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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忍辱负重再入虎穴

“我不要钱了,白送给你成不?这他妈活儿不好好干,说跑就跑,跑出去就抢一把,谁受得了?”费才立道。

“你说那货吧,不干。我可没钱给你。”王雕直接拒绝了。

“你收拾不了,关我屁事。”王雕道。

“没事,您进去喽,嫂子我会照应的。”王雕适时补充了句,一下子把黄飞逗乐了。费才立啐了一口,走到楼梯口想起斗十方来了,他一把拽着王雕道:“那……干脆现在就给你个人让你照应着。”

白送不行,费才立念头一转,威胁着:“你可想好了,不行我就打发人家走,这可是个狠茬儿。你把人家卖了,回头找上你可赖不着我啊。”

费才立不介意地道:“跟傻雕兄弟没法比啊,我有一大家子要养呢,他光棍儿一条,怕什么啊?”

“嗨,耍流氓了是不是?老费,别逼我点了你啊。”王雕回敬了一句威胁。

“瞧你那样,连他妈傻雕都不如。”黄飞嗤鼻道。

黄飞听不下去了,回头道:“闭嘴,伤兄弟们和气呢,瞎扯淡,上来看看。说起来还得感谢这家伙呢,要不然糊里糊涂撞到设卡盘查的,露了馅可就麻烦了……傻雕你还真别说,我看那小子挺对眼的,对着咱们这么多人,一点都不惧。”

两位警察忙着去下一家了。费才立恭送他们离开,喊着楼上拿透明胶带,还真是认认真真给贴上了,这回算是完全放心了,他长舒着气道:“哎呀,吓了老子一身汗。”

“我领教过了,不用你讲。”王雕讪讪道,这个人,足够让他记忆犹新了。

另一位附和着:“这个也有奖励。真没办法啊,一到冬季来收货的人多了,总有流窜过境的,今天设卡检查,光有案底的就滞留了十几个……不用送了,赶紧贴上。”

“要不……”黄飞回头,征询王雕的意见,两个人都明白是干什么。王雕一脸坏笑道:“我看行,这是个干胆大生意的,不撑死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谢了啊,感谢配合……哦,对了,昨晚还有一起抢劫大货车司机的案子,如果碰到陌生人员,打报警电话啊。”一位警员道。

“成了,人归我。先揍一顿,我扮红脸。”黄飞道。

“对、对、对,我马上贴。”费才立笑逐颜开道。

费才立嘿嘿笑着说:“早揍上了,要不是怕这儿被点喽,老子非把他卖黑窑里不可。”

“没有非让你认识。贴门上,万一哪个群众认识呢?尽早抓捕归案是对大家负责。”另一位警员道。

三人上了楼,进了小黑屋。靠墙坐着的斗十方正怨毒地看着王雕,有恨意、无惧色,那眼光让王雕想起了中州的事,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黄飞也算是刀尖舔过血、棍棒拼过命的,那种眼神他很熟悉,熟悉到两个人的视线似乎碰撞出了某种火花。

“哦,不认识啊。”费才立道。

“是个不要命的。”黄飞笑着如是判断道,“看来不要脸的生意不合适,给你换换岗位怎么样?走也打个招呼啊,你说你走了,老板这么大生意该多不放心啊。”

“忙着呢,以后吧,这个往你们这儿贴一张。”那位警员拉开拉链,抽出来一张纸,是张通缉令,两张不认识的照片。就听那警员解释着,“昨晚我们对长甸镇盘踞的涉黑组织程大立、绰号程三的团伙进行了抓捕,有漏网人员正在搜捕。凡提供线索或者举报下落者,警方会给予五千元到一万元不等的奖励啊。”

“换什么岗位?”斗十方沉声问。

费才立看这架势不像针对他,放松地问着:“不管什么事我们都全力配合,进来坐会儿。”

“换个……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活儿,很符合你的气质啊。不想干你就耗这儿,想干就跟我走,给你个上位的机会,不过在我手底下要敢跑,那我就得先要你的命啊。”黄飞说完,扭头和王雕出来了。

“不是暂住证的事。”一位警员拉着包。

两个人在外面等了片刻,衣衫褴褛的斗十方出来了,表情决然。黄飞笑了,斗十方严肃道:“大哥,走前我办最后一件事成不?”

王雕嗤笑着,干脆推开大门,他若无其事往门外车边走的工夫,那辆警车真停在大门口了,下来了两位警察,操着方言问着谁是这里负责的。费才立举着手:“我我我……哟哟,二位,咋这一大清早来了?我们这儿暂住证都办了啊。租赁合同什么的,都备案啦。”

“什么事?”黄飞愣了下,这儿还有什么事。

费才立被捏得腰挺得更直了,赶紧道:“放手,疼、疼、疼!”

话音刚落,斗十方蓦地一转身,一个勾拳打到了马脸腮边,出拳既狠又重。马脸“嘭”地撞到了门上,然后骨碌碌滚地上了。另一个打手还没反应过来,斗十方腿一撩,正中裆部,那人捂着裆,跳脚喊疼。斗十方一跃,扯住他的头发往下一拉,跟着一下膝撞,那人“咚”的一声被撞在脸上,“啊”的一声,和马脸仰倒在一起。斗十方恨恨地朝两个人跺了几脚,又对试图起身的马脸再来了几拳,然后拍拍手,对着瞠目结舌的一干人笑笑,这才走向黄飞道:“完事,可以走了。”

黄飞一伸手捏着他裤裆,表情狰狞道:“稳住,稳住。”

这几下打人的动作兔起鹘落、干净利索。看着那俩呻吟的大个子,黄飞愕然了片刻,然后哈哈长笑着,一揽斗十方且走且道:“哈哈……骗红包还真委屈你了,哈哈……人才啊,一定给你接大活儿,要不真屈才啦。”

“哎,对呀……”费才立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腰杆挺起来了,刚一挺,视线不经意看到辆驶来的警车,他吓得腿一软,苦着脸道,“卧槽,真来了,咋办?”

他揽着斗十方下楼,说不出地喜出望外,这可让费才立郁闷了,不过好歹没出娄子,他目送着这三人离开,那颗怦怦跳的小心脏,终于安生了……

黄飞也点点头道:“是不像啊,一般雷子只要盯准了动手,你根本没反应机会,哪可能大张旗鼓地让你准备好,还把硬盘都拆了……现在就来了能抓到什么?你就弄批二手电脑,咋了,有罪?”

黄飞搂着斗十方,王雕跟在背后,前面搂着的两个人说说笑笑,怎么看也是关系极其亲密那种,而且斗十方上车时坐的是副驾……一系列的影像被隐藏位置的外勤偷拍下来了,此时正显示在向小园和钱加多面前的电脑上。

“跑个㞗啊,真要抓你,根本就没得跑。飞哥,这不像冲我们来的啊?”王雕毕竟经历过大场面,他纳闷地问。

时间不到九点,斗十方从进去到现在不到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就变成黄飞的“亲密”战友了,这个转折向小园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是怎么办到的。

费才立吓得六神无主了:“怎么办?赶紧跑啊。”

她侧头时,钱加多正看她,同样迷茫的样子,估计问了也白问。还是这里姓关的那位外勤有经验,他兴奋地道:“成了,绝对成了。这个人了不得!”

“不知道啊,那头那场地停了两辆警车,还有辆朝咱们这儿来了。”黄飞迷茫了。

“您指黄飞,还是我们这位?”向小园愕然问。

再往楼下跑时,黄飞驾车回来了,车泊在门口,两个人急匆匆地往里走。费才立奔上去焦急地问着:“啥情况?”

“当然是咱们这位了。这种团伙对付刺儿头,特别是知道太多的刺儿头,无非两种办法,要么打服,要么收服。他判断得很准确,既不敢把他放走,又没法留在窝点,所以只能给他换个地儿了。”这位外勤兴奋道。

费才立怒冲冲地道了句,掏着手机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是往楼下奔,现在心急如焚了,要真是路口设卡,说不定还真是冲他们来的,要是那样的话就惨了。跑了半路又折回来,让叫月月的那个女人把硬盘分开存放,那玩意儿要是落到警察手里,这厂子所有人恐怕全部得进去。

“没见到他说的升职啊?”钱加多纳闷道。

“都学着点,这就是下场。”

“哎呀,这大哥搂着肩膀,就跟总队长在你胸前捶了两下一样,那是视为心腹了。”外勤笑着道。

“大哥,大哥……千万小心啊,停工几天吧,外面哪儿都是警察,别给逮个正着。”斗十方被挟制起来,大声关切道。不过结果是引来两个打手恶意的膝撞、窝心拳。他被拖进平时学习的那小屋里,跟着听到“咚咚”的闷响,随着一声一声闷响和重哼,在场人员的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

向小园小心翼翼地道:“可这一去,又是前途渺茫啊。”

“唉……我……”费才立被抢白得居然无话可说了。他站起身,顺势踢了斗十方一脚,不客气地道,“先把他弄起来,还嫌钱少,知道老子损失了多少吗?”

“正中下怀。”外勤小声道,“我们监控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除了窝点里的人,没有发现关联的线索。咱们这位一搅和,冒出来一群啊,他这一走虽然前途渺茫,可也意味着无限可能啊。”

“是啊,积少是我们干,成多就成您的了。”斗十方故意搅和着,费才立一怒,他又赶紧道,“大哥,您别生气,我抢了一万多呢,全归您,不够我再待几天,我一定认真学习,好好骗钱,成不?”

肯定是这样。只要自己人接触过的其他成员、窝点、信息……任何东西都可能成为关键线索,而这种诈骗团伙,难点无非是隐藏得深。只要他们露出蛛丝马迹,那以现在的侦查手段,让它现出原形就很简单了。

费才立怒道:“妈的,你还嫌少了,吃饭住宿不要钱啊?买你们不要钱啊?这些设备场地不要钱啊?这生意就是积少成多嘛。”

正如前方判断,向小园尚未回市,就接到了中州省厅的命令:全力配合长安警方办案。同时也接到了长安的命令:中州的反诈骗小组,并入长安“7·15”专案组。有关斗十方的信息攀升至该专案组头号机密,一律统称“零号外勤”。

“再小也不至于骗个红包啊,骗一千,就有八百多是您的,剩下的还得扣伙食费住宿费……我没受过这气啊。”斗十方道。

不知道在团伙里是不是升职了,他的身份在警务档案里可是升级了:升至四颗星,绝密。

嫌骗红包不入眼,这敢抢的人,当然看不上这点了。费才立哭笑不得道:“哟,没看出来啊,是个硬点子,玩过多大盘子?”

欲入此门,必污其身

“不瞒大哥说,我是觉得傻雕应该有点底子,想宰他一把。我在中州就算不上人物,可也不至于是块能被人卖的料,您要这种料,别说傻雕给你拐个连,我给您拐个加强团都没问题啊。咱要是挣那毛儿八分的红包,以后出去还咋混呢?”斗十方道。

自推器哧哧响着,和着水声哗哗流淌,一堆水迹冲走了剃下来的短发。在氤氲着腾腾热气的洗澡间里,斗十方舒服到几近呻吟,从未体会过一个热水澡都能给人这么多幸福的感觉。长甸镇数日像一场噩梦,他抹了抹镜子上的水迹,头发剃成无限接近秃瓢的短寸了,被揍过几顿,他自己也数不清。那些殴打在身上、脸上留下的瘀青隐隐还在,他不知道是曾经特殊的经历,还是后来特殊工作的原因,居然对于施暴的人没有太多的怨恨。

“哦,那不会骗红包也是装的吧?”费才立现在明白了。

因为他现在处在一个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在社会的底层相互撕咬的人们,是无法用道德标准来衡量的。暴力永远是通行的手段,利益是唯一的原则,可能前一刻还笑言相问,后一刻就拔刀相向,反之亦然。

斗十方一骨碌坐正了,直盯着费才立,很真诚地道:“大哥,对不起,啥都不说了。有家法您尽管使,甭撵我走。外头太危险,我没法走,这不撤回来了。”

“是不是我……变得不正常了?”

这可咋办?本来准备找不着撤了就拉倒了,现在倒好,人自己回来了,实在没这种先例啊。黄飞为难地摸摸下巴,看看蜷在地上的斗十方,小声和费才立嘀咕了几句,叫着王雕先行一步出去了。听到了汽车的引擎声响起,费才立这才又蹲下来,啪啪扇了斗十方几巴掌催着:“嗨,嗨,别他妈装这鸟样,坐起来,看着我。”

他扪心自问,任凭热水自头而下冲洗着,享受着那种灼热难耐的感觉。他闭着眼睛把在长甸监控点那位姓关的外勤临时抱佛脚教的传讯和联系方式复习一遍。

心里被人给扎了这么根刺,谁还有心思动手啊?再问一次楼顶还是没发现异常,费才立显得有点六神无主了,把黄飞拽过一边问:“咋办?”

