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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大师的连环套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午饭的时分已过,这个时候应该是地方工商所招待区工商来人的时间,要没有一气呵成查抄到底,那应该是没事了……不对,不是没事了,是因为这个彰显脸面的地方影响很大,一查肯定会围上来很多人,再说店里根本没多少存货,连工商注册也没有,说不定人家就放弃了,要不就是等着你开门再收拾你……其实在这种地方逼着你关门歇业一毛钱都挣不着每天还得上千开支,比杀了你还惨。

一个小时过去了,帅朗没有看到工商制服的来,有点暗自庆幸了……

那到底是谁整的事呢?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在帅朗脑袋里萦绕了几个小时了,还是一筹莫展。对面黄河景区工艺品商店来过两拨送货的人,都是生面孔,根本无从知道,平时哥几个就是各自为政,现在程拐估计见机不对溜了,老黄和罗嗦八成心里有鬼,不敢来慰问,老皮是个外人,只要没触到他兜里的钱,他是不会吭声的……

帅朗坐在路牙上,胡乱地想着,难得的好天气,景区人来人往不见稍停,帅朗的心里却是阴霾密布,突兀而来的事把这些日子积累的自信和骄傲早打击得丁点儿不剩了。此时料想着那帮人从五龙村查抄回来,恐怕要针对这个店面动手了,一念至此,帅朗的感觉只剩下了一种,疼呀!早知道不这么骚包又批发又开门店,招人恨呐;早知道多存点儿钱,不这么胡折腾,现在都能买房了……早知道,这帮货见钱眼开、见利忘义,就该看牢点儿。

谁呢?难道在这几个人里面?

这个不容回避的问题又涌上来,让帅朗连迈步的力气也没有了。进货赔上十几万、门店连租金带装修再加上存货也接近二十万,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身家在里面,剩下的三分之二里有一半被这数月胡吃海喝带买车潇洒了,真存下的没多少。此时他才感到危机重重,所有的事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是连锁反应,查了盗版、端了三无产品、封了五龙村配货点,接下来没准儿就得查封这家门店了。虽然在景区数月发了点儿小财,可顶多也就是个鼓了腰包,并没有改变贫民的身份,更何况还是个没怎么遵纪守法的贫民……再接下去,货物罚没再课以罚款,得亏是没工商注册,否则算是跑不了了……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人走得了,店搬不走,又是十好几万眼看着岌岌可危,让帅朗心里流血似的疼痛……

第一个想到的是最奸的程拐,不像,总不至于他自己举报自己,赔上五万册盗版书和杂志吧?损人不利己的事他经常干,不过损己坑人的事绝对不会干……直接否定了第一人选。接下来是罗嗦,不过罗嗦这个人也不复杂,脑袋里装着各式妞、眼睛里盯的是人民币,虽然很烂,不过这么坑了兄弟并未见得有多少好处的事,他还干不出来。那是老黄,这个开黑车载客的货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不过胆子没这么大,要是倒腾点儿便宜货私下挣点儿钱说得过去,真想吞下这么大市场,他还没那出息……老皮和小皮吧,就更不敢了,他知道惹这帮烂人的后果。

是谁?谁想把我坑到谷底,连翻身的机会都不给?

那就没人了!

帅朗捡着地上洒着的玻璃片、金属条,把那个破碎的沙漏扔进了垃圾桶,知道了最不想知道的事,帅朗却连找人当面质问一番的心劲也没有……站在垃圾桶边等思想从沉浸中的事里反省过来时,抬步却有点四顾茫然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初涉社会那种茫然无助、四顾无路的境地。或者,比那时更差,只因为曾经风光过,心理落差更大了。

帅朗挖空心思,还是想不出这个想抢滩市场的是谁,不过不管是谁,这事干得很漂亮,不但成功地引起了窝里斗的内讧,而且借外力把窝也给端了,等闲人等办不出这事来,最起码能撬动工商局、文化局两家,帅朗知道自己这帮烂兄烂弟里没人有这本事。

田园和平果走了,被帅朗给放假了,除了暂时放长假,帅朗还真想不出更好办法。

不对呀?这个人应该是我认识而且对我们很熟悉的人,否则从外表看,我们几个是兄弟联心其利断金的表像,没人敢招惹的,能洞悉我们之间并不牢靠的关系,绝对不会是生人……帅朗的心里掠过了一丝不祥之兆,眼睛浮现起一个俏丽的人影。

帅朗眼睛发滞,整个人如遭雷打电击,听着这话半晌没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当啷一声,是帅朗失态了,左手拿着的沙漏滑落到地上,四溅开来,玻璃片和沙子碎了一地……

雷欣蕾。

“就是,要不是跟上你赚了笔,面子上过不去,他们早自立门户了……”平果也帮着腔。

瞬间,帅朗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同样的货出现在对方那里,帅朗都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宁愿这是一个巧合,是厂家私下和订货者的巧合,而不是雷欣蕾有意地在背后拆台……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不是她,最起码她无从知道程拐秘密运输盗版的时间,最起码她应该知道自己没有掌控景区市场的能力,最起码……最起码一夜夫妻百日恩,不至于这么把我往死里坑吧?哥对她可一点儿也不小气,吃饭、开房、买衣服、做美容,刷卡眼都不眨一下,就差跟她去挑个结婚戒指了……

“这些天你经常不来,他们都商量着自己想法订货了,就算这家没来,也要出事。”田老屁下着结论。

每每想起雷欣蕾,总会在帅朗阴暗的心里亮着一束阳光,平生第一回苦心孤诣地追到了这个不可企及的校花,甚至在赤程相见、抚着雪白滑腻的玉体时,帅朗有一种深深的自惭形秽。是啊,很美,当每天抱着雷欣蕾,看她长长的睫毛、灵动的双眸和娇艳的红唇,总会激起内心最深的欲望。盛小珊说,从一个深吻能看出一个女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你,类似那样忘情的深吻,帅朗觉得自己和雷欣蕾每天都有,有过很多次,有过那种要熔化在彼此身体里的感觉……有一天,在激情到娇喘吁吁、香汗淋淋的时候,雷欣蕾抱着身上的他,很动情地吻着说,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上你了……还有一天,在前戏刚刚做足开始的时候,雷欣蕾伸手夺走了帅朗正准备上膛的杜蕾丝枪套扔过一边,媚眼如丝地看着帅朗说,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一层距离……

“还能有什么?我们怕伤你们兄弟感情没敢说,二十五号人家开业,我们看着实在不像话了,这才通知你,谁知道你也没啥反应……我们还以为你知道了……”平果小心翼翼地说。

“不对,不对,绝对不是她……不能我阴暗,把别人也想得阴暗……”

“还有呢?”帅朗眯着眼,看不出喜怒。

香艳的场景回荡在脑海里,那种感觉总不会是假的,帅朗骂着自己,不该对雷欣蕾也动了怀疑心思,其实她又何必呢,只要开口,我还至于小气嘛?全给她都没问题,至于偷偷摸摸吗?就算退一万步也不像,再怎么说,一个女流之辈,真要和这帮烂人做生意,她应该知道自己讨不到便宜。

平果看看帅朗没动静,又道:“他们私下里说你不够意思,还赚兄弟们的钱……定的价格比外人的还高。”

那么除了熟悉,还应该是有点小势力的人,要不就是内外勾结,合伙把我挤兑出去……帅朗换了个角度想着。这下坏了,要这么想,除了一起赔钱的程拐,其他人帅朗觉得都像,都有可能,说不定挤走自己接下来就是坐地分钱。这样的话,真就是大势已去了。

“后来村里零售的也找他们,他们供的货比你定的价格要低不少,村里在景区兜售的,一部分人就从他们那儿进货了。”田园道。

正午的太阳照耀着,不知道坐了多久的帅朗额头上汗涔涔沁了一片,有只手搭上自己肩膀时,帅朗像触电一样惊了一下,回头却看到了白所长,赶紧站起来。白所长抚着肩,和帅朗一块儿坐到了路牙上,白所长招招手,不远处的喷着警察标识的电瓶车先走了。

“继续。”帅朗脸阴了,程拐、罗嗦和老黄那群货什么德行帅朗清楚,这种事他们干得出来。

“怎么样?白叔……我以为连这个店也要查抄。”帅朗小声道。

“二哥,不是我们的事,是你那帮兄弟……”田老屁忙不迭地护着要害。平果看有人围观,拽着帅朗和田园躲过一边,到了人行台阶上,小平果给帅朗抚着胸口,小心翼翼地看看四下没熟人这才说:“……这家早就来了,没挂牌,他们供的货便宜,他们找的就是罗嗦、程拐和老皮他们,后来你那帮兄弟就要了点儿他们的货……”

“总得顾及点儿影响吧,要是爆个中心景点全是假冒伪劣的商铺,那不给管委会脸上抹黑吗?不过你别存侥幸心理啊,我想目的也就是让你关门,冲什么来的,你不会没看出来吧?”白所长脱了警帽,示意着正对面的黄河工艺品商店。帅朗点了点头,目的很明显,只不过中间的过程都不晓得。

不吭声,田园瞅着帅朗,平果也有点畏惧地躲闪着,帅朗火了,一手揪着田老屁,一手拿着沙漏磕这货脑门骂道:“马上就要卷铺盖滚蛋了,你们也不放个屁,你们以为撑这个店容易是不是?一个月给你们俩开七八千工资,本钱可都没收回来呢……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我这段时间不在,你们搞什么飞机硬把老子生意整黄了……”

无语了,帅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了两鬓斑白的白所长一眼,这位白所长上不惹局里,下不惹村里,中间不惹景区里,能在景区干七八年没有太恶口碑,在帅朗看来很有些独到之处,每每喝酒请客的时候都相谈甚欢。

说到此处,田园和平果眼珠滴溜转悠着,像有话要说,可又无言出口,相处得久了,帅朗知道这哥俩是什么货色,眼睛一瞪,训斥道:“有什么瞒着我是不是?”

