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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瓮中捉鳖

史思平迅速地将双手中驳壳枪的射速调到了“快”上,枪口平举,瞄准,扣动扳机,扫射—动作一气呵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动作,史思平仅用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

黑面神豁出性命地从藏身的水池子后头探出身子,举枪射击,成功吸引了多名逼近的喽啰的注意力。老奸巨猾的史思平趁机从水池后头窜了出来,好似饿狼一般冲了出来,猫着腰就地一滚,迅速变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双手各持着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双臂举枪平举,枪口斜四十五度朝外。短短的一瞬间,他那双阴郁的眼睛似乎变成了凌厉的猛禽的眼睛,眼前夜幕笼罩下的纷乱景物都变得清晰无比,所有的人马,交战的双方士卒,纷飞的子弹,燃烧的火苗,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定格了,时空中的一切事物,包括时间本身,似乎都变慢了,并且最终变得凝滞不前—史思平眼睛一瞥之下,就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前的“讨伐队”喽啰的分布情况—右边,两点钟方向,端着步枪的喽啰一名,距离十五米左右;四点钟方向,端着步枪的喽啰一名,正在重新装弹,距离十三米或十四米;左边十一点钟方向,端着步枪的喽啰两名,一人在举枪瞄准,另一个正在重新上膛,距离十二米左右;左边九点钟方向,端着步枪的喽啰一名,正在举枪射击,目标是水池另一侧的自己的徒弟黑面神,距离十米。

时间在陆蕴轩的眼中似乎也逐渐变成了慢镜头,直至完全定格了,那个浑身湿透、衣衫破败、满面烟熏火燎混合着血污的老狐狸史思平,忽然从藏身的水池后头迅捷无比地窜了出来,那个老鬼依然如同传言中的那般佝偻着身子,下巴上的山羊胡子依然凌乱不堪,但是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好似秃鹫一般凌厉,令人胆寒。看到这个老家伙突然现身,陆蕴轩立即大声呼喊,让大家围拢上去,不要让他走脱。但那一瞬间,陆蕴轩就着罗汉寺庭院之中四处燃烧的火苗的余光照射,清晰地看到了这个老匪首、大特务脸部的表情,那是一种专注执著、冷酷又近似冷血的表情,是一种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执拗劲。他原先慵懒昏花的双瞳,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从天而降,捕食猎物的猛禽的瞳孔,发出了凌厉的、令人不敢逼视的亮光—正在举枪瞄准,招呼大伙射击的陆蕴轩瞬间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绝对不可等闲视之,他或许是这一战之中自己队伍一行人最大的敌人和障碍!

机会只有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在黑面神枪响的一瞬间,蛰伏许久的史思平好似一头饥渴难耐的老狼,义无反顾地冲了出来,只为了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的机会。

但是陆蕴轩的吼声还没有停止,他手中的驳壳枪还没来得及瞄准射击。哒哒哒!左右开弓的史思平手中的驳壳枪已经抢先怒吼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好似燃放鞭炮一般的脆响,三十多发子弹一口气全部被击发了出去。枪响的同时,史思平和陆蕴轩两人眼前一切的景物、人物、子弹、火焰、时间等等,仿佛立刻重新回到了它们各自运行时应有的速度,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摆脱了慢动作的束缚,回归了正常。陆蕴轩清晰地看到,对面史思平双手中的驳壳枪枪口喷吐出了两股火舌,紧接着五名走在前边的端着步枪的“讨伐队”喽啰纷纷仰天栽倒在地。

但这次史思平主动出击的出手时间只有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以对方五人的反应速度和装填弹药的速度,只要他们回过神来,举枪瞄准,史思平他自己不在那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里及时开枪,那名走在最后的喽啰以及那名正在拉动枪栓、重新上膛的喽啰,手中的步枪子弹一定会同时射向史思平,将他打得血花飞溅。

陆蕴轩清楚地看到,这一连串的射击,三四十发子弹除了少数几发在扫射的时候打空之外,其余的都射进了那五名喽啰的身体里。其中两名走在最前面的喽啰,更是头部中弹,脑浆迸裂,其余三名士兵也是胸口要害中弹,可说是枪枪毙命。

如果这五名喽啰在身后的神枪手和机枪手的掩护之下,将史思平身边的喽啰和他隔离开来,自己失去了手下的保护,和负伤半废的黑面神以二敌五,处境将对他们两人极为不利。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在那五名端着步枪的喽啰以及他们身后的国军士兵扑上来之前,迅速地干掉他们,从这水池后头杀出去,撤退到西厢房那里,与张蛟等人汇合。