简单的莫尔斯电码、简单的手语,还有更直观的暗语以及直接通话的联络方式。在复习这些的时候,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兴奋,就像曾经猝不及防地搞了个恶作剧的那种兴奋。而现在是要在一个诈骗团伙的眼皮底下搞这个小把戏,他居然没有紧张的情绪。

“半夜没事啊,我就是半夜抢的包,这不大早上准备扒个车,哎呀,卧槽,哪儿都是雷子,吓死人啦。好吧,是兄弟不对……各位大哥动手吧。”斗十方一抱头,准备挨打了。

所以,心里又泛起了同一个想法:“是不是我……真的不正常了?”

“放你娘的屁,我昨天半夜回来的,怎么没碰上?”费才立道。

本来可以不去中州,可是去了;本来已经怀疑傻雕可能有问题,却去试探,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本来此次可以离开长安,现在肯定已经安生地坐上高铁回家了,却鬼使神差地自己又跳进危险中来了。

“大哥,走不了啊,镇边都是警察,设了好几个卡,我这一身事儿的,万一进局子又不在本地可咋整?所以……”斗十方左顾右盼着不善的眼光,吞吞吐吐道。

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我原本自私、贪婪、小气,所谓的高尚、无私、奉献根本和我无缘,在反诈骗之前我自己都学过骗术,即便现在我仍然对那些骗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可我为什么偏偏要和骗子斗个你死我活?

“这……”费才立愣了,这剧情转折得太离谱,一时不明所以。黄飞夺过钱包一看,里面居然还有身份证和营运证,他看着脏不啦唧的帆布包,差不多就是拉果子大车司机常用的那种,这让他也纳闷地蹲下身子问:“钱都到手了,咋又回来了?活得不耐烦了?”

是看到那些受害人的惨状?没有啊,电诈都是远程的,远程犯罪根本不用面对面了。

“抢了个大车司机的。”斗十方道。他说得如行云流水,看不出有什么破绽,而且很客气地道:“大哥,钱归你,让我待两天再走成不?”

是一种信仰的感召?不是啊,入籍太急,岗前培训还没举拳头宣誓呢。

东西交到了费才立手上,直等到楼顶回应远处没人也没车时,费才立的紧张情绪才舒缓了些,拿着钱包,纳闷了,问坐在地上衣衫凌乱的斗十方:“谁的?”

那是身边同事的影响?也不是啊,一起都没工作过几天,这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骗子在一起啊。

斗十方被人摁住,七八只手在他身上乱摸一通,没有摸到想象中什么奇怪的玩意儿,居然摸出了个钱包,一拉开,里面居然还有一摞厚厚的钞票。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驱使着我鬼使神差地这么做?

“搜他。”黄飞肃穆得如临大敌。

斗十方心里迷茫着,哪怕对骗术洞若观火,却无法洞悉自己的心态变化。此时他心里和眼前的路一样,都是黑的……

他跑得很急,像有人追他一样,奔向楼梯口子。那儿还有个铁栅门,没关,他直接开了门就往楼上跑。刚奔上二层,早埋伏好的马脸、军子一干人扑下来了,扭胳膊的,捂嘴的,抬腿的,直接架着他就上了楼。进了工作间,随着铁门“咣”的一声关上,斗十方被重重扔到地上。

笃……笃……

“什么?”和衣而睡的费才立一把揪着包神星,这比人跑了还听着不科学。包神星赌咒发誓一说,费才立赶紧推醒了黄飞、王雕,又让包神星通知其他人嘱咐千万别吱声。三人猫在窗户上,这头又派人上楼顶盯着,还没等看出个所以然,哎,我去,更恐怖的事发生了,昨晚逃跑的斗十方居然爬上了铁门顶,从围墙垛子上一跃,跳进院子里了。

敲门声起,黄飞喊了句进来,一个男子应声而入,把一身衣服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轻声说道:“飞哥,雕哥,服装准备好了,不知道合适不?”

包神星眼睛瞪大了一圈,监控甚远,调几次拉近还是模糊的,不过看方向,居然是从路面往这个厂子里来的。两个人怔了片刻,等差不多能看清时,同时尖叫,奔向二楼。

是“沈凯达”,那惨兮兮地从中州被带回来的“沈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此时西装革履,又有了几分精英人士的派头。他恭立在当地,有点奇怪地看着黄飞和王雕扒拉着一堆脏衣服,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不是不是……你看你看,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人?”另一个道,不知晓姓名,但那人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飞哥,你都有怀疑,还敢收这人啊?”王雕没当回事,抽着烟吐圈圈。

屏幕上看到了一个人,包神星咧着嘴道:“不是人还是个鬼啊,你他妈别大惊小怪成不成?”

黄飞一摆手,让“沈凯达”把脏衣服打包,抬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傻雕,我主要担心的是,这孙子万一取了钱跑了怎么办?干这活儿得胆大的,可也不能胆子太大。”

“嗨……嗨……你看。”另一个看监控的推了包神星一把,吓得包神星惊醒,还迷糊着,就见这个人看到鬼一样指着,“你看你看……这是不是那个人?”

说这话时,他像是羡慕一样地看着“沈凯达”,是看人民币或者瞄骚浪贱娘儿们的那种眼神。王雕瞄到黄飞的表情了,笑着道:“吃肉要怕膻,这活儿就甭干。给他弄个看场子的活儿就得了呗。”

观察监控的包神星正在打瞌睡。没有找到人,那就得反过来防着有人找上门了,可几个人轮班盯了一夜就看见几只山猫,到天亮时都扛不住了。

“啧,你狗日的吃肉,还不兴我喝点汤啊。这头货,还是我给你的。”黄飞愤愤道。如果有争执,那肯定是因为利益,明显利益不均等了。

窝点里也暖和不到哪儿去,差不多和外面一样冷。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三楼的工作间已经全部打包了,要不是雾大的原因,半夜就得拉走了。对于参与者而言,这等于大家的财路就此断了,大家对于那位逃跑者的怨恨已经到达极点了。

“哥,说这话就不好了。您扔了的人,我慧眼识宝了,不能反悔啊。”王雕得意道。

北地天寒,初冬的清晨像霾一样的水雾会把山地变得幻如仙境,这时候会格外冷,哪怕裹着冬装在户外也扛不住凛冽的逼人寒意。

黄飞低声下气了,主动给王雕发了根烟,点上,谄媚道:“兄弟,那就再废物利用一回,这找人识人的事,我还真不如你……你说里头那位,咱们怎么才能防着他,让他安生干,别出乱子?”

似谎非谎,巧舌如簧

“不用防,也防不住。你看这货,我防了吗?”王雕扬起下巴冲着“沈凯达”。

斗十方开始侃侃而谈了,这些远程倾听的同行,脸上的表情拨云见日一样,慢慢阴霾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期待,还有……惊喜。

是啊,如果论拳头,王雕并不占优势,可这位“沈凯达”还真被王雕用得服服帖帖的。他正纳闷的时候,王雕说了:“既然皆为利来,那由利驱之最好……我叔说的。其实这个很容易啊,只要让他明白,跟着你能赚到钱,一直跟着你,就一直能赚到钱就够了,而且赚得比他期待的多……是不是啊,沈总,对我这位大哥还满意不?”

现场哗声四起,事情越来越偏向诡异,本身就够绕了,又被斗十方加上了这么一层异想天开的色彩。在座的警官都皱着眉头相互交流,讨论着此举的合理性和可能性,可找不到更多的理论或者经验支撑。凌宏业直接道:“把你的想法敞开来说。”

“雕哥,瞧您说的,什么叫满意?您是我亲哥,比亲哥还亲。” “沈凯达”谄媚道。恶心得黄飞直咧嘴,不过他接受了这个建议,点点头道:“成,富贵险中求。我手底下要有这么一拨人啊,基本就能躺着赚钱了。”

“我会在犯罪团伙里得到升职。”斗十方道。

正说着,里间的门一响,披着浴巾的斗十方拉开门出来了。黄飞一甩头,让“沈凯达”送衣服。猝然见到此人,斗十方的眼睛滞了下。这个细节被黄飞扫到了,他喊着:“等等……沈总,你认识他?”

“什么可能?”凌宏业听得一头雾水。

“不认识啊。”“沈凯达”迷糊了。

“不矛盾。既然不能被抓回去,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啊。”斗十方眼里,终于绽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种坏坏的、不怀好意的、一如往常奸诈的笑容,就听他悠悠解释着,“给他们创造一个更微妙的处境如何?让他们既不敢不接收我,又不敢当普通成员用怎么样?那样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黄飞好奇地问:“十方,你认识他?”

“你……所说的,似乎相互矛盾的地方很多,我还没理解。”凌宏业小心翼翼地说道。前面不愿参与诈骗,现在又愿意回到诈骗团伙,这种矛盾心态似乎无法正常理解。

斗十方蓦地吐了吐舌头,给了个羞赧、不愿意开口那种表情,摇了摇头,招招手,让“沈凯达”把衣服送进来。然后斗十方把门关上了,这变故让王雕也愣了,刚一愣神,只听“沈凯达”呀了一声,尖叫着“干什么”,然后开门紧张地出来了。

“只要我的‘逃跑’由于某种原因没有成功,那他们就不会怀疑有危险;只要没有意识到危险,那这个窝点就暂时不会散,因为即便易地也容易被追踪到。但回去的方式得斟酌一下,肯定不能被抓回去,那样的话我在他们眼里仍然和被骗来的‘料’没有区别,说不定真会被揍上一顿,然后卖到哪个非法窝点里。”斗十方道。

“咋了?”黄飞给整迷糊了。

凌宏业一阵激动,期待地道:“继续说。”

“他……他摸我。”“沈凯达”幽怨地说了一句。

“是啊,可要是针对骗子,我倒不介意去做。我既然能骗过他们一次,也就能骗过他们第二次、第三次……之前我是无意陷进这个绝地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想方设法逃出来,而现在,我知道了。”斗十方道。

“啊?!”

“但突破底线的事,你不能做,我们更不能做。我们的宗旨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总不能监守自骗吧?”凌宏业道。

王雕和黄飞相视愕然,愣了片刻,看“沈凯达”宛如被人非礼的小媳妇那难堪的表情,瞬间爆出一阵狂笑。这一笑把刚才那些许怀疑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对,这等于放弃了一次近距离接触犯罪团伙的最佳机会。如果王雕、黄飞和费才立很熟悉,那可能意味着他们也参与了此事。我曾经听费才立无意透露过一句,说王雕卖给他的人都不止一个加强连……我在中州和他打过交道,在他的眼里,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氓地痞无赖的形象,他会把我想象成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怀疑我有问题。”斗十方道。

里屋的斗十方可是吓了一跳,边穿衣服边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没想到“沈凯达”会在这里出现,差点露馅。他穿好西服,蹬上皮鞋,再出来时,焕然一新的形象让黄飞眼前一亮,这小伙子精神抖擞的,绝对比街上卖保险、干推销的干练。他起身围着斗十方转了两圈,一竖大拇指,道:“不错,帅呆了……回头哥把你带到会所,那些骚娘儿们不给钱都别想扑上来。怎么了,你满意不?”

“可以,怎么了?难道你对这个安排……有意见?”凌宏业奇怪地问。

“满意。”斗十方笑着道。

“等等。”斗十方打断了凌宏业的话。他狐疑地看着,似乎在屏幕前盯着在座的同行们看,未几,他犹豫道:“我能说几句话吗?”

“那我就给你安排活儿了啊,这活儿很危险。”黄飞严肃道。

这个转折让斗十方皱眉了。凌宏业提醒道:“让驻守的外勤接线,他们会安排你回来。”

“放心,大哥,都是出来混的,只要不是往死里砍,敢干。”斗十方道,他判断不会有好活儿,像他这种被打上暴力标签的,八成是这种活计。

“我改主意了。”凌宏业下定决心了,“不用奇怪,我刚刚改的,我们是警察,总不能以欺骗普通群众的方式获取骗子的信任,那样即便能达到我们的目的,我们和骗子又有什么区别……你做的是对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本心,坚定信仰,才当得起警察的职责。所以,归队吧,小伙子,好样的,我们以你为荣。”

“不不不,你错了,你没危险,是我有危险。我还在犹豫,这犹豫的地方是,我能相信你吗?”黄飞严肃问,直勾勾盯着斗十方的眼睛。

两头都静默了,屏幕里斗十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似乎惊讶于上级能做出这个决定。

“大哥,这话我没法回答,说不能吧,伤您心;说能吧,又去不了疑。只能事办到哪儿算哪儿。”斗十方道。

凌宏业长叹一声道:“那回来吧,可以归队了。”

这个委婉的回答让黄飞很满意,他道:“成,那我就冒一次险。你要坑了我,只当我瞎了眼……江湖就别见了。”

“是的,我的底子并不好,熬了很多年才有入籍的机会,这身警服对我来说很神圣,我不敢亵渎它。”斗十方道。

斗十方听得云里雾里,好奇问着:“大哥,您还没说啥活儿呢?”