今儿没心情,所以有点无语,反倒是白所长拍拍帅朗肩膀说:“谢谢啊。”

“啧……”帅朗拍着脑壳后悔不迭了,那天和大牛一起喝来着,喝完就去雷欣蕾家里了,胡天黑地的哪里还记得有这事。说什么来着,喝酒误事,泡妞更误事,这事误得很让帅朗无言以对,拍着脑门,想起刚刚所见,又问道:“应该比这早吧?我看有零售的在他们这儿批发?你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了,这段时间营业额和销量都少了不少,我还以为是天气原因,是不是和他们私底下批发给零售有关……我说上批货怎么就走了两周多还没走完……”

“谢我?”帅朗愕然道。

“就二十五号开业那天……”田园道。

“是啊,幸亏没打起来,我知道是你拦着,这堆人里头,也就你明事理……你说真要干上一场,上面的敦促我处理,管委会肯定压我,我呢,又不敢抓村里人,一抓准会闹事;你们呢,又是朋友,我可怎么抓?……我们也难啊,动不动就问题扣一脑袋,里外不是人。”白所长长吁短叹,摸着口袋,给帅朗拿了支烟,估计是知道帅朗心情不佳,有几分劝慰的意思。

“哪天?”帅朗问。

“那我也得谢谢你啊,白叔,在这儿多亏您照应着,要不上回就得被分局的提溜走。”帅朗笑着点烟。

“三天了……我那天给你打电话了,你和谁喝来着,你说知道了,我还以为你想办法了。”田园道。

“你也不是个好鸟……”白所长点着帅朗的脑门儿,帅朗笑了笑,或许是出身的关系,在景区最惺惺相惜的倒数这位老警察了,就听白所长白活道:“不过你比他们强的是知道轻重……既然你知道轻重,我就得劝你一句了,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

“你问我怎么办?我问你们,来几天了,我怎么不知道。”帅朗反问着。

“您说,怎么可能听不进去呢?”帅朗客气道。

“不对呀?这是不太懂景区生意做法的人来抢生意了……”帅朗下了个让自己不太理解的定义,狐疑地走着。远远的田园和平果回来了,奔着上来了,田园一身赘肉,这俩月忙着挣钱看样子减了点儿肥,能跑得动了,平果还是那么帅帅个小样儿,平时总是乐呵呵地凑上来,今儿估计也是受了打击,哭丧着脸上来。看着帅朗,田园有点心里无着地问:“二哥,咋办?”

“见好就收……”白所长点了一句,小声对帅朗说:“不瞒你说,这地方这么大的客流量,谁都知道是个聚宝盆,来这儿的人太杂了,偷抢拐骗的不说,村里这帮靠山吃山的,还有像你们这种从市区来淘金的,还有外地来找活的,这么多年起起落落,发家致富的、倾家荡产的、抢生意打得头破血流落身残疾的,还有不明不白被人坑得跳河的……说起来你算个不错的,不太坑人,有些事办得挺仗义,最起码五龙村这帮人就没听过谁的,你算一个。可人心隔肚皮呀,帅朗,别人怎么想的你真知道?你抢了飞鹏的生意,又在景区铺了这么大摊面,来的时候坐的是公交,不过仨月就开上奥迪了,现在景区做生意的都知道你这个人,几个月能赚个上百万,还是往少了说……出头鸟挨枪,出头椽先烂,这么大块市场,你敢保证没人惦记,你那帮合伙人能不眼红?就算他们不眼红,你觉得村里人不眼红?迟早都要出事……”

明显是新手,兜售的话都不会说,这玩意儿的成本价十块钱左右,以前咱店里张口就是八十五,杀价杀一半还能赚三十多,此时所见的几位售货员明显不怎么会宰客,让帅朗有点奇怪。坐地生意纯用新手是大忌,这么卖你照样要被杀价,而主打产品一个挣三五块根本就划不来。

“我懂……我也正琢磨呢,不过,白叔,总得知道我栽谁手里了吧?”帅朗问道。

再要问话,进来批游客挤攘着观摩着,帅朗看着机械应付游客的三位售货员有点应接不暇,话却无法问下去了,有点憋气地出了店门,回头看了一眼,顿着脚步,又看看几个年纪不大明显是生手的售货员,奇怪道:“新手呀!”

“那……自己看吧,就这个人注册的黄河景区工艺品商店。”白所长递了张纸,打印的人员信息,帅朗看了看,名字叫吴奇刚,按出生年月算才24岁,比自己还少年有为,不过就是不认识,看得一头雾水。帅朗又盯着白所长问道:“不可能,白叔,从能搂底抄了生意的手法上看,应该是老手,不会这么年轻。要是有背景,他懂通过工商查我们这说得过去,不过私下拉拢零售队伍这一招,又是这么一群烂人,不是他这个年纪能学会的……”

“那家宰客的已经倒闭了。”女售货员找了零递给帅朗,说了句让帅朗气结的话。

连身边的人也被拉拢了,白所长可不明其中的就理了,摇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能查到的就这么多,现在人际关系多复杂,警务信息也反应不出人家究竟有多少社会关系来……不过帅朗,我得警告你一句,人的心理都差不多,像这种掐人财路、断人活路的事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去做,一结都是死仇。除非举报信息准确,上面又压得不行,否则这种联合执法根本下不来,不过要真是这个吴奇刚策动的联合执法,你想想,这能说明什么,不是钱厚得能当砖头砸人,就是关系硬得能压住人,你要觉得你行,你就撑着,要是不行,还是见好就收……”

“挺便宜的啊。”帅朗掏着钱包,付了一百,售货员找零的工夫随意问道:“造型挺不错的嘛,上次我有个同事来,花了八十呢。”

“谢谢白叔啊,不过我要走了,您喝酒没个伴,多孤单呀?”帅朗笑着,把那张纸叠着放进了兜里,在一瞬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让他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白所长拍拍屁股起身笑道:“走你这么个祸害,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现在风头上,别惹事啊。”

“三十五。”售货员把沙漏摆到帅朗面前。

“那您慢走……改天我请您啊。”帅朗谦让着。

“那个……”帅朗随手一指,“多少钱?”

“你都这么背了,还是我请你吧。”白所长说着摇头走了,招手拦了辆电瓶车,看样子白所长就是专程来给帅朗一个忠告,捎带送送这个祸害了。

换句话说,内部有人放水了,帅朗摸着手机,翻到了雷欣蕾的电话,在拨出的时候,又踌躇了,要不是放水肯定她也一头雾水,要是她放水,也问不出来……于是,没有拨出去这个电话,正踌躇着,那位女售货员招呼上帅朗了,笑吟吟地问道:“先生看上哪样了?”

人走了很久,帅朗才把那张信息并不丰富的纸拿出来又看了一遍,眼睛盯在籍贯一栏上,看样子兴趣在这儿,那一行字是:中州市龙湖区三和镇祁圪裆村。

而现在,除了加了个印制生产厂家的包装,内核如出一辙,于是人家成了正规产品,自己的就成三无产品了。

姓吴,来自祁圪裆村。

不认识,三个售货的都不认识,两男一女,不过让帅朗心咯噔一下子的是,这次剽得可算是彻底了,店里几样主打的产品,沙漏、仿石雕、金属雕塑再加上系列纪念章,和自己店里的如出一辙,当帅朗看到那个金属线圈绕制、中间玻璃造型的沙漏时,眼珠子不动了,这是仿哈利波特魔法学院里的一个造型,中州独此一家,是在西郊一家小五金厂山寨出来的,这东西难在开发模具上,要是没人批量订货,厂家是不敢随意制作的。

这个不起眼的信息让帅朗长舒了一口气,郁结在心里的疑惑散去了一多半,要是源头在那儿,一切都说得通了,身边能把自己坑到这水平的,能数出来的不多,不过祁圪裆村的这个人肯定算一位。

“谁搞的……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帅朗心头掠过一丝不祥之兆,搓着前额一时想不通问题何在,信步到了店门前,直接进去了。

想了想,帅朗做了个决定,边打着电话邀着老黄几人,边踱步到了老许的摊位前,老许估计知道了帅朗的遭遇,深表同情地给了他一瓶饮料,拉着帅朗的手,直说不管他们干啥,俺和你站在一边,言辞凿凿,多有暗示帅朗之意,村里的关系其实也是一团麻,哪儿有利往哪儿奔。帅朗却笑着不以为然,要了老许样东西,饮料纸箱,这玩意儿多得很,老许愕然地看着帅朗拉了个箱子,又找了支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难看的大字:此房转让。

