的,哪怕你是出于一个正确的目的。

“我简要说一下。”周修文从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存储U盘,解密,然后屏幕上显示着一堆照片影印件,似乎是一个凶案现场。他放到了俞骏和向小园面前,两个人看得云里雾里,几次皱眉之后向小园脱口而出:“徐则臣?已经死亡?加拿大警方的信息?这都几个月了?”

气氛又凝重了,巫茜悄悄看看几位,谁也无话可说了,苛责谁也不忍心,可要维护,恐怕谁也说不出口。在犯罪组织里这么放飞自我,担忧恐怕不是任务还行不行的问题,而是这个人还回不回来的问题。

“还有什么情况?”俞骏问,他看出来了,这个案情恐怕知情的只有周修文和谢副厅,可能谢副厅都未必知道全部。

可能这就是周修文中途回归的用意,谢副厅终于开口了,他斟酌道:“情况大致就这些,这个小家伙比想象中出众,但也比想象中出格,这一桩一件的,后台看得是心惊肉跳啊。有句话叫‘人性是不能考验的’,我们每年职务犯罪的都不在少数,去冬一案中的武建利,本案中的宋朝,都曾经是警务人员。面对可以随意挥霍的金钱、可以任取任予的美色、可以随心所欲的环境……我是真担心弄假成真,真变成黑警察了啊!”

话是说给周修文的,周修文尴尬地抿抿嘴,看了眼谢经纬,然后解释道:“回避总有回避的理由,您听完再决定是不是可以公之于众。”

谢经纬欠欠身子,脸上浓浓的焦虑。周修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回来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直接通话确认一下,确认结果还有待分析。二呢,我想听听您二位的意见,您二位毕竟是他的领路人。”

“我觉得这样不好。”俞骏突然开口了,看着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清清嗓子道,“上下齐心,其利断金,不管有什么情况,我觉得没必要藏着掖着。”

“您不觉得即便我有意见,也会保留吗?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无可厚非。”俞骏不客气地道。

会议室里留下的几位还在沉默中,警察这个职业或多或少总能培养出点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在座的职位都不算低,所以这种能力都不浅。谢副厅一直就面无表情,周修文倒是有表情,但很少有变化,哪怕资历尚浅的巫茜也显得十足老成,尽管她心里震惊得无以复加,也明确地知道,案情不可能像周修文说的这么简单,否则都没必要回来了。

谢副厅有点愠怒地提醒道:“不要有情绪,正面回答。”

憋了这么久,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按常理推测,此次的禁闭集训肯定是要在将来发出雷霆一击。关着的宿舍门里,隐隐地已经听到X小组众人兴奋的声音了。

“我回答不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坐在安全的办公室里,对他的所做、所想无法感同身受,你让我怎么回答?而且不管我怎么回答都无济于事,开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得上。”俞骏道。

钱加多被撵出来之后,程一丁、娜日丽等几位组员也陆续出来了,最后出来的络卿相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几个人使着眼色,奔回了宿舍,斗十方的消息就这么意外地出现了,但更意外的是,一组警衔高得吓人的警官不远千里来一趟,就为了让钱加多和斗十方通个电话,到现在为止,那些人估计还在分析通话呢。

这是唯一的选择,周修文无非是想从这里获得更确定的判断,可惜碰了一鼻子灰。谢副厅极度不悦地哼了哼,就差把俞骏也撵出去了,俞骏干脆回敬了句:“既然知道我们最了解,为什么还假手他人?我们坐在一个屋子里都缺乏信任,何况他还在敌对犯罪阵营?”

旧案钩沉,云波诡谲

“这个……”周修文伸长脖子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想想黯然道,“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和逆风的较量比想象中残酷,一点儿麻痹和大意都要不得。”

里面的讨论还在进行着,不管承不承认,钱加多对消费更准确的认知把这份担忧又加深了几分。

“是啊,对自己人一点儿也不麻痹,对逆风却一直大意,到现在都没有结果。”俞骏噎了句。

突然间画风变了,同组的人围了一圈,把钱加多围在中间,个个眼光如钉、如刺地剜着他,像随时要下手。钱加多护着耳朵,斜眼防备着,不料没防住,后领子被俞骏揪住了,连拎带拖给扔到了门外,然后咣的一声关上门,把他给扔外面去了。

谢副厅瞬间发作了,一指门道:“出去!”

“这得多有钱才这么折腾啊?一身大几十万没了。”钱加多满脸都是羡慕嫉妒恨的表情,他愤愤地说着,“这是每个男人梦想中的生活哪,怪不得连他爸都不管了,玩得这么爽,谁还想得起爹妈来呀。你们咋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俞骏巴不得了,起身,敬礼道:“是!”

“你想说什么?”巫茜纳闷地问,钱加多的思维不可以常理来推断。

“站住!”谢副厅气得又吼了声,把俞骏吼立定了,气得手指发抖,道,“你看看你还像个指战员吗?简直和无赖一样!事关一个罪行累累的计算机犯罪嫌疑人,你却还在意气用事,知道为什么你坐冷板凳吗?就是因为你遇事毛躁,缺乏冷静!”

娜日丽看到向小园的脸色变煞白了,赶紧拉拉邹喜男,让他别乱说,却不料忘了一直目不转睛看着的钱加多。钱加多以独特的眼光看出了新意,惊呼道:“天呐!奔驰商务、劳力士绿金表、GG男装……这几个女的拿的都是LV包,这种高跟鞋叫莫罗·伯拉尼克,咱中州买不到这个牌子,假货都没有。”

“我很冷静,是他们不冷静。我问你,周组长,即便他现在彻底黑化了,你担心有用吗?还有机会补救吗?不可能了,他是个天才的骗子,连那些骗子都能被他骗得团团转,何况我们呢?”俞骏道。

话音刚落,画面就出来了,是好几位美女拥着斗十方。周修文解释道,这是江帅胜培养的荷官,专用于地下赌场出千骗赌,不过一个个出落得花枝招展的,还真没人关注出不出千。

气氛一下子跌进了火药桶里,周修文脸色发红,额上青筋毕现。谢副厅要怒斥,一转眼又唉声叹气。巫茜想劝一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向小园说话了,她直接针对俞骏驳斥了句:“俞主任,你一直立足阴暗的角度,所以只能得出阴暗的结果。事实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们眼中都只有任务,却是从来没有过执行任务的人。我们都奔着这样或者那样一个目的,却从来没有去了解过执行者的感受,就像我们身着这身鲜亮的警服,谁不是背后各有各的辛酸?”

邹喜男龇牙笑了,小声提醒络卿相道:“好像缺少美女啊。”

“你不要夹杂个人情感,会成为笑柄的。”俞骏提醒道,生怕向小园失态。

“这货天生是干这个的。”陆虎评价道。

“警察也是人,如果去掉所有警察的个人情感,都变成冷血的机器,那才是笑柄。谢副厅,我可以说几句吗?可能有助于周组长的判断。”

“这小子行啊!”程一丁笑道。

向小园征询道,谢经纬点头后,就见她若有所思地怔了会儿,然后缓缓开口道:“没错,他是个高明的骗子。在他失踪的当天,其实我找过他。他一身流氓习气,还出言调戏,我当时都气昏了,恨不得杀了他。可现在我明白了,他知道我对他最了解,所以就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拉开我们的距离,他是怕我们担心。”

为了配合领导的担忧,周修文又挑选了几段视频播放,两段在赌场的、两段酒宴的,还有一段是在奢侈品店挑表的。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曾经艰苦朴素的斗警官,现在已经是西装名牌满身、随从如云的大哥派头。那十足的暴发户架势,把刚才大伙儿心里涌起来的敬意和想念登时给冲得无影无踪。

向小园一念至此,鼻子酸酸的,那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假象,在释然之后她似乎又有点失落。对于这份把她排除在外的关心,让作为警察的她觉得有种被羞辱,却又很感动的感觉,就像他所有的行事方式一样,根本不向你解释。

本来脸色凝重的众人,开始笑哭不得。能力太强了,确实想低调也难,想想斗十方的水平,怕是在团伙里也得大放异彩,可能这就是真相。谢副厅苦笑道:“可让你说着了,现在谁也看不出他这是伪装还是真实,短短半个月时间,抓他的两个人成了他的跟班,而且他们几个人组织起了地下赌场,据说收益丰厚。江帅胜对这位新人是推崇备至,连自己的奔驰商务车都给他用了。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现在这情况,专案组的人都捏把汗呀。”

这是他,就是他,那个真实的他,向小园轻声道:“我见过他最难堪的样子,因为付不起父亲的医疗费,在我面前拘谨得像个小学生;我也见过他最凶狠的样子,打人的时候像个恶棍;还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为了攒点钱在市场卖笔,在夜场卖唱,大半夜在车站拉客……从理论上讲,他应该是个很自卑的人。出身、家世、学历,几乎一无所有,从小就挣扎在社会的底层,可我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妥协、没有看到堕落,有的只是一种高傲的倔强。你们觉得,一个连长安抓到杜风头的功劳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一个骨子里骄傲到视骗枭为无物的人,会被那么一点儿小恩小惠改变吗?周组长,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对你不假辞色吗?”

“他被犯罪团伙看上,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我们都青睐的人犯罪团伙没理由看不上。”俞骏开口了,直接道:“问题是,这好像南辕北辙了,万一被犯罪团伙委以其他重任,我们会不会瞎了?”

周修文猝然被问,疑惑地摇摇头。

“这就是我们的思维和他的差距。他的说法是,能骗骗子第一回,为什么不能骗第二回?只要有演技,处处都是戏。”周修文笑着道,难得见他有这种表情,他解释道,“其实刚才和多多的通话就是我们约定的暗语,如果提及去看家里,就是没有发现。如果说去happy,就是要有动作了。如果说想家,就是要支援,反之则不是,现在的情况是,他被毛二和宋朝跟得很紧,我们根本无法接触,这才返回来直接让多多通话。”

“那是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到你的内心,你的鄙夷只配他表示不屑。我怀疑过他,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是我很幼稚,根本不了解一个犯罪团伙能有多少种不为人知的阴谋诡计。我无法感受他在经历的那种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生活,可我知道,没有人收买得了他,因为他是注定要站在巅峰上的人。”向小园道,心里的话吐出来,整个人都通透了。她突然间明白,为什么他后来变得越来越冷漠,那是因为,自己的犹豫、矜持和却步早被他洞悉,他在顾及着,所以距离越来越远。

“这……居然都能办到?”邹喜男苦着脸道,“那些骗子总不能被骗了一回,再上一回当吧?”

会议室静默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吱声,因为他们看到,有两行清泪自向小园的眼眶溢出,而她像陷在回忆里已经失神一般浑然未觉……

“最了解一个人的人,除了他自己,一是最亲近的人,二是敌人。这一次难度比较大,逆风的敌人先跳出来了,不管是什么人,十方的设计是,想办法加入对方的阵营。”周修文道。

“咝……”一声长长的嗅闻,斗十方眯着眼睛坐直。同车的几位女荷官都在咯咯地笑,有人手拍拍斗十方问:“靓仔,别光顾享受,答案呢?”

“然后呢?”有人颤声道,是向小园,她眼神有点儿胆怯地看着周修文。

“不单纯是香水,似乎还添了什么料,我说不上来。”斗十方诚恳道。

“我和你想的一样,我们的脑子都差一根弦。”谢经纬开口了,他指指脑袋道,“普通人只会按部就班照经验办事。而骗子不同,他们最擅长异想天开,然后会按照异想天开的步骤,先下手为强。就像电诈手法一样,还原后非常简单,就是提前做到好的话术、圈套,但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只要一步踏进他的设计,就得等着挨宰了。十方设计的就是这样,他认为一定还会有后手,如果想反制,就得让后手出现,否则藏着掖着,根本无法和骗子面对面PK。不管跳出来的人是谁,是逆风的人也罢,是他雇佣的人也好,只要出现,那肯定和逆风有关,线索就浮出水面了。”

几位妹子咯咯笑着解释说,当然要添点料了。所有的赌场,包括正规的赌场都会添点料,那种可以引起人兴奋的香料,甚至可能是通过环境加氧,提升赌客的亢奋情绪。得让你使劲赌啊,怎么可以说累呢?

一室鸦雀无声,他们哪怕是知道其中的蹊跷,也没有想到有如此的艰难选择,和头脑一热变成英雄相比,背着污名成为黑警要更难一些。俞骏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是疑惑道:“这个任务太糙了,目标、方式、过程都不明确,怎么就实施了?”