“我开门见山地说吧,原本的计划是把你送回去,继续在这个窝点,针对这个诈骗团伙化装侦查。我个人对此期待很高,之前我们几次试图往这个团伙送自己人都失败了,能在里面待这么久,那说明你个人有独到之处,这一点你的上司向我介绍过你的特殊经历,很不简单。对于这类犯罪,可能你的理解要高于普通人很多,所以也才有了今天的这次意外,你因为很理解它,所以才不去碰它,对吗?”凌总队长问。

“不要问,跟着干就行了……走,先犒赏你一顿。”黄飞揽着斗十方,状极亲密。四人鱼贯地出了酒店房间,直接到二层餐厅叫了一桌子菜。还真是犒赏,那三位只顾着看斗十方一个人吃了……

斗十方站起来,敬了个礼,说了句“谢谢”,他的表情显得有点木讷,看不出更多情绪的波动。

剧情变化得太过离谱,当斗十方一身西装从酒店门厅出来的画面传回长安经侦总队专案组时,正在商讨的几位成员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专案组接驳着远程通信,调试片刻后,那张对于长安警方陌生的脸显示在屏幕上。凌宏业打着招呼道:“小伙子,您好,认识一下,我是这里的头儿,凌宏业,刚刚和谢经纬副厅通过话。你的经历虽然是一次意外,但给我们带回来了很多意外收获,我代表老谢及长安警方,向你表示慰问。”

“这是要干什么?”邵承华盯着监控,自言自语道。他左顾右盼,中州这位女警官正熟悉着长安方面提供的资料。另一位曾夏大队长,和他知道的差不多,也在奇怪这个过于剧烈的剧情变化。

过了很久,一直沉思着的凌总队长抬起头来,轻轻地喟叹一声道:“我来跟他说吧,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带回了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我们不能让他再为难。”

会议室就剩他们仨了,中州这个小组正在隔壁恶补案情,凌总队长带着长安几位大员去迎接中州方面的来人了,据说是反诈骗中心的一位主任。两地关联的线索越来越多,现在进入研判并案侦查的程序了,不过半路插进来的中州小组实在不怎么招人待见。邵承华和曾夏互视了眼,相顾俱是无奈。

长安市经侦总队指挥部,指挥的频道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一室指战员静静地听着,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已经静默了,指挥部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得到,静得能听到彼此加快的心跳和呼吸。

再怎么说,中州这个外勤已经站在最有利的位置了。所有外勤代码里,鲜有使用零号的,可一旦使用,那就意味着压倒一切的重要性。可能位置比他们两位专案组执行组长还要超然。

“可是……”向小园为难地说道,被斗十方制止了……

“向组长,我有个问题,可以麻烦您吗?”曾夏出声提醒专注的向小园。向小园“啊”了声,点点头,就见曾夏指指截屏的画面。向小园这才注意到斗十方形象翻天覆地的变化,紧跟着她也一脸纳闷,自言自语:“这是怎么回事,升职也升得太快了吧?早上还是民工,晚上就成特工了。”

斗十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微笑着,脏兮兮的脸上是那种很难看的微笑,他笑着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坚持的理由,我进组虽然时间很短,可大家的善良、关心、帮助和期待让我感触很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归属感,我可真舍不得辜负……回不去了,我是跨省过来的,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真这么灰溜溜地回中州,恐怕我们都抬不起头了。”

这不是玩笑,而是惊讶。邵承华道:“所以我们考虑尽快建立内外联络啊。他们一旦出了天眼监控,我们就一无所知了。即便零号想传信,恐怕短时间也会受到限制,而且会很危险。黄飞这个人可是个有伤害前科的。”

“当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决定不让它发生了,如果能够重来,我甚至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向小园道,可能是因为斗十方所经历的让她无法接受吧,那压抑着的悲伤快把她击溃了。

“但是……这才半天工夫,跟进也需要时间。用什么方式?在什么地点?由谁来做?必须详细稳妥,这条线连得有点岌岌可危啊……再说,毕竟才半天工夫,这能干什么啊?”向小园道。

“是为已经发生的还是没有发生的说对不起?”斗十方笑了,如是问道。

“这个人,王雕,有案底记录,那这个人……没有任何信息,似乎在团伙里的位置也不低啊。”曾夏排出了那位“沈凯达”的照片。

“对不起。”向小园抱歉地轻声道,慢慢缩回了手,她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失态,还是为其他什么道歉,那满是愧疚的表情让她显得楚楚可怜。

向小园一言难尽了,她把“沈凯达”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原名张建,传销参与人员,欠债失信名单、失信法人均榜上有名,中州货到付款诈骗案又是个傀儡替身。

向小园听得心里微微触动,而且语结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斗十方憔悴、消瘦、凄苦的脸庞。那一刻,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爱怜地触摸他的脸,在轻轻地触到时,却又如遭电击,她的手抖了抖,僵在了斗十方的视线里……

曾夏哭笑不得地道:“哟,新鲜啊,居然有履历这么传奇的人。那他什么都没有,连身份都有问题,是怎么跑出来的?”

“所以我才不敢辜负这些关心。我用了很多年才走出了父亲给我留下的阴影,又用了很多年才得到了一份梦寐以求的职业。我没有勇气去欺骗那些怀着善意、怀着爱心,哪怕对陌生人也没有戒备的普通人,更别说还是在诈骗团伙的指挥下去干这些。那里面有人一天可以骗到几万元,一个月最高的据说可以骗到十多万元,我真要做了,即便我不介意,可要有天回来了,我怎么面对你、俞主任,还有这些朋友、同事?”斗十方道。那是个两难选择,他选择了最难的一种扛下来了。

“我们拘捕了嫌疑人之一聂媚,而他和聂媚有直接关联。所以我们推测应该是团伙出于保护聂媚的目的,捎带连他也带出来了。只要他没有被查实,那我们指控聂媚就会缺失重要人证。”向小园判断道。

“我只关心你,不关心其他。”向小园突然道。

“好像……哪里不对啊。”邵承华审视着这个非重要人物,蓦地醒悟了,他提醒道,“他们入住的可是秦风酒店,四星级的。你看这位‘沈凯达’,不管他叫什么吧……你们觉得他像丧家之犬的样子吗?”

“当骗子和当婊子一样,突破底线就没有下限了,要么一毛不沾,要么一往无前,没有回头机会啊。这里面被骗进去的人,用不了几天都会心甘情愿地当骗子,为什么?钱是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满足感和优越感,那东西会像毒瘾一样牵着人越陷越深……这些人几乎都是生活看不到希望、处处遭遇冷漠和遭人白眼的,一旦有一天他们发现其实世界上的蠢人还有很多,其实不用费心劳神地辛苦就可以赚到钱,你说谁还拉得住啊?”斗十方悠悠评价道。

“是啊,就连王雕的派头都出来了……不会来这几天已经捞了一笔了吧?消费都上去了。”向小园喃喃道,有时候真觉得这些骗子简直是人生开挂,你都不知道他们一转眼能变成什么样子。

向小园笑着道:“那也不至于一分不骗,扛打挨饿呀?”

“我觉得要有事发生了啊。无利不起早,更不会贪黑,这管吃管穿招待得这么好,总不能干赔本买卖吧。”邵承华直观地判断道。

“那是你不了解骗子。长肉最快的猪,上案板也会最早,你不至于期待我在那里成绩优异,被他们送到海外吧?”斗十方讪笑道。

此时屏幕上断续追踪到的车辆已经到了城边,再往前走就出城了,一出城,那天眼的功效可就要打多半折扣。对于刚刚调整的方案,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联络的专案组,此时天眼是唯一的依仗啊。

“所以我反对这个计划。我来的路上考虑好了,两种情况,要么送你走,要么……带你走。”向小园道,凝视着斗十方的目光没有转瞬,斗十方并未出现她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激烈情绪,这是让她最奇怪的,她好奇地问出来:“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虚与委蛇,而是表现得这么刚烈非要逃跑吗?印象中你好像不是这样。”

怕什么,就来什么了。十几分钟后,那辆载着几名嫌疑人包括一位自己人的车辆,彻底消失了……

所以顶多能接触到底层的工作,最大的功效,无非是提供一个窝点所在的位置而已,再高恐怕不可能达到了。

轿车换上了越野车,风驰电掣地跑了一个多小时。昏昏欲睡的斗十方迷糊着感觉到停车时,又换乘了货厢车,这一走又是一个小时左右。开始他还记着方向和路线,等后来在黑漆漆的车厢里没法记,干脆睡着了。等他被一阵冷风吹醒,车停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后车厢开了。开车的司机和跟来的王雕站在货厢外,招手让他们下来。

“没错,最差的结果也可以稳住这个团伙,哪怕比最差稍强一点,都值得期待啊。但你想过没有,其实最好的结果,比最差也强不了多少。我所在的位置就是所谓的‘买人头’‘捡货’‘供料’那一类,都是蔑称,所有的从业人员,都会被诈骗团伙视为消耗品,不会当人看的。”斗十方道。

“沈凯达”和一个不认识的小子,二十啷当岁,加上斗十方三个人,迷糊下车,再被冷风一吹,彻底醒了。斗十方注意看了那男子几眼,很意外地看不清。那货居然戴着个大口罩,身处的环境是个路边空地,更没想到的是,主持此次任务的是……傻雕。

“这个目标简单,只要找到你,他们就会认为危险解除。两地的期待可能更大一点。”向小园道。

“老三,听好了,取上钱用手机导航走。要是手脚不干净,小心要你命啊。”王雕威胁道。

斗十方随着说下文:“稳住这个团伙,别让炸了群。”

那小子凛然赌咒:“雕哥放心,我哪敢动那钱啊?”

“我直接说吧,我们两地的侦查撞车了,线索交织到一块儿了,你无意中掉进来的这个窝点,正好是长安经侦监控的重点。这里的电诈有可能联结着地下黑产,地下黑产也肯定联结着境外的电诈团伙……所以,长安同行这边,就有了更大的期待。”向小园道。

“沈总,你就不多说了,干得不错。”王雕拍拍“沈凯达”以示嘉奖,再一步看到斗十方时,斗十方瞪着他。他笑着道:“我威胁不了你,但这是牛老板的生意。你拿钱跑了,黄飞得全赔。当然,可能跑得了,也可能跑不了,你可以试试。”

这就把天聊死了。一个尴尬地走来走去,一个蔫蔫地蹲坐在地,怎么着这话也难投机啊!向小园发现这个落差之后,干脆学着那些不修边幅的外勤的样子,往一边一蹲,一坐,和斗十方面对面了。斗十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洁净的鞋面已经扑上了一层灰土。他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眸如星,看着期待、紧张,而且复杂凝视着他的向小园,其实连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黑天半夜,你嘴上都没几根毛,好像见着钱毛了似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斗十方不屑道。

“不知道也想得到。”斗十方道。

“马上就有了。”王雕道,给三个人每人一部手机,手机的画面就是地图定位。斗十方看得瞠目结舌,这和警方的电子警务图差不多,只不过标注的地点不同。他们标注的地点是:银行。

“可能还有你不知道的情况,长安警方这边正在讨论。”向小园道。

“卧槽,你他妈让我抢银行去?好歹也给个顺手家伙啊!”斗十方故意道。

“那就什么也别说,我知道情况。”斗十方道。

“那低智商的活儿是咱们干的吗?拿好,每人三张,密码就在背面,每张取两万,现在是23时10分,过了零点还能再取两万,每张卡取四万,卡好时间点,过了零点就算第二天,你们熟悉一下路线……”王雕安排道,给发了卡。片刻后又一辆车驶来,卸下来三辆轻型摩托车。王雕又交代一番,三个人骑着摩托车,直驶向道路尽处的城市了。

斟酌良久,她鼓着勇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斗十方明白了,这不是上位,是被黄飞捡来当炮灰了。这个活儿是诈骗犯罪里一项传说中最危险的活儿:车手。就是把骗来的赃款直接在ATM机上取现,比洗钱来得利索,成本也低,当然比洗钱危险。不过危险是取钱车手的,对于老板自然没危险。即便车手被抓,也根本不知道老板是谁。

“谢了。”斗十方摩挲了片刻手机,递回给了向小园。向小园轻轻来回踱步,又卡住了,不知道下文该如何开口。

手机揣在兜里,肯定不敢用。通知家里,更不可能,这黑灯瞎火的,都不知道被拉到哪座城市了。

能拄着拐走几步了,不过需要人搀着。斗十方痴痴看着,把所有的视频都看了一遍,向小园在旁边轻声道:“老人家恢复得不错,俞主任带着医生上门问诊过一次,医药费用别担心,基本报销了个差不多……不必对此有什么感激,你应得的。”

怎么办?

