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苏焕微微动了动嘴唇,“那么,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只见他黯然地瘫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眼睛还微微有些红肿。
“两天后。”维克多缓缓地抬起头,神情伤痛地望向他。
苏焕听后没有作声,沉思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抛向维克多。
苏焕点了点头:“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房间休息了,今天在外面走了一天,很累。”
“是的,苏警官。”艾伯特立刻站起身与他打招呼,言语间透着礼貌与尊敬,“经法医鉴定,你姐姐死前曾服用大量的Varatril,这是一种强效的镇静剂,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也没有他杀的痕迹,因此可以确定,她的自杀是个人精神失控下发生的行为。”
“嗯,好好休息吧,葬礼那天,会更辛苦的。”维克多的眼神稍稍放软了一些。
“是尸检报告出来了吗?”他走到艾伯特面前,开门见山地问。
苏焕简单地应了一声,又与艾伯特寒暄了几句,便转身出了会客厅。
进了会客厅,果然看见维克多和负责姐姐案子的艾伯特警官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一份档案袋。
然而回到房间,关上门,他却一夜未眠。
苏焕微微一怔,但很快想到应该是姐姐的尸检有结果了,于是,立刻掩起脸上疲惫的神情,快步朝会客厅走去。
躺在床上,黑暗中凄清的气息缠绕在四周,慢慢地渗进身体,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穿过暗香弥漫的花园,刚进大门,头一抬,苏焕就看见玛丽亚迎面朝他走来,声音急切:“您怎么这时才回来,先生和警局的一位警官已经在会客厅等候多时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有很多纷乱的影像掠过脑海,睁开眼睛也是如此。
因为,这金碧辉煌中处处隐藏着阴谋和死亡的味道。
他细细回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从朱蒂所讲的故事,到当年那桩迷雾重重的车祸,再到姐姐的尸检结果……可以说,每件事里都充满着挑动神经的意外,但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包括姐姐的尸检结果也是这样,他早料到那份报告不会有异常,自杀的理由也合情合理,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起疑心!尤其是维克多,他置身于两件命案之间,却可以全身而退,史蒂芬妮的永远消失更是让他将两大财团牢牢攥在手中,成功登上钻石大王的宝座,这本身就是理由充分的犯罪动机。
下了车,一步步走向金碧辉煌的建筑,苏焕的心情却比夜空还要阴暗。
只是缺少证据而已!
夜幕下,有着浪漫欧式风格的华丽建筑群依偎在墨蓝色的海岸边,像是矗立在时光深处的城堡。头顶的天空呈现出浓郁的黑色,如同一袭华美的黑色礼服,其间跳跃无尽的星辰,就像一颗颗晶亮的钻石闪闪绽放在衣缝皱褶之间,幽邃而迷幻。
辗转反侧了许久,最终还是无法入眠,苏焕下床拉开了窗帘,月光从窗外倾泻进来,在他的脸上照出阴影。
由于正是下班时间,市中心的交通拥堵不堪,车子大约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朗亚庄园。
迎面而来的夜风在一瞬间使他浮躁的心情冷静了许多。
他叹了口气,招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从细节入手,尽快找出破绽,但是史蒂芬妮已死,事发时的那辆本田轿车又没有真实牌照,如此,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与之相撞的那辆大卡车了!
苏焕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有股说不出的疲惫,几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一天就像箭一般飞逝而去。
第二天一早,他就根据车祸档案里的地址,找到了那辆大卡车所在的物流公司。
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红色,水泥森林的尽头,笼罩着血红色的雾。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单看大楼外斑驳的围墙和生锈的铁门,就知道已经荒废了很久。
走出分部的办公大楼时,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
正当他徘徊在大楼外,一筹莫展的时候,远处突然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看样子,像是住在附近的居民。
*** *** *** ***
他眼眸一亮,立刻迎上去,将那名老者唤住,并询问道:“老人家,您知道这座大楼里的物流公司吗?它主要是搬迁了,还是倒闭了?”
说着,乔治便将档案拷贝了一份,交给苏焕。
老人抬起头望了他一眼,面露疑惑之色:“不是搬迁也不是倒闭,是老板自己把公司关掉移民了,都差不多十年了,你怎么这么久还来找他?”
“当然,没有问题。”
关掉、移民、十年……这几个字令苏焕全身一震!
“可以把这辆大卡车的资料调出来给我吗?”
也就是说那场车祸发生不久,这家公司的老板就关闭了公司。可是区区一桩车祸,也不至于影响整个公司的运作吧,更何况老板居然还离开了开普敦,远走异国他乡!
“有,但那辆银灰色本田用的是假车牌,所以一直查不到车主,至于那辆大卡车,是本地一家物流公司的运货车,没什么特别。”
这实在有些太不同寻常了。
“那么,这两辆车的车牌号有吗?”