“厉害厉害。”斗十方听得直竖大拇指,行行有门道,只是看不到。这些天和这群娘儿们天天演戏,学的本事可不少。闻香味一辨一个准,偷牌换牌堪比专业水平了。那妹子甚至私下暗示他,可以给他介绍庄家或者叠码仔的活儿,那玩意儿可比这小地方来钱快多了。

周修文说着,眼见着这些同事的眼神软化了下来,可能谁都没有真正理解过斗十方的内心,现在却让一个外人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听这位外人继续说:“但后来的生活有了变化,自从被俞主任招进反诈骗中心后,他说他在这里收获了友情、关爱、善意,以及最珍贵的信任。也许他还没有这个职业的信仰,可如果有人试图毁掉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一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所以他选择更难的一种——背着满身诽谤和恶意中伤,成了被人唾弃的黑警察。”

眼看着斗十方和其中一位胸大的荷官又打情骂俏动手动脚了,前座开车的毛二出声提醒:“嘿,老大,这些妹子负责出千,不出台啊,可别过了啊,帅哥可饶不了你。”

周修文接过话头,解释:“大家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你们面前的同事、上级。对于警务人员,任何具有危险性的任务除非自愿,否则不可能成行。十方和谢副厅谈话的时候我在场,其实当时谢副厅给了他另一个选择,背个处分,调离原单位,安心做一个普通人。十方当时的情绪很低落,他说啊,从小他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致力于把他培养成一个骗子,即便他不想接受这个意愿,也耳濡目染地学会了很多。从问题儿童、问题少年,直到成年,还浑身是问题。他自己总是以骗人为乐,甚至在欺骗中寻找成就感和存在感,哪怕其中有不得已的原因,他终究是于心有愧。其实他心里很自卑,生活之于他是奔波、忙碌、逃避现实,以及和那些罪犯为伍。他说,苦不怕,累不怕,活在别人的鄙夷和白眼里都不怕,怕的是一辈子就这么看不到希望地活着,浑浑噩噩的像行尸走肉一样。”

“毛二,你也太煞风景了,多交流才有默契。嘿,小美,瞧啊,有人不喜欢我们走得太近。”斗十方道。

“他的判断对了一半,确实有人来了,可却不是逆风或者与逆风相关的人,而是与他有仇的一个人。我们也没料到对方会干净利索地绑人,一下子就失去了联络,不得已才把大家圈在这个干部培训中心。”谢经纬说,听得出话里的歉意和浓浓的忧虑。

那些荷官的位置可不低,最起码被江帅胜很看重。有人冷嘲热讽,说老板是怕她们抢了小财神,这也太小气了。小财神,这词听得斗十方好奇拉着一位问:“你说小财神,莫非是指我?”

众人的眼光复杂地投向谢经纬,这是最虐最没有人性的一种,以人为饵,只要出一点儿差池,就是白送人头了。

“当然喽,能拉客、会砌牌、能宰客……你好靓个仔,自己都不知道?到新世界分分钟成大佬啊。”那位叫小美的直接用粤语赞道。

“准确地讲,不是打入,而是被绑走了。更准确地讲,在网上舆论出现一边倒的时候,十方到政治处报到,我和他长谈过一次。他在那时候预判,可能还要有针对他的后续动作,而始作俑者肯定是逆风或者与逆风相关的人。所以,当时我们就放了条长线。”谢经纬坐着悠悠道。

“啊呀呀呀……”斗十方尖叫着,拍着座位嚷:“老宋老宋,这卖身卖便宜了咋办?”

“所以,你们就派他打入团伙内部了?不对呀,时间对不上,机会也不可能有。”俞骏不信了。

“都卖了还能反悔呀?”宋朝笑道。

“呵呵,我曾经也有这样的疑问,知道十方是怎么回答我的吗?”周修文道,看着大伙,没人说话,都期待着他的回答。他解释道:“他说啊,‘都知道电话上来的和钱有关的事是诈骗,可为什么一直还有人上当呢?恰恰被骗的,往往还会再被骗一次。这个原因在于,一个人对未知的领域没有判断力,警务之于诈骗嫌疑人,就是这样的未知领域’。”

斗十方在后头嚷:“多少加点钱呗,这营业额快翻番了,瞧这几个妹子都坐不住了。”

“不对呀,现在都知道他是个警察了,这还怎么玩?”俞骏纳闷了,他强调着,“即便给他的开除通告是故意的,只要从事过警察,在团伙里也立不住脚。”

宋朝笑而不语,毛二实在,直接回头讲了:“老大,这不是咱们的专业,咱们就客串一下。打现场都是捞一票就跑,你还想长干啊?”

“南港市,这和江帅胜有关,一定也和江帅胜的哥哥江前胜有关,和这里有关的——沈燕。”向小园思路一下转过来了。

“网上查得也不松啊,别以为我外行啊,那钱洗来洗去一半都留不下,还不如现场呢。”斗十方道。

“地下赌场?”俞骏问。

“打住,停。”宋朝谨慎,叫停了,就快涉及商业机密了,不能乱扯。毛二有点郁闷地坐正了,商务车后座又嬉闹起来了。宋朝从倒视镜里看到斗十方又在玩变红黑的游戏了,那只手摸来摸去,不但摸牌顺溜,捎带着把荷官的脸蛋摸一遍,惹得那几位咯咯直笑。再看看毛二郁闷的样子,他这兄弟,可快成实打实的跟班了。

“现在大家总不至于担心他的安危了吧?”巫茜故意问了句。

时针指向晚上十点,车辆准时停在一处临江别墅院外。组织的、操盘的、控制现场的各司其职的,荷官也未必知道每天在哪儿开场,而知道地点负责接送的人却从来不进现场。至于斗十方嘛,就是逢场作戏,每场必到。下车的时候已经恢复正人君子的模样,荷官被人从后门带进现场,斗十方要扮“赌客”从前厅进去,作为他现场的跟班,王自光已经恭候多时了,这位光板兄弟自打遇上赌神倒没发财,但好歹改善生活境遇了。穿着一身光鲜的冒牌阿玛尼,点头哈腰地迎上了斗十方。两个人宛如一对兄弟,互相搂着肩,摇摇晃晃地进去了。

最后进门的是巫茜,周修文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巫茜拿着电脑,没有投屏,直接在电脑上播放着,这一放可把众人看得心惊肉跳了。斗十方在吆五喝六地嚷着什么,面前是“庄”“闲”,再近一点,是成堆的筹码和现钞,看着这货就像赢红眼的赌徒一样,每搂一把回来,都是那么肆无忌惮地大笑,身边是一群鼓噪捧场的人。

宋朝看了看表,启动车缓缓驶离了。车行驶在稍显昏暗的临江路一带,早憋了很久的毛二摁下了车窗透着风,点了根烟,嘟囔地骂着这帮骚娘儿们不知道用了多少香水,把车上整得味儿大。宋朝听笑了,打趣道:“咋,给你找个像你一样浑身烟味的娘儿们,你受得了?”

谢经纬叫着门外众人,进了会议室。他忧心忡忡的话像对自己说的。其他人可纳闷了,斗十方走得蹊跷,出现得更蹊跷,缺失了过程,突兀的结果有点离奇。

“一码归一码不是。哎,我说宋哥,难不成真把咱俩搞成跟班啦?”毛二抽着烟,这气憋得着实有点儿不舒服,他吐槽道:“沈老板可是胳膊上跑马的女汉子,总不能看上这小白脸吧?再说他脸也不白啊?”

“来吧来吧,都快憋坏了,让周组长给你透露点儿,现在到关键时刻了,也不知道究竟行不行。”

“那倒不会,不过这小子确实有两下啊,场子只要有他在,收的钱总能多几成。我就一直纳闷,这货以前怎么当的警察,总不能警察专门招了这么个骗子吧?你瞧瞧,大帅请的这几个荷官,要不是咱们看得紧,私奔都没问题。”宋朝道,作为坏蛋阵营里的成员,实在接受不了比他们底线更低的。

通话结束,钱加多把手机扣到桌面上,投影和灯光消失了,灯光再亮起时,在幕布后面的几位现身了,操作电脑的、挂着耳机的,还有向钱加多示意离开的,仿佛桌上那手机是颗定时炸弹一样。钱加多一起身,周修文就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装进了避光的袋子里,嘱咐着一位来人带走了。

“嗯,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天,真得私奔。”毛二没好气地道。

“成……”

宋朝笑了笑,不说话了。停了半晌没见回音,毛二侧头想说话,却不经意间发现行进的路线不对,他好奇地问:“不回市里啊?这三更半夜的,江边风又大。”

“啊,我挂了啊。”

“为了预防他私奔,这不想辙吗……来了。”宋朝道。远处的路边,一处废弃的工地,有车灯闪了闪。宋朝驾车驶近,看清了是江帅胜的座驾,两个人跳下车,和江帅胜一起站在黑暗里各点着烟抽。火光明灭间,江帅胜像是思虑不定,看着宋朝问:“是沈总安排的?”

“那说定了啊。”

“是啊,这我敢乱说?”宋朝道。

“快了,过几天。现在有活儿我抽不开身,别急啊,人不回去礼也回去,放心,没准给你上个大礼,哥现在攒着钱了。”斗十方道。

“有点儿损啊?这不等于自己捅自己一刀吗?”江帅胜道。

“行行,我去看。别转钱了,又不差那俩钱。问你呢,你啥时候回来?我女朋友追了好久,快上手了,别办婚礼的时候你不在啊。”钱加多道。

宋朝小声道:“场子的钱早撤几分钟,至于荷官,大不了关几天就放了,多好呢,都省下中间人的钱了。”

“我不是不想家,而是没法想家啊。这样多多,我一会儿给你转点儿钱,你去看看咱爸啊,等回去了我带你happy……成不,就当帮哥这一回,哥承你情了。”斗十方道。

“可是,出一回事可就得好长一段时间没生意,多毁信誉啊。”江帅胜道。

“那不能连你爸也不管了啊,他都问了我好几次了,整得好像我把你拐没了似的。”钱加多道。

宋朝附耳道:“沈总有大买卖,咱不能因小失大,再说这里能有几个钱?挣得连沈总账户里的零头都不够。人嘛,咱最不缺的还不就是人?”

“我走得急,这不,没混出个人样,我也不好意思见熟人啊。”斗十方道。

好像说动了江帅胜,他哼了哼像是拿定了主意,扔了烟头狠狠一踩道:“那可说好了,损失你们得给我补上。自打我哥进去,我这儿也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告诉谁呀?好像你还有别人关心似的。不过你真孙子啊,不告诉别人,也不告诉我?”钱加多反问道。

“放心,沈总一句话的事。”宋朝道,然后附耳安排几句,江帅胜自顾自上车,径直走了。

斗十方道:“南方。我打工来了,谁也没告诉,哎你别告诉别人啊!”

这时候,听得一知半解的毛二才拽着宋朝问:“什么意思?”

“还会喘气就成,我以为你想不开自绝于人民了,哈哈……这是在哪儿?”钱加多问道。

“举报这个赌场。”宋朝道。

“这不没死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斗十方答道。

“啊?”毛二吓了一跳,追着上车的宋朝问着,“啥?啥意思?那小子不还在里头吗?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长时间,让条子逮回去啊?”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死哪儿去啦?”钱加多怒斥道。

“就参个赌,逮回去捞人呗。”宋朝道。

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座位上,开着手机自拍了几张,核准后,开始视频呼叫,嘟嘟几声忙音后,通了。屏幕上出现了斗十方的脸。

“宋哥,你明说,到底要搞啥?总不能让嫂子捅了小叔子的场子啊?”毛二道,说起来江帅胜和沈燕算是亲戚,这自毁长城的事实在没道理。

今天的主角是钱加多,他一出场,其他人就被清场了。周修文千叮万嘱地把他送进了场景。他烦躁地驳斥道:“知道了,打个电话你搞得像打劫银行一样,至于吗?”

“这不很明白吗,不拆巢怎么肯挪窝?”宋朝坐到车上了,示意毛二噤声,看看时间,然后顺手把打火机往嘴里一塞。咬着打火机说话就等于有天然的变音器了,就听他拨通了电话说着:“喂,110吗?我要举报一个地下赌场……在沿江路116号排屋别墅,正赌着呢,你们赶紧来啊,好大的场子啊,好多钱哪……我叫啥?我叫王自光,电话号码139×××××,我就是因为赌博倾家荡产的……你们赶紧来啊,一会儿散场啦,挂了啊。”

准备工作足足做了半个小时,主要是让钱加多脱了作训服,把大裤衩和花衬衫换上,会议室这个谈话的地方被改造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茶室。让俞骏一行惊讶的是,这队人不知道什么来历,就一个四面白墙的房间,居然被他们用投影的方式,营造出了截然不同的氛围。

未久,两个人在暗处看到数辆警车呼啸而过,直奔别墅方向……

“跟我来,其他人解散。”谢副厅带着钱加多上楼。那几位诧异地互相对视,然后紧随其后,追了上来。

猝临事变,逃亡夤夜

“哦,不早说,吓死我了。”钱加多的表情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十分钟前,地下赌场的第二波高潮来了,一圈脑袋围着赌台喊“庄、庄、庄……”结果就开出庄来了,庄上红白蓝绿可足足堆了二十多万的筹码,一把赢了庄家二十多万,参赌的一群赌客疯也似的围着斗十方,喊声变成了:“赌神、赌神、赌神……”

俞骏要说话,被谢经纬烦躁地打断,他指着钱加多道:“不让你打头阵,打个电话没问题吧?”