“哦,对了,看看这个,一直没联系上你。”向小园掏着手机,递给了斗十方。斗十方点下播放,那是陆虎在他家里拍的,陆虎也跟着来长安之后,络卿相接替了他的位置,一看到视频里的内容,斗十方的心就融化了,杜婶的唠叨,老爸“咿呀哦”地口齿不清,居然偶尔还能听懂一句了,是:“十方,爸快好了。”

斗十方边走边想,没想出所以然来就已经进了市区,他循着路线果真看到了一处银行的24小时ATM。钻进取款间,站在ATM前,他拿着三张写着取款密码的银行卡,看着屏幕上时间的跳跃,还没有来得及做思想斗争,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来,一看傻眼了。手机微信传来了一张照片,正是他进门的样子,下面有提醒的一行字:快取快走,我们看着你。

钱加多要再说话,被屋里这位外勤拦住了,那位很识趣地拉着钱加多出了门。向小园拉过了他的椅子坐下,又觉得不妥,站起来了,可她有种莫名的感觉,似乎不管怎么都消除不了那种局促、不安,甚至还有些尴尬。

这是被监控着,或者是手机或者是有人在暗处盯着,否则取这么多现金不可能不留后手。他略一犹豫便下了狠心,一咬牙,卡插进去了,输入密码,点取款……机器哗哗哗响着,片刻后,一整摞红通通的钞票喷吐而出。他拿着钱往怀里一揣。

三两口就消灭了一个鸡腿,跟着又是一袋子牛肉干咬得咔嚓作响,吃着的时候斗十方默默地坐到了靠窑墙的位置,食速渐慢,但仍然没有说话,却不知是羞于启齿,还是无话可说。

果真是突破底线就不说下限了,再一咬牙,又点取款,取款机哗哗地响着,掩盖住了斗十方那一声微微的叹息,都说美色乱人性,财帛迷人心,诚然不假。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斗十方心在颤、手在抖、眼皮子在跳,说不清是激动、紧张,还是恐惧,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冲动。

刚来的外勤哧的一声笑了,斗十方这才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东西,睨了一眼钱加多。钱加多明显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立时后退几步。这多日不见,怎么感觉斗十方身上的气质大不相同了?不过一想也能理解,逼急了的兔子能变成狼,面前可是个被逼急带饿急的,变成什么样真不敢确定。

第一笔钱很快取完了,他迅速离开,这里空空荡荡的,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吧,吃吧。”钱加多递到了斗十方嘴边,斗十方感动地接过,刚感动了一下,钱加多的恶心话就出来了,酸酸地补充着,“怎么看女领导呢?你可真可以啊。”

匪中奇葩,非坏即傻

他拆开包装,回头时却愣住了,一边是面相凄苦的斗十方,另一边是表情复杂的向小园,两个人居然都还没开口说话,还是进门时那样凝视着,仿佛石雕木塑一样,都定在原地。

“笃……笃……笃……”

钱加多提着兜子赶紧上前来,鸡腿、火腿肠、牛肉干,一股脑儿地往床上一倒,拆着包装道:“不是我说你啊,装逼逞能得有个度,装过头就不好了。看看,阴沟里翻船,被人家玩成傻逼了吧!”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俞骏和凌宏业的交流。凌总队长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时了,喊了声请进。应声而入的曾夏几乎是失态地喊了声:“总队长,出事了,可能是零号。”

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微型发电机正嗡嗡作业,窑顶信号放大器的功率可以让这里和长安无缝对接。一位便衣正处理着偷拍的视频资料,躺在屋里小床上的斗十方起身了,看到来人是向小园,眼睛蓦地一滞,然后有点尴尬,可能没料及是在这种最背的时候相见了。

“什么?”俞骏吓得跳起来了。凌宏业跟着起身出来,且走且问着:“怎么了?今儿早上才入伙的能出什么事?”

又恢复了沉默。那些和他们方向相反的车疾驰而过,而向小园他们的车直驶上了一座山头,在山腰一座前房后窑的建筑前泊停,车未熄火。随着狗吠声起,出来两个人,领着向小园和钱加多进了土夯打就的院子,再往后面窑洞里一钻,一个别有洞天的地方呈现在眼前了。

“是这样,我们刚刚接到了栾城市三分局的电话。”曾夏道。

不说还好,一说心又揪起来了。向小园莫名地有点伤感,本来期待从胜利走向胜利的一步棋,没想到却把斗十方陷到如此境地。她在纠结,这一次,可怎么开口啊?

“你不扯淡吗?栾城市离这儿三百公里呢,偏远县级市,他们怎么可能知道零号的信息?”凌宏业问。

“利字当头,孤注一掷啊。”向小园道。她突然注意到远处影影绰绰的灯光,还未发问,外勤说了,肯定是找人的那些人,不过不用担心,这儿跑果子生意的都开的是他这种四驱破皮卡车,不会引起注意的。

曾夏急急解释着:“可他们拨的是零号专线。”

“没事,多行不义必自毙,抓住他们是迟早的事……你们那位不简单啊,其实在你们之前,我们总队已经尝试了很多次,想派人打进这个团伙,可均被识破了。那些骗子的眼睛可比我们侦查员的还尖,连车站搭讪那关都过不了……对了,他们招募的人大部分是从各地骗来的。也就邪了,这些人进去用不了几天,都心甘情愿地当骗子。”外勤道。

“啊?!”凌宏业吓了一跳,那是给零号留的紧急情况才用的专线号码,他急得拽着曾夏说着,“到底怎么回事?”

“真是巧合了。我现在是满满的歉意,把你的行动全搅和了。”向小园道。

曾夏语速飞快解释着,今夜是他当班,刚刚接到这个电话说,半个小时前,栾城市三分局一辆出行警车在市区边上和一辆摩托车剐蹭,驾车的辅警下车询问情况时,遭到了对手突然袭击,把那位辅警给制住铐到车门上了,还嚣张地在警车的车漆上划了个电话,说有本事抓他,老子活得不耐烦了……说完就扬长而去。等那位辅警设法通知局里来人,袭警和划警车的早找不着人了。

“对啊,所以你让总队很惊讶啊。我们摸到费才立的这个窝点用了几个月,而你们只用了几天。”那位外勤道。

于是留下的电话,就打到长安专案组了。

这位外勤的解释向小园听明白了。流动人口和外来商户众多,就成了天然的掩护。她思忖道:“这个选址很有创意啊,按正常思维,高智商诈骗多发在城市地带,还真无法想象可以放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如果仅仅是使用网络传输文字,就连数据流量上我们都监控不到,一天顶多几个G,也就是看两部电影的量。”

俞骏听得满脑门黑线,这既损且混账的手法,百分之百是斗十方。凌宏业却是重视地问着:“就算叛逃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地袭警啊?”

外勤娴熟地行驶在坑洼的山路上,也就是从进了山路他才开始说话,驶去方向未明,这种丘陵山地视线受阻,别说晚上,即便白天也看不出去多远。

“所以我觉得是出什么事了。”曾夏道。

“刚才路过的叫长甸镇,距离长安市67公里,属于春安县境内。这个县以盛产苹果闻名,全县一半的面积都是大大小小的果园,费才立这伙诈骗分子就是以收果子的和平果业为掩护,在这儿租下了原果脯厂的旧楼,实施诈骗……这一带收果子的很多,大部分是收获之后恒温存放,等着来年春季卖个好价钱。像他们这样的收果子的商家,长甸有八百多家。”

几人匆匆赶往专案组,那里接驳的实时影像已经连通了栾城市,对方一位警官正在电话里吼。凌宏业亮了身份,对方怔住了,一时不明白什么情况。凌宏业说了:“现场什么都不许动,包括被袭击的那位同志,我们马上去人解决……让你们分局长和我联系。”

凌总队长纠结着拨通了中州谢经纬副厅的电话,他拿着电话起身了,两位同级别的警中大员,因为同一位警员的情况,不得不再次商议了……

对方应声,凌宏业把任务直接调给曾夏了。曾夏呼叫外勤安排好车辆,闻讯赶来的向小园、娜日丽一行和他们撞了个正着,俞骏干脆提议让自己组的人也跟上去,两组合一组,三辆车向栾城市急驰而去……

“稍等一下,我得和中州方面通个话了。我们大家的心结都一样,可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可对自己人却不可能下得了手。”

此时,三名骑手呼啸而来,待接近货厢车时,那车门洞开,车上放下了板子,车直驶进厢里,跟着熄火,车手跳下来了。最后一辆稍晚,到车前停下了,车手嚷着:“谁来骑一下?这坡我他妈上不去。”

所以这个任务的核心不在于方式方法的选择,那个很容易。真正的难点在于,执行计划的人自觉自愿——或者换一种直白的说法是——自己回去找死。

这个好办,那个叫“三儿”的被王雕派出来了。他一抬腿跨上车,一加油,“呜”的一声把车骑进了货厢,稳稳当当地停在空隙间。有人喊着快快,搁车、下车、关门,几乎是一气呵成。那车随即启动驶离,取钱的这三人被带进了一辆越野车里,似乎是半路坐过的那辆,驾车的不认识。王雕坐到了副驾上,车启动时,他往后一扬几个塑料袋子,后面仨接着,开始从怀里掏钱。那钱哪,一把一把地往外抓。

政委在委婉地表达着赞同的意见。但纠结之处在于,即便回去没有性命之虞,但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这一点,不管是制订计划的长安同行,还是那位要执行计划的中州外勤,恐怕都难以接受。总不能眼睁睁地送自己人进去继续挨饿挨打吧?

“别他妈捣鬼啊。一人一袋子,谁的少了朝谁说话。”王雕警示着。

政委补充了句:“风险和收益是成正比的。在我们监控的两个月里,他们就送走了一个人,查实后发现还是个有轻微智障的人,这是真当不了骗子才舍弃的。我觉得他们轻易不会舍弃谁,因为舍弃对他们来说同样意味着高风险,就中州这拨同行,不是也没有采取积极救援吗,为什么?要对付的是一群骗子,而不是毒贩或者打砸抢的,骗子的武器是脑子,而不是凶器。”

往外搂着钱的斗十方不屑应了声:“还用你吓唬,这钱他妈谁敢拿?”

“连低调都做不到,那更证明是生手,风险太大。”曾夏如是下结论。

驾车的司机哈哈一笑,开口了:“哟,这兄弟识相……阿飞的人?”

“这个我解释一下,他们是撵狼进了狗熊窝,意外。还有吗?”凌总队长问。

“嗯……没碰上什么人吧?”王雕顺口问了句。

看了眼众人,他继续道:“第二,连骗人都不愿骗,我真不知道中州警方是怎么培训的,执行特殊任务的外勤,处理特殊情况,再怎么说也情有可原。总不能因为这个跑吧?”

“碰上警察了。”斗十方道。

“首先,取得一个骗子的信任很难。这跑了的,就别提信任了,所以只要被送回去,一顿毒打是少不了的。按照他们把人卖来卖去的风格,没准真会把人卖给哪个非法砖窑煤窑或者哪个偏远地区的黑工厂。稳是能稳住,但要去执行任务的这个人首先得能稳住……或者说,能扛住。”曾夏道,话里是满满的怀疑。人性经不起考验,这人,当然也包括警察。

嘶一声,王雕不经意被吓了个哆嗦,怒道:“大晚上别他妈吓唬人行不行?”

凌宏业总队长思忖片刻道:“根据刑侦局的研判,去年输出境外的诈骗团伙成员,多数来自我们邻省,中州地带。经过连续打击,他们很可能易地死灰复燃了。如何输出到境外的,中州警方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相关线索,看这样子啊,八成是窝在咱们的地界。现在这个形势很微妙,基于合理性,我们务必出一个更稳妥的方案。”

“我真碰上了,妈的一巡逻警车,老子紧张得把警车都蹭了下。”斗十方道。

行话叫“买人头”,要追踪的那位沈曼佳,就是买人头的中间人。

“那然后呢?”“沈凯达”用不信的口气问。

“我们的主要诉求是,稳住对方,给我们争取更多的取证和排查时间。窝点好端,黑产难查,找不到黑产的线索,其实这些外围的骗子没有多大意义。端一窝,他们会很快再组织一批,有专业的话术教练,用不了几天就成气候了。”邵承华解释道,还有更严重的是,一旦训练出一批骗子,这些化整为零的就会转而化零为整,批量地输出国外,组织起更大的诈骗团伙。

“我把那警察揍了一顿,然后铐上,大摇大摆地就回来了。”斗十方道。

“承华,你的意见呢?”总队长再问。

“沈凯达”扑哧一笑,乐了。其他人愣了下,然后哈哈狂笑。那司机说了,这小牛逼吹得真有水平。王雕有点半信半疑,笑了半天,又觉得这事保不齐真有可能发生,他问斗十方:“蹭个车,至于揍人家一顿吗?”