此时孙天勇和赵胜才也已经各自带队,解决掉了与一批负隅顽抗的清风寨死硬分子,结束了各自的交火,看到陆蕴轩这边枪声大作,连忙带队快速地跑了过来,进行驰援。看到那五名“讨伐队”的喽啰在一瞬间被史思平全数撂倒在地,他们也是惊愕万分。好在紧随其后的陆蕴轩身手矫健,及时闪开卧倒,毫发无伤,虽然被干掉了几名“讨伐队”的成员,孙天勇和赵胜才还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经验老到的史思平偷偷地观察到,这五名端着步枪的喽啰,其中的一人打光了自己步枪枪膛里的所有子弹,正在重新装填子弹,而走在最前边的一个刚刚开了一枪,需要手动退出弹壳,将一枚新的子弹重新上膛,按照这名喽啰的身手来看,估计需要三到四秒钟的时间。而另两个则被突然出现的黑面神吸引了注意力,丝毫没有察觉到好似脱兔一般利用夜色掩护窜出来的史思平,而走在最后边的那名喽啰,即使发现了史思平,也需要大概半秒多钟的时间反应过来,然后再举枪射击,整个过程需要差不多一秒钟。而这短暂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将是史思平能否从水池子后头脱逃的唯一机会。

此时此刻,一击得手的史思平,也不敢在对方大队人马已经开始包抄上来的情况下,继续与他们纠缠。看到身后稍远处,张蛟和他手下的那些喽啰已经将西南一角的罗汉寺的院墙推倒在地,出现了一个两人多宽的缺口,喽啰们正在保护着张蛟,争先恐后地逃窜。史思平也知道,再战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而已,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呼喝而上的对手,迅速站了起来,将手中已经完全打光了子弹的驳壳枪插回了自己的腰带之上,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叹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夫的武运就要在今时今日,在这破庙之中终结了吗?”

“一,二,三!”史思平口中轻声数着数,当他数到三的时候,身边因为腹部中弹而显得有气无力的黑面神,突然好似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回光返照了一下,大吼一声,从藏身的水池后头探出身子,抬手便射。当砰的一声,黑面神手中的驳壳枪的枪声响起的瞬间,史思平忽然再度飞身而起,一下子从藏身的水池子后头冲了出来。史思平知道这水池子后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对方五名端着步枪的喽啰正在交替射击,掩护着向这边逼近,自己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好在这几个手持步枪的喽啰都是“讨伐队”里的泥腿子,而不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国军士兵,他们人数虽然多,但是彼此之间的配合并不默契,也不懂得互相呼应,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

史思平苦笑了一下,准备转身逃遁。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左脚脚脖子一下子被人死死地扯住了。他低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徒弟黑面神,他此时躺倒在地,已经因为大量失血而面色惨白,浑身虚汗直冒。

“我数到三,你开枪掩护我!老夫去干掉那几个逼近过来的兔崽子!”史思平对身边因为失血而面色变得惨白的黑面神说道,黑面神一手捂着伤口,一手紧握着驳壳枪,点了点头。

史思平试图将自己的脚脖子从这个将死之人的手中挣脱,奈何自己使了吃奶的劲也无法摆脱这双好似铁箍一般的大手。逃跑心切的史思平不由得有些恼怒,他厉声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放手!国军和‘讨伐队’的兔崽子们快扑上来了,你想让为师跟你一起死在这破庙之中吗?”

就在黑面神惊愕万分的时候,哒哒哒!哒哒哒!两道捷克式轻机枪击发而出的机枪子弹,好似暴风骤雨一般地打在了两人藏身的水池和身后的西厢房的廊柱之上。史思平一言不发,将腹部中弹、行动不便的黑面神摁在了地上,同时自己也尽量压低身形,躲在水池后头躲避横扫过来的机枪子弹。此时此刻,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有些头晕眼花的黑面神,万分感激罗汉寺之前的僧人们在西厢房之前修筑了这个半米多高、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方形水池。这种平日里当成金鱼池、缺水的日子里能够收集雨水的水池子,别的不说,至少能够给被逼入绝地的张蛟、史思平等人提供掩护和藏身之地。至少这些国军士兵手中的轻机枪的子弹无法洞穿水池的砖石。但是那些恼人的国军士兵和“讨伐队”的喽啰们,显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史思平等人,各类步枪子弹、手枪子弹和机枪弹,不断地向着水池和廊柱后头招呼,又干掉了张蛟和史思平十几名手下。