“不对呀,什么时候就钻进来了……”帅朗有些后悔,这些日子沉浸在温柔乡里不问生意了,还真没想到出事了,现在倒真懊悔没听雷欣蕾的话多来景区看看生意,这倒好,现在生意全被人端了。

尔后帅朗找了根细铁丝,拴到自己门店的把手上,一屁股坐在门前,当个西洋景一样让过往游客看着。不多会儿,这奇景落到了闻讯而来的老黄和罗嗦眼里,两人面面相觑,一左一右围着。

“哟,前期工作做得不错嘛……”帅朗暗道,一位沿路兜售的小贩从店里出来了,胳膊上一溜挂件,这种不纳税不交费的卖法还是帅朗在景区首创的,来源是当年大学里学长挂一身毛巾牙刷挨着宿舍推销。照搬到了景区之后,着实解决了不少村里闲汉的就业问题,不过此时进出的这家商铺,让帅朗狐疑了……他应该是从这里批发价拿货出去兜售宰客的,连这个法子也是帅朗发明的,做个店铺在这里零售批发通吃,闷声发大财。

长脸的老黄苦着脸道:“帅朗,不能刚出点儿事就打退堂鼓吧?咱们兄弟们商量着办呗。”

帅朗回头看看两个月前自己那个店,明显喷塑字已经蒙上了一层旧色,和这个档次差了很多,同样的名称,让帅朗觉得像吃了个苍蝇,惯于剽窃的,现在倒被别人剽窃了一下,那种怪异的感觉只有自己知道。

“少卖好啊,上次喝酒那天,你们就应该知道有人来景区联系销售工艺品了,怎么不跟我商量?”帅朗瞪着眼,翻烂账了。一诈老黄一紧张,帅朗知道田园说的没错了。

快到走到门前的时候,抬头看着两间连一间的商铺,装帧考究的大玻璃门,上面几个烫金大字:黄河工艺品商店。

老黄一讷言,咂吧着嘴,看着罗嗦和刚来的老皮,罗少刚赶紧劝道:“别介,帅朗,你这是干吗,多好个店,才干了俩月就关门,装修都可惜了。”

而现在有倒闭倾向了,这让帅朗心疼得像身上被剜了一块肉似的。单就今天的事而言,帅朗直觉也在利益上。景区除了利益还是利益,而现在这个时节,最大的利益恐怕已经从饮料上转移到工艺品生意上了。

有了尴尬,就没人说话了,先前几个人还商议着,觉得理直气壮,好歹帅朗也是一起长大的哥们儿,给的批发价比外人的都高,明摆着是杀熟,兄弟不就搞了点儿别人的便宜货不是,有什么过不去的……说是这样说,不过真见到了“此房转让”的牌子,又让几人觉得有点寒心,程拐闻风逃了,现在帅朗再一走,让人有那么点儿分道扬镳的感觉,特别是曾经一起那么风光,落得现在是上午查抄、下午关门转让,实在是悲催得。

店没事,帅朗远远地看到门已经关了,打着电话找田园和平果,站到店门口稍等的工夫,找着老皮所说的那个工艺品商店,就在身处的黄河工艺品店斜对面。帅朗这店一关,那边的生意明显红火了,进进出出的游客,和先前自己门庭若市的景象雷同,不用说,这是最直接的竞争者。稍等片刻,田园和平果说回村里还没回来,帅朗踱着步子朝着几十米外的另一个店面走去,不远,都是沿着上观景台阶修建的,一共三十间门面房,有一半经营业主是五龙村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在此之前都是坐地生意,而且都是经营者自己从市区淘回工艺小挂件出售,自从帅朗成了这里的总批发商,而且处心积虑地开发了几十种或剽窃、或抄袭、或打擦边球的产品,发动全村闲散人等挖掘景区市场,把这儿的生意着实向上推高了一个层次。

“这事闹得……这事闹得,这这……不叫个事嘛……”

车停到景区停车场上,帅朗下车的时候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心绪和此时景区一样乱,来往的游客、叫卖的小贩,依然一如既往地乱,几公里之外五龙村发生的事对于景区根本没有什么影响。繁华的景象,总能掩盖一切不为人知的勾当。

老皮看帅朗没说话,翻着白眼挨个瞪着,嘚吧说着,很没重点。半晌帅朗才掏出门店的钥匙在手里把玩着,玩味地说:“叫你们来不是算账,我看你们有点心虚呀,有什么心虚的,我也正好准备走了,凑个合适,告个别……有几件事我得安排一下,第一,饮料供货飞鹏只认我,甭指望我再给你们垫本,老规矩,先款后货,你们要干就瞎干着,你们不干,有人干……第二,这房子我转让,兄弟一场我先紧着你们,年租金十二万、装修两万,还有一万多块钱的货,凑个整数十五万,盘这个房子我付了一万转让费不要了,你们不管谁,单个要还是合伙要都成,给我凑十五万就拿钥匙,否则有人要我就转,不等你们了……第三,我是挣得最多的,没错,你们心里不平衡我理解,现在我是赔得最多的,你们平衡了……就这事,景区交给你们……”

于是,各有心事不欢而散了。程拐驾车先走,罗少刚和黄国强同乘一车也走了,连老皮也不拉了,老皮看着两辆远走的货厢,想想依然蒙在鼓里的帅朗,喟叹道:“哎,兄弟不共财,共财不往来呀……今夏这生意怕是做到头了……”

说完话,帅朗起身就要走,老皮紧张地拦着:“这……这说走就走?”

“不行,我得查查去,要是那王八蛋捅了老子,我找大牛去……你们帮不帮?”程拐一口闷气难出,问着罗少刚和黄国强,这两位却是面有难色地不表态,搞得程拐好不郁闷。

“不走怎么着?这事就冲我来的,我现在动都不敢动,一动肯定挨家伙,还不如走了给你们留个空间呢,最起码你们和他有联系了,什么话都好说,总不能把大牛招来火拼一场,到时候一分不挣反而赔不少,都埋怨我吧?……赶紧啊,景区房子可紧俏着呢,说不定过不了今天就有人打电话要了……”帅朗很有末路英雄的派头,这十几万赔得很光棍,人后心疼,人前装能,大大方方一说,大摇大摆地走着,直奔停车场去了。

“你们干的别拉上我啊,我可没弄多少。”黄国强给自己辩解着。

后面这仨斜着眼,你瞅我,我瞅你,也不好意思送了。回头看看挂着“此房转让”牌子的门店,罗少刚动心思了,身子挪挪问老黄:“要不要?”

“你别讨了便宜卖乖啊。”罗少刚推了老皮一把。

“要什么?”老黄问。

这儿的气氛又变了,程拐、罗少刚、黄国强,都盯着佝腰侧头的老皮,目光中一点儿善意都没有,老皮看看这仨后生,翻着白眼道:“你们别吓唬我,纸里包不住火,当初我就说这事不能干,别家给得便宜也不能要,现在好了,我看十有八九是那家捣得鬼……”

“店面呀?”罗少刚诧异道,“这店一个月挣三五万很轻松啊。”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帅朗回头问,老皮吞吞吐吐说有两三天了,帅朗嘴唇动动,什么也没说,上了车,一溜烟朝五龙景区驶去了……

“你要什么,你还要不要脸!”老黄急不择口,骂上了。

“嗨,帅朗,等等……”老皮追着刚到车前的帅朗提醒着,“对了,五龙景点刚开了家卖工艺品的店,摊铺得不小,租了两间门面房呢。”

“没听他说嘛,经营了两个月,还是原价给,有什么客气的,咱们累死累活,给他挣了百把十万,现在致富一走,扔下咱们还没脱贫呢?”罗少刚悻然道。

怕就怕这个,整了你都不知道是谁,帅朗安排着众人,往车方向走去,老皮一追问咋办,帅朗头也不回地说:“啥也不办,等等,要是光报复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后加倍注意……要不是报复,而是有目的,那就得等目的明确了才能想办法……”

“要说你去说,我不好意思说。”老黄有点踌躇。

“不可能,我在旁边看的,他就不知道是我。”程拐正色道。

“那你出一半,算咱俩人的。”罗少刚当着家,老黄在考虑着,俩人商议尚未定论,看到了旁边的站着的老皮,罗少刚估计是见他有份心思一指门店:“老皮,你干不干,反正都这样了,他迟早要知道,总不能哥几个都分家了,还跟钱过不去吧?”

“要不是那家卖工艺品的,程拐,你可带人砸过人家玻璃。”黄国强提醒道。

“我算了,秋后还要回家种地呢……你们干吧。”

程拐立马接口了:“不可能,你们动的手,他和我过不去有什么意思。”

老皮摇着头,径直走了,恰如先前所料,今夏的生意到了尾声了,要是这俩分不清轻重的货来干,尾声恐怕要来得更快……

帅朗狐疑地踱着步,那几位面面相觑着,罗少突然想起什么来,提示道:“不是那个卖脉多假饮料的吧,被咱们赶出去的那家……”

车停在陇海路寇仲水产经销公司的门口不远,帅朗又看了看手里的单子,那个陌生的吴奇刚名字和那个熟悉的祁圪裆村地名,虽然最重的怀疑还是放在这里了,可依然有点诧异这些阴魂不散的骗子又找上了自己,而且不知道是怎么找上的。现在自己能找到的地方,就剩这一个地方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谁都能想明白,帅朗奇怪地挠着脑袋自言自语:“你们说有人背后举报我相信,可没见过工商、文化和技术监督这么上心呀?景区一二十家商铺,货架上一多半都是假冒伪劣,怎么就跟咱们过不去……就有人想接咱们的生意,也不能这么快呀?”