苏焕心底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却也掺杂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仿佛在迷雾重重的困境中看到了一缕希望的曙光。
“是的。”
回到市区,他立刻联络乔治,请他帮忙找出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详细档案,经过调查,又一个惊人的消息浮出水面:原来这名老板在移民澳洲两年后,就遭到谋杀,全家五口都被枪杀于家中,一个活口也没留下,这桩血案当年还震惊了整个澳洲社会,而且杀手至今仍然在逃,身份成谜!
“当时车上就他一个人?”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间照射进来。
“被破裂的车窗碎片插中喉管,经医院抢救无效后也死了!”
苏焕坐在乔治的办公桌前,静静地听着他在说话。
“那那辆大卡车的司机呢?”
“血案发生在圣诞节前夜,当时受害人一家正在享用圣诞晚餐,凶手由后门进入当场射杀了在场所有的人,等到邻居惊闻枪声赶来时,凶手已经逃之夭夭。据当地警方排查分析,这家人平时为人低调,邻里关系也都非常不错,基本上没有与人结仇的可能,因为怀疑凶手不是本地人甚至本国人,应该是受害人在移民澳洲之前就结下的恩怨,甚至他的移民都可能与此事有关。”
在细细浏览了整份资料之后,他抬起头,认真地对苏焕说:“你要查的这桩车祸,当年确有其事,而且现场异常惨烈,肇事的银灰色本田在与大卡车相撞之后,由于强大的撞击力,车身翻起,撞向一旁的电线杆,造成油箱爆炸。车上一共三男一女,全部当场死亡,其中三名,由于焦黑的情况太严重,都已经无法辨认身份,而且事后也没有任何人前来认尸,所以成了一桩悬案。”
“当时现场就没有任何目击者见过凶手的样子吗?”听完乔治的叙述,苏焕紧紧拧起了眉。
乔治听后爽快地答应下来,之后动用当地警方的关系,很快为他调来档案。
乔治对着档案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案发当天是平安夜,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家中与家人团聚过节,街上的店铺也都关门,所以没有任何人见过凶手,只有受害人住家路口的交通监视器拍到一个很模糊的影子,可是单凭这个影子,根本不足以确认凶手的身份。”
苏焕也快步走上前,与他握手,并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他要查的正是当年发生在开普敦市郊公园的那桩车祸案。
“能给我看看那个影子吗?”苏焕的肩头微微一动。
此时乔治正坐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前敲打着电脑键盘,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相迎。
“行,我马上让澳洲那边传真过来。”乔治说着,便拿起了电话,按下一连串号码。
大约一小时后,苏焕便来到乔治的办公地点。
大约十几分钟后,传真机上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接着,掉下一张漆黑斑驳的图像。
“是你啊!”乔治稍微顿了一顿,“没问题,米朗已经跟我打过电话了,我会在办公室随时恭候。”
苏焕接过传真纸一看,眼神立刻像是被钉住一般,有一种将要窒息的凝滞。
“你好,乔治。我是总部的苏焕,待会想去你那儿查一件十年前的旧案。”
尽管纸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五官都看不清楚,可苏焕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某种感应,他确信他见过这个人。
“你好,我是乔治。”
那天,贫民窟的小巷里,同样的阴影,同样的轮廓,他沉浸在黑暗中的诡异气息至今仍然缠绕在脑海深处。
一阵轻柔的音乐声响过,手机那端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苏焕的手死死捏住传真纸的边角,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我想我见过这个人!”突然间,他猛地脱口而出。
“OK!请稍等。”
“什么?”听到这话,就连乔治也吃了一惊。
“请帮我转乔治警官。”
“我马上画出他的画像,你根据画像去查资料库!”苏焕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说。
“您好,需要什么帮助?”
“好……”乔治与他对望一眼,目光里依然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注视着玛丽亚渐渐远离的背影,苏焕拿出手机,拨通了国际刑警开普敦分部的电话,不一会儿,就传来总机小姐甜美的声音。
又过了几小时,经过一番专业的对比分析,那个神秘人终于裉去了萦绕周身的迷雾,从黑暗中悄然浮现。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玛丽亚纵然心有不安,也不敢表露太多,只得点点头,默默地转身先行离去。
弗尔拉·琼斯,南非白人,1976年出生于开普敦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
苏焕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摆摆手道:“不用了,我真的很好。你先回去吧,不然庄园的人久不见你,会起疑心的。”
1994年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从高中毕业,进入南非最好的大学--开普敦大学学习经济管理,后又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前往美国哈佛进修硕士学位,学成归国之后,就进入威蒂亚珠宝集团工作,仅短短三年时间,就破格提升为总裁助理……而这家珠宝集团的总裁,不是别人,正是维克多·朗亚!