“等等,师傅,您—等等!”左侧腹部中弹、伤口鲜血直流、早已经气息奄奄的黑面神,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可能是出于求生的本能,突然出其不意地伸手死死地抱住了史思平的左脚脚脖子,一反先前的威风八面、趾高气扬的小人得志嘴脸,眼泪鼻涕一大把,凄惨绝望而又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师傅,师傅啊!我赵振海从十六岁开始就一直跟着您—鞍前马后地听您调遣,我一直把您当成自己的亲爹那样伺候着,唯命是从,你下达的命令我完成起来绝不含糊!师傅啊,您现在可不能丢下我不管,独自逃生啊!带上我一起逃吧—求求您啦,发发慈悲吧,我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啊!”

他—这个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小老头,在一百多名手持各类武器,对自己恨之入骨、恨不能食肉寝皮的敌手面前,怎么还能如此地镇定自若?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批人已经陷入了绝境,随时都有可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发子弹夺去性命吗?

史思平此时被这个大累赘黑面神赵振海死死地抱住了左脚脚脖子,脱身不得,眼看着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虽然自己心里清楚,带上这个左侧腹部中弹、气息奄奄的累赘一起逃跑,绝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丢下这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子,立刻离开这个水池附近,跟张蛟等人一起从罗汉寺西南角的院墙缺口中脱逃。与负责提供给清风寨武器的平野骏一少佐率领的特战小队汇合,凭借着他们手里边那批负责押运给清风寨的五百支三八大盖步枪,五挺歪把子机枪,五个掷弹筒,一万五千发步枪子弹和一万发机枪子弹,两百枚掷弹筒用的香瓜手雷,以及自己手下的这些残兵败将重新整编一下,完全有能力荡平唐氏兄弟掌权的清风寨,解决掉这哥俩,重夺清风寨的控制权,到时候再一招降附近其他山头的大小帮派、山寨,这股力量就绝对不能小觑,足够当地的中国守军和游击队喝一壶的了。

黑面神几乎是有些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依然镇定自若,冷静淡然,好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一般波澜不惊的干瘪小老头,他的眼神犀利依旧,依然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神色已然镇定,仿佛眼前一个个倒地身亡的喽啰的性命,都跟他毫无关系,仿佛眼前的这一场残酷激烈的枪战只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游戏,只是一局正在进行中的棋局,仿佛他自己就是那个正在下棋的人,而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此时此刻倒在自己身边,用惊恐的眼神仰望着自己的黑面神,也只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小小的棋子。

但是眼前这个黑面神赵振海,毕竟是自己花了多年时间培养的心腹干将,跟韩猛一样都是自己最为倚仗的左膀右臂。现在就这样将他放弃,实在是有些可惜,加上这会儿他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脚脖子,再这么纠缠下去,两人非一起完蛋不可。于是史思平微笑了一下,伸手将苦苦哀求的赵振海搀扶了起来,将他的左手架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架着他跌跌撞撞地快速向罗汉寺西南角跑去。

史思平此时也是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好似一条落水狗不说,那身一向服帖平整的长衫上,也满是泥浆和血污,一双满是青筋和皱纹的手,好似干枯的树皮一般,从被撕扯开的袖口破洞里露了出来,胳膊上还有好几处破洞,露出了胳膊上的青淤和伤痕,显得有一种穷途末路的悲哀感和无助感。正在举枪还击的史思平迟疑了半秒左右,然后对着身边的黑面神淡淡地说道:“老夫的日本间谍身份恐怕是被泄露出来了,这些当兵的估计就是国军派来铲除老夫的特别小队的成员。清风寨的弟兄们一向都是十分憎恨吃里爬外、背叛家国弟兄的汉奸走狗的,他们知道了老夫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将我们这一行人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跌跌撞撞地前行了十多米,史思平将因为鲜血大量流失而有些浑浑噩噩的赵振海,扔在了一堵被六零炮发射的迫击炮炮弹炸塌的土墙后头,一边自顾自地逃命,一边回头出言宽慰道:“黑子,为师的身份特殊,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而且国军和‘讨伐队’的那帮王八盖子已经包抄上来了,我把你带到院墙缺口这里,就不能再带着你走了,不过你只要在那里等一下,最多五分钟,我会派其他弟兄来接你的,为师会确保你的安全!你尽可放心!”说完,丢下昏昏沉沉的赵振海,转身要走,但没想到,因为缺血性休克而昏昏沉沉的赵振海居然不放过他,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史思平长衫的袖子,苦苦哀求道:“求您了,师傅!带上我一起走吧,求您啦!”说这话的时候,这个青年汉子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看来他确实是想要活下去,不想曝尸荒野。