看看时间,下午五点,帅朗整整衣领,拍上车门,进了门廊,敲着门房,还是那位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缺一条胳膊,对着帅朗笑了笑,帅朗还没问,那人就说:“都在,等你上去。”

帅朗愁过了,反倒安静了,安静了,能想到的问题就更多了,看着众人解释道:“程拐批量存货每周就一次,今天大批量货刚来就有事,能有这么巧?哪怕再晚一个小时,就能分出去三分之一……就这么巧,刚来就被端了?还有,我这批订货也是今天刚到,不能挤一块儿正好都给端干净了吧?”

估计是这帮王八蛋……帅朗翻了一眼,直上了钢筋焊着的楼层,三楼,推开门就见黄晓龇着大板牙笑,帅朗笑着挖苦道:“哟,黄晓,你师爸都伸腿瞪眼了,你龇成这样,快跟他一样了啊。”

“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肯定是……”

黄晓被呛得一愣,想说什么,不过马上来了个急刹车,一扬头,不说了,生怕自己说漏嘴似的。

几个人应着,看帅朗如此发愁,都没有走,老皮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帅朗,不是有人故意整咱们吧?要不不能捅得这么准嘛……”

帅朗也不理会,径直走向经理室,那个在这里找到一个三千月薪的工作的地方、初见古清治的地方,直接推开门,进去了。

老黄和罗嗦点点头,接着帅朗又安排老皮收拢手下那帮子扛饮料卖货的,到村里找个其他的地方暂住,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能保一点儿算一点儿,否则就只能全部撤走了。不过在场的人也心知肚明,旺季过后,接踵而来的就是连续滑坡,到了秋后人冬,销售连旺季的两成都赶不上,到时候同样要裁减一部分帮手。

寇仲一个人,偌大个个子,四方大脸,好似受了古老头儿的感染,此时掣着电热水壶倒着水冲着茶,一伸手,请帅朗坐下,不动声色地问:“我每天都在这儿等你,等你好久了,终于等来了。”

“罗嗦,老黄,你们通知一下明天的配货改地方,就直接在停车场,村里那地方恐怕一时半会儿没法用……饮料生意是好不容易盘下来的,虽然销量滑坡,可总比没有强,这生意不能丢了。”帅朗又道。

“我这不来了吗?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帅朗问道。

程拐一听,苦着脸点点头,有点痛不欲生地抹了把鼻子。

“本来不想说什么,不过你能找到这儿,那要说的就多了,别急,喝杯茶……”寇仲倒了杯殷红的普洱,做着请的姿势。真到了这儿,帅朗反倒平静了,嗅了嗅,挑恤地说:“寇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其实也不难查,过不了三天我也能查个水落石出,真要是你们砸我生意,别怪我也胡来啊,我十万块雇一个团民工,天天来你这儿扔板砖……”

又过了半晌,看几个人一筹莫展地都盯着自己,帅朗不能装蔫了,安排着说:“程拐,老办法,你先躲一段时间,把你那帮卖盗版的都打发走,风头过了再说。”

钱壮英雄胆,这话说得豪气,表情那叫一个痞气,听得刚进门的黄晓龇眉瞪眼,寇仲哈哈笑了笑,挥着打发走了黄晓,倒着茶,不闪不避地笑道:“我相信你干得出来,所以我就简单地告诉你,没错,是我。”

苦呀……这才知道什么叫苦,比苦菜花还苦,程拐不闹了,罗少刚吧唧着嘴,黄国强一脸难色,老皮不知道怎么安慰帅朗。大伙儿跟着帅朗一起干的,现在领头的眼看着要栽个大跟头,以后怎么样可不敢想,这个难关能不能过去都两说。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帅朗起身,很气愤。

这才叫赔大发了,一边是盗版,一边是三无产品,真被工商揪着,那是一堆麻烦事,别说要货了,不罚你就算好的了。

“不过也可以说不是我……”寇仲又说,看着帅朗身形一动,笑道:“我想你一定有很多疑问,难道不想听听,我是怎么把你在景区的钉子一根一根拔了,不想听听,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盗版书的准确到达时间……或者,也不想听听,我们是怎么在你沉浸在温柔乡时,拿到了模具和设计……”

半晌,帅朗吸吸鼻子,打掉牙往肚里咽地说了句:“今天的两车货值十六万七……白所长说了,他们事先根本不知道,是区工商局和文化局来人查的,直接奔咱们住地去了……”

转过身的帅朗听到最后一句时,身体僵住了,回过头,几分不信、几分不敢不信地看着这位寇大个子,这一句,恰恰重重地敲到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于是,帅朗狐疑地坐下了。

“别看我。”

寇仲以一副得胜者的表情悠哉地说上了:“……其实不是我整你,是你身边的人在整你……”

得了,外患未除,内讧先起,三个人你骂我一句,我推你一把,互相埋怨着,老皮上来拉着这哥仨,示意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天没吭声的帅朗,此时才想起了,这儿还有个更背的,三人面面相觑,蹲到帅朗跟前,默不作声地看着眉头打成结的帅朗,有点替帅朗难过了。

“我身边包括我在内都没个好鸟,你收买这号烂人,没必要这么得意吧?”第一句话就被帅朗呛住了,寇大个子相貌堂堂的国字脸,此时在帅朗看来,怎么看怎么想擂上一拳。

正哭丧着的程拐不哭了,一抹鼻子站起来叫嚷道:“你们没赔,你们不心疼……平时你们好像没卖没挣钱似的,挣钱时候怎么不说连累,看着我倒霉你们还高兴是不是?”

“呵呵……你倒有自知之明啊,这么评价自己。”寇仲笑了笑,冲着茶,倒了冷的,续上新水,给帅朗又来了个请的动作。帅朗没动,等着,源头就在这里,倒不着急了,心思转悠的却是怎么来个以牙还牙,或者已经开始揣度,这些人搞这么多事情的意图何在。怪不得觉得黄河景区工艺品店里那几个实打实地像生手,敢情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那个吴奇刚尚未谋面,不过帅朗估计,是这一伙的错不了。

“就是,那两车货可刚卸,帅朗赔了多少……”黄国强也踢了程拐一脚。

“从哪儿说起呢?”

帅朗不撒,那几位可不饶了,罗少刚气没地发,嘭地踢了一脚程拐骂道:“你去死吧,整盗版,把工艺品也封了,都他妈受你连累了。”

寇仲以问代答,笑了笑,或许无从窥到帅朗此时阴冷的表情下掩盖着的阴暗心思,笑道:“从廖厚卿说起怎么样?或者从你被警察带走,四月份那次,你几个朋友找上我说起?要不直接就事说事,说说今天怎么回事?其实查抄的时候我就在不远处看着,你的表现很出乎意料啊,我原本还想着真打起来,不好收场呢……”

帅朗几步站到程拐面前,无言可慰了,对于盗版,这哥们儿是矢志不渝,屡查屡卖,几起几伏不知道多少次了,每回被文化局抄了都这德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一场,回头还是重操旧业。你看这会儿一手抹着鼻子、一手拍着大腿,要多凄楚有多凄楚,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说起来出事这是导火索,现在连帅朗也不好意思再往程拐伤口上撒盐了。

“花了多少钱?”帅朗挠着腮帮,莫名其妙地问了句。

路转回头时,看到了几位兄弟,都在货厢前等着,罗少刚、黄国强、老皮围上来了,还有位没围上来的,如丧考妣地席地而坐。一见帅朗,眼泪哗哗的,边流泪边拍着大腿哭丧道:“赔死我了……五万册呐,全给端了……哪个全家死绝的王八蛋捅了老子了,辛辛苦苦几个月,又回到解放前了……”

“哟,成本不低,连开店带上货再加上送礼,得有好几十万了。伤人一万,自损八千,向来如此,你的损失不是什么问题,我们各有所求,如果谈得拢,你的损失一定会找回来,怎么样,有兴趣谈吗?”寇仲轻飘飘地扔了个诱惑,观察着帅朗的表情。

人无百日好呀,刚顺溜了两天就栽跟头,帅朗驾着车匀速行驶在村路上,有点莫衷一是,掠过眼前的山林、村道、水塘和远远的黄河,这个让他摆脱失业贫穷困挠的地方,此时的美景也在眼中蒙上了一层灰色。

没有什么表情,帅朗看似根本不在乎这仨瓜俩枣似的,寇仲正待加大砝码时,帅朗打断道:“那个我兴趣不大,生意嘛,你来我往,我争你抢,谁抢上是谁的本事……我问你,廖厚卿怎么会和你们有关系?”