“新人啊。没有专业训练过,辅警刚转正。”曾夏挑了几点提出疑问,明显是不太确定。

“不出狠手不行啊。我他妈兜里揣这么多钱,跟个怀孕娘儿们一样,口音又不是本地的,一说话还不就露馅?”斗十方振振有词道。

“这是他的履历。小曾你看怎么样?”凌总队长直接问。

那司机听得有点愕然地追问:“傻雕,这货什么来路,不会真袭警了吧?”

这个由长安经侦、刑侦,以及后来补充网侦加入的专案组,是三侦合一联合办案的模式,阵容相当强大。总队长亲自挂帅,来自三侦方面的都是各单位遴选的精英。主办的那位帅警官姓邵名承华,是长安反骗领域的No.1。此案的外勤是重案大队挑选的精英,领队就坐在凌总队长身侧,姓曾名夏,一位浓眉大眼的西北汉子。对付恶性犯罪游刃有余的他今天有点尴尬,先是外勤跟踪被中州警方来人给摁了,还是个女的。接着在果园抓人又伤了两个人,如果不是配备着电击枪,怕是要出更大的娄子。

“真的假的我不知道,不过这事他肯定敢干,假不了。”王雕道。

贼窝里乱成一团,警营里也千头万绪。

“卧槽,就取个钱还他妈惹事,嫌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你要真袭了警,我们怕是没跑,这么多电子眼,那还不得挨个儿一路查?”司机怒了。

虽是闲话,但王雕这么经验丰富地一分析,倒让费才立安生了不少。他耐着性子坐了下来,不断地打电话催着外面的人……

“咚”的一声,斗十方重重一击驾驶座背部,直接威胁道:“再啰唆老子连你一起干啊。”

“甭提那茬儿,安叔差点失了手,媚娘子都折了,下文还没等着呢。”黄飞道,糗事自然不想摆到桌面上来。

“哟嗬,你……”

黄飞又笑了,连赞费哥也有文化了。王雕却是看看手机道:“这才十点多,不管是找人还是搬家,时间都充裕得很,你急有毛用啊。现在最急、最紧张的是斗十方,我不信,黑灯瞎火身无分文,肚子都没填饱,能翻起多大浪来?那状况我在中州经历过,快他妈逼得我一头撞死了。是吧,飞哥。”

“你一开车的,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

“两位兄弟,大哥……活老天爷啊。”费才立苦着脸坐卧不安地踱着步说着,“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咱这活儿,官方叫‘有组织地实施诈骗’。你俩不清楚这活儿什么德行,简直就是脱裤子打老虎,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真出了事,苦窑里得把中老年一起过了。”

那人话音断了,斗十方直接扑上去了,环着胳膊勒着那人脖子,车打了个趔趄,吓得一车人尖叫。王雕知道斗十方名如其人,一贯好斗,赶紧拽着他胳膊,说着软话。斗十方发泄了一番脏话,这才放开那司机。有道是恶人还需恶人磨,斗十方这么一折腾,那司机老实了,不敢说话了。

“我跟牛老板学的。”王雕笑道。

于是车里只剩下斗十方在恶言恶语地乱骂,他是不辨方向心里急的,可急也没用,这桩罪案成功实施并且脱离现场了,作案车辆疾驰着,在漆黑的夜里越驶越远……

黄飞一听这句赞道:“这话说得好,傻雕你不是文盲啊。”

长安警方一行人用时两小时四十分赶到现场。郊区文峰路,被袭击的警车还在原地。接应他们的是当地的分局长,看着一车下来这么多同行愣住了,还没开口,当先的曾夏问着:“人呢?”

王雕却是不耐烦地把脚搭在桌上道:“都跟你说过八百遍了,是个浑蛋里的精英,烂人中的翘楚。你咋就不信呢?”

“早跑了。我们正跟着监控找。”分局长回应了一句。

费才立再看满室的电脑、手机,这吃饭家伙,换一个眼光看,让警察端了,可就成要命的事了。

曾夏打断道:“我是问被袭击的人。”

费才立指着包神星去的方向道:“啊……就这个蠢包,两天就上道了,撒起娇来比娘儿们还嗲。跑的那个家伙我一直很看好,又机灵又会玩电脑,可愣是上不了道,我早该看出来有问题。傻雕,这他妈到底什么人?”

“在车里……这边。”分局长带着曾夏一行,那位坐在车里干等的小辅警下车了。事出突然,他到现在都是蒙的。本来是接应两位出警车坏路上的同事,这倒好,出门不远就被人揍了,而且还没看清是谁。他忙不迭地说着:“……我真没看清人。他戴着头盔,我刚问句没事吧,他一拳就打我这儿了,然后摁着我,把我铐车门把手上了……”

“滚,又没卖多少钱,让你学本事呢。”王雕骂了句。包神星不敢再启衅,跟着跑了。

“等等……他有手铐?”曾夏问。

包神星最后跟着出去了,他愤愤瞪了衣着光鲜的王雕一眼。王雕却是没皮没脸朝他笑笑。包神星朝他竖了个中指骂了句:“不仗义,出卖兄弟。”

那小辅警羞赧地道:“是我的。他搜我的身,把我的抢走了。”

“那他妈还不去找,有功劳啊,躺在这儿挺尸?”费才立怒道,他这满脸大胡子,凶相一出来,威风凛凛的,吓得大军一骨碌爬起来,跟马脸汉子带着余众奔出去了,这回连女人也用上了。

分局长怒得一指戳上这小辅警脑袋:“没出息。”

“大哥,那小子使诈,糊了我一脸豆瓣酱。我一不小心失手了。”看守不敢反犟,解释了句。

“不是不是……情况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这位同志,你的口袋……”曾夏说着。

可不料主心骨也乱了方寸,上前揪着大军,狠狠一脚踹了他个屁墩,恶狠狠骂着:“你他妈不是练过散打吗?是不是吹牛啊,光练挨打是吧?这么大的个子,被一个几天没吃饭的放翻了?”

那小辅警又想起来了:“对,他抢我手机,给我扔车里了,我爬了半天才够着。”

骗子团伙里作为领队的月月姑娘小心地道。回到驻地的费才立已经怒极失态了,带着黄飞和王雕噔噔上楼。四女二男加上那位没看住人的大军留在家里,正焦虑地等着,不知道是留是走,一见主心骨回来了,都期待地看着他。

又错了。曾夏回看了向小园一眼说着:“不是问你手机,而是……你掏掏口袋,看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在楼上。”

两个人在路上商议了,一致判断这可能是零号情急之下的传信方式。那最有可能的就是把信息通过这样的“中介”传递了。那小辅警闻言下意识地掏口袋,边掏边说着:“没什么呀,我就一个钱包……咦,不对,他好像不是抢劫,没拿我手机,也没拿钱包……咦,这个……”奇怪了,多了几个小纸团,叠着的。小辅警怯生生地递给了曾夏。

“我不是问那个跑了的鳖,没看住人的那个呢?”

曾夏展开,摁亮了手机灯光。向小园脱口道:“取款的凭条。”

“还没找着。”

“这张好像被划过……是用硬物划的。”曾夏照着其中一张,热敏纸上有浅浅可辨的划痕,很清楚,他顺口念出来,“E2414……这是,车号?”

“人呢,人呢?”

“取款凭条……车号……”向小园回头看那辆被划的车,引擎盖上划着电话号码,她犹犹豫豫地说,“查一下ATM的记录。可能来的不止一个人,而且追到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通知家里查这个车号,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只有来的记录,没有消失的记录。”

匹夫有志,愿取其辱

“等等,你的意思是……”曾夏也明白了。

不过这话却听得向小园鼻子一酸,侧过脸,跟着长安警方这位外勤匆匆走了……

向小园点头道:“很可能是车手,最危险最倒霉的那种活儿。”

“给他带点儿吃的,看那样都瘦了一圈。”钱加多道,他洞悉到了最实际的一件事。

“快,分头部署一下。如果能追到这个线索,那比长甸的窝点价值可要大多了。”曾夏兴奋地道。

“我算一个。”向小园环视众人,大家都期待着。她没有挑其他人,唯一看向的是钱加多。

一边安排,一边把分局长拉过一边,不一会儿车人迅速散去,外头忙着联络银行提取记录,两地技侦开始排查监控,一直忙到天亮,猜想被印证了:

凌宏业大手一挥,长安这边的参案人员全部讨论实施计划了。向小园一拨人默默退出来,有位外勤提醒着:“那地方很偏僻,四驱越野车才能上去。两个人。”

三个人,分别在六处24小时银行ATM上取走了36万元整。

历来是政委说话屁都不顶,不过今天顶用了,凌宏业再一次期待地看向中州这个小组。他盯了很久才出声:“我看过这个人的资料了,我完全可以命令你们或者他这么做。他在团伙里宁愿挨打,也不愿当骗子,那对于上级的命令,绝对会硬着头皮顶上去……这是我们警察可悲但也是最可敬的地方。现在开始讨论方案,在我下这个命令之前,你们中可以去两个人见一见他……告诉他,辛苦了,即便他抗命,也不会记入档案。我会安排送你们回中州,可以开始了。”

E2414是辆货厢车,果真是只有来栾城市的记录,没有消失的记录。不过在高速检查站里找到了端倪,一辆通过的越野车打滑差点翻车,经过检查站时天眼拍下了驾驶位置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斗十方。循着这辆车,居然追到了邻县永平县。

“最差的情况都有了,剩下的都是好情况,都有可能期待更大的发现。”政委说了句囫囵话。

到上午曾夏、向小园一行回返长安时,永平县也爆出了让他们更头疼的信息:那三个车手在永平连夜取走了30多万元现金,手法和在栾城市的如出一辙。

是那位政委在说话,总队长随口问:“是什么?”

大多数诈骗团伙洗赃款都会通过境外所谓的“水房”洗钱,像这样明目张胆地就在内地城市取钱,而且这么集中、作案手法这么利索隐蔽,如果不是自己人还真不能及时发现。再侦查时发现,全省各地市有一半都发生过类似的大额提现。这个信息还真把专案组给吓了一跳。曾夏一行在回来的路上,专案组的重点追踪方向,暂时转向了这拨取钱的车手……

“等等,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费才立一行已经回到了窝点,我们考虑个折中的方式行不行。现在的任务是,第一,确保这个团伙哪怕迁址,也不被惊动;第二,确保我们的追踪可以跟进。我们是不是可以尝试一下,再把这个人‘送’回去,或许让他们抓回去,这样就出现了两种可能,差一点的结果,他会被押到其他地方,可能是黑砖窑,可能是其他团伙。那好一点的情况……”

斗十方是被一阵急促的擂门声音叫醒的。快天亮时才回到长安,一夜未眠,又干的是这种体力活儿,精神还高度集中,等一合眼就睡死了,揉着眼睛醒来,那位“沈凯达”已经去开门了。王雕和黄飞出现在门口,兴冲冲地进来了。王雕关上门,就见黄飞拍着巴掌喊着:“醒醒啊,醒醒啊……”

“是啊,你们的线索找到了,但把我们的全掐喽?”帅警官了句。程一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三儿,发钱啦。”王雕喊了句。

程一丁接下了这个尴尬的话题,直接道:“我们判断他是陷进骗子窝里了,没有生命危险,所以就暂缓援救,迂回地从费才立、王雕、黄飞这几个人身上找线索。还好,我们找到了。”

这话管用,那个还迷糊着的小子一骨碌爬了起来,赶紧道:“飞哥,雕哥,我睡过去了。”

“那你们来一周了,为什么没有援救呢?也没有就此事寻求我们的协助。”那位帅警官提出了疑问。

“没事没事……哎呀,兄弟们可是辛苦了啊。你的,你的……”黄飞随手给“沈凯达”和三儿扔了个纸包,他笑着道,“干得不赖,牛老板非常满意,哈哈……下回有大活儿一准都给咱们。十方,你的。”

向小园知道长安警方的想法,摇头道:“绝对不可能。他是无意陷进去的,我来此的最初目的就是援救,既然他跑出来了,也就引起对方警觉了,别说回去,可能这个窝点都要被弃置了。”