这些家伙亢奋得像邪教入魔一般,“赌神”可有点儿傻眼了。加上这一把,他可连赢四把了,理论上这把都该杀了,怎么可能又赢了。

“闭嘴。”

庄家不可能犯傻,无非两种情况:不是故意放水,就是场里有鬼。

“报告谢副厅……”

第一种不可能,放这么大一把,再往回收就不容易,那就是有鬼了。他抬头看看荷官,女荷官笑了笑。这个不用考虑,她是机器人,让赢便赢,让输就输,操纵全场的在角落里。斗十方回头看,换筹码的那个男子,斗十方至今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个很不起眼的中年男,回头时恰看到这货提着包,像没事人一样往外走。

指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加多。钱加多一哆嗦紧张道:“厅长叔叔,不能干啥都把辅警往前面推啊,再说我连辅警都不是了。我妈可就我一根独苗,我可不能出危险任务啊。”

“赌神,赌神,下把下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俱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不过来的这一行人却心事重重,当先几位提着设备奔上楼,巫茜和周修文小声说着什么,也未停步地直接走了,只有谢经纬站到了队伍前。教官归队尾,谢经纬开口道:“稍息,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们当中来个人配合一下,其他人到会议室集中。配合,你。”

“赌神,您先来。”

消息来了?!

“大哥,神助啊。”

是省厅的车。谢副厅带着几位警装人员下来了,下午离开的巫茜也跳下车,最后一位下车的稍稍引起了躁动,却是多日不见的周修文。他是唯一穿便装的,显得有点儿风尘仆仆。

一群赌客加上两眼冒绿光的光板,兴奋得把那身冒牌阿玛尼早脱了。斗十方不假思索,两眼凸出、青筋外露,咬牙切齿地喊:“有庄必长,改路不祥……继续,庄!”

冲突即将发生的时候,警铃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这是紧急集合的铃声。教官退后几步,喊着操列,众人迅速整队,等两辆车趁着蒙蒙的夜色驶进来时,这一行队伍在教官的带领下齐齐敬礼。

斗十方恶狠狠地一垛筹码,砰砰咚咚一圈筹码全押到了庄上。荷官“买定离手”地喊了几声,庄8点,闲一点……“哗”声群情激奋,一下子乱套了,又赢了。斗十方一阵眩晕,摇晃着差点儿栽倒。

“你!”教官瞪着大眼,被这个憨货噎住了。

“咋了,咋了赌神?”

这倒把钱加多听懵了,他嗫嚅半天,憋了句:“咦,妈呀,我一直觉得是它跟着你,原来是你伺候它啊,敢情这是人不如狗啊!”

“快扶着,这是怎么了?”

“不是我虐待它,它像我的战友一样,它的身体受过伤,手术几乎把胃切除完了,根本消化不了食物。我说这两天它怎么半夜嚎着打滚,原来是你偷偷喂啊。我可告诉你啊,它可是功勋犬,入籍比你们还早,出了事肯定要追究责任。”教官黑着脸道。

众赌客焦急地问,斗十方揉着脑袋,艰难万分地说:“今天运气逆天,要折寿啊……光板,快,扶我上厕所。”

陆虎赶紧道:“教官,多多特别有爱心,保证下次不犯了。”

“牌正红着,别臭了手!”王自光激动地喊道。

“等等,你说什么?”教官没明白这其中的类比。

“我师傅教我,赢牌不过三,过三必遭铲。给我下把庄,你们听我的,这把闲必赢。”斗十方吼道,王自光半信半疑,押到了庄上,而另一拨赌客似乎对斗十方已经迷信了,砰砰咚咚全下闲上。

“谁说我不是故意的?”钱加多怒道,把劝的人怼回去了,他不客气地道,“我就是故意的,你给贝贝每天喂米汤药汤那是违反狗性的,就像把我们关在这儿是反人性一样。”

荷官机械地买定离手,开始发牌,庄8点,一出来嘘声一片,闲是7点,爆的可能性很大,嘘声一片,都是失望之色,却不料闲加牌是2,9点,果真是闲赢。

有人吼了起来,坏啦,终于被发现了,队伍自动停下。远处教官奔过来了,这一嚷贝贝都吓跑了,等他奔过来,钱加多斜眼吊眉瞅着他。其他人知道这是钱加多准备搅事的架势,俞骏赶紧上前道:“陈教官,这孩子可能是喜欢贝贝,他不是故意的。”

佯作难堪的斗十方长舒一口气道:“哦,好……光板扶我去。”

“嘿,胖子,你干什么?”

哎呀,这是泄露天机,自遭天谴啦?赌客拿着筹码,景仰地看着斗十方蹒跚的步履,那句自心底发出的感慨终于出来了:“这才是高手风范哪,宁愿自己输也得让大家赢。”

“所以说你们太没人性啊,都服役这么多年了,好吃好喝死了拉倒,至于节食控制受罪吗?”钱加多反驳道。

有人嘀咕上了:“我这几天跟他都输十几万啦。”

络卿相瞥到了钱加多的动作,小声提醒:“别乱喂贝贝,教官看见收拾你啊,贝贝是退役犬,健康已经出故障了。”

有人解释:“这不一把就赢回来了吗?!”

这几天钱加多已经通过这种方式和它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最起码不用怕跑步时被它威胁了。

也对,今天都翻本了,眼看着赌神上厕所了,这边可咋下呢?于是小牌子下庄下闲的都有,高潮瞬间就过去了。

队伍的标准队列是,俞骏排头,向小园紧随,娜日丽在第三,之后依次是程一丁、邹喜男、陆虎、络卿相以及垫底的钱加多。人丑多作怪说得没错,进楼时钱加多就出怪了,嘬着嘴“嘘嘘”打口哨儿,教官养的那条黑贝摇着尾巴奔出来了,直奔到钱加多跟前蹭他,钱加多偷偷地把几块排骨扔给它。

王自光真以为斗十方不舒服了,却不料一出门,刚刚还神情委顿的斗十方表情严肃地把王自光推到角落里,轻声安抚:“等着别动啊,今晚要出事。”王自光早对斗十方言听计从,不敢稍动,眼看着斗十方往楼上跑。不一会儿,又从扶手上滑下来,王自光跟着他追出门,堪堪拽住提着包换筹码的男子,那男子怒道:“放开!妈的,想死啊?”

到了晚上,学习内容不多,管理也相对宽松,每天可能就这个时间最轻松了,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并不限制你接受外界的信息,但也仅限于与工作相关,不可能像在外头玩得那么昏天黑地。

“想拿老大的钱开溜,你才想死!”斗十方二话不说,嘭唧一拳直捣鼻梁,后面王自光紧张道:“别呀,哥,那是老大表弟。”

枯燥的封闭生活会让你很快强制性适应,比如吃饭,已经不像在单位里那样说笑逗闹,偶尔还讨论工作,现在每个人都是低头闷声大嚼,基本上三五分钟解决。然后洗盆子,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洗完,在食堂门口列队,报数,再向楼里排队回去。

不说还好,斗十方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摁着人连拳带肘加膝撞,边打边骂:“妈的,敢偷场子的现金半路跑,老大亲弟也不行……想说什么?”

晨练,上午培训,午休半个小时,下午训练两个小时格斗,继续培训,在黄昏实弹射击,晚饭过后还有一个小时培训,之后是洗漱休息。

斗十方揪着人,那人已经满脸是血了,再问,那人刚开口,斗十方嘭唧一拳捣在他腮边,那人扑通摔地上了。

时间又过了一周,准确地讲,是钱加多已经度过了适应期,他每天掰着指头数到了第八天。意外的是,这货对被禁足居然没有太多怨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这里发现了好玩儿的事情:每天实弹射击。在外面一年也难得摸一次枪,即便实弹也是可怜的几发,而在这里是敞开供应,可能开枪开到你两手发麻、耳膜又痒又疼,教官还在那里纠正着姿势要点让你继续练习。别人觉得难受,对痴迷游戏的钱大少来说就是享受了,他每天噼里啪啦地一通乱射,把这里当绝地求生的实景了,那骚姿势吓得教官派了一个人专门看管他。

斗十方拍拍手道:“看看,没话说了吧。”

一体两面,真假难辨

“妈呀,亲哥呀,这可要命了。”下楼的王自光吓傻了。

沈燕笑着道,杯中酒一饮而尽,乘着夜色上路了……

斗十方拎起包递到他手里道:“你不是说钱才是命吗?发财的机会到了,快走。”

“消息快来了,我现在都有点儿难以相信,我们千辛万苦淘到的消息,和斗十方猜的基本一致。逆风针对他还是有道理的,像这样有资格日后成为对手的,得扼杀在萌芽中才安心。这两个人是对冤家啊,要是就这么把缘分断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斗十方拉着王自光就往楼上跑,外面听到了动静的几人奔了回来。一看躺着的人,再一抬头,想往上追,却不料门口喊了,几人一犹豫,七手八脚搀起躺着的人出了门,上车即走。

胖女人愕了下,这真真假假的让她一时分辨不清了,她机械地说:“好的,那我们下一步……”

二楼瞅到这奇景的王自光傻眼了,不解地问:“啥意思?这看场的咋都溜了?”

“呵呵,你理解错了,斗十方还不够资格成为变数。走吧!”沈燕道。

“要砸场了。”斗十方道。

“斗十方和逆风不在一个量级上,加上宋朝他们几个也不行。”胖女人道。

地下赌场是个高危地带,可能被人潜入,可能被警察探知,亦可能被同行举报。出现任何一种情况,这场子就砸了,但这种情况——赌场自己的人先跑,王自光就不明白了,斗十方一扇他后脑勺骂:“没看场上一直赢?老板自己砸的!”

“不重要。只要管用,用便是了,不管是他们惊出了逆风,还是逆风解决了他们,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变数,我看他怎么应付。”沈燕笑道。

“卧槽,坏啦!”王自光明白过来了,下意识要跑,可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从他们的位置已经看到几辆车灯瞬间熄灭,然后影影绰绰地从车上下来七八个人,那分跑着守门、守围墙、奔房后的架势,已经千锤百炼被抓过无数次的光板兄弟下意识地喊出来了:

“都信不过,老宋跟了江总几年,每次出事都堪堪避过,不是身上没胆,就是心里有鬼。而斗十方啊,我琢磨不透,经验告诉我,凡琢磨不透的人,都有问题。”胖女人道。

“完了!条子来了!”

“你指哪一个,老宋?还是那个斗十方?”沈燕问。

“什么,什么?”

看不到宋朝的车灯了,前座那位倾听良久一言未发的胖女人这才启动车辆,回头问:“沈总,这种人未必信得过。”

远在中州的驻地小组听到这一讯息,扔下研判的东西,直奔会议室,咚咚擂门。门开后,他惊惶地喊:“周组长,零号所在的赌场,被南港治安警力包围了!”

“好。”宋朝点头应道,车门慢慢打开,他躬身下去,快步走向车辆,上车驶离了。

“什么?”周修文一下愣了。他惊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好,回去等消息吧,把这位爷伺候好,给他个卖身卖命的价。”沈燕道。

“刚刚。王自光和零号的手机我们一直追踪着,和南港出警重合了。是几条举报信息,都反映在沿江路116号排屋别墅有地下赌场,110通知治安警力出警的。”那位警员语速飞快汇报着。

一句话惊醒愣了好久的宋朝,他出声道:“过于冒险,但值得一试。”

周修文急得踱步,喃喃道:“不能接触、不能让他落网……这会不会又是沈燕的一次考验?或者是一次随机事件,可如果叫停出警,那是不是嫌疑更大……”

“你在想什么?”沈燕突然问。

一时间,周修文的方寸已乱,他惶惑地看着谢经纬,谢经纬道:“情况不明,这可着急上火不得。俞骏!”

逆风的局,一个变数……只言片语让宋朝想起了斗十方的判断,老板可能确实不会让下面的人知道所有的事,但有人能猜到她的心思,恐怕足够让她动心了。

“到!”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处在劣势,需要一个变数,否则逆风这个局我破不了。”沈燕双眸如星,凝视着宋朝道。宋朝知道这不是直视他,而是入神了,像她所有谋划考虑细节的时候。

“这种情况,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

这把宋朝难住了,他思忖道:“您是想,把他这个弃子,当成棋子重新给放回去?以他和逆风的新仇旧怨,肯定是往狠里干,最好干个你死我活?”