玛丽亚望着他的脸,怔忡片刻,又犹豫着说:“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看似千头万绪、凌乱不堪的一团乱线,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线头。
“没事的,我刚才只是在想些事情而已。”苏焕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苏焕深吸一口气,仿佛在漆黑无尽的夜路上看到一抹点亮夜空的星光,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像燃烧一般沸腾起来。
“你……你没事吧?”玛丽亚面带犹疑地又问了一遍。
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到真正该激动的时候,于是稳了稳心神,继续翻看电脑数据库中的资料。
苏焕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低头望了玛丽亚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玛丽亚,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更多的巧合还在后面。
“苏焕,你到底怎么了,可不要吓我!”玛丽亚拼命摇晃起他的胳膊,焦急地呼唤着他。
这名维克多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集团内风光无限的红人,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居然在2000年初突然辞职,算算时间,正是史蒂芬妮失踪前后。
苏焕还是没有回答。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在辞职之后,曾经将一大笔钱经过匿名户头转给那家物流公司的老板,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确实相识,他也很可能就是曾经出现在澳洲,被交通监视器拍下轮廓的杀人凶手!
“苏,你怎么了?”玛丽亚眼中闪过一丝害怕的神色。
如果这一切成立的话,那起使史蒂芬妮致命的车祸就绝对不是巧合,而是人为制造的阴谋!
苏焕没有回答,整个人静静的,灵魂好像已经飘出了身体,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先是收买物流公司的老板,让他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指使手下驾驶大卡车撞向史蒂芬妮,再给他一大笔钱,让他远走高飞,等事情平息以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灭口,将一切处理得干干净净。
玛丽亚抬头望着苏焕失神的面孔,不禁叹了口气,说:“你一定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就连我也没有想到……”
真是一场“完美”的计划!苏焕屏息而叹。
走出朱蒂的家,时间已是正午,热带的阳光直直地倾泻下来,一切都反射着让人眩晕的白光,刺痛眼睛,灼烧每一寸皮肤。
然而,单凭弗尔拉个人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策划如此巨大的阴谋,他背后的老板恐怕才是真正的阴险家,他在史蒂芬妮死后所获得的利益更是不言自明的!
苏焕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这一切听起来似乎也合情合理,可是,内心深处就是有一股倔强的意念不愿就此放弃。因此,他暗暗发誓,无论遇到再多的困难,他也要继续查下去,直到出现一个能令他信服的结果,这是他对于姐姐的承诺!
人性果真是世间最肮脏不堪的东西,什么爱情、婚姻都是虚伪的表象,名流富豪的感情更是掺杂了太多世俗虚假的气息,就像是一张花哨的糖纸,看似色彩鲜艳、充满诱惑,但里面包裹的可能是剧毒的毒药!
“一方面,是他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毕竟那是他最深爱的女人;另一方面,是为了双方家族和企业着想,当时双方企业合并才不过两年时间,一切还没有完全步入正轨,这个时候公布夫人的死讯,对于新集团的打击是致命的!”朱蒂的语气里充满着无奈的悲凉感。
想到这里,苏焕闭上眼睛,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寒意,整个人仿佛深陷在无边的冰冷黑暗里。
然而,在他心里,从始至终都无法打消对于维克多的怀疑,所以,稍稍整理了一下脑海中凌乱的思绪,他深吸一口气,又问:“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维克多不对外宣布真相,却要隐瞒大众,说史蒂芬妮失踪?”
空旷的办公室里,寂静得令人窒息。
苏焕有些无力地抬起头,望着四周,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像这间小屋一样,弥漫着昏暗的色调,看不到窗口。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胸口翻绞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之后,他缓缓抬起手,不动声色地将近有资料收集起来,对乔治说要拿回去研究,却没有将这一系列惊人的发现告诉他。
如果史蒂芬妮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所有的线索也就突然中断了,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他的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苏焕呆呆地听着,体内的血液在不知不觉中凝固了,变得冰冷冰冷的……这是真的吗?他应该相信她吗?
离开办公室,天早已黑了,一轮弯月挂在天空,四周寂静而又冷清。
“是的!包括我的儿子,也没有救出来……就是因为我违背了良心,出卖了主人,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离开了朗亚家,这个决定和先生并没有一点关系,夫人的死,同样也不是先生造成的!”朱蒂泪流满面地说着。
苏焕脚步匆匆地迈下办公楼前的台阶,一步不停地朝前走着。
苏焕听后不由得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史蒂芬妮也死了?”