纸包是黄飞亲手递上来的。斗十方接着,厚厚的一摞有大几千的样子,他表情似乎没有什么惊喜。黄飞好奇地问:“嗨,兄弟?嫌少……一晚上一顿的收入够大了吧?虽然你取得不少,但,报酬只能这么多,毕竟人家往回赚这些钱也是费了劲的,咱们要得高了啊,那人家通过‘水房’洗,都不带咱们玩了。”

“刚出来点意思,可就要止步于此了。”凌总队长犹豫道,目光不自然地看向了向小园。

“一晚上赚这么多怎么可能嫌少啊?飞哥,这活儿太吓人,大晚上就那么搂一兜钱来回跑,我紧张啊。”斗十方托词道。

“这些信息太重要了,比外围监视要翔实十倍不止。”那位帅帅的长安警方小伙向总队长说道。

“还有这笔钱,也给你,毕竟是辛苦抢的。”黄飞又掏出一包来扔到床上,却是斗十方“抢”的被费才立搜走的那笔钱。黄飞笑着坐下,一拍斗十方肩膀,道,“这跟嫖娘儿们一样,头回都紧张。手抖腿软心发颤对吧,次数多了就没事了。”

三位异地外勤互视一眼,说不出对此人是笑话还是敬佩,但扛到这种程度还能伺机跑出来的,确实也不多见。共同的出身让他们和斗十方的话多了起来,里面更多的细节,在谈话中一一披露了出来……有专业的网络传输、平台支撑,有专业的信息提供,甚至还有专业的话术教练,在会议室听着谈话的凌总队长面色渐渐凝重了。中州这一行人有点尴尬,“打入敌人内部”谓之英勇,可这位是被人“卖入敌人团伙”的,就不好说了,吹牛没几分钟就被揭穿的向小园有点脸红,还好没人注意到她。

那两位也跟着笑,心里就算再有恐惧也被厚厚的一摞钱压下去了。黄飞安排着众人再睡会儿,晚上让傻雕带大伙一块儿出去嗨皮,临走又见猎心喜地瞅了斗十方几眼,像是格外赞赏一般。不过斗十方神经放松,他却突然来了一问:“你紧张好像是因为遇上警车了吧?”

“挨打我扛得住啊,出来挨处分说不清楚,那谁扛得住?”斗十方道。

“啊,我跟他们都说了。都没人信,说我吹牛。”斗十方道。

“不跑还不是挨打?”一位道。

黄飞愕然回头看王雕问:“说了吗?”

斗十方嚼着道:“比骗子团伙里的伙食还差,早知道我不跑出来了。”

“说了……啊?是真的?”王雕此时才觉得腿软心颤,那两位更是傻眼了。三儿惊得看外星人似的瞪着斗十方:“斗哥,你真的遇上警察,还把警察打了?”

“这里离镇上还有十公里,一山大果树,物资奇缺。不敢运输啊,怕多了被人撞见。”老关解释道。

“那能有假?那警察下车就问我哪儿的,我揣一兜钱哪经得起盘问?只能下手了,一勾拳一个撩阴腿就把他放翻了……飞哥,我不给您惹事啊,这不钱也有点儿了,那个,要不我……回中州去……反正戴着大头盔,他们也找不着我……”斗十方看着黄飞脸上阴晴不定,又生去意。他故意把情况说得严重了点,此时倒有点希望被赶出这个组织,毕竟和当初的料想差得太远,就这车手的活儿,是诈骗团伙的最后一公里了,想接触到团伙的核心,可能还不如留在窝点里包神星的那个位置呢。

脸上挨打的那位,赶紧找出包,掏出个硬邦邦的饼子递给斗十方。斗十方一嘴咬下去差点硌了牙。另一位赶紧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斗十方嚼巴着,惊讶地问:“不会吧,这么艰苦?”

黄飞听着,想了想,又笑了,道:“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那种情况没吓得尿裤子就不错了……你小子裤裆里夹的是颗狼胆啊。哈哈……走什么走啊?以后我不在,你就是大哥。傻雕你没意见吧?”

“哦,有……有……”

王雕一直就怕斗十方,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那三位看这孩子如此诚实,不知道什么地方透着幽默,惹得他们吃吃偷笑。又问了几句,斗十方不耐烦地回答完,把手机丢给了老关,直接道:“有吃的不?”

“谢了,飞哥。”斗十方心情复杂地道,恭送着黄飞长笑着出门了。

“不是,我是跟着那个叫傻雕的骗子来的长安,任务是查找他上岸的地方,没准碰运气能逮到在中州作案的那拨人。谁知道一不小心,他把我卖给这个骗红包的团伙了,把我卖了一千块钱……我再次声明,这么多人见证着啊,我在里面一分钱也没骗到,就因为这个,天天挨打挨饿,这不被逼急了才跑……丢人我不怕,出来警证丢了我可丢不起。”斗十方难堪地道。

再回过头来时,“沈凯达”、三儿两位小弟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斗十方却是把自己往床上一扔,盖上被子说了句:“我实在不想当这个大哥啊,只可惜实力不允许我低调啊,睡觉……生当醉、死当睡,痛痛快快活一辈。要说痛快,还是得加入黑社会啊,哈哈……”

“咦?你难道不是……打入对方团伙的?”

他发了句神经,把一摞钱乐滋滋地数了数收起,真蒙头睡觉了。那两位凛然受教,觉得这位新大哥要比傻雕豪爽得多,瞧人家这派头,袭击了警察跟没事人一样,可比咱强得不止一点半点啊。

“不跑当骗子啊?我真骗起来我自己都害怕,真待上一两个月,我骗上十几二十万,我咋交代?”

蒙起被子的斗十方其实在暗叫侥幸,敢那么干,是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对方的秘密:根本没人尾随,而是把微型监控探头安装在摩托车车灯里,可以远程监视到取钱的车手。他倒不担心露馅儿,唯一担心的是,这个信息没有传出去。那样的话,昨晚又取赃款、又袭警的,万一家里没有得到通知,那自己得被栾城警方当悍匪追捕啊。

“那为什么跑啊?”

出门时黄飞的步幅很大,昨晚回来安排几个车手住下的这个地方在贾村,距市区尚有一段距离。他上车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眼住的那个民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笑了笑,驱车前行了。

“保守估计,每人平均两千总是没问题的,四五万总是有的。具体我不清楚,我进入刚一周。”

这时候坐在车上的王雕可是心虚了,小心翼翼问着:“飞哥,那小子昨晚真袭警了?”

“每天出入的金额大致有多少?”

“你以为呢?自己看。”黄飞掏着手机,递给王雕,王雕翻着手里存储的视频,好几个移动拍摄的画面,找到了,一点开,果真是一辆摩托嘎的一声刹车不及,斜斜地和一辆警车撞了下,蹭到了警车的左侧,驾驶位置下来的辅警吼着:“干什么?没长眼啊?还是辆没牌车……”此时车一停,就听“哎哟……啊……”两声,啪啪清脆的两声,即便警车堵着拍不到那现场,也想得出这是两拳加两耳光,片刻后听到了斗十方压着嗓子威胁:“瞪什么瞪,老子就活得不耐烦。有本事来抓我,操……”

“我没有参与,不太清楚准确数目,但数目应该不小。里面对员工的KPI要求很严,业绩每天落在最后一名的要罚做俯卧撑,连续三天末尾,要罚站加罚饿,每天最低的要求,红包组每人得骗到一千块钱,正常情况下,骗一两千没什么问题……哦,对了,这里的人成分虽然复杂,但明显受教育程度都偏低,不可能玩转网络这一块。我怀疑后台有平台支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供料、话术,甚至是黑产。里面所有手机装的都是数据卡,不能打电话,而且每天都会更新系统,系统的位置被动了手脚,会显示在全国任何一座城市,用他们的话说,位置显示在月球上都没问题。”

启动,摩托车扬长而去,视频完了。王雕目瞪口呆,惊得说不上话来了,他弱弱地把黄飞的手机放下,看着驾车的黄飞,脸上肌肉抽了几抽,一句话也没说上来。

“涉案情况。”手机里传来声音。

“吓傻啦?”黄飞笑着问。

“对。这个窝点里面干活的一共二十一个人,包括四个女的,其他人四人,一个大师傅,住在一楼。两个打手,一个马脸,一个酒糟鼻子的,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他们中间我只知道一个人叫包神星,是中州‘货到付款诈骗案’的嫌疑人。其他人不知道姓名,我们相互之间都叫绰号,绰号都是现取的,应该是刻意不让大家相互知道名字……窝点的工作间在三层,通透的,电脑二十三台,其中一台应该总控制出口,手机架存放两百余部手机,基本是每个人控制十部手机。主要的诈骗手法是骗红包、裸聊敲诈、刷单等。一共分了四个组,四个女的是教练,负责教新人入行。据他们讲,这里成绩优异的,会被选送出国赚大钱,出国的机票都免费……就这些。”斗十方思路清晰地汇报道。

王雕牙疼似的回应着:“倒不至于。哥,这货……咱们敢留吗?”

“自己人,说下里面的情况。”老关打开了通话,提醒道,“等着信息的是长安市经侦、刑侦联合办案组,我是外勤关跃龙,你叫斗十方吧?来自中州市反诈骗中心?”

要是作奸犯科,这是同路;可要是作死,就算同路也不敢认你呀。黄飞笑着道:“那你还是吓傻了。”

斗十方看看这个,瞄瞄那个,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骗子卖了,无意陷进去的。他没吭声,那三位还以为斗十方怀疑他们的身份,一位亮着佩枪,另一位拿着手机发信息。片刻后,向小园、娜日丽、程一丁等人在指挥部的照片亮给斗十方了,这下子斗十方更尴尬了。

“就当是吧,这得害了大家啊。”王雕道。

老关似乎是带队的,纳闷地问着:“你们中州的,来我们辖区瞎掺和什么?”

“我倒觉得未必,跟雷子照面了,稍一不慎一露馅,咱们得被连窝端喽。昨晚也吓出了我一身汗,后来还让人沿路走了一圈,放心吧,屁事没有。”黄飞道。

另一位驳斥了:“是不是混不下去才跑啊?”

“不是那么说的,现在都靠电眼。咱们就算捂得再严实,也不可能没被拍到,而且拍下就得存很长时间。现在雷子坏着呢,犯一次两次他不抓你,就等你犯多了抓个大案……跟他妈养猪一样。”

人走了,灯重新亮了。这三位便衣打着灯,饶有兴致地看斗十方。一位道:“能混在骗子窝里,可真不容易。”

“说谁猪呢?”黄飞顺手扇了王雕一巴掌训斥道,“跑几百公里不在一个城市取现,我还就不信他们能追得到,就算追到也是一群炮灰。”

那人一听傻眼了。再催了一遍,他掏着打火机直接把斗十方手腕、脚踝上的扎带烧断,此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人声,屋外放风的那位奔回来了。几人关了灯,只听到外面的狗猛吠起来,过了好大一会儿,那些追斗十方的人才退走。

“没错,是炮灰,可别放炮时把咱们捎带上啊。”王雕道。

“自己人,快解开。”接电话的道。

黄飞一笑道:“对呀,以后他就是大哥了,出事他扛呗……你顶多给他找几个小弟,啥也不知道啊,你又没取过钱。”

“啊?跑了谁负责,这瓜皮多横你又不是不知道。”被打的一位怒道。

“哎,我去。”王雕一咬手指,斟酌一下,大拇指伸出来一竖,赞道,“飞哥你狠。”

“老关,电话。”有人说了。接电话的安排了句,让一位出去盯着追兵,他在门口低声接着电话,不一会儿急急地跑回来,示意着被打的同伴道:“快,解开。”

“哈哈……过奖了,你都把人从中州诓来了,卖也卖个好价钱嘛。”黄飞狂笑着,在背信弃义以及无耻下流上,和王雕达成一致了。

两个挨打的互看着伤处。典型的西北大汉,要比斗十方高半个脑袋,偷袭都受了伤,实在让两个人有点郁闷。另一个没受伤的举着灯,照到了地上半躺着的斗十方身上。他心有余悸地检查了斗十方手腕上的扎带,似乎怕这货跑了。这家伙的战斗力实在让他捏了把汗。

车自乡路拐上了环城路,疾驰而去,路边一辆不起眼的起亚轿车换着位,悄无声息地追上去了。另一辆车循着来路在贾村转悠,是娜日丽和老程一组,两个人凭着外勤经验,愣是在村里七弯八拐的路上没找到黄飞的泊停处。这时候年纪大点的程一丁的优势就出来了,他路过小卖部就买烟,路上碰见闲汉就递烟,旁敲侧击地硬是把黄飞开的那辆沃尔沃的去处搞清楚了。

“哎哟,别按,疼死啦。”

在贾村,贾旺家里。这是个在村里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儿,还有个和他一样不务正业的外甥叫何三强,绰号“三儿”,有盗窃前科。

“黑青着呢。”

自栾城市顺着蛛丝马迹连夜查,最终回到了原地,三名车手的信息在临近午时确认,被团伙视作“炮灰”的三人,可能在睡梦中也想不到他们的分量有多重,当天就被挂到了长安市经侦总队“7·15”专案组的案情讨论会上……

“看我这脸是不是肿啦?”