“我……您确定要听?”

“像你们精于格斗一样,制服一个人,得打在他的痛处,他的节奏才可能乱,他才可能露出破绽,否则一层一层招数遮着,谁也看不到真相。我现在需要能准确敲到他们要害的人和手段,否则我们没机会,逆风恐怕理都不会理我们。”沈燕道。

“说!”

这个问题就来了,宋朝倾身求教:“那对付底层这帮炮灰意义何在?我们人再多,也不会比他们更多啊?”

“如果是我就不处理。什么都不知道,才显得更自然。”

“当然,我们都一样,再多的钱也填不满欲壑,怎么可能闲着。”沈燕道。

“这……”

“您是说,现在逆风确实像斗十方说的那样,在某个城市组局?”宋朝的思路慢了半拍。

谢经纬犹豫了,俞骏所说的似乎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他踌躇片刻,对周修文道:“你这根弦绷得太紧了,也过于焦虑了……这样吧,虽然时机还差了点儿,不过也该到把小组交给你的时候了。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让他们一起给你出出主意?”

“大帅的人,没用;我们的人,不够用;外聘的人,轻易不敢用……我现在,可上哪儿找管用的人啊。”沈燕悠悠一叹道。

“好,谢谢。我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周修文道。

宋朝直接摇头:“大帅手下基本上都是地痞流氓,在本地还行,离开南港就差点儿意思了,要是地域不对,方言那关都过不了。”

“集合,让所有人都到会议室,把零号所有行踪从头到尾捋一遍。”俞骏直接道。

“那大帅的人行不?”沈燕又问。

他快步出门,警灯响时,宿舍里那拨根本没休息的早踢踢踏踏奔出来了……

“可能不行。我们就几个人,没有准确的信息办不了。”宋朝道。

从看到警察包围的眨眼工夫,斗十方把包交到光板手里,一掏口袋,只有一部破手机可用。他握着朝墙上的开关盒比画了一下,然后垫上衣服,朝着盒身砰砰狠砸,几下砸烂。然后从包里抽了几张纸一卷,借着破手机的光瞄着,拿棍状的纸卷戳啊、捅啊、戳啊……就在王自光不知道这是干啥时,“噼里啪啦”一串电火花一闪,“嘭”地全黑了。

沈燕欠欠身问他:“如果告诉你一个陌生的城市,你能把这些人挖出来吗?”

“短路了!牛!”王自光崇拜地刚一喊,就被斗十方拽着往楼顶上跑。场子里已经有人看向窗外,有人发现了在大喊,一群赌客急得踢踢踏踏往外涌。正包围的警力猝遇此变,步话里有人指挥着,队伍迅速向正门收拢,等大队赌客涌出来,三辆车车光一亮,警笛一响,防暴盾堵着门,防暴棍架着路,有人喊话:“警察!都别动!蹲下!蹲下!……”

宋朝两眼圆睁,消化着这事带给他的震惊,一时竟无言以对。

即将控制住现场的时候,不料变生肘腋。一声尖叫,似乎是在楼顶,然后“哗”地从楼顶往下掉钱,纷纷扬扬的百元大钞就在头顶飞舞,刚安生的赌客一下子失控了,急着去抢。警察大喊着维持秩序,领队的指着楼顶:“楼顶有人!上两个人!”

“当然对了。如果不是在事前抓到他,我都怀疑他参与了,他猜的人员组成、组织构架,甚至案发地的描述都正确。我得到这个消息,代价都不止一百万。这个人在看守所当过两年零八个月的看守,青狗和他们的关系就源于此,我想呀,在那儿耗得学出本事来了。”沈燕道。

有警员飞快冲进屋里,打着手电筒沿着楼梯往顶层奔。

“难道,他蒙对了?”宋朝不信地问。

此时,窝在二楼窗下的斗十方和王自光两个人大气不敢出,脚步声就从隔着一层薄门的外面响过。等脚步声一上楼,斗十方开窗,先把王自光送出窗外,让他攀着窗,再往他嘴里塞了一摞钱咬着,小声说道:“只有两米高,快跳!”

沈燕笑了,看着他,欣赏着他笔直的坐姿,调侃了句:“确实是,你比他像警察多了,但你能力真不如他。今天的这席话还真值一百万,不是他点醒,我现在都没弄明白杜其安收罗那帮传销人渣的深意,其实这和咱们在海外开盘买人头一样,确实是拉起自己的队伍了,而这支队伍有个好处是无限循环。我们对于刑罚的态度是规避,而他们这一类,连动脑筋规避都省了,直接消耗。我最早从朱丰处听到过有关八大骗的传闻,电诈历史也就十几年,而这些江湖人的市井智慧,可延续了几百年,小觑不得啊。”

这货吓得不敢跳,斗十方朝着两只手叭叭两拳。王自光一吃疼,手一松,吧唧掉下去了,“咚”的一声摔得七荤八素,偏偏嘴里咬着一摞钱,喊都喊不出来。抬头时,斗十方整个人早吊出了窗外,一包钱一扔,辨着方向,胳膊一晃悠,准确地落下来了。他一手拎包、一手拽着王自光,沿着后墙就跑。

“我其实也想不通,他这德行怎么当的警察。一定是政治处的人眼全瞎了才招这种人。警察队伍里招聘,政治、思想、信仰是放在第一位的,否则能力再好也不会考虑,这个人反了,警察的品质全没有,浑身江湖气。”宋朝评价道。

此时楼顶上,警员正看着堆在房顶斜面上还没有飞完的钞票,干脆在楼顶四下搜索漏网之鱼。而院子里,众赌客已经被警察喝令蹲好,控制了场面。奇怪的是,那堆钞票像自己上去的,根本没有发现可能逃脱的人。

电话挂了,沈燕看着倾听的宋朝,像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个妹妹呀,从小和我就是你抢我夺,谁也不服谁。能让她给这么高评价的人,还真不多,你觉得呢?”

二楼,继续搜。

“好的。”

楼外阴影里、靠着墙的地方,斗十方和王自光像大闸蟹一样,背贴着墙横着跑。一有光照过来两个人就齐齐不敢再动,光线一移,两个人就赶紧移动。就这么横着跑,错出几十米后,手电筒光芒搜索到了打开的窗户,照到地后窗洒落的钱,可再往远处照,已经不见人影了……

“不客气,有最新的消息我再联系您。”

零号的手机信号消失……

“好的,谢谢您,李律师。”

中州干部培训院的秘密小组,只得了这个无法确定的信息。声像的视频连接不可能直达抓赌的治安单位,准确消息恐怕得几小时之后了。

“没有了,她可能心情不太好,起诉的罪名很重。”律师道。

而俞骏似乎并不太关心信号消失的信息,他和向小园仔细看着这个以“X”命名的行动组所有的日志。除了一次接触,剩下的都在失联中,唯一意外的是斗十方还用着中州的手机号。这个手机号恐怕对方也会用来观测动向,所以它一直保持开通,直到刚才信号消失。

律师的话让沈燕沉吟良久,然后追问道:“还有吗?”

“我们和零号唯一的一次接触是在距离南港60公里的南湾县垃圾处理厂,也就是网上公示被处分的十一名警员的当天。”俞骏喃喃道。那是一段有画面的记录,满脸血迹,胳膊和上身都带着伤的斗十方坐在摄像头的对面,正在有气无力地说着:“……我被关在一所修理厂里几天,遭到了刑讯。不过我认为刑讯不是目的,他们有意透露给我逆风曾经使用过中州晟辉工贸公司账户洗钱的信息。我怀疑是在算计我,期待我把这个信息带回去,然后实现他们借刀杀人的目的……除了被绑架,我再也没有见到沈燕和她带着的四个人。她的目标还是逆风,我觉得她应该有线索了,这一步基本成了。”

“对,就是这句。之后我又告诉当事人‘您的这朋友现在在沈总手下办事’,她就笑了,好像明白了,笑着说‘肯定是我姐看上他了,不过那可是只降不住的小狼狗’,一定让我劝劝您,不要高估自己的魅力。”

“可能是中州的消息导致他们采取了抛弃的方式,这怎么叫……成了?”陌生的声音。

“别去惹他?”沈燕纳闷了。

视频里斗十方道:“不管我把信息带回去、导致追捕方向直指逆风的账户,还是我不再回去,就此被毁,之于沈燕都算成了。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并不是灭口,而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事业、自信、精神……就像传销一样,可能连你的人格也会一起毁了。”

“律师会见会被全程录像,所以我只能暗示。我用笔提前在手心写了一个斗十方的名字,让她看了一眼,直接告诉她,外面的这位朋友问候您。她的表情很奇怪,我说不清她在想什么,咬牙切齿,有点像愤怒,又或者像陷入回忆,好久才说了一句话,‘别去惹他’。”

“你是什么意思?她放了你是毁掉你?”那个声音问。

“嗯,说吧。”沈燕道。

“你说呢?”斗十方伤痕累累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捋起袖子,撕开胸前的衣服,在看的同事惊咦一声,那两处狰狞的文身赫然在目。一群人都看愣了,然后胸中腾地激起了一股子怒火。

“开庭估计还得一个多月。没有什么变故,她的精神状态还可以。我按您的要求问了她几句话,现在方便说吗?”律师问。

“这群王八蛋!”一直未开口的巫茜说话了,她气得嘴唇哆嗦,指着屏幕道,“这是活跃在缅北一带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帮文身,成员大多是偷渡的负案嫌疑人,骗赌、电诈、收债、绑架……无恶不作,前两年被中缅联合打击后,成员大多散落到东南亚一带,小部分潜回了内地。宋朝和毛登科应该就是其中的成员。”

“您好,李律师,我妹妹的情况怎么样?”沈燕问。

“羞辱,这是羞辱。”俞骏艰难地吐着这样的话,眼睛发滞道,“我们怀疑他,这些犯罪团伙也在羞辱他,这是要永绝了他回头的机会。”

电话通了,传来律师的问候:“沈女士,您好。”

“后来呢?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把我们的同志撤回来。”巫茜责备的眼光看向周修文。

“所以才叫你来商量啊。其实,今天我委派律师去见了见佳佳,他还在等我的电话。”沈燕说着,掏出手机,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要是能确定情况,那就简单了,继续看,你确定一下。”周修文道。

“啊?”宋朝吓了一跳,这意思是,要把这个最有力的对手当成最得力的帮手。他赶紧道,“沈老板,您再考虑一下,这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收服的。”

“那……失利了?!”视频隔了好久才传出声音来,静默的斗十方蓦地抬头了,神情严肃地否认:“不,只要消除所有的怀疑,那他们就会深信不疑,如果他们真是抛弃了我,那就没必要往我身上放这么多追踪了。这和在长安时的遭遇一样,甚至水平可能更高一点儿。如果我是个弃子,他们没有必要下这么大功夫。”

“他有句话说得好,最得力的帮手往往是最有力的对手。我的理解是,反过来也成立。”沈燕道。

“但你仍然是个弃子,现在你有三种选择,在当地报警,他们会消失;回到中州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正中他们下怀,他们也会消失;第三种选择是你加入他们,但似乎已没有可能,即便有可能,也无法取信于对方。”陌生的声音道,应该是周修文小组的联络人。

“对。”宋朝干脆地认可了。

“这个世界通行的准则不是信任,而是利益。如果我有攫取利益的能力,或者我就是利益的一部分,他们会找上门的。”斗十方道。

沈燕替他说了:“你是觉得无功有禄,难以服众吧?”

“我没听明白,什么利益?”

“但是……”宋朝像不舒服,却说不上来什么地方不舒服一样。

“只能意会,很难解释。简单地讲,假如我是一个和他们同等量级的骗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动心?哪怕我有个警察前身的身份,但这个不重要,对他们而言这是加分项,在他们眼中会定义为黑吃黑的高手。”

“为什么不呢?我们又不缺这点钱。”沈燕道。

“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宋朝无心饮酒,放下杯子道:“这个家伙口气太大。沈老板,不至于因为这几句话,就给他一百万吧?”

“不,收个小弟和结交一个兄弟,是两个概念。”

“干得不错,软硬兼施,总算奏效了。”沈燕称赞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你就这样回去?”

香氛很浓,灯光晦暗,改装后的座位是环形的,中间一个小台上放着红酒和杯子。沈老板拿起酒瓶优雅地倾上了半杯,示意着给了宋朝,然后自己捏着高脚杯慵懒地靠着座位,慢摇着杯中的红酒放在鼻下轻嗅,时而还抬起长长的眼睫,看有点局促的宋朝一眼。

“对。我会多给出一种选择,只有跳脱出他们的判断,才有可能引起他们的兴趣,我并不担心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他亮了亮车灯,远处出口也有灯亮了亮。他小心翼翼地驶近,把车放在暗处,然后踱向那个漆黑的角落里,走得更近了,才辨识清楚是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车门哗的一声打开,他躬身登车,车门锁上了,里面别具匠心的空间就尽落眼底。

“那你担心什么?”