然而,就在这时--
“那伙绑匪在玫瑰园找到了夫人,很快就向先生勒索5千万美金,先生也答应了,彼此约定在开普敦郊外的一座公园见面。没想到那伙人拿到钱后,竟然出尔反尔,带着夫人驾车逃离,先生当然也不会就此作罢,哪知,就在追袭途中,那辆车因为车速过快,在一个十字路口,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大卡车相撞,车毁人亡,所有的人都死了!”朱蒂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地颤抖着,眼中冰封着至深的哀伤。
身后突然吹过一阵阴森的冷风,一个白影像闪电般飞快地掠过。
朱蒂望了她一眼,泪水缓缓地溢出眼眶。
苏焕心中一凛,立刻回过头来,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姨妈,别激动,慢慢说!”玛丽亚赶忙上前扶住她,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难道是幻觉?他恍惚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如霜的月光拉长在台阶上,漆黑的影子,仿佛是有生命般,在微微地晃动着。
“都是我的错,是我自私,为了自己的儿子,出卖了主人,如果不是那样,夫人也不会……也不会……”说到这里,朱蒂的声音突然哽住,紧抓着胸口的手指都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浮现。
*** *** *** ***
“那么,你告诉他们史蒂芬妮的藏身地了吗?”苏焕低声问。
第二天清晨,艳阳高照,浮云淡薄,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下一地碎金,万物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然而,海边的圣母大教堂却显得肃穆异常,虽是白天,这里却昏暗得点满了灯烛,窗外明媚的阳光被巨大的玻璃窗完全阻挡,就连时间仿佛也被封锁在密闭的空间里,如同万米之下的深海。
“是的,那群家伙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夫人离家出走的消息,想利用这个机会,绑架夫人,向先生勒索巨款,但他们又不知道夫人所处的具体位置,所以将目标放在了我身上,他们绑架了我唯一的儿子,并用我儿子的性命威胁我!”朱蒂捂着胸口,苍老凹陷的眼眶里闪动着破碎的光芒,声音哽咽在喉间。
维克多身穿一袭黑色西装,跪在庄严的圣坛前,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默默念叨:“仁慈的圣母,请庇佑我的爱人,为她打开通往天国的大门,让伊甸园的圣光照耀着她,重获永恒的新生……”
“绑匪?”苏焕显然是吃了一惊。
在他面前,放着一具透明的水晶棺,里面静静躺着一名美丽的东方女子,紧闭的眼眸上覆盖着幽黑柔软的长睫,周身被盛开的百合花环绕着,如同沉睡的天使。
“是……是一群绑匪!”朱蒂战栗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屋子里。
她,就是维克多的妻子,苏焕的姐姐--苏洁薇。
“他们是谁?”苏焕和玛丽亚异口同声地问。
就在维克多闭着眼睛,虔诚地为亡妻祈祷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脚步声,接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倾斜地映在圣坛前的台阶上。
终于,隔了很久,朱蒂又用一种异样的腔调开口道:“夫人离家的那段时间,先生正好去中国谈生意,不在国内,而有一伙人,却嗅到了腥味,抢在先生回来之前,对夫人动手了!”
“是苏焕吗?”维克多并未回头,眼睛却似乎能看见身后的一切。
苏焕和玛丽亚也都没有出声,他们知道,这个时候,老人最需要的是平静,只有平静才能使她压抑住内心的伤痛,理清脑海深处纷乱如麻的思绪。
“你不配跪在为里为我姐姐祈祷,你也没有资格为她举行葬礼!”苏焕的声音冰冷如铁,甚至弥漫着强烈的恨意。
四周静静的,压抑得令人窒息。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维克多的脊背一僵,声音却还维持着沉静。
朱蒂长叹了一口气,仰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抿紧嘴唇久久地不说一句话,像是陷入回忆的痛苦之中。
“我倒要反问你,为什么你的两任妻子都不得善终,你却能在钻石大王的光环下得到权势、名利和世人的景仰,你究竟对她们做了些什么?”苏焕眼神冰冷,语气里带着嘲讽。
“到底是什么事?”苏焕追问道。
“我不懂你的话。”维克多这才缓缓转过头,“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暗中调查我,我没有任何动作,保持沉默,就是因为我相信清者自清,我没有做任何伤害妻子的事,我问心无愧!”
“确实再也找不到了,因为--这中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朱蒂的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苏焕冷笑一声道:“那恐怕是因为你自以为将一切做得干干净净,不会让人抓住把柄,你别把我想得和当年那些警察一样蠢,我手上已经有确凿的证据,你跑不掉的!”
听到这里,苏焕的眼底掠过一道精光,忍不住打断了朱蒂的话:“这么说,史蒂芬妮就不是突然神秘失踪的了,为什么官方消息会说她离家出走以后就音讯全无,许多年都没有找到?”