“他娘的,这帮龟儿子到底是谁?他们怎么会和‘讨伐队’的那帮王八盖子混在一起,联起手来暗算我们?”腹部中弹,跌倒在地,背靠着水池的黑面神,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怒气冲冲地询问着自己身边的师傅史思平,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的答案。

此时此刻史思平已然是弹尽粮绝,身边连一把顺手的武器都没了,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闲工夫顾及到赵振海这个半残的“累赘”的死活。正因为赵振海的苦苦哀求而无法脱身的史思平,不禁眉头紧锁,老脸之上泛起了一阵瘆人的黑气,显然是为了自个儿顺利脱身而动了杀机。眼前这个赵振海虽然是自己的亲传弟子,这小子从十六岁开始就鞍前马后跟随着自己,对史思平可谓是忠心耿耿,史思平平日里也是对他如师如父,除了将其视为自己身边的一枚重要棋子之外,还多了一丝父兄般的关爱。可是眼下,情势危急,赵振海又中弹负伤,急于脱身的史思平也顾不上什么师徒之谊了。

史思平见状,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伸手拍了拍黑面神的肩膀,随即猛地转身对准那名端着步枪的士兵开火了,砰砰砰砰,连开四枪,但是那名端着步枪的士兵正是一排长、神枪手赵胜才,他显然跟寻常的士兵不同,虽然跛了一条腿,移动的时候受到一定的限制,但是凭借着自己多年征战养成的习惯,他每次射击之后都会及时地改变自己的位置,就是凭借着这种小心谨慎的作风习惯和老到的经验,他顺利地避开了史思平射来的四发子弹。虽然这四枪都没有击中目标,但是子弹都落在了赵胜才身边,最近的不足一肘距离,最远的也不超过半米,因此饶是赵胜才枪法一流,大胆心细,却也不敢贸然逼近了。

就在史思平杀心大起,想要徒手将死缠烂打、纠缠不休的赵振海格毙的时候,从远处罗汉寺西南角的院墙边,忽然传来了好几声步枪的射击声。伴随着凌乱的枪声,几个晃动的人影一脚高一脚低地向这边跑来。一个走在最前头的小头目冲着史思平喊道:“军师,快到我们这边来,国军和‘讨伐队’的那帮兔崽子们就要杀过来了!”

黑面神尝试动弹了一下,却是有心无力,动作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又是好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鲜血流得更多了,黑面神只能无奈而抱歉地苦笑了一下,示意自己多半是无法活动了。

见到这一行十数人前来接应自己,史思平和负伤倒地的赵振海都是喜出望外,尤其是对已经彻底绝望的赵振海来说,更好比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他死死地扯住史思平的长衫袖口,激动地恳求道:“师傅,弟兄们来迎接我们了,快看哪!师傅,带上我一起走吧!”

“黑子,伤得怎么样?还能动弹吗?”毕竟是自己的亲传弟子,又是自己身边的得力干将,史思平见到黑面神中弹倒地,还是十分紧张的,连忙出声询问。

史思平无奈地看了面色惨白、泪流满面的赵振海一眼,稍微一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好吧,既然弟兄们来接应我们了,你就跟他们先行,为师来掩护你们!”说着上前一拉他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土墙后头拉起来,但没想到左腹部要害中弹、大量失血的赵振海已经彻底地脱力了,两条腿软得就跟面条一样,压根无法支撑起他身体的重量,摇摇晃晃地勉强站起身来,刚想要迈出步子,就直接再次跌倒在地。

史思平细看之下,发现自己徒弟黑面神的左侧腹部之上被步枪子弹打出了一个弹子大小的血窟窿,虽然黑面神用他那只蒲扇般大小的左手死死地摁住了伤口,但是暗红色的鲜血还是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顺着指间的缝隙滴落下来,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一枪让黑面神伤得不轻。