这下跟头栽大了……帅朗计算着损失,八月份因为天气原因,饮料销售和前两个月差姥姥家了,各式工艺品的销售也和上个月差了不少,本来就不怎么景气,这下子雪上加霜,赔上一批十几万的货,那可真是结结实实把真金白银扔水里打漂了。

“呵呵……我们经常需要人手,当然和当猎头的廖经理有联系喽。坦白地说,我们原先准备通过廖经理把你置于我们视线之内,没想到你根本不领情……不过廖经理发现有一次你吃饭,盯着那位雷女士的眼神不怎么对……所以,就找到你的软肋了……”寇仲笑道。貌似朋友间开了个小玩笑,不过正触到了帅朗最疼的地方,舌头此时在牙根上打着圈晃悠,盯了半晌还是那句:“花了多少钱?”

惹谁了?帅朗的脑海里掠过不少人,推销饮料的小批发商被咱赶过,兜售工艺品、纪念品的小贩小商,被兄弟们撵着追打过;还有景区同时做生意的商家,免不了有眼红饮料和工艺品生意的主儿,哪个人都可能成为潜在的敌人。

这个寇仲听明白了,是问那个女人的价钱。

帅朗正说着,白所长蓦地挂了电话,搞得帅朗好不郁闷,先前的担心全部应验了,应验得这么准,这么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帅朗放了电话,发动车继续往前走,已经脱离了五龙村的视线,正往高速路口的方向走,几个兄弟都聚到那儿了。对了,帅朗又想起了让他脑麻的事,现在是十点多,这个时间,恰恰是兄弟几位都分赴各景区上货的时间,查抄的队伍几乎是长驱直入直捣窝点了。

“不多,五万,虽然不多,不过对于月薪三四千的雷女士还是有吸引力的。何况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让她经常性接触你,把你置于我们视线之内……看来你的名声不怎么好,我和雷女士谈的时候,她好像还很不乐意,说不怎么想和你这号混混儿有太多来往,后来我亮出了和廖厚卿的私人关系,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接下来就顺理成章喽,你想起做工艺品生意了,她正好投你所好,意外的是你们不但搞出了点儿名堂,还搞到床上了,逼得我们不得不又多花了十二万才拿到十二家生产厂家的名录和你们的样品图。”寇仲不动声色地说着,此时应该看到痛不欲生的男人遭骗表情,不过同样没有,他有点微微诧异帅朗能这么沉得住气。

“景区不都卖这玩意儿,管委会让我们推销的景点图都是盗版的……嗨,白叔……”

果真是沉得住气,帅朗眼珠一动不动,盯着说话的寇仲迸了句:“你撒谎!”

“你快拉倒吧啊,能不往下查你们就不错了,还想要东西,你那是什么东西知道吗?三无产品……”

不相信,一千一万个不相信,尽管理智告诉帅朗应该是真的,否则不会背到这种程度,可他还是抱着万一之想,不敢相信天天耳鬓厮磨的雷欣蕾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喂,白叔,您给看看找谁去,把我那货要回来,十几万的货呢……”

“自己听……”寇仲拉着抽屉,扔出个手机来。帅朗没动,瞪着寇仲。寇仲干脆翻查着手机内容,找到了音频文件,放出来了……

“得……得了,甭废话,让折腾盗版书那胖子赶紧滚蛋,你等我电话,我看看主事的是谁……”

“寇老板,这事我真不想干,怎么听着像间谍呀?有意思吗?”雷欣蕾的声音,很为难地说。

电话里,白所长说着自己的分析,一直以来在景区帅朗第一站混的就是景点管委会里的一位主任和这位白所长,现在看来这两位对此事挺上心,问题主要还是归咎在帅朗这个惹事娄子身上了。不过越这样说,越让帅朗一头雾水,不太相信地说:“不可能呀?我算哪根葱?还劳局长亲自来?”

“对你可能没什么意思,对我们就有意思了,这样吧,你开个价,以三个月为限,到九月中旬,很简单,请他吃吃饭,出来玩玩,有什么开销算我们的,我们付报酬都是额外的……”这是寇仲的声音。

“不是你就是你身边的人啊,今儿是区文化局、工商局和技术监督直奔着你们就来了,还到派出所要求协助,我们还没动,人家就把你们给端了……这可是区工商局一位分管市场的副局长亲自带队,你一准把哪个不能惹的人物惹了……”

“不合适,不合适……我们以前是同学,他这人整个就是一无赖,他要赖上我怎么办?还是别打交道的好……”蕾欣蕾的声音,这个声音帅朗如此熟悉,以至于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跳跳,那是火了,上火了。

车里的帅朗莫名其妙愕然回道:“没有呀,我这个月连门都没出。”

“三个月,两万……”寇仲的声音。

“小帅,你又招惹谁了?”电话里,白所长问着。

“三万……”寇仲的声音,在加价。

装车、贴封条、录像、清点……又来了一辆车,连现场都给录走了,一旁看着现场的白所长也有点心疼,悄悄地踱到远处,拨上电话了……

“四万……”还是寇仲的声音,还在加价。

白所长对着围观的群众,义正言辞地嚷了几句,把几位瞅空跃跃欲试的后生训斥了一番,好歹把人又撵散了一批,不过走的人也听明白了,所长的话在暗示着,这是区里统一行动,不是景区派出所和工商局跟大家的钱包过不去……

“那好吧,给你三个月整五万,实在不行我找别人……”寇仲最后通谍了。

“散了啊,散了啊,这是区工商局、文化局的统一行动啊……是为了净化景区的文化市场,查处假冒伪劣,谁也不准闹事啊,你们几个后生,还看什么呢?我可认得你啊……今儿谁闹事,回头可得到派出所说话啊……”

等了很久,才听到了结果,雷欣蕾踌躇的声音:“……那我……试试……”

人呢?查抄队伍带头的回头再一找,人不见了,纳闷上了:敢情做好事的,都喜欢不留名……

声音稍停,帅朗使劲地捂着眼睛,抹着额头,一副被人揭了老底的德行。先前还以为哥这翩翩风度倾倒了校花,现在一度树立起来的自信瞬间坍塌了,一直以来自以为咱已经发财了,已经帅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了,岂不知在别人眼中,特别是在帅朗在乎的人眼中,无赖的形象根本没有改过。

“谁呀?得好好表彰表彰,现在群众的觉悟高了……”白所长打着官腔。

“还想听吗?”寇仲找着另一个音频文件又播放开了……

这下胆子壮了,又是十几人的队伍,都是景区派出所和工商所的,查抄的看样子是兄弟单位,胆子壮了,吆喝着继续装车,这边有位带头的男子迎了上来,拉着景区派出所白所长的手谢了一番,直说刚才真惊险,差点儿打起来,亏是村里有位懂法的拦住了……

“我再付你五万,生产厂家的名录、设计图样还有使用的模具给我怎么样?对你来说就是举手之劳。”寇仲的声音。

说着踹了一脚,把人踹到人堆里了,十几个闹事来的,看着当家的发话,倒也不敢强自出头,四散着,跟着罗少刚一溜烟蹿了。帅朗扬着手臂在人群围成的弧线圈里挨着撵了一圈,不时给认识的人说着小话,一会儿工夫,人群倒避让开了一片空地。总算没打起来,几位被挤进院子的查抄队伍这才壮着胆子出来了,盗版被全装车了,货拉了一半,正不知道是不是继续的时候,路面上响起了警报声音,警车又带着四辆标着工商执法字样的面包车来了。

“这个是我下了大工夫的,我们订制的产品在景区非常畅销,寇老板,您觉得它只值五万?”雷欣蕾的声音,在要价。

几声叫嚣,武器一停,帅朗又奔到车前,把车上推东西的俩后生拉下来,推进人群里。罗少刚火冒三丈刚上来,帅朗一把拧着胳膊来个擒拿动作,附耳小声厉斥道:“快走……你想找死呀?穿制服的敢打吗?回店里把东西搬走,门关了……”

“八万……”

帅朗心里一急,快步奔上来了,挤着人群高喊道:“别打、别动手……都住手……听我说……”帅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门口,一扬手臂,空中纷纷乱飞的武器立马停了……哟,领袖来了,都等着发话呢。不料平时颐指气使的领袖今儿蔫巴了,一挥手说的是丧气话:“大家都回去吧……人家依法执法有什么好看的,阻挠人家执法,这不是对的……我看谁还扔呢……你们,下来,滚,滚远点儿……”

“十万……”

“坏了,要出事……”

寇仲连加两次价,都没有听到回音。

对恃起来了,叫嚷起来了,有人带头,村里人也闹起来了,自然都和闹事的站一边,指着被堵到院子里的查抄队伍叫骂,还有在这里做工被赶出来的几个老娘儿们,断了财路了,拍着大腿骂得还不过瘾,随手拾着地上的石头蛋蛋、土坷垃垃、鞋帮底子,朝查抄队伍就干过去了……

“十五万……少了我不能给你,即便从你这儿得不到,单凭给帅朗供货的提成也能挣到这么多,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雷欣蕾狮子大开口。

人潮一下子把十几个人的查抄队伍挤进了院子,尔后有人爬上车,忽拉拉往下推东西,跟着泼喇喇一阵脆响,帅朗心痛如绞,玻璃制品都成渣了……

“再给你加两万,十二万,你要多出这个数,我就自己想办法,大不了我雇上几十个人,挨着中州小厂拿着样品问看谁能生产,不过费点儿时间、花点儿力气而已,到时候你可一毛钱也挣不着了。再说咱们之间是相互制约的,帅朗要是真要知道你和我们有联系,你马上就挣不到提成了,到那时候,这玩意儿你白给我都不要……怎么样?十二万。”寇仲在威胁。