无法破谜,有钱壮胆

“这人黑着呢,疼死我啦。”

“看来是安抚一下车手。他们应该没有发现零号这个小动作。”

他被拖进的地方是一处砖窑,垒了一圈土墙院子,院子里还拴了条狗。他被捆着手,也像狗一样被踹到屋中央。这个鬼地方居然连电都没有,一盏昏黄的灯照得什么也看不真切,还不如在黑暗里目不视物,有了这种光线,反而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俞骏出声道,盯着实时回传的记录。黄飞驾车回了市区,找了家宾馆住下,和往常一样,白天是这些人的休息时间。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莫过于斗十方今天遇到的事了,千辛万苦刚出贼巢,没跑多远就掉进了狼窝。

没人提出异议,长安方面的曾夏、邵承华点点头,向小园补充道:“我们组盯着,如果有机会接触,可以把家里的信息传给他。现在这种情况,恐怕不适合用通信工具。”

“绝对不行,把他带回来,我们回中州。”向小园一反常态,态度与先前大相径庭,这态度变化得让长安警方同行都诧异地看着她,仿佛看嫌疑人一样,满满的都是不理解……

“问题不大,连袭警都敢干的,没人会怀疑他是我们的人。”曾夏评价了句,这个评价让俞骏和向小园有点脸红。看向小园尴尬,邵承华赶紧圆了句场:“没事,没事,曾大队长是正面评价的,毕竟这是特殊情况。而且现在看来,他这种另类的传信方式,是最安全的。”

“端老巢的条件还不成熟,这可能只是其中一个窝点。我们其实刚才在考虑是不是把人放回去,否则这拨人一惊走,再找又要大费周折了。”凌总队长道。

曾夏笑了笑没有吭声。俞骏干咳一声,转移着话题:“那咱们继续谈案情,中州方面的情况就这些,杜其安和一个胡姓女人下落不明,剩下的,王雕、包神星、黄飞都涉案,但我们也没有更多的证据,截至到目前的统计是,有两千一百多万的货款被转走,下落不明。”

事出突然,似乎还有什么紧急情况,向小园小心翼翼问着:“您……您对这个人有兴趣?莫非……”

“就目前的形势啊,几百万标的的案子,在我们总队还真排不上队。”邵承华笑笑道,目光投向向小园,出声道,“您二位,有什么需要特别指出的?”

“当然被我们控制了,这是保护他,要被那拨人逮着,可有罪受了……你们过来,跟我说说这个人的情况。”凌宏业道。

“没有。”向小园已经熟悉过了案情。俞骏道:“我来得晚,听听大致情况吧,直接介绍就行。‘7·15’专案似乎没有直接关联某个重大案子?”

“人呢?”向小园急着问,有些失态了。

但凡命名的专案组,都是就案建制,而此次“7·15”专案,俞骏并没有看到关联的某个大案案发侦破进程,算算时间,都几个月了,中心人物还是只有费才立一个人。

“素质不错,打伤了我们两位外勤。”凌宏业道。

邵承华尴尬地笑笑:“这是以省厅传达部里有关打击电信诈骗、地下黑产会议时间命名的,没有关联某个具体的案子,是因为各地屡屡都有案发。我们专案组挑选了经侦、刑侦、网安三个警种里的专业人士,试图在打而不绝的诈骗案领域来一次打断源头、打击黑金的行动。很可惜,收效不大。”

不过现场中州小组的都认出来了,就是斗十方。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呵呵,咱们一家人,五十步不笑一百步。我们这不也煮了一锅夹生饭,回头没想到把你们的活计也给搅和了……也不是没有进展,最起码这个费才立涉案是肯定的了。我们找到他是巧合,你们找他就不是巧合了吧?看他做的这小盘子,应该不入你们总队的法眼吧?”俞骏道。

“看不清楚啊。”向小园道,负责监控的换了一屏,是抓捕的场面。两个人飞快地从侧面扑向一个人,被袭击的那人反应同步,一矮身一个兔子蹬鹰,把扑向他的人踢出几米远,然后再一挺身,把第二个扑向他的一翻压在身下,“嘭嘭”就是几下老拳。可能他没有发现第三个人,似乎中了枪,“啊”的一声扑倒,被这两位挟起来,揪着头发照了照脸。一张胡子拉碴、头发蓬乱的脸,几乎走了形。

毕竟是内行人,一语戳中了要点。邵承华解释道:“我看过你们提供的案情资料,其实我和向组长出身一样,也习惯于通过大数据盯人,这个人的疑点是通过大数据发现的。‘7·15’专案开始之前,我们就屡次发现个人信息泄露导致被骗的事。在分析了上万例受害人样本之后,我们发现其中有六百多例和费才立名下的中介公司相关,购车、购房或者其他买卖。中介吃的就是信息饭,正常万分之一到万分之五的关联,而他的关联达到万分之六百……高居榜首,没嫌疑都说不过去。”

这一行人直趋指挥室,一屏远拍的视频里,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楼身,一个身影跑了出来。然后不久,一群人跟着跑出来了,人影幢幢,到处都是手电筒和手机灯光的亮点。在这种情况下,恐怕监视也得退避三舍。

邵承华停顿了下,示意着曾大队长。曾夏接着道:“我们发现的疑点是,此人由于职业和前科的缘故,和众多涉黑人物有来往,要真是个混社会的吧也可以理解。但反差强烈的是,他的中介公司居然还有海外业务。从去年到专案组建组,他的账户发生过四次海外业务收账,每笔都有十几万到几十万元不等……他的营业场所你们去过了,那地方可比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还赚钱。”

“炸窝了,都快失控了……跟我来,认认你的人。”凌宏业怒道。

向小园笑了笑。不用说,这是给国外“杀猪盘”提供人员的报酬了。

“啊?又出什么事了?”向小园心揪起来了。

邵承华被向小园的笑容迷得失神了片刻,俞骏又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曾夏继续道:“嫌疑之三,部里督导打击各地重点涉案人员的名单上,沈曼佳在列。这类连通海内外的中间人很难取证,行踪飘忽不定,通信方式更是频繁更换。数次端掉的境外诈骗窝点,或多或少都和这位沈曼佳有点关联,在查到的她的疑似联系方式里,很神奇地能和费才立名下的中介公司人员持有过的手机号建立联系。所以我们判断费才立和海外电信诈骗团伙有重大勾结嫌疑……这个嫌疑已经证实了。我们也没想到,他居然能约得到沈曼佳见面。”

果不其然,凌宏业眼睛大了一圈,愕然地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下属们。就在向小园自得时,凌宏业又一次勃然大怒道:“看看,我就说嘛,有可能是他们的人。”

“其中一个嫌疑是不是……”向小园插话道,“出境参与电诈人员,当时购买机票用过的银行卡、其他消费能够关联到费才立?”

“我们有位侦查员,可能陷在对方的窝点里了。”向小园道,这种细节恐怕谢副厅不会提及。

“对,那个案情来自你们的协查通报。从建组到现在,他们换了两次地方,但是人员基本没换。我们判断应该是随着对海外电信诈骗打击力度的加大,他输出的生意也不好做了,所以干脆自己干上了。”邵承华道。这诈骗生意门槛极低,一学就通。八成跟吸毒的一样,吸着吸着也就贩上了,反正破罐破摔不在乎了。

“还有什么瞒着我们的?”凌宏业好奇了。

“有一个问题你们注意到了没有?”

“说不定我们能帮上点小忙。”向小园道,成不成,就靠最后一把大杀器了。

俞骏思忖着,提出问题来了。他示意倒监控,调出来昨天几帧费才立、黄飞、王雕同时出现的画面。大家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曾夏好奇地问:“您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老谢也这么说了,但我没同意。你们这个娄子捅得很窝火啊,他们这一溜走,再露面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凌总队长语气不善道。

“是这样,假如以你们刚才的判断来看,费才立似乎应该是这些人的头儿,或者说应该是黄飞、王雕的金主。但情况好像恰恰相反啊,似乎黄飞才是头儿……你们看,他说话时不自然地腰向前弯,要是老板,身体前倾的似乎应该是黄飞和王雕了,我怎么感觉他连王雕的地位都不如?”俞骏道。

这时候,向小园脸上意外地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她正式请求了:“也许我们可以帮上点忙,让我们留下吧,犯罪可没有区域限制,我们何必有门户之见呢?”

几个细节听得曾夏和邵承华暗暗点头,这位眼光确实有独到之处。邵承华解释道:“或者可以解释为,费、黄二人都是替人打工的,黄飞这种有伤害前科、擅长斗狠的应该是团伙里实施暴力手段的角色,这种人得到别人的尊重应该很正常。”

那位男警却否决道:“虽然监控到了,但窝点是全封闭状态的,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去。而且选址都是很特殊的地方,监控的难度非常大。想端窝太天真了,他们的网络水平不比我们网安差,可能还没到地方,他们就发现了。”

“不不,地下世界里,拳头会向钞票致敬的。费应该是个小户。”俞骏道。

“思路不错啊,老谢手下的兵可以。”凌总队长思忖地审视着向小园,不那么咄咄逼人地逐客了。

曾夏出声附和:“我同意俞主任的观点。其实我们也考虑到这儿了。可惜这些骗子太狡猾,想找他们的上线,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看似是经侦同行,向小园抱着希望问着:“那你们一定找到了费才立的窝点?电诈团伙要的都是熟手,国内打击严厉,他们都是散布存在,只有要出境时才会合到一起。这些窝点可以视作电诈团伙的训练营,如果有机会端掉,那就意味着有可能找到黑产源头。”

“这个点我记下了……回头看昨天到今天案发的梳理信息,昨晚到今晨车手取现,三个车手、一个王雕,还有两个司机,应该是两到四辆车,中间还有过换乘。说到这儿我得道个谢了,幸亏咱们这位零号,否则我们真不能及时发现,现在的各地经济流通,几十万的提现不起眼……到目前我们一共发现有四次类似的取现,发生在我省十一个地市。技侦还在回溯信息,总金额应该超过四百万了。”邵承华道。

“费才立和高峰中介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中,你刚才说的可能,不是可能,是事实,我们正在寻机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等了数月,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曼佳才出现,你们这一搅和,‘买人头’的生意可黄了。”一位高个子、很帅很清秀的男警道。

俞骏还真没想到,王雕这个毛骗一转身到了长安做的都是大事。但这个转换太过突兀,他思维里实在找不到对这种转换原因分析的支撑。

向小园有点下不来台了,这是下逐客令了,而且是最不客气的那种,她难堪道:“那总得让我们知道一下,捅了多大娄子,让我们死心啊。”

“这个钱的来源有问题。上家是注册在霍尔果斯的四家传媒公司,注意一下这个地点,目前在霍尔果斯注册的公司有两万多家了,因为税收优惠政策大家蜂拥而至,大部分都是租个小门脸雇个记账会计,可能法人连霍尔果斯在哪儿都不知道……这点做得很专业。”向小园道。

“虽然案情你了解很多,但这个嫌疑人归我们了。你不用请求,只需要配合。”凌宏业对向小园的极力表现给了个婉拒。

既然专业,那就肯定有专业人士的参与。邵承华点点头,认可。

“可能比您想象中的多,另外三人分别是黄飞、费才立、王雕。黄飞、王雕涉嫌中州的‘货到付款诈骗案’,我是一路追着他来的,然后通过王雕发现了费才立这条线。我们怀疑费才立应该和境外电诈团伙有关联,组织内地人员出境,他参与的可能性很大。”向小园道。

“还有,似乎他们取的钱和费才立没有关联。费才立那德行,要是能在这么短时间骗到几百万,我觉得他都不至于还卖人头,和海外搭线。”曾夏道。他看了向小园一眼,这样的女性在队伍里很罕见。

凌总队长一怔,看看下属,有位具体的负责人喃喃说了句:“哟,知道得蛮多嘛。”

向小园思忖道:“我们反骗两年的经验是,诈骗已经专业化了,培训有专人,话术有专人,供料、建团、卖人头、水房洗钱,都已经流程化和专业化了。如果这样的话,费才立应该是我们发现的冰山的一角。”

“我们惊走的是沈曼佳,新加坡籍华人,没有案底。但我有理由相信,她和境外的电诈团伙有联系,应该是中间人的角色,这角色的任务是在内地负责组织人员出境,黑话叫‘买人头’,还有供料,很有可能和地下黑产有关联。”向小园答非所问,把自己的判断说了出来。