那十几名端着步枪、背着大砍刀的喽啰,跌跌撞撞地冒着陆蕴轩等人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子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史思平和赵振海身边赶去,这时,史思平立刻命令两名身躯高大健壮的喽啰,一左一右,将气息奄奄的赵振海架了起来。其余两名端着步枪的喽啰一前一后,好似两名贴身保镖一般,护送着重伤的赵振海先行。而史思平则向那名小头目要来了他手中的驳壳枪弹夹,装填到自己的枪里,几个人互相交替掩护射击,趁着天色昏暗,不大的罗汉寺内乱成一锅粥的契机,迅速绕过了西厢房的碎石瓦砾堆,撤向了罗汉寺西南角已经被推倒了一段的院墙边。

这时,只见大雄宝殿废墟那里转出了一名端着中正式步枪的士兵,只见他抬起手中的步枪枪口,火光一闪,向着史思平和黑面神藏身的水池后头抬手便射。砰!一声低沉的枪声响起,史思平连忙卧倒在地,这时只听身边一声闷哼,自己的腿上一疼,史思平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徒弟黑面神伸手捂着自己的左侧腹部,倒在了他的腿上,牙关紧咬,面容扭曲,显然是被刚才那个国军士兵的步枪子弹击中了。

等到陆蕴轩、赵胜才、孙天勇等人率队解决掉二十多名负隅顽抗的喽啰,赶到时才史思平和赵振海藏身的土墙边的时候,这里只剩下燃烧的西厢房、满地的碎石瓦砾和瓦砾堆下掩埋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史思平不敢耽搁,迅速从水池里爬了出来,跟黑面神一起,手持驳壳枪就地一滚,背靠到了水池之后。两人都是双手持枪,背靠着用砖石和石灰砌筑而成的水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史思平伸出左手,用枪口向左右两边指了指,又指了指自己和黑面神,做了个分头出击、交替掩护的动作。黑面神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史思平检查了一下手中驳壳枪的装弹量,发现弹夹里的二十发子弹还有一多半,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作战。

此时此刻在贴身护卫和心腹喽啰掩护之下,先行逃窜的张蛟的日子也不好过。轰隆隆!又一发小型榴弹落在了距离张蛟不足三米的地方,争先恐后聚拢成团,正在从西南角的院墙窟窿里逃窜的喽啰们,当即倒下一片,五名距离爆炸点最近的喽啰当即被弹片杀伤而死,更多的喽啰则被榴弹爆炸产生的弹片和先飞的土坷垃和砾石划伤,捂着受伤的胳膊、胸腹、脑袋哼哼唧唧,痛苦呻吟。

这两人一个是史思平,另一个则是他的徒弟“黑面神”。两人在听到六零炮射击声的时候,就猛地向一个水池扑去。嗖—迫击炮炮弹破空之声在两人头上响起,随即史思平就听到了砖瓦的碎裂声和剧烈的爆炸声,虽然爆炸声好似就在他的耳边,但是他和黑面神两人毕竟没有受伤,两人迅速从水池子里爬了出来,虽然史思平侥幸逃过一劫,但是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发迫击炮炮弹很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蛟等人还未从掷弹筒发射的榴弹爆炸的惊恐之中缓过神来,哒哒哒!一连串机枪子弹的橘红色曳光从罗汉寺之中射来,密密麻麻地打在张蛟藏身的树木周围,纷飞的沙石泥土、子弹打在树木和砖石之上,四射的火星压得他根本不敢抬头,更别提举枪还击了。

六零炮发射的迫击炮弹将西厢房原本就朽烂不堪的门窗整个炸飞了开去,到处都是烟雾。但是不等烟雾散尽,两个人影就一左一右从烟雾之中飞身而出。落地之后一个敏捷的侧滚翻,依托满地的尸体和碎石瓦砾隐藏住身形,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驳壳枪进行还击,当即击毙了好几名“讨伐队”的成员。

“大当家的,小心!”一个贴身护卫一把将卧倒在地的张蛟推了出去,那名喽啰喊声还未停歇,砰的一声沉闷的枪响,一发7.9毫米的中正式步枪的子弹准确地击穿了那名喽啰的脑袋,子弹从左眼眼角射入,混合着一缕鲜血和脑浆,又从后脑勺飞出,那名半蹲着的喽啰顺势向后倒去。

不等烟雾散尽,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的射击声不断响起,从正门发起强攻的李得胜和杨尚武,一边端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猛烈地对准依托罗汉寺正门和门房负隅顽抗的清风寨喽啰们扫射着,一边招呼身后的弟兄们冲杀进去。

随即又是好几发步枪子弹落在了张蛟藏身的大树附近,子弹溅起的泥水和打落的树皮,纷乱地落在了张蛟的身上,张蛟狼狈地从大树后头探出身子,举起驳壳枪,干掉了一名正在向他瞄准的“讨伐队”的喽啰,冲着身边的喽啰们大吼着:“撤退!快撤退!袁亮,你负责率队掩护!”