说着,他亮出了手上的档案袋。
朱蒂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好景不长,随着先生的事业越做越大,他也变得越来越忙,有时奔波于世界各地,几个月都不能回家。夫人从一开始的包容、等待,到渐渐变得落寞忧郁起来,他们之间的隔阂也随之越来越深。可男人一旦沉迷于事业,就会忽略周遭的一切,而夫人,就像一朵鲜艳的玫瑰,虽然盛开在最好的时光里,却无人欣赏,那种落寞,是旁人无法体会的。终于,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夫人决定离开那个冷冰冰的家,搬到约翰内斯堡的玫瑰园去住一段时间,那是她娘家的产业。临行之前,她谁都没说,只是悄悄告诉了我……”
“念在你曾经是我的姐夫的分上,只要你老实说出我姐姐自杀的真相,我可以酌情考虑网开一面,不然,我立刻将你谋害史蒂芬妮的证据交给我在开普敦的同事,让他们重启调查!”
“原来那座庄园是史蒂芬妮夫人的杰作啊!”玛丽亚听着朱蒂的故事,脸上不禁露出着迷的神情,“难怪处处都那么精巧别致,透着说不出的品味。”
“你这么说,完全是对我的侮辱!”维克多绷起面孔,慢慢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我没有谋害史蒂芬妮,更没有谋害你的姐姐,相反,如果可能,我甚至愿意用我所拥有的一切去换取她们的生命!”
“夫人刚嫁给先生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段童话的开始,相配的家世、相配的品貌,无比默契的交流,而且夫人虽然是千金小姐出身,但是一点也不娇纵,相反,却非常的恬静随和,对于经商更是毫无兴趣,所以,新婚不久,她就把全部家产交由先生负责,自己则潜心打理先生新买下的庄园,那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对她而言,那就像是王子和公主的一座梦幻城堡,最初的那段时光,他们也确实过得很幸福。”
眼见维克多还是这么顽固,苏焕只觉得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手机,厉声道:“那这番话,你还是留到国际刑警的办公室去说吧!”
说到这里,朱蒂转头面向墙上的耶稣神像,默默地闭上眼睛,也许是不愿被人看到此刻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
维克多顿时怔住,片刻,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你真的打算把我交给警方?”
朱蒂叹了口气道:“史蒂芬妮夫人的出走,是她自己作出的决定,确实与维克多先生无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关于这些,都要从十年前说起……”
“你以为我在说笑吗?”苏焕瞥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按下第一个按键。
“难道维克多真的与此事无关?”苏焕顺着她的话头追索下去。
维克多的目光黯然,原本就显得落寞憔悴的面孔更是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带着深深的隐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苏焕。
“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自己能患上失忆症,永远忘掉那段往事,也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再去提起它!我承认我是很自私,很懦弱,没有承担过去的勇气,但我也绝对无法忍容有人竟然这样揣测我的主人!”朱蒂坐在床边大声地说着,脸上的皱纹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
苏焕一面与他对视着,一面又接连按下第二个、第三个按键……维克多僵直在站在他的对面,仍旧是一言不发。
狭小的铁皮屋里一旦坐进三个人,立刻变得拥挤不堪,空气里散发着陈年的霉味。光线昏暗,即便太阳已经完全钻出了地平线,但阳光依然无法穿透密实的窗户,为这间小屋带来一丁点生气,唯有墙角的耶稣神龛前,两盏烛灯放耀着微光,使屋子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
“你这个时候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苏焕没料到维克多居然如此沉得住气,心底的恨意进一步发酵,就连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都因为过于用力而浮现出青白的颜色。
苏焕和玛丽亚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赶紧跟着她进屋。
维克多将目光抛向圣坛上的棺椁,依然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杀害薇,我是爱他的!”
说罢,她冷冷地转身,将两人留在背后,却也没有关上大门。
苏焕眼神一凛,抿紧嘴唇,用力地按下最后几个号码。
朱蒂立刻换了一种态度,针锋相对道:“那么我要告诉你,我之所以不想再提十年前的这件事,完全是出于自己私人的原因,和维克多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就把罪名扣到他的头上!”
电话通了。
苏焕毫不避讳地回答:“至少目前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寂静的教堂内回荡着悠长的铃声。
朱蒂听后一点点拧起眉,带着一种既复杂又古怪的神情看着他:“年轻人,听你的口气,是认定维克多先生就是造成史蒂芬妮夫人失踪和你姐姐自杀的元凶了?”