“打打打,干死他们这帮土匪。”还有位卖盗版的在喊。

“……好吧,就十二万,我要现金……”

“搬下来,兄弟们,搬……”老皮手下的人在喊。

雷欣蕾的声音,被说服了。

“我看谁敢拉,不想活了……”罗少刚在喊。

很简单的事实,印证了帅朗的直觉,也印证了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事。

“放下,把我们东西放下……”黄国强在喊。

声音停了,沉默了好久,寇仲似乎有意给帅朗一个思考的空间,一言未发,只是把帅朗没喝的茶水倒了,又换上了热的,换了两次。在听着两次讨价还价的时间里,帅朗仰着头面朝天花板,保持着一个懒散和奇怪的坐姿,似乎在想像和对话里的这个女人的缠绵,似乎在平静地接受着这个不容回避的现实,半晌保持着不动的姿势说:“你想拿这个打击我?可能你要失望了,做工艺品的意向是我的,可设计和模具都是雷欣蕾和厂家的人一起做出来的,严格地说,就是人家的东西,卖给谁是她的自愿,你给我听这个,有什么意思?”

正在心里无着的时候,又乱了,一拨人从货厢里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罗少刚,挥着拳头,一群二杆子后生直朝查抄的队伍冲上来了。

随着后边那句话,帅朗一仰头,坐直了,有几分不屑地盯着寇仲,那意思是,哥不在乎。

院子里堆得成件的无标识纸箱包装,正被几个穿工商制服的人往车上搬着,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开了两辆货车,吆喝着,把里面的门封了……另一位对着围观的村民解说着,根据群众举报我们依法查抄这个制假贩假窝点,希望有知情人积极举报货主啊……听得帅朗心虚地步子都不敢往前走了,不少村里人看到帅朗了,眼珠子转悠着,都没吭声。

当然不会不在乎,即便有这种倾向寇仲估计也是装出来的,笑了笑,没有揭破,只是竖了竖大拇指道:“有度量,师爸说过你是骗子中的君子,小人中的大人,看来没错……”

“惨了……连老子订货也要查抄……”帅朗走了离房子不远的地方,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

“你说那个死人呀?呵呵……死都死了提他干吗?对了,盛小珊和你们也是一路吧?故意让盛小珊告诉我他的死讯……你师爸到底死了没有,不会在哪儿还魂又回来了吧?要不不至于这么阴魂不散呀?”帅朗反问着。

“死程拐,把老子害惨了……”帅朗暗想着,趋步慢慢向窝点走去。

寇仲神神秘秘,笑而不语,否认和肯定都没有表示,有点讳莫如深。帅朗对此有点无语,隐隐嗅到了此事背后阴谋的味道,理论上讲,景区那点儿生意还不在这些人眼里,既然不在眼里,那肯定是另有所图了……对了,鉴宝!

熙熙攘攘比赶庙会还热闹,路边就有不少人围观着,村口山寨加工厂此时围了几十人,进进出出都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搬着院子里的东西……这叫查抄,和在机场路捅了人家那个窝点景象基本雷同。

帅朗眼皮跳了一下,想到了这个最大的可能性。不过他也没有揭破,指节叩着脑门,看着寇仲神神叨叨的笑意,捋着思路问:“那田园和平果两人中,有一个肯定和你们搭上线了是不是?否则不可能同时都来投奔我,否则雷欣蕾也不可能恰巧知道我想做工艺品生意,第一次吃饭就谈到这个了,很投机。”

帅朗一路急驰着,直接从高速路直达五龙村,到了村口,嘎声急刹车,果真是坏菜了,菜坏得还很厉害……

完了,只要沾上骗子的,估计都着道了,不管是雷欣蕾还是田园、平果,还是那些烂兄烂弟,本来就各有心思、貌合神离,要是有人在里面乱捅一气,恐怕要合起伙来挤兑自己一个人。

坏了,坏了,哥那店,连工商注册和税务登记都没来得及办……

“聪明,猜对了……”寇仲赞了个,笑了。

坏了,坏了,帅朗猛拍脑袋,这些玩意儿都是三无产品,小厂家是悄悄出货不上账,卖家是出手成现金,各挣各的,不查没毛病,一查都是问题……

“是哪一个?还是两个都是?”帅朗问,底线冲破了,没有下限了。田园和平果俩货都是穷得提不起裤子来的主儿,帅朗收买这俩货干什么事,给几百就管用。

坏了,大意了,这几样生意不能挤一块儿,咱那到货的工艺品可都是现结算,连税都没交过……

“你猜?”寇仲开了个玩笑,没点破。

坏了,一车有多少帅朗心里有数,足够把程拐抓进去判两年都不冤,即便不抓,查到谁头上罚谁个倾家荡产那算是轻的……

没点破是肯定有了,帅朗大张着嘴叹了气,有点想通了,很不爽地说:“哦……先想收买我,没收买成,然后想着通过廖厚卿绊住我,也没成功,于是就找了雷欣蕾,正好田园和平果失业,被你们唆导来投奔我,我想到了工艺品,正好借此让我和雷欣蕾拉近距离……所以我干了些什么你们都清楚了,有田园和平果两人,景区生意的运营你们也了如指掌了……等拿到模具和设计,有了和我们同样的货,私下收买罗少刚、黄国强、老皮还有程拐那几个货更容易,只要东西便宜他们就敢要……通过他们再网罗村里跑零售的,把价格压低,形成一个我吃得太黑、不如找你们合作的局面……等一切水到渠成,抓住盗版这个由头,就把我生意掀了,是吧?”

坏了,电话里罗少刚火急火燎地汇报了句:快回来,工商和文化的把咱们窝端了,程拐的一车盗版杂志全给抄了……

想通了,全想通了,不过已经晚了。帅朗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晚点儿知道真相,总比懵懂无知强。

想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一看是罗嗦的,估计又是请教生意上的事,放到了耳边,只听了一句话,帅朗的心思一动,车打了个趔趄,跟着扔了手机,急速来了转弯,直朝景区驶去……

“基本就是这样,过程繁复,说起来也不难,原本我想你会中途发现,可没想到你陷进女人裤裆里根本出不来,要不是今天正式开始,没准儿你还发现不了……不过你也不错,没用几个小时就找到我这儿了。”寇仲笑道,像出个小难题,而帅朗勉强地给解了。

“哦哟,这跟爸怎么说呢?”帅朗为难地自言自语着,要搁半年前没准儿胡乱就上个班得了,可现在,实在觉得那种生活方式一点儿都不适合自己。偏偏又觉得没法拂老爸的一番好意,要不就只能胡乱应个卯去上个班了,反正吃闲饭的多了,就是不知道好办不好办。

“那……你们这身份撬动工商局和文化局没问题,可程拐运盗版这个秘密,谁能知道……”帅朗眼睛一亮,很嗝应地说了句:“你肯定是让他们窝里斗,不是田园就是平果把消息告诉你们了,只有他们俩在盗版上不挣钱。只有他们俩在门店能看到运送车准时到达的时间。”

帅朗出了公司大门,驾车上了路,思谋着先到凤仪轩给盛小珊两张票,再多没了,谁让票紧张呢?交待了那里,回头还得回家一趟,别让老爸急火了开着警车找上门那可难看了……只不过这事实在不好回拒,老爸的观念是靠着大树好乘凉,靠着公家好吃饭,回家估计又是一通大道理,再怎么说也是公家两千工资发到老死还有十个月抚恤,比做生意挣一百万都强。

“呵呵……聪明,就是这样,为利所驱,人之常情,更何况你这几个哥们儿和你这俩朋友本身就不合。”寇仲笑道,忍不住有点欣赏对方了,这些曲折拐弯一点即通,反应确实比常人快,如果不是耽于酒色的话,说不定还没这么容易得手。寇仲又笑道:“只要有人告诉我盗版到达的准确时间,剩下的事就更容易了,更何况这是合理合法的份内事……呵呵。”

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彼此的交集是短暂的,寻找一种自我的生活方式才是长久的。其实现在的生活方式帅朗倒挺满意的,有点小钱花着、有个喜欢的人想着、有帮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再有个安乐的小窝,足够让人生活得心满意足了。其实想想,就算追求再高,理想再宏伟,即便全部实现了,对于男人来讲,还不是就要这样的生活……

“那这为什么呀?咱们可无怨无仇啊,寇老板,我可没害过你呀?”帅朗反问道。

陈秘书不理会帅朗的客套了,帅朗开了个玩笑出了办公室,走了几步,想着已经在这里荣升销售经理的杜玉芬,循着找到了她的办公室,敲了敲却没人,打电话又怕打扰人家,干脆下楼来了。

“你第一天出来混呀?有些事非要讲出道理来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这个法则从来就没有变过……你抢了景区每月几十万进账的饮料生意,林鹏飞害过你吗?在你们之前景区做工艺品生意的两个门店、十几个零售商,不是被你们挤跑了,就是被你赶走了,他们害过你吗?你们搞饮料生意把市区不少批发商整得哭笑不得,他们也害过你吗?”寇仲眯着眼笑着几句反问。

“得了呗,你是有事光卖嘴皮,正经没见一回……”

几句话把帅朗问得尴尬难言了,侮人者人恒侮之、欺人者人恒欺之,既然出来混,心里都明白,敢坑人就别怨被坑得狠。只不过这一次,帅朗被坑得稀里糊涂、不明不白,辛辛苦苦描绘的大好前程,一夜之间俱化成泡影,而坑人的却一直这么笑吟吟的,仿佛就是小孩过家家玩了个游戏而已。

“OK……那您忙,陈秘,改天请你出去……”

妈妈的,这是诱不上船,逼我上路……帅朗心里暗道,明白寇仲的意思了。唯一有点不太明白的是,以自己长得这么不帅、女人一个都没倾倒,何故就倾倒了这么一群骗子,还对自己不舍不弃地追了好几个月?