“射击角度上调五度,向左偏转三度,九点钟方向,距离五十米,放!”随着铁柱一声令下,只听身边的六零迫击炮发出了轰的一声闷响,炮口腾起一团白烟,一枚60毫米口径迫击炮弹呼啸着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地落在了清风寨喽啰们藏身的西厢房上,击穿了薄瓦覆盖的屋顶,在厢房内爆炸,瞬间杀伤了二十多人,整个西厢房内都是烟雾弥漫。

“大当家的,你自己小心了!”脸上有着一条醒目的刀疤的袁亮大声回应道,“西山寨子的弟兄们保护大当家的冲出去,其余人跟我来!”

十多个在小头目的引导下端着步枪向陆蕴轩等人冲来的喽啰,一头撞在了机枪子弹扫射形成的扇形弹幕之上,胸前立刻血花四溅,倒下了一片。而另一边,从正门外发动强攻的铁柱,正在指挥手下的士兵们装填一门六零炮和给一挺马克沁水冷式重机枪装填弹药,这些笨重的重武器,陆蕴轩和黄泽成进攻清风寨的时候都没有带走,都扔在了这罗汉寺周围,现在铁柱将它们翻了出来,正好在这次围歼战中派上用场。

身材高大的袁亮端着一杆勃朗宁1903式步枪,当先从院墙窟窿里回过身来,向着身后围追上来的陆蕴轩等人开火射击。

蹲下身子的孙天勇也是毫不含糊,端着手中的轻机枪,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地面就地一滚,滚到了几具清风寨喽啰们的尸体边上,把倒伏在地的敌人尸体当做了机枪掩体的沙袋,架设起手中的轻机枪,哒哒哒!冲着西厢房内的敌人点射了起来。

陆蕴轩身边的一名士兵刚刚越过一堆碎石瓦砾,突然前边不远处的西南角院墙的窟窿那里火光一闪,随即一声低沉的枪声传来,那个走在最前边的士兵当即闷哼一声,身形一晃,仰面朝天倒在了碎石瓦砾堆上。

正在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中去的孙天勇突然听到喊声,心中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向下蹲去,就在他端着轻机枪下蹲的同时,身后的赵胜才扣动了手中步枪的扳机,砰!中正式步枪的枪口火光一闪,7.9毫米的步枪子弹激射而出,一枪击穿了孙天勇身前二十米开外一名躲藏在廊柱后头,端着一杆曼丽夏步枪,试图放冷枪的喽啰的脑袋,那名喽啰瞬间脑袋开花,向后便倒。

“该死的,王八蛋!”身后的陆蕴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在自个儿的面前中弹倒下,不禁怒火中烧,罕见地破口大骂起来。

紧跟在孙天勇身后的赵胜才虽然跛了一条腿,但是移动起来却也并不慢,他端着那杆中正步枪,忽然停步,原地瞄准了在自己跟前端着步枪尽情扫射的孙天勇,大吼一声:“老孙,趴下!”

“老赵,给我把那个放冷枪的小崽子干掉!”怒不可遏的陆蕴轩转身一看,看到了满身泥污、又跛了一条腿的赵胜才。陆蕴轩紧盯着沉默寡言的赵胜才的眼睛,满怀希望又不容拒绝地看着他。

陆蕴轩带领着赵胜才、孙天勇步步紧逼,肩头和胸口缠满厚厚绷带的孙天勇,端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当先开道,口中哇哇怪叫着,尽情倾泻着手中机枪里的子弹,手里端着老式步枪、背上背着大砍刀的清风寨喽啰们,根本不是这种火力强大的轻机枪的对手,每一梭子机枪弹横扫出去,总能撂倒好几名清风寨的喽啰。

“交给我啦!”赵胜才依旧冷静地看着难得动怒的陆蕴轩。陆蕴轩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地说道:“我给你掩护,把那小子从藏身的土墙后头引出来,你趁着他从窟窿里现身的机会,给我把他一枪干掉!”说着,陆蕴轩和身边的两名士兵同时一猫腰,好似脱兔一般向外冲了出去,一边冲一边朝着袁亮藏身的院墙后头胡乱地射击。