“只要他们一接电话,我就会把一切真相全都说出来,包括那起戏剧化的车祸,还有澳洲的谋杀案……你不要后悔!”苏焕锋利如刀的声音,在教堂上空盘旋回荡。
“我完全明白您的心情。”苏焕的声音,突然低沉地在一旁响起,“面对伤痛和不幸,人永远都是软弱的,逃避也许是最简单的办法,但逃避也只是一种麻醉。当年您选择离开朗亚家,或许是使您避开了危险的漩涡,保全了自己。但如果当年您选择另一种方式,勇敢一点站出来说出真相呢?也许史蒂芬妮就不会这样人间蒸发,我姐姐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人轻易就屈服于强大的压力,那些强权者才敢如此为所欲为、瞒天过海!”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亏我还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看待!”维克多无奈而又伤痛地摇着头,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几乎快要窒息了。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朱蒂幽怨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心口上的一道伤疤,这么多年,原以为伤口会一点点愈合,你们却又一次把它揭开,是不是也太残忍了一点?”
居然被爱人的弟弟当成了杀人凶手,就好像有人在他流血的心脏上又狠狠地插了一刀!
“不会有任何麻烦的,我们只是想知道史蒂芬妮当年失踪的经过,而且听后保证守口如瓶,不会对任何人说,您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请您帮帮我们!”玛丽亚恳切地央求道。
与此同时,手机那端传来接线员的声音:“您好,这里是国际刑警开普敦分部……”
哪知朱蒂听后不仅没有半点动容,浑浊的眼睛里还放出如炽焰一般怨怒的光芒:“我真后悔当初告诉你那些事,不然今天也不会给我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苏焕刚要开口说话,远处却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等一下!”
“朱蒂姨妈,对不起!”玛丽亚连忙道,“我们也不想来打搅你,但请你一定听我们把话说完,求你了!”
拿着手机的苏焕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教堂的入口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一身银灰色的西装,金发蓝眸,正是维克多的前助理弗尔拉·琼斯,女的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有着一袭柔软如缎的卷发,水晶般精致美丽的面孔,淡褐色的眼睛里弥漫着如水一般淡淡的落寞,显得既清澈又诡秘,仿佛能在不知不觉间,穿透你的灵魂。
“不是说过不要再来烦我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非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气死才甘心是不是?”
在见到这名女子的时候,维克多的面孔陡然苍白起来,眼眸好似充血一般猛地瞪大,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被打开了,满脸皱纹的老人怒不可遏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便面对自己的外甥女也没有半点和善的神情。
苏焕望了望突然闯入视线的两名不速之客,又望了望维克多,眉头蹙起,沉声问:“她是谁?”
玛丽亚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依旧固执地敲着门。
“她……她……”维克多的嘴唇一翕一合,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隔了许久,又将如胶的目光停在女子的脸上,如见鬼一般,“你……你……你还活着?我的上帝啊!这绝不可能!”
“Fuck!一大早才几点就不让人睡觉了!”
女子没有回答维克多的话,却转头静静地对苏焕说:“先把电话放了吧!维克多确实不是你想的那样,让我来告诉你一切的真相。”
喊声夹杂着叩叩的敲门声不停回荡在沉静的空气里,屋子里依旧鸦雀无声,但附近的邻居家却接连传出一阵阵粗俗的叫骂。
她的声音如魔咒,竟让苏焕不由自主地放下手机,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愕然地凝视着她:“你到底是谁?”
玛丽亚按捺不住,急切地喊出声来:“朱蒂姨妈,我知道你在里面,请你开开门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请您帮忙!”
女子将目光瞥向一旁的维克多,看着他僵硬的面孔和紧抿的嘴唇,刻意拉长声音道:“我,是维克多的前妻,史蒂芬妮·迪菲诺。”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并没有人来开门。
“你说什么?”听到这句话,苏焕如同被雷击中,浑身上下重重一颤,说不出是震惊、茫然还是疑惑的感觉在在他的眼睛里纠结到了一起。
玛丽亚和苏焕并肩站在破旧的铁皮屋前,一脸忐忑的神情。
史蒂芬妮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是我策划了这一切,包括失踪、绑架、车祸……”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刚升起,郊区的贫民窟还笼罩在白茫茫的晨雾之间,一阵敲门声就打破了山顶的寂静。
“为什么?”苏焕的心脏一阵紧缩。
*** *** *** ***
史蒂芬妮神情淡漠,目光没有焦距地望向远方:“因为我嫁给了一个爱事业多过于爱妻子的男人,在和他结婚的最初,我原以为我会是幸福的,但得到的只是漫长的空虚和等待,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折磨,都快把人逼疯了,所以我决定离开他,但绝不是这样轻易地离开!既然他不珍惜我,我就要让他明白,永远地失去我,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我买通了绑匪,又制造了车祸,让他以为我死了,其实当时我根本就不在车上!”
