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糕点不是给那些不知悔改的罪人的。另外,我也不认为我还有奶油。我们看看吧。还有,罗伯特先生,你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灵魂,不要再指责别人。”
“克里斯蒂娜,我亲爱的,”罗伯特说,“你很清楚我们无法想象没有你该怎么办,如果你走了,我会跟着你跑到世界尽头的。不为别的,就为你那些美味的奶油糕点。对了,我们明天有奶油糕点吗?”
待她关上门离开后,琳姨妈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十年了,”她若有所思地说,“你不会记得她刚从孤儿院来的样子。那时她才十五岁,那么瘦,可怜的小家伙。茶点的时候她吃了一整条面包,然后说她会终身为我向上帝祈祷。你知道,我相信她就是这样做的。”
“哦,不,不是这样的,”克里斯蒂娜端着肉菜走进来,这是一位高大温和的女人,长着一头蓬乱的直发和浑浊的眼睛,“罗伯特先生,你的琳姨妈只有一样东西做得比我好,就是杏仁小圆面包,这个一年只需要做一次。所以,你看,如果我在这儿不受欢迎,自有欢迎我的地方。”
本尼特小姐的蓝眼睛里闪着泪光。
“没关系,亲爱的,你的手艺和克里斯蒂娜一样好。”
“我希望完成奶油糕点后再去拯救,”罗伯特说,听起来有一种唯物主义者的残酷,“你喜欢你的电影吗?”
“不是‘上帝之剑’那一类的。我知道,如果她一直在唱‘珍珠王冠’或‘金色道路’,那是没问题的。可一旦她开始唱‘上帝之剑’,我就知道很快就得由我来做焙烘了。”
“哎,亲爱的,我无法忘记他有过五位妻子呢。”
“可她总是在唱的啊!”
“谁?”
“是的。她发现卫理公会教派是‘苍白的坟墓’,所以她要加入本森面包房楼上‘圣地’的人们,现在是该被‘拯救’的时候了。她整个早上都大声叫喊着唱赞美诗呢。”
“是曾经有过,亲爱的,不是同时。我是说吉恩·达罗。我得说,他们散发的那些节目单信息很丰富,只是让人有梦想破灭的感觉。你看,他曾是个学生,我是说在电影里,那么年轻、那么浪漫。可我总是想起那五个妻子,这实在是破坏我看戏的心情。他看起来真是有魅力啊。有人说他的第三任妻子被他吊着手腕从六楼窗户吊死,可是我不相信。他并不是那么强壮,而且似乎小时候得过胸腔方面的疾病——苍白的面容和细瘦的手腕,不足以吊死任何人,更不可能从六楼……”
“哦,可怜的琳姨妈,你真是无聊啊!我正担心呢。今天我在早茶的碟子上发现一个粉红色的纸卷,上面写着‘上帝眷顾我’,底纹是优雅的复活节百合。她又要换教派了,是吗?”
那轻声的叙述一直延续到饭后甜点的时候,罗伯特的注意力从琳姨妈的故事上飘走,他想起了法兰柴思。他们起身离开餐桌,到起居室喝咖啡的时候,罗伯特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肯定没有我们这里维护得好,”她说道,一边骄傲地看着精美的餐具架和墙边一组漂亮的椅子,“牧师昨天说,要不是这里太像一个住家,别人还误以为是展示厅呢。”提到神职人员似乎让她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以后你可不可以对克里斯蒂娜格外耐心一些?我想她需要再被‘拯救’一次。”
“如果女仆能意识到的话,那是最适宜的服装。”她正说着。
“不好,很难看。但是她们有一些很不错的家具。”
“什么?”
“这可是真的,亲爱的。绝对真实。我忘了是谁告诉我的——好像在伦敦和她们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什么人——可这是第一手资料。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会传没有根据的闲话。那幢房子好吗?我常常会想铁门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
“围裙。你知道,她以前是宫殿里的女仆,穿着那种傻里傻气的薄细棉布,真合适呀。住在法兰柴思的人有女仆吗?没有?哦,我一点也不惊讶!她们把最后一个也饿死了,你知道。给她——”
“琳姨妈,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事?”
“哦!琳姨妈!”
“我希望她们付钱给你了,亲爱的。你知道,她们根本没有钱。那家的父亲以前是做进口生意的——花生之类的东西——后来死于酗酒。一分钱也没留下,这些可怜的人。夏普老太太在伦敦的一幢公寓当管理员,女儿则到处打零工。就在她们差点连人带东西都被扔到大街上的时候,法兰柴思的老人死了。运气还真不错!”
“我敢保证,早餐她只能吃面包皮,而她们却有牛奶布丁……”
“我不认识。她们只是向我咨询一些意见。”
罗伯特没有听到牛奶布丁后面是怎样的恶行。虽然享受了一顿美好的晚餐,他却突然觉得疲劳而绝望。如果温和善良的琳姨妈都觉得重复这些无聊的故事不会造成什么伤害,那么散布米尔福德镇的丑闻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呢?
“那些奇怪的人?我不知道你认识她们。”
“说到女仆——红糖没有了,亲爱的,你今晚只好将就了——说到女仆,卡利的小女仆遇到麻烦了。”
“我去了一趟法兰柴思,就是拉伯洛路上的那幢房子。她们需要一些法律意见。”
“你是说,有人让她陷入麻烦了?”
根据长期以来的经验,罗伯特知道这句话只是“亲爱的,你今天忙吗”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是的。亚瑟·沃利斯,白鹿酒馆的侍者。”
“你今天怎么回来晚了,亲爱的?”她边问边忙着她的汤。
“什么,又是沃利斯!”
罗伯特越过桌子看着她,觉得比平时更加亲切。下午意外去了一趟法兰柴思,回家看到琳姨妈让他觉得特别宽慰,他用一种不同于平日的眼光看着这矮小结实的身影,短短的颈子托着圆圆的粉红色的面庞,以及用大发卡绾起的铁灰色头发。琳达·本尼特的生活围绕着食谱、电影明星、教子和教义,她觉得这种生活非常完美,满足地沉浸其中。就罗伯特所知,她只读日报上的妇女专栏(例如如何用孩子的旧手套做胸花等)。收拾罗伯特读完随手放置的报纸时,她偶尔会停下来看看大标题,然后评论一番。(“某人结束八十二天的绝食”——哦,真是一个傻瓜!“巴哈马群岛发现石油”——亲爱的,我告诉过你煤油涨了一便士吗?)可她看起来似乎从不相信报纸上描述的世界真的存在。琳姨妈的世界是以罗伯特·布莱尔为中心的方圆十英里范围。
“是的,那已经不是个笑话了,对不对?我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不结婚。那样比较便宜。”
这句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仅仅是晚餐前的客套罢了,就好像她折叠餐巾,或者用右脚翻弄着为了弥补她腿太短而放在桌下的脚凳。她并没有真的期待得到回答;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问了这句话,当然更没有打算听他的回答。
不过罗伯特没有在听。他的思绪回到了法兰柴思的客厅,他那种不能容忍笼统概括的法律思维在那里受到了愚弄。他又回到那间家具没有光泽的破败的房间,那里的东西被随意放置在椅子上,没有人想去整理收拾。
“亲爱的,你今天忙吗?”琳姨妈一边问着,一边在她丰满的大腿上展开餐巾摆弄着。
此刻,他还想到,在那里没有人会跟在后面递烟灰缸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