显然追逐张蛟和史思平的清风寨“讨伐队”,在下山之前接受了唐辉祖下达的“格杀勿论”的死命令,他们不会给史思平和张蛟两人任何逃窜的机会,也压根就没有想要活捉的意思。因此他们一发现史思平和张蛟两人就是一拥而上,长枪短炮齐上阵,各种枪支弹药都往两人藏身的地方招呼,不把他们两人击毙当场绝不收手。尽管张蛟和史思平手下的喽啰人数也并不少,好歹还有近两百人的队伍,但是在国军小队带来的轻重武器,如轻机枪、掷弹筒、手榴弹的打击之下,还是毫无优势可言。加上夜色笼罩,目视不清,只听到罗汉寺寺内寺外、四处周围都是喊杀声和密集的枪炮声,时不时还有机枪子弹的曳光从四周院墙的窟窿里、正门外激射进来,张蛟和史思平手下的喽啰们压根不知道敌人到底是何来路,门外头到底有多少敌人,所以交战不久,这些平日里没有经过像样的军事训练,只懂得杀人越货的强盗们就乱了阵脚,喽啰们在“讨伐队”和国军小队持续的火力打击之下,人心涣散,兵无斗志,整支队伍已经到了土崩瓦解的边缘。

砰!又是一声低沉的枪声响起,正在冲锋的陆蕴轩身形一晃,侧身倒在了地上,就在射中陆蕴轩的子弹射出枪膛的同时,赵胜才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也瞬间开火了,7.9毫米的子弹瞬间飞过了二十米远,穿过了残破的院墙上的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躲在窟窿后头举枪射击的袁亮瞬间被爆头,殒命当场。

已经转移到西厢房的史思平藏身在一根廊柱之后,紧握着手中的驳壳枪,低声对身边的几名心腹手下说道:“比起这盒子炮来说,老夫还是更习惯使用歪把子!”说罢史思平冲着这几名心腹手下伸出左手五指,晃了晃,示意众人分散开来,进行一次反突击。众人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随即这几名喽啰同时发一声喊,招呼着幸存的手下喽啰们,向着罗汉寺正门冲杀过去。史思平此时虽然自己也是身处险地,颇有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味道,但是他还是决定倾尽全力帮助眼前那个狼狈不堪、在手下的掩护之下准备翻墙出去仓皇逃窜的男人,因为这张蛟毕竟是日本人看上的“合作伙伴”。作为一枚还有用的棋子,在日本人下令舍弃他之前,身为高级特工的自己,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自己此时此刻不能丢下他独自逃生,眼看着他被国军击毙或者俘虏,而不上前营救,选择袖手旁观。

“连长!”“陆连长!”看到正在冲锋的陆蕴轩忽然中弹倒地,在场的众人的心脏都在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的位置。端着捷克式轻机枪进行火力压制的孙天勇和一击得手的赵胜才也顾不上许多,和手下的士兵们、“讨伐队”的喽啰们一起,争先恐后、焦急万分地向着倒在瓦砾堆边上的陆蕴轩那里冲去。敌人们射来的子弹,此时此刻在他们的眼中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陆蕴轩带领赵胜才和孙天勇,从罗汉寺西北角的院墙窟窿里冲了进来,正好看到了一瘸一拐的张蛟在两名端着步枪的喽啰的掩护之下,向着西南院墙撤去,想要跟守卫两侧厢房以及罗汉寺正门的喽啰汇合,一起从正门冲出去或者干脆推倒罗汉寺西南角那土夯的围墙,直接杀出去。陆蕴轩等人好不容易才将这个清风寨上最大的降日派头子、大汉奸围困在这小小的罗汉寺之内,怎么能让他如此轻易地脱逃!陆蕴轩抬起右手,驳壳枪枪口火光一闪,当即一枪打倒了其中的一名喽啰,同时一挥手,身后的“讨伐队”和国军士兵组成的“联军”也是一拥而上。听到陆蕴轩的招呼声,从正门强攻的李得胜、黄泽成、杨尚武、憨娃子四人也纷纷带队向这里冲杀过来,而许多清风寨“讨伐队”的喽啰们,则干脆直接搭人梯,互相协助之下,翻过了一人多高的泥土夯筑而成的罗汉寺院墙,也向史思平和张蛟等人负隅顽抗的罗汉寺西南角冲来,他们手中的步枪枪口火光不断闪现,张蛟和史思平手下的喽啰们不断中弹倒地,整个罗汉寺内到处都是倒伏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佛门禁地瞬间变成了恐怖的修罗场。