房间里陷入一片静默。
说到这里,她微微仰起脸,面向圣坛上巨大的圣母雕像。
男子注视着她,眼神里弥漫着矛盾和挣扎,但犹豫了一会,还是妥协地低下了头。
淡白色的日光透过教堂的彩绘玻璃窗低低地折射进来,在她的脸颊上投下迷离而朦胧的光晕。
“一切都已成定局,不可能再改变了……”女人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所以,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倒不如顺其自然,随他们去吧。”
恍惚中,记忆像鱼一样逆流而上,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就在维克多带着五千万美金的现钞前来公园交换人质的时候,透过车窗,她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焦急不安的神情,心底竟隐隐升起一股快意,这个骄傲的男人,总算也尝到了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滋味!
男子望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过去的两年中,被他那样忽视冷落着,每每从一个人的午夜中醒来,都像被人扔在黑暗的旷野似的,这种空虚到发狂的感觉,终于可以一次性地还给他了……接下来,就好似猫捉老鼠般的戏弄,一再地变更地点,一再地提出苛刻的要求,维克多变得越来越心慌神乱,被时间和未知的恐惧折磨着,这种痛苦却让史蒂芬妮犹如吸食了兴奋剂一般的畅快,至少证明,她在他心里还占据着一个位置。
“就算她说了又能怎样,能够改变一切吗?”女人转过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可是,如果朱蒂禁不住盘问,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过去那些陈年旧账就有可能重新被翻出来!”男子不安地劝道。
最后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她让绑匪从他手中接过现金,并回到车上等待交换人质,就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一场调包计,坐上另一辆车悄然离去了,但维多克却浑然不觉,一直以为她就在绑匪的车上。
“算了,随她去吧,这些事已经和我们无关,何必再惹麻烦。”
接下来,就是那辆早已守候在路口的大卡车……在天崩地裂的那一瞬间,一切都被摧毁!一切都无法回头!
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拂过女人如缎的黑发,使她冷不防一颤。渐渐的,她眼里的迷离彷徨如雾般散去,转而流露出看空一切的释然。
红色的火光刹那间席卷了整个世界,滚滚浓烟把原本澄净天空笼罩得犹如世界末日……她呆呆地坐在远处的车子里,望着这一切,脑子乱得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午后的阳光化成无数光斑,迷乱地闪耀在眼前,瞳孔在强烈的光线下慢慢缩紧,眼前一片空白……她眼睁睁看着燃烧的车子在半空翻起,再重重地落下,鲜血透过破裂的车门不断地涌出来,流成一片血河,刺鼻的腥味弥漫在空气里,生命在她的眼前缓缓流逝着。
“你不说话,我便照该做的去做,否则,若是朱蒂不小心说漏了嘴,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男子的目光停留在她清冷的面庞上。
一地残碎的碎片,沾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女人微眯起美眸,目光变得迷离,氤氲的眼波里流转着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久久都没有作声。
似乎有人在挣扎,有人在哀嚎,犹如地狱般的景象使她蜷缩在车座上,不停地颤抖。
“是的,他叫苏焕,姐姐两个月前刚刚嫁给维克多,却在前天突然跳楼自杀,因此,他怀疑此事与维克多有关,并开始着手调查维克多的过去……”说到这里,男子顿了一顿,“依你看,是不是应该给朱蒂换个地方,或者,干脆就让她闭口?”
刺眼的红色仍在不停地蔓延,永无休止地蔓延,如同溃堤的河,无声地流淌着……回忆真是一种痛苦!
“维克多的妹夫?”女人并未回过头,但声音里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史蒂芬妮猛地回过神来,透明的泪珠凝聚在长长的睫毛上。
“我今天代你去看朱蒂,意外遇见了一个人,他的身份好像是……维克多的妹夫!”寂静的空气里,他缥缈如雾的声音缓缓响起。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瞥了一眼维克多的眼睛,又说:“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我和弗尔拉相爱了,在维克多忙于事业的那段时间,只有他陪着我,听我说话、陪我逛街……随着感情一天天加深,我们希望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但也知道以维克多的身份和性格决不会容许这样的背叛,所以,以死亡的方式离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开始新的生活,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在她身后的阴影里,还站着一名高瘦的男子,金色的头发,水蓝色的眼睛,朦胧的夜色中,他的轮廓是漆黑的,仿佛随时会消融于无边的黑暗之中。
听到这话,维克多脸色剧变,全身都在颤抖,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一名穿着鸢尾花真丝睡袍,披散着棕色卷发的女人静静伫在窗前,月光淡淡地倾泻在她脸上,她的容颜,透明如瓷,绚美如樱,勾魂摄魄的绝美之中又偏偏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
苏焕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都没料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这女人为了报复维克多,和自己的情人在一起,竟然策划了这么大的一起阴谋……女人的心,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深不可测的黑洞。
郊外一幢欧式古典建筑里,浓荫掩盖的庭院中弥漫着淡淡的薄雾,大丛的玫瑰迎风招摇,无尽的香气伴随着夜风送入二楼敞开的落地窗。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美丽的女人:“就算你有自己的理由,可是这样做害死了多少人知道吗?光是车祸事件中就死了五个,还有朱蒂唯一的儿子、澳洲的一家五口……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就因为你的一己私欲而枉送了性命,你就不会感到愧疚后悔吗?”