“最后两期林总自己要去看看,能给你匀出两张就不错了,刚开始没什么看点,越往后好东西越多,听说有个汉玉瓶都炒到三百多万了,林总和一帮朋友也准备去观摩观摩……”陈秘书头也不抬,写着几行标注,半天才顾得上抬眼看看帅朗:“喂,不能太贪心了啊,这一个月林总的票都被淘走了……”

“你……好像还有话……没有问。”寇仲也看出了帅朗的心思,出声问着,只等着他问到那个主题:目的。

“耶,怎么才两张,还有两期呢,两张怎么够?”帅朗拿到手里,不乐意了。

却不料帅朗一反常态,点点头,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谢谢啊。”

“嗯,来了……怎么,您不欢迎我呀?”帅朗厚着脸皮,胳膊支着靠在办公桌前,天天和林总在一起,帅朗这身份自然入不得秘书眼里了,拉着抽屉拿了两张票拍到桌上:“忙四季度计划呢,别捣乱。”

“谢谢?”寇仲迷懵了。

人走了,帅朗狐疑了片刻,驾着车进了飞鹏饮业大院,下了车直上办公楼层,敲响了陈秘书办公室的门。一进门,陈秘书一翻白眼,继续低头写着什么,随意问道:“又来了?”

“对,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帅朗剜着眼,像在说反话。

帅朗见那四辆车中有三辆是奔驰,两辆轿车一辆越野车,倒是林鹏飞的奥迪看不入眼了,不用说都身家不菲。此时帅朗又开始怀疑那个玄学老头儿又准备憋什么坏水了,像林鹏飞、华辰逸这类人可好骗了,甚至根本不用骗他们,把他们拉出去应个景都能骗倒其他人。

寇仲愣了愣,倒不知道该怎么样和这人交流了,先前想过真相摆出来的后果,可能是悖然大怒,可能是痛悔不已,可能是虚于委蛇,也可能是一拍即合,只不过实在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性。斟茶的寇仲一时忘了手里的壶,愕然地看着帅朗,很平静,平静得像根本没事发生的样子。

“这个老托,不会又骗谁来了吧?”

于是,僵持了一下,寇仲的手颤了颤,莫名觉得有点害怕,从帅朗眼睛里透出来的平静和镇定,实在不是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微微的失态,让壶水溢出了茶碗,浓浓酽酽的茶色沿着碗身流下。

这玩意儿帅朗出行必备,还是高倍数的,有时候看远处的美女,有时候看路边不显眼的交警。此时镜片里反馈回来的面貌确定了他的想法,那个认识的人是华辰逸,汽贸老总,华夫人也在,之后出来的是林鹏飞,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说说笑笑的七八个人,四辆车,不过人群中还有个熟悉的面孔,是王修让会长,就是那位给古清治当托的老头儿,有玄学会长的身份。

失态了,寇仲暗暗自责了一句,实在不应该发生。看着帅朗根本没有询问目的的意思,反倒是寇仲先入主题了,发了支烟,帅朗摇摇头没接,寇仲自己点着烟,缓缓地说:“别担心你的损失,就十几万的货,损失我们包赔,景区我们支起来的两个店送给你如何?再附带一批十五万的定货,总价不低于五十万……”

从龙湖区到北郊十几公里,帅朗凭着记忆绕过了几个经常有交警盘查的路口,开着貌似崭新的坐驾驶上了外环路,远远看到飞鹏饮业的标识时,心情放松了。车驶到了大门口,帅朗放慢了车速,很慢,因为他看到了一群人出来,有认识的人……心蓦地泛起狐疑,干脆不走了,停到路边,架起望远镜远远地看着。

“甭客气,您自己留着,我不要。”帅朗不动声色道。

好长时间没想起那个女人了,在身边能感受到的依恋和想念中的温存之间,该怎么取舍帅朗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为什么?”寇仲不解。

生活对于帅朗似乎已经揭开了新的一页,每每憧憬未来的生活帅朗总是充满了希翼,有时候坐下来细想,觉得娶了雷欣蕾成个家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毕竟记忆中除了老爸的粗暴就是四周的冷眼,从未感受过来自异性的关怀。对于雷欣蕾的迷恋,已经渐渐取代了心里深藏着的那个俏影。

“什么我都干,就是不喜欢拿别人施舍的东西。”帅朗给了个另类的答案。

这类车上路得小心,拉过雷欣蕾两回,不过自打见了交警帅朗急火了开着车乱窜之后,雷欣蕾连他的车都不怎么敢坐了。帅朗想想这妞处处小心谨慎为自己着想的样子,每每总觉得有点亏欠了她一样,所以也格外呵护她。

“呵呵……随你,很有个性,不过如果你被打回原形的话,我想不出你怎么发挥你的个性。”寇仲嘲讽了帅朗一句,帅朗脸皮厚得像浑然不觉,寇仲干脆指摘后果道:“呐,你看到了,这是个人肉换猪肉的年代,我们其实都活在骗局中,和你同床共枕的女人,其实是同床异梦;和你肝胆相照的朋友,不过是锱铢必较的市侩;和你惺惺相惜的兄弟,不过是明枪暗箭的小人,你看到了这么多,难道对他们还抱有幻想?”

车倒不一定能吓住谁,不过说出只花了三万的价格一准能吓住人,黄国强开黑车那帮哥们儿倒腾回来的,搞了个套牌,这么能彰显身份的便宜货,帅朗还真觉得划算。到了车前,优雅地开门,上车,从车位倒出来,鸣着喇叭,和门房的小保安打个招呼,自打给保安塞了两条烟之后,就算半夜来这儿,保安都是立马开门不带含糊。

“他们是什么人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帅朗道。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是从温馨和惬意中开始的,人一走,就剩下帅朗一人了,悠哉悠哉地吃完,收拾了碗筷,草草打理下形象,锁门下楼,到了楼门口摁摁车钥匙,一辆黑色的奥迪鸣着警报。对,这是帅朗新买的车,在这个遍住工薪一族的单身公寓,很扎眼。

“你知道恐怕你也挽不回来了……你的朋友平果给我的消息,也就是说你的朋友捅了你哥们儿的盗版生意,你哥们儿要知道了恐怕轻饶不了他,又是你门店里的人,会不会迁怒于你那就说不准了……你们几个哥们儿呢,确实也没几个好鸟,我们私下一联系供货,他们把价格几乎压到了底线,不过我还是给他们了,他们这么便宜能拿到货,不知道对于以前你给他们的价格会做如何想法?还有,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啊,我听说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叫韩同港,是个实在人,你们同租快三年了,他要是知道你和他最喜欢的前女友上床了,不知道会不会犯病……啧啧啧……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羞辱你,一点儿都不稀罕……”寇仲下猛药了,说得帅朗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点咬牙切齿,不过没有发作出来。

“算了,你开那车还不知道怎么来的,省得我看见交警腿软……”雷欣蕾说了句,开着门,回身给了个再见的笑容,关上门了。

看来性子磨得不错,即便是这么恶心的话都没有把帅朗激怒,只是露出了几分横相,又强自压抑下去了,寇仲觉得这个火候差不多了,真正的后果是什么帅朗应该知道了,就听寇仲点破道:“……你没有逞匹夫之勇,这点很让我欣赏……不过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一次不管你怎么脱胎换骨,都要被重新打回肉体凡胎了,存货被查抄赔了十几万,门店栽进去应该有二十万吧,如果我们在景区扎根,之后你可能连一毛钱进项也没有了,甚至我们抢了你饮料生意也没有那么难……对了,你还有留的,不过不知道够不够罚款,对于盗版和假冒伪劣,工商和文化上的罚款很重的哦,货值的三到十倍。”

“算了,不说你了……我上班去了……”雷欣蕾手抚过帅朗的脸颊,匆匆进了卧室。少顷从卧室出来,却化身成了庄重、俏丽的工装打扮。帅朗回过头问道:“要不我送送你。”