众人七手八脚地围拢了上去,将中弹的陆蕴轩围在正中。随后赶到的几名士兵举起手中的步枪,砰砰砰!对准四周的阴暗角落连开数枪,使得张蛟、史思平手下的喽啰们不敢趁机反扑过来。哒哒哒!眼见自己敬佩的长官陆蕴轩中弹倒地,跟陆蕴轩等人认识只有短短数天的孙天勇也是怒气上涌。他也顾不得机枪子弹存量已经很少,陆蕴轩和黄泽成让他尽量节省子弹的叮嘱,对准黑暗的院墙那里就是几梭子,机枪子弹密密麻麻地打在原本就随时可能倒塌的破败土墙之上,将那一段土墙打得泥土四溅,沙石纷飞。

“大当家的,快走啊,从西南边的院墙上翻墙出去,那外头就是树林子,一直走就能上山!”以花坛为依托的史思平一边举着双枪还击着,一边冲着仓皇逃窜的张蛟吼了两嗓子,自己则指挥着一二十名手下,依托花坛、香炉、左右厢房的柱子和碎石瓦砾,且战且退,向着“讨伐队”人数略少的西南院墙处撤退。

“连长!连长你怎么样?连长!你醒一醒啊,不要吓我!”赵胜才虽然跛了一条腿,但却是最早几个赶到陆蕴轩身边的人。他慌慌张张地赶到陆蕴轩身边,将自己手中的步枪扔到了一边,将侧身躺倒在地的陆蕴轩给搀扶了起来,惊慌失措地拼命大喊道。

张蛟看到两名手下背着步枪,冒着密集的枪弹前来营救自己,自然是欣慰异常,此时看到不远处倒伏在瓦砾上的朱进,他下意识地想让身边的这两名喽啰带上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一起走,但是他看到朱进那条依然被砖石紧紧压住的左腿,以及脑门上被碎石划拉开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他立刻一咬牙:“你们两个,跟我来,从西南边的院墙上翻出去!”权衡利弊之下,张蛟还是舍弃了那个舍身相救自己的朱进。

“老赵,你别吼了,我没事。”慢慢转醒的陆蕴轩看着一脸焦虑,面容都有些扭曲的赵胜才,艰难地一笑,“我没事,只是右肩被子弹擦伤了,死不了不说,继续作战都没问题。”说着他一手搭着赵胜才的肩膀慢慢站稳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腿脚,示意自己没事,只是右肩之上的军服被子弹划破了,伤到了一些皮肉,有鲜血流出,但那属于皮外伤,简单包扎一下,止住血就成。

那两名小喽啰立刻停止射击,转身向大雄宝殿的废墟冲去,一路上从西北角坍塌的院墙窟窿中钻进来的孙天勇和从正门强攻进来的杨尚武两人见状,又是对准这两名喽啰横扫了一梭子子弹,两名喽啰也顾不上举枪还击了,几乎是手脚并用,狼狈不堪地蹿上了大雄宝殿的台基,在一根折断的柱子后头找到了浑身负伤的大当家张蛟。

“陆连长您倒地的那一下可吓死我们几个了,我们都以为您……”孙天勇看到陆蕴轩没有大碍,顿时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咧着大嘴说道。

“你们两个,快给我过去,带大当家的从西南边的院墙翻墙出去,老夫和弟兄们掩护你们!”史思平见状连忙对身边的几个举枪射击的喽啰命令道。

“我陆某人大战恶战也经历了不少,比今夜情况混乱和危急数十倍的大场面都见识过。大江大浪都闯过来了,还能在这小阴沟里翻船,光荣在这鸟不拉屎的深山破庙里吗?呵呵—”陆蕴轩故作轻松地半开玩笑道,“弟兄们,张蛟那个走狗汉奸就在眼前那堵院墙之外的树林子里头,他跑不了多远啦,我们一鼓作气干掉他,千万不能让他给跑喽!”陆蕴轩招呼道,身边的士兵和“讨伐队”的喽啰们见他安然无恙,顿时士气大振,大伙呼喊着向着张蛟等人追去。

“该死的,唐耀祖你个王八盖子滴,居然敢阴老子!等老子从这里脱身之后,跟你没完!”张蛟咬牙切齿地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