匆匆离开的宋朝叫了辆车,撵走了司机,自驾着径直上了高速,沿高速行进半个小时,缓缓驶入了一处服务区。这是个临停小站,仅有一个公共卫生间。这样的小站有小的好处,就是非常非常僻静,特别是大晚上,除了嗖嗖掠过的轰鸣的马达声,基本没有其他的声音。

“我担心……当我做到之后,本色和角色、戏里和戏外,都会出现混淆。”

斗十方一副牙疼的表情,不过也只能忍着。这个犯罪分子比想象的有职业操守,不但伺候新大哥吃饭、喝酒,就连上厕所都跟着。直到斗十方累了回民宿休息,他都寸步不离,就在沙发上睡下了。

“那你得守住本心,这一点谁也帮不了你。”

“老板发了话,别说让我当你马仔,就让我当你马子,我也不能有意见。大男人说话,一口唾沫一颗钉,你选的马仔不能反悔啊。”毛二极其认真地讲,这认真说话的样子,比威胁差不了多少。

“你又错了,我是指家里,坦白地说,其实你现在就已经对我充满了怀疑。目光不要动,你甚至已经怀疑我是不是已经变节了。你只要确定我真的变节了,可能会叫停行动,可能会把我控制。对方也一样,也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变节了,确定我是真的变节,可能会拉我入伙,可能会委以重任。你来判断一下,我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我出去一趟,沈老板叫我。你……”宋朝小声说着,说完匆匆走了。毛二愣在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不过重新落座后,表情已经成了接受的模样,笑着给斗十方倒了一杯酒,恭敬地放到他面前。这么个面目狰狞、剃掉胡子比兽人不遑多让的爷们儿谄媚起来,实在让人硌硬。斗十方赶紧说道:“别这样,毛二,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吓我啊!”

“……”

“啊?”毛二惊得站起来了。

凌乱了,半晌没有听到那位的回话。周修文直接摁了暂停,解释道:“结果我们都看到了,沈燕的团伙成员相信他真的变节,已经拉拢入伙。而我们,至今无法确定!”

“100万元,给你。”宋朝道。听得毛二激灵一下子,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后面还有更狠的,宋朝继续道,“附带送你一个马仔。毛二,从现在开始你跟他。”

他脸上满是苦笑的表情,可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这是一个非此即彼的答案,偏偏无法确定。就像现在这样,人一下子莫名其妙地消失,谁也不知道在黑咕隆咚的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子倒让宋朝和毛二两个人顿生歉意,正想安慰一句,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宋朝看了一眼,赶紧起身走远几步,放到耳边听着。这个电话很短,宋朝几乎是刚接听就挂了。他站在门口奇怪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直接道:“说吧,这席扯淡值多少钱?”

我跑,我撒丫子跑,斗十方背着一包钱跑得飞快。

斗十方自嘲道,自斟了一杯,向两个人敬了一个,然后自顾自地倒嘴里了。

我跑,我瘸着腿跑。王自光连滚带爬地跑,冷不丁地被脚下的湿泥滑了下,“吧唧”摔了个狗吃屎。他苦痛地嚷:“赌神哥,救我!”

“老板的事不可能什么都让你知道啊。比如,前沈总就认识朱丰,还搭过伙,而朱丰和杜其安那几位是前同伙儿;比如,他们之前的合作里,没准某些细节会被留心,成为撒手锏;再比如,老板说不定已经胸有成竹,准备关键时候对逆风致命一击,否则我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让她能安稳地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别看我,我顶多是个棋子,说不定和晟辉商贸公司一样,是逆风用于吸引对手注意力的棋子,只要一被折腾,马上就会成为弃子。很不幸,我现在就是了。”

“哎哟,你个丧门星,怪不得输成光板了。”斗十方回头看了眼,无奈地奔回来,连拉带拽带上他。王自光感激道:“谢谢赌神哥啊,你比我亲哥还亲。”

听到这里宋朝已经佩服不已了,他下意识地看着手包,似乎在等老板的消息。毛二小声问道:“这啥意思?好像什么也没说啊?”

“有亲哥也被你输了,赶紧点儿。”斗十方小声说道,抽空回头看了眼,已经跑出去1公里多了。那个抓捕现场人多且乱,治安警力就那么点儿,应该无法分兵追他们,王自光歇气了,直道:“没事了,没事了,歇会儿。”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数据分析的结果。近两年来,全国入刑的诈骗嫌疑人里,有传销前科的占比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十以上。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骗局,已经成功地吸引了他们转行。你们想想,有逆风的黑产信息加上洗钱水平,有八大骗的组织经验,再加上底层传销人员的执行力,这个阵容,不比你们在境外组织的电诈团伙差吧?”斗十方玩味地笑道。他且吃且说,状极悠闲,不知不觉已经吃多了,打了两个饱嗝。

“快走!别歇。现场一突审,人不够、钱不够,立马抓来了,你又是个名人,过不了今晚你就得进局子。”斗十方道。

宋朝表情一下子大变,大张着嘴,手指着斗十方,终于憋出来一句话:“照片!上次跟沈总偷拍的那些人,他们在哪儿,骗局就在哪儿。骗局在哪儿,哪儿肯定有逆风的线索。是这个意思吗?”

“不可能,怎么也能躲过今晚。”王自光道。

“我想如果沈老板有你说的聪明百倍的话,已经知道了。骗局所在就是逆风所在。他是你们的同伙,作案的习惯差不多和你们一样。比如,找多个替身,把自己深藏到幕后,但不会走远,而是在幕后静静地看着每个细节。大多数时候,他会站在离骗局核心最近的视角。这个地方,不会很远。”斗十方道。看两个人愣着,他干脆提醒,“你当警察不称职,当骗子也不合格呀。只顾着盯我这个小丑,大鱼就在眼前都不知道。”

“瞎高兴了吧,过了今晚,你一准上追逃名单。”斗十方道。

宋朝此时想明白了,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思忖道:“问题是,我们无处下手啊。难道你的意思……我直接问吧,你觉得逆风会在哪儿?”

这话吓得王自光一激灵,跑快了,又跑一会儿喘着气问:“哥,那咋办?”

“比你们只多不少。每个案件的案值都以亿计,每个案里消失的资金都是个天文数字。要是分量不够,也不至于两位沈老板都追着他不放了。”斗十方道。

“你是不是傻啊,都拎了一包钱了,你说咋办?分赃,花完再回来,不花完也别回来。”斗十方道。这下给王自光打鸡血了,他眼睛一亮,追着斗十方道:“是啊,这人多眼杂的,就说条子全收了,谁也说不清啊。哥,你千万别回来啊,上次没损失放了咱们一马,这次要被逮着,肯定得剁手、砍腿、挑脚筋。”

毛二看看宋朝,越听越心惊了。这手笔怕是比前老板、现老板都不遑多让,那么庞大的团伙组织起来,结果是……他惊声道出来了:“哎哟我去,这得赚多少钱哪?”

“说得好像你干过似的,吓唬谁呢?”斗十方不屑道。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以骗子的个性,没有十几倍、几十倍的利润绝对不会掏腰包,而这拨人前期给这些传销分子的可都是真金白银,花这么大的代价,无非就是把他们作为消耗品,一茬一茬地消耗。你觉得还有比这个更好的组织成员吗?这个成本比你们在境外组织电诈要低得多吧?”斗十方问。

“真的,哥,我见过好几回呢。最厉害的都不是这个,是杀人不见血。”王自光情绪亢奋下,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咝……可能吗?”宋朝有点儿惊讶于这个说法。

斗十方回头揪着他,唬道:“你不会手里有命案吧?这我可不能带着你啊。你要参与过命案也不行啊,条子会追你追到死的。”

这时候毛二终于插上话了,连声赞道:“对对对,人海战术厉害。现在满大街信用卡套现的,都是半公开地干,要是咱们有一帮人,用这么个方法刷卡,那累死条子他们也抓不过来呀。对,这活儿传销那帮货肯定干,抓着判不了多久,出来还干。”

“没有、没有,我碰巧见过帅哥他们整过一回。是一个欠钱没还的,要不我怎么那么怕他们,他们真敢杀人啊!”王自光紧张道。怨不得输成光板也认命了,这不认命就得没命啊。

“往往是这样,最得力的帮手,会成为最有力的对手。单纯的电信诈骗不论在技术上,还是从组织架构上都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但如果前沿技术和底层的市井智慧结合在一起,那就显得匪夷所思了。我告诉你一个洗钱的事,你们洗钱都用网络转账,怕被逮着。他们就有一种方式刷卡套现。我最后一次办案,一个小超市,两个月刷卡套现近百万元。所有持卡的人都是他们找来的地痞流氓,那成本可比你们水房还低啊。”斗十方笑着道。

斗十方眼睛转悠着,貌似紧张了,放开光板道:“那赶紧走,咱们都别回来了。”

这话让宋朝陷入了沉思。斗十方只待他思考着,听着他喃喃道:“对呀,他们不但卖信息,而且还不断往境外卖人头,为什么不能另起炉灶自己干呢?”

“哎,反正光板一身……哥,咱们去澳门赌?要不去拉斯维加斯?我有钱的时候真去过澳门,还是那场子气派,厕所修得比餐厅都高级。”王自光憧憬道。

“这是第二点。他肯定在组织自己的队伍,而传销前科人员是首选,这些人原本就组织严密,数量众多,反侦查意识强,把这帮人收罗回来可就是现成的队伍。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组织的结构是自带循环,大头目抓了,下面的小头目马上能补上;小头目即便全被扫了,下面大大小小的中坚骨干仍然在。而且他们的量刑都不重,犯个事被抓,出来都还能赶上下一拨。”斗十方道。

“你都输成这样了还想着赌啊?”斗十方道。

这一点拨,宋朝眉头一舒,脱口道:“他要拉自己的队伍?!对对……要拉队伍。逆风他们这一伙儿原来主要合作的就是缅北的江老板,这儿一出事,他们的来源也跟着断了。”

“不是有你吗?我给你当小弟就成。”王自光道。

“你太纠结于一个目标,而忘了身边的风向。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杜其安要收罗张光达这帮臭名昭著的传销分子?”斗十方问。

“我根本不会赌,我是个骗子好不好?”斗十方纠正道。

宋朝疑惑地出声:“这个我知道啊。可即便是杜其安也不知道逆风所在啊。”

“那就去骗赌啊,反正能赚钱就成,我不介意的。”王自光认准大哥了。

“别人偷驴咱拔橛子,这是犯罪升级;再升一级就是教人偷驴拔橛子,咱只负责牵驴。既然你跟着我和沈曼佳走了一圈都没看明白这个连环局是怎么做的,我打赌你肯定不了解北方八大骗的手法。‘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各有特色,杜其安最擅长的就是组织涉众类诈骗从中渔利,用大量的毛骗掩护自己浑水摸鱼。货到付款诈骗,长安那档子虚拟传销诈骗,都是这种手法。”斗十方道。

“但是我介意,赌吧,你不会赢;骗吧,你不会干;打吧,你只会跑;跑都跑不利索,快点儿!”斗十方训斥道。

毛二果真没听懂,他看向宋朝。宋朝嗤鼻,不屑地说道:“这地方就多了去了,而且和逆风的身份不符,他恰恰就是个玩高科技的。”

两个人终于跑出了沿江路,穿过了排屋别墅区,在一片沿江绿化带附近,终于力乏地坐在地上。这时候已经看不到案发地,黑咕隆咚的环境,只有江流的声音和迎面吹来带着潮意的空气。逃出生天的兴奋尚未散尽,两辆车驶来了。两个人以为是过路的,却不料那辆车直接冲他们躺着的地方冲过来,隔着十几米刹停。两个人一骨碌爬起来又要跑,这时候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别跑了,两条腿能跑多远?赶紧上车!”