不吭声,帅朗侧着头,眼睛成斜线盯着寇仲,像被问住了。这个威胁已经明明白白摆到眼前了,是要把帅朗变得一无所有,女人、朋友、哥们儿、钱,全变没了,让他不得不上船。

“没那么容易……”帅朗不屑道,“这生意可不是谁都干得了的,饮料市场从现在到冬季就要开始萎缩,很正常,工艺品嘛,咱们供货的十二家,设计模具又是你亲手做的,谁想仿制可没那么容易,就算仿制得了,他也卖不了,就算进得了景区,他们也未必招得到咱这么多销售人手,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催催他们每天的入账……呵呵。”帅朗很得意地说着。现在他也有这份拽大气的资格了,景区生意的走势很平稳,辛苦的时节已经过了,现在算坐收渔利的时候,可不就该无所事事了。

古来骗子有很多类似的手法,先把目标骗到倾家荡产身无分文,尔后再让这些被骗的去骗人,往往会变本加厉收到奇效,只有在心理落差巨大的时候,才能激起人的逆反心态……所以师爸一直坐视着帅朗一步一步做大,想着做到足够大的时候让他一夜倾覆,之后他自然会滋生类似赌徒翻本的心态,这个心态,往往能逆转人的理性思维,能把君子变成小人、能把善人变成恶人、能把淡泊之人变成贪婪之人……

细嚼慢咽着,快吃完的时候,雷欣蕾像想起什么来了,提醒帅朗今天有货到,帅朗只是嗯嗯应声不当回事,这个不以为然的表情让雷欣蕾很不满意,又指点着帅朗额头提醒道:“景区生意虽然不怎么样,可也算个生意,八月份下了一周雨,生意本来就不好,那儿竞争又激烈,再把其他生意也黄了,你就哭去吧啊。”

寇仲一念闪过这个局的设计,之前认为板上钉钉不会有意外了,现在看来情况不确定了,毕竟这就是个小人、就是个烂人、就是个贪人,还能怎么变?

“嗨,那你可想好了啊,我可是第一次主动表白愿意接受管理以及管束,咱们可从同学发展到同居了,你不准备赖上我?”帅朗笑道,既像挑逗又像引诱。只不过每每这么说,雷欣蕾都没有什么有关未来的表示,这次也一样,仍然保持着那副独立女性的架势,一点儿也没有准备小鸟依人的意思,不过越是如此,越让帅朗觉得这份喜欢弥足珍贵。

干脆揭底了,寇仲感觉火候到了,直截了当地问:“怎么样?我们开的条件够优厚了,前期五十万垫底,事成之后有你一成可分,很可能要高过五十万。你难道对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或者对我们要干什么没兴趣?”

雷欣蕾咽着软软的稀粥貌似被噎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帅朗,然后眯着眼透着几分笑意,怪怪地笑了笑,一指戳走帅朗凑上来的脑袋,很言不由衷地说:“谁稀罕当你的家。”

“鉴宝会是吧?”帅朗问,欠欠身子,像是有了决定。

“吹吧啊你,你能挣多少?现在倒好,生意都撂不管了。”雷欣蕾像在警醒帅朗,而且不止一次了。这么正色提醒,帅朗却又乐了,放下勺子,深情款款地盯着雷欣蕾,然后很深情地问:“要不你别上班了,我看你内外一起当家做主的欲望很强烈嘛,以后生意你当家。”

“没错,你应该猜到了,不过你猜不到将要发生什么。”寇仲笑道。

帅朗对于女人的唠叨倒不反感,但肯定也听不进去,笑着回道:“有追求为什么?还不就薪水高点儿,工作好点儿,过得舒服点儿?吃着喝着钱就挣了,还有什么可追求的?”

“猜不到也知道,大不了就是在拍卖上给谁下个套,赚了你们吃肉我喝汤;要是出事了,你们拿钱,我顶雷,对不对?”帅朗直截了当,同样在揭破寇仲的心思。

“坐下吃啊,天天看你也不嫌烦呀?”雷欣蕾笑着,斥了帅朗一句,把碗勺推了推,帅朗拿到手里,挹着粥吃着,偶尔还看着。雷欣蕾边吃却边斥道:“你不能老这么不务正业啊,上午睡觉,下午不是打牌就是钓鱼,晚上喝酒,喝醉了就来骚扰我……你有点追求行不行?”

寇仲蓦地被逗笑了,笑道:“对,聪明,看得够远,看来师爸没看错你……危险性嘛,不算很大,而且是你这个人能卖到的最好价格……其实很简单,或者合作,你的朋友、哥们儿、女人还是原样,收入不会减少,反而会增加;或者不合作,你先前拥有的,全部给别人做嫁衣裳,景区的生意确实不错,就在我们手里估计三五个月都能回本盈利……这个选择,不难做吧?”

大致收拾了一通,帅朗从卫生间里清清爽爽洗漱出来时,早餐已经摆上了餐桌。局促的空间,更容易感受环境的温馨,简约的小玻璃餐桌,一碟咸菜、一碟炒鸡蛋加上一盘清炒的白菜,黄黄白白煞是好看,坐着拿勺喝粥的雷欣蕾更好看,慵懒的妆扮,闲适的表情,貌似居家的少妇。每每看着帅朗时,总是眼睛先笑,然后抿着嘴,唇线轻轻延伸,好似一种很惬意的笑容,这个微笑最动人,总让帅朗有种已经成家娶老婆的错觉。

“不难……”帅朗又扬着脑袋,靠着椅背,这次想的时间极短,片刻便罢,伸手拿过寇仲扔在茶盘边上的手机,翻着看了看什么,然后轻轻地放到茶盘上,很复杂地看了寇仲一眼,缓缓起身了,像是要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要走。

穿上了衣服,拉开被子晾着,抚着枕巾时,随手捻起了枕上的一缕长发,正要扔时,又小小翼翼地放好,掖在床下,满床褶乱的床单,尚能看到昨晚云急雨骤的痕迹。帅朗干脆抽了床单,从柜子里翻出新的铺上,对了,本月工作里还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项:洗床单……

“你可想好啊,帅朗,这种机会不是谁都碰得到的,你不会非逼着我把你变成穷光蛋吧?”寇仲眼见帅朗已经迈出去几步,将到门的时候,出声提醒了一句。

帅朗龇着白牙嘿嘿笑着,那是一副喜极了乐歪了的表情,虽无夫妻之名,可却有蜜月之实。帅朗懒洋洋地起身穿着衣服,这些日子连早起锻炼的生活习惯也改了,每天懒到送雷欣蕾上班走了再继续睡个回笼觉,不是真懒,是累呀……晚上很累呀,虽然他也知道应该节制,可两人搂一块儿,搁谁谁能节制呀?

不过这一句,恰恰让帅朗听出了他那种患得患失的不确定心思,背朝着寇仲,帅朗笑了笑,回过头来道:“你算计得很好,不管我怎么选择,你都赚了。所以呢,我还是别选择了,我不选择,你们就不知道该怎么赚……我现在倒希望你把我变回穷光蛋,到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坑谁还不一定呢……”

门口伸出来个脑袋喊了句,是头发散乱、披着罩裙的雷欣蕾,听着像威言恫吓,不过看到光着上身的帅朗却是媚眼如丝,笑了笑旋即关上门,忙着去准备早餐了。

先笑后怒,像是怒极反笑,说到最后一句,却是眼神凌厉,又让寇仲微微一怔,接着听到门重重一响,毫无征兆地放了句狠话,人走了。

“起床呀,懒虫,我还要去上班呢……别睁开眼就抽烟啊,再抽把你赶出去……”

仿佛是在最后一刻让寇仲前功尽弃了,他有点懊丧地拍拍脑门,拨着电话:“师哥,我这儿不行,这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哄不住吓不住呀。”

厨房里,滋拉响了一声,煎鸡蛋的声音……声响把帅朗从臆想中拉回到现实里。现实是什么,现实是身处的地方是雷欣蕾的家,现实是现在就睡在雷欣蕾的床上,一室一厅一卫的单身公寓,条件比哥几个东关租的民房好上不少,男女之间突破底限有时候就没有下限了。这个月大部分时间帅朗都鬼混在这里,大部分工作就是两人混在一起,除了差个证,基本和两口子没什么区别了。

“那干脆把他打回原形得了,景区这儿生意还真不错,就让小吴坐镇那儿,说不定需要人手需要地方的时候能用上,我们再找人办这事……”

哦啊……一声长长的呵欠,被窝里的帅朗伸着懒腰,看看时间,七点多了,翻翻手机上的日程,今天是八月二十七日,想了想今天要干的事,先去飞鹏饮业溜达一趟,到陈秘书手里淘几张票;然后……然后是不是得回家一趟呢?帅朗有点踌躇,老爸电话通知了让他赶紧滚回来,铁路局招工已经开始,内部子弟有名额,没准儿有戏。招得什么工呢,一样是乘务员,就在火车上检票带打扫卫生的那种;另外一个工种是道班工,就是坐着机车清轨的那种。帅朗以现在的身份听这类月薪不过两三千的工作几乎是玩笑,要是老爸知道自己现在身价多少,估计得吓出心脏病来,对于究竟怎么回复老爸这番好意,实在让帅朗很为难。

电话里声音很冷,听得寇仲有点惋惜,其实他心里倒希望和帅朗合作,几次相见没有恶感,又是师爸看上的人,攀谈间觉得师爸评价的“骗子中的君子”很中肯,相比而言,自己这帮骗子搂草打兔子办的这事,实在有点小人了……

一个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