寂静的深夜,一轮弯月闪动着如水般幽凉的光芒,静静地照耀着被大西洋和印度洋环抱的开普敦。
“当然后悔!”史蒂芬妮答道,“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遭受良心的谴责,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不会犯下同样的错误。但在那个时候,我就像一只被囚在笼子里的困兽,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只是想要自由……想要自由而已……”
*** *** *** ***
见她情绪不稳,弗尔拉连忙走上前,抱住她的肩膀,并对苏焕说:“这一切不关史蒂芬妮的事,全部都是我做的!”
那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苏焕注视着他们之间的一举一动,当弗尔拉抱住史蒂芬妮的时候,他眼神里的光芒,就好像她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爱她的,所以才甘心为她犯法、杀人,纵然堕入地狱也在所不惜。或许,他们真的是适合的一对,只是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地点相遇罢了。想到这些,他的心底也不由地涌起一股惆怅。
苏焕听后,心里更是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感动,但不知怎的,脑中一阵电光火石闪过,又突然浮现出上午遇见的那名神秘男子。他所说的话,就像尖锐的钉子生生钉进他的心底,只要一想起他,冷涩的感觉便如同冰冷的海水从脚底一直蔓延全身。
这在这时,史蒂芬妮又轻声一叹道:“从你刚刚开始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有可能被揭穿,你果然是个细致、聪明的年轻人,和那些警察都不一样。昨天,看着你拿着档案袋出了国际刑警的办公楼,我就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玛丽亚微微一笑道:“不要客气,我都说了,我这么做是为了夫人。”
“原来昨晚跟踪我的是你们!”苏焕又是一震。
“真的吗?”听到这话,苏焕只觉得将要熄灭的希望又被重新点燃,眼眸随之一亮,“如果这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了!”
史蒂芬妮不敢与他直视,缓缓垂下了眼帘:“是的,我想了一夜,决定说出隐瞒了十年的真相,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只要你放过维克多,我会到警局自首,说出当年的一切!”
玛丽亚望了望他,又说:“先生明天一早要去教堂和牧师商量葬礼的事,不在家,我可以陪您再去表姨家一趟,替您求她说出真相。”
说罢,她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来到圣坛前,跪在圣母像的脚下,闭上双眼,沉痛地忏悔:“仁慈的主,请原谅我不可饶恕的罪孽……”
苏焕心里微微一动,涌起一股暖流。
橘黄色的烛光包围在四周,轻轻地摇曳着,就好像是天使在空中舞蹈。
玛丽亚低下了头,声音很慢很慢地说:“今天您出门之后,我一个人也想了很多,想到夫人生前是那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从来不摆主人架子,对谁都真诚以待……像这样的好人,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人世,所以,如果她的死真的另有隐情,我也希望您能尽快找出真相,让她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从这点上来说,我其实并不是在帮您,而是在帮夫人。”
两行透明的清泪顺着史蒂芬妮白皙的面颊缓缓落下,一滴一滴浸透教堂洁白的大理石砖……苏焕无言地注视着史蒂芬妮的背影,心底一片寂静的空白,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史蒂芬妮没有死,她的失踪与维克多无关,那么姐姐的死呢?难道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纯粹只是她自己的选择?
苏焕连忙摆摆手道:“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怎么好一而再而三地把你牵扯其中,若是维克多知道了,也不好。”
他默默地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维克多,目光中有太多的纠结。
玛丽亚似乎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面带惋惜地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应该陪着您一起去,她若是见到我,也许就肯说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空旷的教堂里,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苏焕沉默地摇了摇头,金棕色的眸子里弥漫着一层黯淡的颜色。
良久,史蒂芬妮又侧过头看着苏焕,语调深沉地说:“你姐姐,真的是太可惜了。我相信维克多是真的爱她的,至少,他望着她时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当年,他也能这样对我,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犯下这么多的错误。”
“那么,她有告诉您您想知道的事吗?”
苏焕又是一怔。
苏焕望着她,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迟疑了片刻才道:“见到了……”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自杀?谁能给我答案!”他的心在一片迷雾中空荡荡地下沉,眼眸中充满了悲伤的颜色。
“怎么样,见到我的表姨了吗?”
烛光流动,迷离的光晕在空气里无声无息地蔓延。
苏焕心事重重地回到朗亚庄园,刚刚踏进前花园,就见玛丽亚飞快地从远处跑来,喘着气,一脸关切的神情。
远处圣坛上的圣母像,金光耀目,目光深邃,唇角依然是一抹永恒不变的谜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