“但我知道。沿海城市、中心城市以及各省会等发达城市,现在的反欺诈预警已经深入到社区、小区、写字楼,宣传铺天盖地。常用的银行卡、对公账户等载体已经被加上了几道限制,所以除了玩高科技远程作案的,不会选这些地方。我判断,他会找三四线甚至更偏远的城市,人口聚集、经济条件尚可的,或者新开发、正在开发的区域,这种区域的信息相对闭塞,对诈骗的预警不像发达城市那么敏感。由一市或者几市向周边的县、镇扩散,是最佳的手法。”斗十方道。

是宋朝的声音,王自光快哭了,难受道:“命苦啊,钱还没摸呢,就追来了。”

“这我哪儿知道?”宋朝愣了。

车灯一下子灭了,“哗”的一声开门,副驾上宋朝低沉的声音说:“上车,我送你们出城,钱分我们一份,谁也不吭声。”

“好,这就是我说的第一点,骗局依然会继续。到他这个层次,恐怕设局诈骗更多的是追求一种存在感、成就感,以及满足感。我们可能达不到他所在的层次,但有个问题,他会在什么地方诈骗?”斗十方问。

这句管用,两个人不犹豫了,掉头奔着上车,那车“呜”的一声倒回到路上,飞驰般驶出南港市……

“都不会。境外他不熟悉,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不敢走,在外面收拾他可比在这儿容易。至于金盆洗手更不会,这一行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除非被抓。”宋朝淡淡道。

以变应变,谁辨忠奸

“第一,我问你,逆风会出境吗?会金盆洗手吗?”斗十方问。

车缓缓通过减速带,王自光紧张地看倒视镜,无车追来,他暗自松了口气。斗十方看着另一侧的倒视镜,好像也放心了,悠闲地靠着椅背,点上了一支烟。

“好,继续,如何戳破?”宋朝问。

通过收费站,车速起来了,王自光带着口臭的一口气终于舒缓出来了,整个人松弛下来了,劫后余生地叹道:“赌了一辈子都没今晚刺激,哎哟。”

毛二一怒,宋朝摁着他,听得出斗十方话里有话。就听他继续道:“她肯定已经有了很多线索以及方式,也有很多想法,否则这种比登天还难的事,没人敢尝试。但是某些方面的缺失导致她无法确定一个最正确的方向,其实就差一层窗户纸,戳破便可。”

“我说你们俩可以啊。”宋朝回头看看,打开手机的光亮,伸手一拉拉链,那一包钱赫然在目。跑得那么惊险还不忘钱,真难为这两个人了。他用手机手电筒照照闭目养神的斗十方,又照照王自光,光板兄弟谄媚笑道:“侥幸,太侥幸,见者有份,宋哥您先拿。”

“那好,我告诉你逆风在哪儿。这个问题你们惊讶的原因在于,可能没其他人知道他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唯一知道逆风在哪儿的人应该是沈老板。”斗十方道。

这货不光输穷了家产,连骨气也输得丁点儿不剩了。宋朝笑笑,关了手机手电筒:“这个好说,你们想好去哪儿了吗?场子一被查,都得躲风头,特别是光板你啊,你可是南港名人,场子里有一大半人认识你。”

“明珠暗投”这个词让宋朝眉头皱了皱,似乎另有所指,他不屑地笑笑,斥着斗十方道:“你高估自己的智商了。沈老板比你聪明的怕是不止一百倍。”

“这不怪我啊,别人是赢钱出名,我是输得出名了,那我咋办?”王自光为难地说道。

“未必吧,在我们原来的单位,信任都是个奢侈的词。到现在你身处的这组织里,要说信任恐怕就是笑话吧?就怕明珠暗投啊。”斗十方道。

“问赌神哥呗。”开车的毛二笑了。

宋朝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能听懂就够了。”

王自光真问上了。

“不是卖关子,而是在考虑值不值。这话你能听懂,毛哥肯定听不懂,你背后的人呢,我不确定她能不能听懂。要是货给了不识家,那就亏大发了。”斗十方答道。

斗十方喷了句:“你是不是傻啊?上贼船了,安生点儿。”

宋朝问:“哦,你不是卖逆风的消息,而是卖关子啊?”

“啊?什么贼船?”王自光不解。不过好歹这家伙也在江湖市井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这么一提醒,他一想经过,想到了一种可能,惊得他“咝”地吸凉气了。前面的宋朝回头问:“明白什么了?”

“毛哥,你这脾气混诈骗团伙,能混到今天简直是奇迹啊。”斗十方笑道。毛二被宋朝拦住了。

“不会是自己砸盘吧?”王自光紧张道。

这把毛二逗得勃然大怒,骂:“孙子!今天你敢涮你毛爷,信不信剥光你再电你一回?”

宋朝问:“何以见得?”

斗十方此时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他吃了一口,像要开口说话。那俩紧张得眼睛瞪圆了,可不料他却没说,又吃了一口,又像要开口说话,那俩紧张得嘴都张开了。可不料斗十方依然没说话,还拿着杯子喝了一杯。

“帅哥那老表拿钱走,被我赌神哥给截了。而且,今晚赌场一直放水,大家都快赢疯了……不对、不对,肯定是他们自己砸盘。”王自光更确定了。

与狼共舞,与虎谋皮

“当然是了,地下场子有时候是被条子端,有时候是被内鬼挑,但也有时候,老板自己出手砸。这一砸,中间人拉客不用分成了,参赌的肥羊也不用兑筹了,甚至连外聘的荷官报酬都省了……反正就一句,都被条子没收了,我也没办法啊。”

俞骏愣了,其他人也都愣了。不过区别在于,其他人迷惑得一头雾水,而俞骏,阴郁的脸上却慢慢泛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宋哥,我知道,可是这回砸的不一样。人家砸盘,我们把钱截了,回头还得找我,不,找赌神算账啊。”王自光把矛头很客气递回给了斗十方。

巫茜想想,犹豫了片刻,轻声道:“对。他走的时间比十方失踪的时间晚两天,一直在南港。”

“对,聪明。”宋朝笑赞道。

咝……这个问题让向小园发根一竖,觉得意味深长。

闭目养神的斗十方却沉得住气,没吭声,反倒是被提醒的王自光憋不住了,一会儿又紧张地问:“宋哥,那我们咋办呢?”

巫茜点点头,纳闷地看着俞骏,似乎觉得他不该还有其他问题,俞骏认真道:“周修文肯定不在中州,没有回总局。我觉得,他应该在——南港,对吗?”

“不好办啊,人都进去了,就你俩没进去,回头条子得追你俩。钱没了,你俩也不见了,回头大帅也得找你们啊。这大几十万元呢,依大帅的性子,不能白丢了不是。对了,你们还把他表弟打了?哎我说十方,你是不是瞅着不对劲了,准备捞一票跑呢?”宋朝笑着揭底了。

“不是他,是其他事,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可以吗?”俞骏问。

斗十方终于说话了,一拍大腿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就这么打算的。可我就想不明白,我把手机都砸了,都不知道自己跑什么地方了,你俩咋一下子就找来了?”

“不要问我十方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巫茜打预防针了。

“哎哟哟……光板,你的手机赶紧扔了,不管条子还是大帅,找着你都没好。”宋朝笑道。王自光一激灵,赶紧掏出手机往窗外一扔,听着宋朝“呵呵”的笑声,这恐怕就是正确答案了。

人家当面说出来了,在座的反而不好意思了。俞骏却是趁机问道:“如果早这么坦诚相见就好了,请你诚恳地回答一个问题。”

斗十方气得“吧唧”给了王自光一巴掌,骂道:“你这个丧门星,忙着跑把这茬儿忘了。”

“是啊,越思虑现在的案情,我才越发现你们在长安一案中有多么艰难。我和周组长都欠你们一个道歉,我们不可避免地有贪功的心思,而事实证明,做得最好的,是你们。”巫茜诚恳地道。

王自光没想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有点儿羞愧,不敢接话了。前座的宋朝道:“兄弟,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有地方去吗?我们送你一程,钱归你们俩,这点儿,我还真看不上。”

“这是曲线救国,迂回的方式。”向小园脱口说道。众人都看着她,她更清楚地解释道:“我们没有线索直接找到逆风,那就跟着最了解逆风的同类。但这个人未必追得上啊,都是习惯于躲在幕后的人。”

“呵呵,话没说完吧?地方是不是选好了……老宋,我怎么觉得不会是你下套吧?逼着我们跟着你走?砸盘这事,你不会恰巧就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吧?”斗十方道。

“总局也是这样判断的。而且警示我们,这股黑恶势力在南港盘根错节,不排除有实施恶性犯罪的能力。可以想象,逆风掌握的财富是数以亿计,冲着这个,杀人放火都在所不惜啊。”巫茜道。

“天地良心啊,那么不要脸的事,也就大帅他们能干出来。不过你说对了,我还真想让你们跟我走。即便今晚折进去,我花多少钱,也得把你们捞出来。”宋朝道。

俞骏点点头:“肯定会。我们不知道如何找到逆风,但她未必不知道,毕竟他们是同伙儿。比如上一次其实就是沈曼佳带的路,否则我们根本找不到银杏基地。”

“不管我跑出来,还是被捞出来,南港反正是待不下去了,真被捞出来还得承你的情呢。算计得不错啊?”斗十方笑着道。

巫茜插话道:“我重点问一句,她会有动作吗?”说着她的眼光投向了俞骏。

这如同亲见的判断让宋朝叹服不已。毛二搭腔了,粗豪地喊道:“老大我直说啊,沈老板把我派给你,我一开始有点儿不服,不过今天我不得不服。啥也不说了,您要觉得那点儿钱够花了,我把您老送走,您要觉得还不够,那咱兄弟们再捞几把去呗。不怕告诉你,你要真见过沈老板是怎么给兄弟们扔钱的,赶你都赶不走。”

“骗子的较量还用面对面吗?说不定是智商上的较量。”娜日丽道。

斗十方还没回音,王自光倒期待地攀着椅背问了:“两位老大,算我一个成不?”

“你确定?追逆风为什么窝在老家?”陆虎提异议了。

“滚,我们是跟班,老大在你身边呢。”毛二道。

“那她的目标肯定和沈曼佳一致,还是追逆风。”络卿相道。

王自光一激灵,不解地看着斗十方,斗十方犹豫了,俯身从包里掂出几摞钱,在手里有节奏地拍得啪啪直响,响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娜日丽一笑,对他竖着大拇指,夸道:“有见地。”

“手机最后出现的方位是这儿,S86高速11公里段,这是王自光的手机号;而零号的手机信号,是在排屋别墅消失的,中间相隔了四十八分钟。现在是23时22分,目前被滞留的参赌人员并没有零号和王自光……情况就这些,南港市局保密处已经应邀赶赴现场,估计还得一点儿时间才能有消息。”

“江湖混靠本事,被人黑吃黑是本事不够,报什么仇?”钱加多加入讨论了。

周修文放着一些碎片信息,与会的X小组诸人从兴奋到迷惑,再到现在的紧张,心情已经起伏数次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成了笼罩在大家头顶的疑问。

“报仇?”邹喜男脱口而出。

还有更大的疑问出来了,周修文不时看着手机,又补充道:“赌场是被人举报的,音频刚提取到。”

下面一阵笑声。巫茜的手戳戳“沈燕”的名字,道:“这个算得上老板娘吧,她的动作是,先去了趟缅北,不过像她这种上榜的人物,再想在当地组织恐怕就不可能了。我们分析啊,她应该是去招兵买马,为了她妹妹沈曼佳的事。这应该是个狠角色,之后她就销声匿迹了。不过我们在南港市发现了毛二、宋朝这两个江前胜的马前卒,我们判断沈燕暗藏的团伙应该也在这一带。大家讨论一下这个问题,这位沈老板娘会有什么动作?”

他用手机放着一段话:

“也不是不可能。由部里直接指挥的案件每年都会有很多。”巫茜搪塞了一句,转移了话题,“那再返回来我们说实际的情况,在江前胜一案里,有1.1亿元资金去向不明;在去年‘6·12’朱丰跨国电信诈骗一案里,有9000万元去向不明;在去年长安虚拟传销一案中,有3100万元最终没有找到去向。这些钱的下落最终要落到逆风头上。综合江前胜、朱丰、沈曼佳的口供,我们还原出这样一个诈骗江湖的沉浮,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同伙,叫逆风,最早给他们提供黑产信息挣取佣金。然后又通过自己在境内犯罪团伙的关系,给境外这些人提供诈骗赃款出境的便利,从几十万、几百万到上亿元,盘子越做越大。但毕竟是财帛动人心,在江前胜出事的时候,帮凶逆风顺便黑掉了江老板在境内诈骗到的赃款,之后朱丰也遭到了同样的事。两个骗枭其实是两个可怜虫,进监狱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被黑的。”

“喂,110吗?我要举报一个地下赌场……在沿江路116号排屋别墅,正赌着呢,你们赶紧来啊,好大的场子啊,好多钱哪……我叫啥?我叫王自光,电话号码139×××××,我就是因为赌博倾家荡产的……你们赶紧来啊,别一会儿散场啦,挂了啊。”

众人一笑,这是不可能的。但问题出来了,上级的动机何在呢?又有一种疑惑在众人心里升起,都纳闷了。

连放两遍,巫茜脱口道:“变音了。肯定不是王自光。”

俞骏举手了。巫茜示意,他直接问:“为什么给我们讲这种基于全国的反诈形势?总局难道准备接收我们直接指挥?”