曾夏笑了,点点头,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思维是一致的。俞骏思索着出声道:“凌总队长让咱们研判的几个情况,我觉得都可以肯定,第一,前台诈骗的肯定不止一个团伙,幕后有专业人士为虎作伥;第二,把诈骗移到境外虽然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但受制的地方也会很多,特别是我们加大国际协作打击力度之后,境内隐身的地下黑产要继续作案,肯定要和社会上的黑恶势力相勾结,盗取信息、实施诈骗、取现……不排除他们在境内打通这样一条产业链;第三,抓到几个骗子或者几笔赃款,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犯罪的核心,也就是说,黑产的源头,才是本案的重点。”

“不用,你不是我的兵。”凌宏业有点怒意地看着这组,发泄了一句道,“你们惊走的是谁不知道吧?你们毁了刑侦同志们几个月的努力啊。小同志啊,不是老谢的面子,我非拿你们问责。”

“没错,重点,也是难点。”曾夏点点头。

这就是态度,不要你的解释,也不给你解释。向小园鼓着勇气道:“报告凌总队长。”

邵承华在电脑上记录着,出声道:“这也是我们两地协作的方向。凌总队长正在省厅参加会议,回头我把咱们的讨论纪要给他过目。目前就是这样了,各组的布控任务已经安排下去了,这笔大额现金的去向还不明了。我们掌握了部分钞票的冠字号,只要不是全都消费出去了,应该都能提供线索。”

“你们可以回去了,代我向谢副厅问好。”凌总队长虎着脸说了句。

所以,接下来只能等,等这些取走的钱出现,等零号可能发现的线索,或者等着布控可能找到的新线索以及嫌疑人。每逢这个时候,都是案情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向小园趁着这个空当提了一句:“还有个问题,如果能接触到零号,我们给他传什么信息?可能这样的机会不多,即便有,时间也会很短。”

话音刚落就兑现了。一阵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进来了一位面容肃穆、年届五旬的警官,中州一方众人齐齐起立,对此人敬礼。照片上见过,他是长安市经侦总队长凌宏业。而方来此地时接待小组的副政委站在人群里靠后的位置,这个娄子可能捅大了。

“目前还没有什么信息需要传递,你在担心什么?”邵承华好奇地问。

这个是真麻烦,误会好解决,可要盯的是同一拨嫌疑人就不好说了。中州来的有越俎代庖之嫌,这不管对于哪一级警务单位,都是大忌。

“假如再遇到取现的事呢?我觉得这种事恐怕会引起他的反感,毕竟是警察,在做与职业道德相悖的事。”向小园道。

“先别客气,这大水把龙王庙冲的,怕是麻烦了。”程一丁道。

曾夏扑哧一声笑了:“瞧你说的,钱取了,警也袭了,能想出这损招的人,我觉得不会有心理障碍。”

“说什么对不起,是我该说谢谢。”向小园坦然道。

“迫不得已和主动去做,毕竟是两个概念。”向小园道。

“对不起,向组,我担心他们对您不利。”娜日丽开口小声道。门口的看守就是被她摁了的同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里面这个小组。

邵承华敲着字,笑了笑道:“取钱的车手还有几个,还能取多少钱都是线索,取得越多,也就意味着我们发现去向的机会越大。如果有接触机会,就告诉他,主动一点……至于袭警嘛,我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人。”

坐下来冷静以后,向小园大致捋出可能是什么情况了,解释不难:肯定是费才立或者黄飞或者那个冒出来的沈曼佳正在被长安警方监视,把她当成接触的可疑人物进行跟踪了,没承想,长安警方也被中州警方当成“可疑”人物给摁了。

邵承华说着自己先笑了,实在没办法圆了这件事再给零号个表扬。向小园和俞骏尴尬地赔着笑,斗十方“升职”后头一遭就这么嚣张,接下来会出什么娄子,以他们对斗十方过往的了解,还真不敢去想象……

两个人隔着座位互掐上了,黄飞急得拉架,马脸司机踩着油门加速,驶去的方向,离市区越来越远……

到晚上的时候,王雕在解放路口接到了梦别周公、进城潇洒的那哥儿仨。斗十方已经俨然有了大哥的派头,一手揽一个,就像和他加上包神星三人到长安时一样。想起这茬儿来王雕心里还是有点歉意的,笑吟吟地迎上去,称呼着“斗哥”,先递了支中华烟。斗十方随手叼进嘴里,王雕又赶紧打火给点上。

“傻雕,我他妈跟你没完。”费才立大怒。

第一口烟直喷到王雕脸上了。斗十方恶言恶语地骂着:“傻雕,老子在费胡子的窝点被他们整了好几天,这挨的揍我他妈迟早在你身上找回来啊。”

“才一千块你还想要啥人?正经人能干这事?”傻雕道。

“别价,斗哥,这不转悠了一圈您还是大哥吗。”王雕紧张道。

刚放心又揪心了,费才立欲哭无泪道:“咱就是骗子窝,你硬送个土匪进来,你他妈不是坑我吗?”

“放屁,没听飞哥说了,这是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活儿。这么干,蹦跶不了几天。”斗十方道。

“对对对,那孙子坑、蒙、拐、骗、抢,厉害着呢,手也黑,我在中州逃出来时,亏他直接把青狗的人拍了两板砖。”傻雕道。

这么一说,那两位脸色就凄苦了,都是逼上梁山的啊,可要是说出来就有点动摇军心了。王雕尴尬看着,那位何三强撇嘴了:“咱命就这么贱,要脸干吗?”

费才立再要启衅,被黄飞拦下了,他一句话让费才立稍稍安心了,只听他判断道:“我觉得就跑了也没事,他往哪儿跑,也不会往雷子那儿跑。傻雕身边清一水的烂人,自己还没准有多少案底呢。”

“哟,三儿说得多有文化。”王雕赞道。

“你不专治各种难剃的头吗?我想着关起来他就算三头六臂也没辙吧?”王雕道。

“滚。”斗十方骂了句,揽着何三强问着,“三儿,你不是本地户吗,怎么也干这个?”

费才立勃然大怒问:“那你不早说?”

“我欠一屁股赌债,一天被人从早追到晚,还有半夜追到我床上把我拖起来的。要不是牛老板给我摆平啊,我指不定得被整成残疾人士啥的。”何三强道。

“告诉过你了,中州哪个老混家的二代,‘风马燕雀金评彩挂’,门儿清,在中州坑了我两回。”王雕道。

“牛老板,飞哥姓牛?”斗十方纳闷。

“问题是也不好找啊。”费才立骂道,心绪不定地问着王雕,“对了,这人什么来路?”

“不是飞哥,飞哥的老板。”何三强道。

沉默半晌,傻雕小心翼翼道:“那地儿成片果树的,不好跑啊,这大晚上的。”

王雕闻言嘴里“啧啧”有声,何三强畏惧似的闭嘴了。斗十方回头就是一巴掌,骂着:“兄弟们脑袋都系裤带上了。咋,还堵住嘴?”

这一行就是如此,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风声鹤唳。骗子的个性就是狡猾,狡者必多疑,有一点疑点,就不会跟你谈了。

“不是,斗哥。这里头行规,不能乱打听。”王雕道。

刚才接电话听说人跑了,他急得当场开始安排了,那个本就是来洽淡“买人头”的沈女士一听有漏风之虞,一言未发就离座而去了。

斗十方回头又是一巴掌,嘴里骂着:“我就关心一句,碍你蛋疼?什么牛老板驴老板关我屁事,逮着我就交代钱都给你了,你是老板。”

“我这不急的吗?!”费才立懊悔道。

王雕委屈得快哭了,惹不起,又说不过,而且人家还不爱搭理,揽着那俩走了。急得王雕跟上,邀着:“走走,我请客,海天苑吃大餐。”

黄飞却是埋怨着:“我说老费,你好歹也沉住气啊,一听漏风了,沈总都吓跑了,好不容易约着人家,拿不到钱你别怨我们啊。”

“兄弟们拼了命给你赚钱,光吃一顿就成?打发叫花子啊?别说你没赚钱啊,我们拿小头,你肯定拿大头。这我们不跟你争,可好歹总得犒赏下吧?”斗十方道,无形中孤立了王雕。王雕被挤对得咬着牙点头道:“成,吃饭唱歌我都管。其他不能朝我要啊,管不起。”

“哎哟,卧槽,傻雕你他妈害死我了。这孙子蔫不啦唧的样子,居然把大军给放翻了。”费才立放下电话,心揪起来了,这窝点要是漏了风,那最轻的后果也是集体搬迁,且不说地方不好找,要是真耽搁一段时间,那得少赚多少钱哪,更何况还有十几个技术熟练的人,那也是钱哪。

“瞧你那抠门样……钱我出。钱是王八蛋,花完再去赚,攒着给谁呀?还不如兄弟们一起潇洒了。对不,沈总、三儿?”斗十方大气道。

又是一阵慌乱,打手男挑了一拨入伙时间长、靠得住的学员,砸开门开始连夜追人了……

这风范绝对超过傻雕不止一倍。那两位连连点头,更紧密地团结在斗哥左右了。

人跑了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刚刚学会的致富游戏可就要OVER了,可能出国留洋的梦想就成泡影了。老板的电话一打通,命令来了:“无论如何要把人抓回来,抓不回,这个点儿就废了。”

于是外勤追踪的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幕又一幕难以置信的场景,海天苑酒楼,这四人点了一大桌子菜,吆五喝六地浪了两小时。那儿可是长安数得着的高消费场所。几人醉醺醺地出来,乘着出租车到了另一个高消费的场所:蜻蜓KTV。

“快……快给老板打电话,人跑了,这可坏事啦。”

不愧是文化底蕴深厚的古城,很一般的名字配着一张美女长着双翅的海报,那意境就出来了。一进门,里头女服务生穿的衣服后都缀着蜻蜓翅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里飘飘欲仙,像小天使,还是衣服穿得很少的那种。

头回遇到这事,那几个女骗子都傻眼了,叫着那些“学员”,解腰带、打水冲脑袋。一脸面粉、豆瓣酱的男子,连洗带吐半天,一口气才喘上来,急得喊:

王雕有点紧张了,小声道:“斗哥,这儿想带走个妞咋也得一两千啊。”

面口袋顺手一扣脑袋,腰上、腿弯上各跺一脚,看守出身的斗十方最懂哪儿是疼处,那人疼得喊都喊不出来。斗十方从容地掏了他腰上的钥匙,抽出裤带绑了他的两手,这才疾步退出,开了一楼的门,奔向大门,从容地再开一道门,开门刹那,空气也是自由和清新的。他精神为之一振,回头瞄了眼,楼上才发现动静。他锁了门,一扔钥匙,拔腿就跑,迅速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哟,你小子门儿清啊,常来?”斗十方问。

啊?!第二下才是真动手,斗十方顺腿一蹬,直接蹬上了那货的裆部。那男子撞上了门框又反弹了回来,正好被斗十方揪住,脚一绊,“咕咚”一声栽倒,栽倒时,“啊”音才落。

“不可能,我是路边洗头房的消费水平,这地儿我哪消费得起?”王雕正色道。

“走,继续面壁,咋,还想回去睡觉啊?”那男子恶言恶语道。看着畏畏缩缩走向他的斗十方,照例顺手抬起来要扇一巴掌,可不料斗十方猝然发难,手快如闪电地摸向他的脸。他顺势后仰,可不料那手不是去打他,而是伸向他面部,扔了什么东西,哎呀……一瞬间眼不见物,刹那间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斗十方不容分说回头又是一巴掌,骂道:“你咋那么没出息呢?中州舍不得花,全让青狗搜走了吧?找妞图睡,有酒图醉,有钱图什么知道不?就图活得比人大三辈。你看你,到哪儿都畏缩,明明是有钱大爷,还整得像孙子,哎呀,我都嫌你丢人呢。”

他放下碗,顺手伸进了调料盒子,手抓了一把黏糊糊的东西,对着没注意到的打手男道:“大哥,我吃完了。”

被教训了一番,这么有文化,说得当然是好有道理的样子。王雕眼瞅着斗十方把服务生吆来喝去,还摸了一个领路妞的臀部一把,那妞居然毫不介意,还朝他笑呢。一刹那王雕还真觉得自己活得很矬。他挺挺胸膛,拿捏出很跩的样子,跟着斗十方进包厢里了。

这个灯光昏暗、喝口水都有泔水味的冲鼻地方斗十方太熟悉了。他边吃边谋划着怎么干,等着碗快见底,他在心里演绎过无数次,终于找到防守最薄弱的机会了。

成箱的啤酒流水般地上来了,妖娆的妹子成群地鱼贯而入了,包厢里鬼哭狼嚎的演唱会,正式上演了……

逃出生天,不啻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