“对,还有一个情况是,看场的都溜了,理论上钱也应该消失。奇怪了,场子里没有,反而在房顶,后窗下也发现了,是有人在封场的时候从那儿跑的……究竟发生了什么?”周修文为难地思索着,不敢妄下断论。

“从整体上讲,电信诈骗已经成了犯罪领域的头号难题,大量外流社会财富倒逼我们央行不得不出台政策,限制资金出入境管理,其中就有针对电信诈骗犯罪的因素。限制政策出台后,这种划转方式就不灵了,于是他们继续升级,也就是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环境,网络支付、化整为零地在网购、电子点卡、物联网卡上等。最终汇集的资金,会由专业的洗钱人士处理,有可能出境,也有可能不出境。这些洗钱高手的背后都有大量的资金支持,完全可以做到境内外资金独立流通。大家应该明白,这一点很有可能让我们追踪非法资金的撒手锏失效。”

这当会儿,很久没有发言的钱加多圆眼滴溜来回瞅,但他已经自知乌鸦嘴,实在不敢开口,反倒是巫茜无意看到钱加多奇怪的表情了。她好奇地问了句:“多多,你好像想说什么?”

在座的人员一阵嘘声,这雪球大了去了。

“没有、没有。”钱加多头摇得像拨浪鼓。

“第二阶段,在遭到我们打击后,车手取现以及明目张胆地转账行不通了。紧接着他们就升级了犯罪手法,获取黑产的方式不变,而转移黑产的这些人,只认钱不认人。他们不但服务于境外犯罪,而且同时也服务于境内的诈骗团伙,这让他们有机会熟悉实际诈骗的环节,进而催生出了复杂的网络划转洗钱方式。这些是黑客的长项,他们多以工贸公司、对外贸易公司等形式。把赃款大量挪出境外……这些信息来源于对银杏基地缴获硬盘的分析。我们掌握的情况是,逆风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他们在五年内划转的资金,超过100亿元。”

络卿相提醒了:“有人警告他不许开口。”

没有人举手了,不过心里都打着小九九,有怀疑一闪而过。巫茜继续道:“我们追了逆风这么多年,对他的情况多有了解。我总结一下,最初的阶段,境内外犯罪活动是这样组织的,由逆风提供黑产信息,包括诈骗目标、需要的银行卡信息等。境外的组织实施诈骗,这些钱也由境外的势力处理,也就是我们见到的大量车手集中取现,有些案情严重的城市,银行甚至不得不限制ATM机取现。”

“什么意思?”巫茜没明白。

巫茜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的任务是把案情公布给大家,还有问题吗?”

余众笑着看娜日丽,娜日丽无语道:“咋?这么严肃的场合,还指望着看人笑话啊?”

“这是朱丰、江前胜以及长安一案的余孽,他们在境外的组织已经被我们摧毁,现在躲在境内肯定比在境外安全。我的问题是,消息的来源是谁?总局不可能从首都把触角伸向沿海一座小城市。”向小园直接点明了。

也是,多多一直都是另类,开口就搅场。众人脸上微笑着,钱加多有点讪然,确实是严肃的场合,乱发表意见又要惹人笑话,可他又看到周修文蹙眉苦思的样子时,再也憋不住了,喷道:“这么简单的事还用思考吗?那是赌场啊,警察来了肯定是先拉闸后点钱,然后点人啊?咋,等着被抓呀?”

“从总局传来的最新案情,沈燕、毛登科(绰号毛二),注意这一个,宋朝,南平市一个中心派出所的所长,因职务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服刑释放后消失了几年,有证据发现他加入了江前胜电诈犯罪团伙,一直在缅北、马来活动。这位江帅胜,是江前胜的弟弟,现居南港,以经营地下赌博为业。注意,我们接触过的沈曼佳和她的姐姐沈燕,是数年前缅北诈骗行业有名的姐妹花,据传都和江前胜关系暧昧。向组,您有什么疑问?”

“是这个道理,但是……”周修文回了半截儿。

沈燕、毛二、宋朝的照片,包括江帅胜的照片,一张一张被巫茜仔细地贴在案件板上。这是晚饭后的学习时间,从计算机犯罪直接跳到了案情分析,让下面听众微微诧异。她清清嗓子道:

“我知道你怀疑十方卷钱跑了。”钱加多道,把众人不敢说的那句话给喷出来了。周修文道:“情况不明,这只能是推断。”

毛二嘴一哆嗦,把舌头咬了。宋朝眼一直,愣了。恐怕这时候在摄像头终端后的人,也惊讶到无以复加,他们都惊愕地等着斗十方的下文。

“不用推断,肯定就是,他要想彻底放飞,需要一笔钱;他如果想让别人认为他已经彻底放飞,也需要这笔钱。当好人有很多种理想,但当坏人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钱。”钱加多道。

“好。”斗十方吃着,直接道。

这理糙了点儿,可似乎有点儿道理,众人愣了。程一丁提问道:“可能是庄家自己砸盘,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不信任十方,这是一次考验;另一种是惯用的手法,砸盘坑了赌客、肥了庄家。看这举报,应该是故意砸盘让警察收拾烂摊子,可奇怪的是,为什么钱没有被带走?”

宋朝一愕,反问:“我怎么知道你想卖什么消息?要不你直接告诉我逆风在哪儿。”

“十方身上要粘上毛,不比猴精呀?谁能坑得了他?肯定还有第三种情况,庄家想砸盘,结果被十方反砸了,不但没控制住人,钱也被十方给卷走了。”钱加多道。

“那别耍赖啊,我就开始了,你想知道什么?”斗十方问。

这一提醒让周修文倒吸口凉气,指着钱加多道:“继续说下去,你说的似乎更符合十方的性格。注意,他可是还带着个拖油瓶。这个人是个赌鬼,在南港市很出名,把拆迁赔的几套房子和店铺输得一干二净。两个人在五十分钟内,从沿江排墅已经撤到了高速路,这能说明什么?”

那贪婪之相出来,就连毛二也有点儿厌恶了,他小声问:“说说吧。你四把赢十几万元就够稀罕了,你要动动嘴就拿100万元,我可得给你当马仔了。”

“有接应呗。”钱加多道。

“无所谓了,你们犯的事比我大,总不至于举报我去。”斗十方揪了根龙虾钳子,挑着肉吃道。

“我们都找不到他,谁接应?”周修文道。

“兄弟,你又逛夜场又参赌,都不用其他的事情,已经够吃牢饭了。”宋朝笑道,“警察这个职业不用我教你吧?好事干一百件、一千件不会有什么反应,那是应该的;但坏事只要有一件,那就不应该,你就会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我只是替身,你要的100万元,得让看吃播的人决定值不值。”

“只有同伙喽。”钱加多道。

“不,点拨你老板。你的手包上有个反光点,有人在看咱们吃播吧?”斗十方道,示意了下宋朝放在桌上的包。被揭破的宋朝点点头,并不否认。斗十方继续问道:“你们好像和长安的那伙是一路,手法都一样。今天录下的这个,有一天会出现在网上吗?那样的话,我可就不是吃海鲜了,得吃几年牢饭了。”

这一句听得众人有点脸红,可恰是这一句,让周修文惊醒,马上通过电话布置,寻找毛二、宋朝的位置。片刻后收到回复了,两个人一直在民宿的住处,准确地说,追踪到的手机号在民宿的住处。

“你点拨我?收100万元?”宋朝惊愕了。

“不对!”俞骏脱口道,“这类人是夜生活的主角,白天睡觉才正常,晚上不可能这么安生。宋朝可是个老警务人员,如果有动作,肯定设计好了每一个细节。”

斗十方眯眼一笑:“点拨啊。”

“那会是什么情况啊?宋朝和毛二理论上和江帅胜是一伙儿的,砸盘应该互相通过气,总不能江帅胜砸盘,毛二和宋朝接盘吧?”巫茜搞不懂犯罪分子的行径了。

“那你准备让我们用这100万元买什么?”宋朝淡定,看不出喜怒。

陆虎和络卿相又要说话时,向小园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时,她看到俞骏眉头锁起来、摩挲着下巴苦思着。俞骏很不自然地掏出了烟,点上,浓浓抽了几口,袅袅的烟雾中,他睁着迷离的眼,慢悠悠地道:

这口气端得是不小。毛二愕然道:“宋哥,我就说了吗,咱们脱裤子放屁,看这要钱多不客气,警察要黑起来根本没坏人什么事。”

“我们觉得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正确答案,他们不管把他带走、骗走、哄走,似乎都不合情理,只有这一种最合情理——逼走!出这么一档子事,涉事人在当地就难有容身之所了,恰好被他们拉进设计好的圈套中。”

斗十方竖着一根指头,大开口道:“100万元吧,凑合在中州买套房。我也得活啊,没来钱的渠道,我总不能真当骗子去吧?”

“这又何必?那恰是我们的意图。”周修文道,“反正零号现在身不由己,只能跟着他们走。”

“早说嘛。”毛二一拍大腿恍然大悟了,“钱还不是最简单的事,说,你要多少?”

“强扭的和主动投怀送抱的,那感觉不一样。你们记得吗?十方可当过驻场演员,把小秃子演得活灵活现,他这演的是一出绝地逃亡,这倒逼对方不得不上演一出月下追韩信了。”俞骏慢慢地,思路清晰了。

斗十方不说话了,一掏口袋,那一摞一万元扔到桌上了。他一吸鼻子,斜斜一翻眼,更直接地说道:“那这点儿钱,真不够。”

“这太匪夷所思了吧?”巫茜质疑了句。

毛二不忿,宋朝却是拦着他道:“这是实话,这兄弟敞亮。但,看在我们兄弟这么客气的分上,还有接下来要给你安排生意的分上,多少给点明示嘛。”

俞骏一笑,来精神了,用夹烟的手指:“那你解释一下,两个人都能逃走,那依十方的水平,一个人卷钱岂不跑得更利索?为什么还要带个拖油瓶?难道要多个分钱的?”

“毛哥,你看我以前是当条子的,不是当傻子的。要赌个钱啥的还成,你们那事我玩儿不转呀。再说逆风那事是部里盯的大案,相比将来被警察逮住,我其实还是愿意落到你们手里。”斗十方道。

“他在给家里留线索。”向小园满脸惊喜。

斗十方想了想,热切地看着两个人。就在两个人觉得有门时,他却笑着摇了摇头。毛二怒道:“你没路走了,都愿意去给大帅当马仔,反而看不上我们?”

“对。”俞骏一拍桌子,直道,“顺着这个点往下查。我们的思维得向前,不能等消息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给我们留下了线索。技术力量不够的话,可以调用反诈骗中心,沿路肯定有发现。”

“你意下如何呢?如果真是招揽呢?”宋朝顺坡下驴了。

众人愣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看着周修文。周修文一激灵,奔出门外,刚出门又推门回来,叫上众人一起,那里有总局的一个高规格追踪小组,正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宋朝笑着看斗十方,这么惊艳的小浑球儿还确实不多见。斗十方边吃边问:“然后呢?起了招揽之心?”

“啪……啪……”

宋朝笑着道:“也没什么,沈老板本来期待你回去,但没想到你们自己人动手更狠,直接切了,这条路也就断了。本来我们想你会仓皇逃走,可却又错了,没想到你反杀回来,居然在大帅场子里捞了一笔。如果不是我们和大帅有渊源的话,你还真得逞了啊。”

斗十方有节奏地拍着钱捆,唉声叹气了良久,黑暗中听到他唏嘘了一声。他点上了烟,抽了一口,顺便开了车窗透气。听到动静,前座的宋朝征询道:“兄弟,你要一点儿都不犹豫挣扎,我还不敢用你。你要完全无情无义,我还未必高看你,你连光板这货都拉拽着、帮衬着,看得出是位性情中人啊。”

“不对,不对。宋哥你说。”毛二把话把交到了宋朝这儿,估计是弯绕得过大,他解释不清。

“说起来光板兄弟是被我坑的,不管不顾,有点儿过意不去啊。”斗十方道。

“我说的一样啊。再说我就是见习警员,还没有宣誓正式入籍,我能知道多少啊?就算我知道,你们隔着千里之外,打听中州的警务有个屁用?”斗十方道。

王自光反倒不好意思了,谄媚道:“赌神哥,甭客气,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

“逼问出来的和自己讲出来的,那不一样。”毛二道。

“你得有点儿志气,对自己得狠一点儿。”斗十方教他。

“我说二位,你们俩都把我审了几天几夜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啊?再说,我底裤都被你们扒完了,你们不至于认为我还藏着什么秘密吧?”斗十方愕然地问。

这一点王自光认可了,他拍着胸脯道:“我够狠了,我把家里几千万家当全输了,这还不够狠?”

这话倒是字字扎心,一点儿也不作假。毛二倒有点欣赏这小子的坦荡了,他看了宋朝一眼,两个人明显心里有话,但这话怕是不好说出来。

驾驶的毛二笑喷了,笑着骂了句:“脑子缺根弦,怪不得输光赔净,不宰你宰谁呀,你这么蠢。学着有点儿眼色,宋哥跟老大说话呢,别插嘴。”

“甭客气,我当过看守,抓人、拿人上手段的事我干过。不至于记仇,但真成朋友也不可能啊,就算我诚心,你们心里能没个防备?来,喝一个。”斗十方碰杯,直接一饮而尽。

“好的、好的,不插嘴。”王自光赶紧闭嘴。

“来,我敬小兄弟你一个,有些事确实是身不由己,你原谅则个。”宋朝瞅了个机会,敬起酒来了。

宋朝回头看看,斗十方仰着头不知所想,他劝慰道:“想得怎么样了?有去处吗?”

“可不叫你说着了,组织里也经常混进坏人嘛,比如我,比如……他。”斗十方笑着,示意了宋朝一下,听得毛二哧哧笑了,看宋朝表情尴尬,他又赶紧闭嘴了,端了杯酒,两个人喝了一杯。他们放下杯子时,那碗烩面已经见底了,放下碗的斗十方这才夹菜吃海鲜,看样子胃口极好,一点儿也没有水土不服的样子。

“你明知道我和你一样,有家难回了。”斗十方道。

说了一句又断音了,斗十方吃得唏嘘有声,明显谈兴不浓。毛二问了:“蒙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警察里有政审,你这样的能当警察?这跟我们队伍的政审一样,你没玩过坑蒙拐骗,不懂吃喝嫖赌,我们组织是不收的。”

“每年脱了和被扒警服的不在少数,也没听说都憋死了啊?据我所知,有些人混得还不错。我当年可比你惨多了,深牢大狱足足待了六年多,那些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被什么外衣包裹着的躯壳,都是被欲望主导的肉体凡胎。欲望,其实也是一种信仰,谁不想要更多的钱?谁不想掌握更大的权力?谁不想娇妻靓车豪宅?这本就是一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宋朝淡淡地道,听不出他对自己的曾经是嘲讽还是反讽。

毛二一愣,回看宋朝。宋朝点点头:“有所耳闻。本来以为是挂个名号扯淡,没想到这拨人是真厉害,不管打击多严,他们照干不误。”

斗十方笑了声,出声道:“不想了,逆风给我涂的那个污点,基本就给我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了。老宋,你知道最郁闷的事是什么吗?”

“那倒不是,家传,我爸就是老千子。南方旧时候玩江相派的比较多,北方明四暗四门,‘金评彩挂、风马燕雀’听说过没?杜其安就是其中‘风’字一门,江湖人称杜风头。”斗十方道。

“是什么?”宋朝机械地问。

宋朝嘬着牙花,恨不得给这货一瓶子。毛二纠正道:“打探个屁,我是好奇,你在大帅场子里赢钱那本事,也是警察里学的?”

“是那种作为小人物的无处不在的无力感。对吧。”斗十方道,此话让宋朝大生知己之感,他想回身附和,就听斗十方话锋一转道,“但反过来,即便我脱了这身警服,感觉还是一样。我要钱,是个穷光蛋;要打,拳头不够硬。我比你还想弄死这个逆风,可我一想这档子事还是泄气啊。他有钱,要多少有多少;有人,也要多少有多少。我怎么跟他斗啊?没准落到他手里,我还得认命……别说他了,就现在落在你们俩手里,我都想着这辈子画句号了。”

斗十方笑了笑,对毛二说了:“毛哥,都有一叛徒前辈了,他的级别比我高多了,我这儿还有什么可打探的。”

“那是吓唬你呢,没冤、没仇、没好处的,弄死你干吗?”毛二插了句嘴,说出真相了。

宋朝插话了:“这你就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朱丰案是部督案件,只是因为他籍贯在中州,那儿也有个国际机场,所以放你们那儿了。长安案跨省,你们顶多是协办。”

宋朝笑了笑说道:“没错,我们感觉相同,你只是暂时的气馁,逆风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要没几分把握,沈老板不会回来的。这个我可以教你,单拳难敌众手,可要我们抱团联手,那形势就逆转了。你不至于认为我们只有这一点儿势力吧?”

“反欺诈,也就是反骗。你们认识的朱丰,还有长安出事的郑远东,包括你们老板的妹妹那案子,都是我们单位办的。”斗十方直接说道,狠狠噎了毛二一句。

“很多吗?我倒没发现,就帅哥那群料,真不够看啊。传销那帮人有多恶,别人不知道,宋哥你应该清楚啊。一出来一村、一窝的,要结伙干什么事,除非一锅端,否则拿那些人没辙。”斗十方道。

“宋哥专门安排老板搞了一碗。小兄弟,你原来在条子,不,警察里干啥的?”毛二问。

宋朝纳闷回头问:“你怎么知道要对付那些人?”

屏退了服务员,敬了几盅酒,斗十方且吃且问:“在这地儿,面食可稀罕了。谢了啊!”

“那些人是整个骗局的保护层,也是最底层。对标的肯定就是我,或者我们了,我总不至于已经成为中层了吧?”斗十方道。

三人下了楼,此次却是毛二驾车,直接从郊区往市区驶。他们就近选了家酒楼,方坐定,生猛海鲜流水般地上桌,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一碗像模像样的中州烩面。斗十方也不客气,先就着大碗吃了这家乡的味道。

宋朝呵呵地笑了,对毛二说:“毛二,服不服吧?老大和老板都看到一块儿了,我觉得这局赢面越来越大。”

“谢了。”斗十方一拱手,给了个江湖惯用的礼节。

“我可真没那么大自信。”斗十方又叼了支烟,瞥了眼已经侧头眯睡的王自光,他点着烟,顺手又摁下了车窗。宋朝没回头,说道:“会有的,能让逆风出手黑你,这资格足够了。知道不,老板身边那人也是个黑客高手,逆风理都不理她。”

一连几问,毛二点点头深表同情。宋朝笑着邀道:“这不,我们兄弟请你喝顿酒,赔个不是。我们也没想指挥你当小弟,过不了这道坎儿没关系,我们和大帅都熟悉,回头给你个场子,自己抽水赚钱吧。请!”

“你指那个胖妞?比光板还丑的?”斗十方道。

斗十方穿戴妥当,起身道:“你留着我有什么用?跟着你们干吧,你们信得过我吗?再说就算你信得过,我心里也过不了那道坎啊。妈的,差点儿没把我折腾死,我回头再给你当小弟?我的脸往哪儿搁啊?”

这句损话听得毛二和宋朝哈哈大笑,毛二赶紧提醒,妮可不但胖和丑,脾气还坏。以后有机会见了别惹她,她要发起飙来,敢把咱们的账户都清零了,那惹不起。

“要是不够损,还真对付不了你。你说人没留住,回头还卷了十几万飞啦,我们这脸可往哪儿搁啊。”毛二道。

几人哈哈笑着,驶过了一处公安检查站,横杆灯光一闪,记录下了过往车辆。不过这车特殊,遮挡板都是半开的,从头顶的方向根本拍不到全貌。偶有过往的迎面车灯从另一向车道照来,勉强可以看到两个人都戴着网球帽。除此之外,整个就是一个移动的黑暗空间。可能也正是这种安全环境,三人无话不说,随着行程的拉长,关系愈见亲近。

斗十方表情尴尬,啐了一口,骂道:“真孙子啊,用这么损的招儿。”

尽管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是哪儿……

他一思索,毛二等不及了,干脆告诉他:“哎呀,你猜不着。你昏迷的时候给你喂肚子里了,过几天自己就拉出来了。这法子,你警惕性再高也没用。”

从凌晨开始,南港市警方动用了天网,以抓捕“地下赌场”漏网人员的名义锁定了出逃时间段进入高速的车辆。因为只有一个手机信号给出了大致的位置,不知道车型、不知道入口,所以原始数据大得吓人。十分钟里,六个入口,过去的车辆有一千四百多辆,一下子让技侦分析警力满负荷运转了。

斗十方的动作停了,他摸摸自己身上的文身,不可能是植入进皮肤了啊,那会有感觉的。

凌晨二时,数据联通到交通信息中心,沿路公安检查站信息数据迁移缩减到十五分钟。也就是说,可以在中州几乎实时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行车记录影像。

“你猜。”毛二得意地道。

但问题依然存在,现在的交通网络四通八达,如果不知道车型、车号,只要车随便从一个出口下高速,那可能就让后台警力全部变成瞎子。

“不对呀。”斗十方纳闷道,“你们最后怎么追到我的?我用的假身份登记,五星级酒店那种地方,你们总不可能查得到吧?就算是警察,短时间内也不行啊。”

这时候俞骏以及X小组全体成员,意见出乎意料地高度一致,坚持认为零号一定留下了线索,理由很奇葩,都说他一定会骗过所有人的眼睛。

“既然你都发现了,我们总不能再现眼吧?”宋朝笑道。

这个异想天开的理由,居然说服了谢副厅和周修文带的小组,组里陆虎和络卿相加入了排查搜索视频的队伍,跟着连向小园也加入了。

“这几天我不是逃命就是拼命,还不是你们害的?”斗十方并不大客气,回身坐到了床边,要穿衣服时,宋朝已经扔过来一身。夏季的标准装束,牛仔蓝、花衬衫,还有一双崭新的凉鞋。斗十方不客气地穿上,随口问道:“我说宋哥,不会又往里头塞几个信号源吧?”

又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南港暂停、中州追踪已经重复了三次。不知道是一次有意还是无意,在中州反诈骗中心的一位技侦员放大了深夜过往公安检查站的车辆,倒没看清车辆和驾驶位置,奇怪的是发现了车顶上空飘着一样异物,还很熟悉。放大、放大、再放大,咦,认识了,是一张百元大钞。

他起身下床开了门,宋朝笑吟吟地站在门口,道:“你这司机可真不合格啊,现在是下午五点,直接就睡了一天。”

这个截图被不明所以的技侦员报上去了,已经快绝望的络卿相、陆虎,两个人像瞬间打了一针鸡血,相视愕然了片刻,然后互相一指,道:“就是他!”

回到现实,这才发现是有人在擂门,咚咚直响。

“肯定不是偶然。如果有,应该不止一处。”络卿相道。

到这步境地,斗十方反而不紧张了。他惬意地睡下了,多日求活的疲累,让他放松之后一下子睡得很死。免不了要做梦,做乱七八糟的梦,甚至做了一个被人逮住整得死去活来的梦。已经阴阳相隔的伍建利出现在他梦里,而且拿枪顶着他,戳穿了他的谎言和他的真面孔。然后,砰地一枪,斗十方惊坐起,浑身冷汗涔涔。

“只有他能想出这办法来。黑夜从车窗里飘出一张纸币,迎风往上飘,在过检查站的时候,上空的位置会被拍到。但只有相机闪光能拍到,而车里的人根本看不见。”陆虎兴奋地说着,开始击键了。

实力啊,实力,想低调都不允许啊。

一下子辨不清真伪,周修文命令所有技侦放大公安检查站的照片,不找车了,专找车顶被抓拍到异物的目标。

斗十方总是在忽而天堂、忽而地狱两个截然不同的境地来回。比如今天,他早晨还被人套在蛇皮袋里,上午就躺在洁白芬芳的软床上惬意地休息了。几天前他还是这些人的阶下囚,一转眼,就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此时,晨曦微露,天未破晓。方向一对,信息迅速蜂拥回来了,十分钟发现了二十一处,他们刚兴奋了一下,又多出几处来。所有的照片都是一辆车号相同的老款别克商务车,看不清驾驶和副驾位置的人,却能看清车顶飘飘扬扬着一张张百元大钞,甚至还有飘了七八张的,在摄像头的灯光下,像天女散花。

毛二是个绰号,他没介绍自己的姓名;而宋瘦子没有绰号,介绍了自己很易记且响亮的名字——宋朝。斗十方在黑恶组织第一天的工作,就是驱车行驶不到10公里,登记入住一家民宿。然后毛二和宋朝就自行离开了,让他好好休息,而且,把这辆价值不菲的商务车也留给了他。

兴奋的追踪小组沿着摄像头编号标注着地点,很快显示出来了一条清晰的行进路线。这辆车自南港出行,沿S86高速进入京港澳高速,向北穿过连霍高速,进入南安省,现在行车所向,有一个让专案组耿耿于怀的地名:

谜题求解,若隐若现

随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