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察觉到他的不安，问：“可以吗？”
“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提出我心中的疑问。”女孩说，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冷漠和愤怒，此刻只有她还坐着，周围是一片空荡荡的椅子。她看上去很眼熟，达曼突然想起来他见过这张脸。阿什、蕾亚、莎瑞雅丝。达曼不安地在座位里动了动。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达曼定了定神说。
“你好。”
“达曼，你是懦夫吗？”她问道——皮短裤在书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嘈杂声消失了，寂静笼罩着书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为了增强可读性，为了销量更大，你改掉了书里的角色，不是吗？”寂静令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
“你好，达曼。”
“你写了一本自己都不信的书，你还算是作家吗？”她问，“别只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孩拿到了话筒，她要提最后一个问题。达曼之前就注意到她了，因为她表现得特别抢眼，一直低着头看手机。达曼怀疑她是来陪朋友的。
达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我更改角色是为了让小说变得更好。绝大多数读者对神经兮兮的、反社会的、阴暗的莎瑞雅丝不感兴趣，所以我做了更好的选择。我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希望我的书有人读、有人喜欢而且有人买，因为这样才能让我做自己最喜欢的事——写作。不管你信不信，我也要挣钱生活，可写书其实挣不了多少钱。”
“贾扬提，给书签名而已，能有什么事？”
大伙儿笑了起来。
“这里你能行吗？”
“那么你——”
“贾扬提。”达曼小声说，“带阿芙尼到办公室去好吗？”
“小姐，最后一个问题。”拉姆·普拉卡什打断了她。
大伙儿开始朝着签名处的讲台移动，推挤着想要排在队伍前列。达曼朝阿芙尼挥挥手，她被两名过于热情的读者堵住了。
女孩轻蔑地摇摇头。“恕我直言，只要达曼没有放下话筒，他就仍想回答我的疑问。他回答每个人关于书的提问，我确定我的问题和书有关。”女孩自负地说，这让大伙儿惊讶不已。
“还有最后一次提问。”贾扬提说，“接下来就是作者签名的环节，想签名的读者请到左侧排队，达曼会签完所有的书再离开。谢谢你们。”
她又开口了，具有威胁性的低沉声音回荡在整间书店里。她的声音并不响，却好似钻进了他的心底，让他倍感紧张。她继续说：“第二个问题是，赋予你灵感的角色原型怎么样了？她会怎么看待你利用她赚钱的行为？”
女孩欢快地点点头，然后坐下。
“没有原型，而且如果有的话，她应该很高兴我用她的名字。”他说。
“谢谢你的提问。”达曼说，“两方面的原因都有一点儿。开始写作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特质代入了书里，所以男主角的名字叫达曼。这让写作过程变得更容易。我只是没有机会改掉名字。但这并不意味着书里写的是真事。如果故事让你有所触动，那它对你来说就是真实的，不是吗？于我而言，故事就发生在我脑海里，所以我觉得它非常真实。我可以自由地想象角色和场景，有如身临其境。谢谢。”
大伙儿又笑了。
除少数几个人外，大多数读者都很喜欢这个新版的莎瑞雅丝。一个一直红着脸的女孩站起来问：“为什么男主角的名字叫达曼？是因为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还是因为角色的原型是你？书里写的是真事吗？顺便说一句，我爱这本书！”
“高兴？你不用她的名字她才会高兴。为什么你要改掉一切来侮辱她？谁给你的权力？不要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动动你的嘴，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不是混蛋，你还能是什么？”
达曼大半个晚上都感觉不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会那么反对举办发布会。读者提出的问题都很普通，并没有超出达曼的意料。一两个人问为什么莎瑞雅丝这个角色在书里变了很多。贾扬提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这是讲述故事的需要，让故事变得更有看头。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她把话筒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冷静地看着达曼。
“太美了。”贾扬提说。大伙儿赞同地点点头。“现在读者可以提问了。”
“你的假设是错的。无论是原来的莎瑞雅丝还是书里的莎瑞雅丝，都是虚构的，所以你的问题并不存在。”
虽然低俗的台词令他反胃，但达曼还是读完了一整页。听众欢呼鼓掌，达曼对他们露出微笑。阿芙尼鼓掌的声音最响，但她的眼神出卖了她的真实情感——她讨厌莎瑞雅丝。
达曼说到一半的时候，女孩站起身离开了，随之便是一阵可怕的沉默。几秒钟后，大伙儿才恢复正常。读者三五成群地朝达曼涌去要签名，问一些问题，摆姿势拍照或自拍，然后对他表示感谢。女孩存在过的痕迹仍像尸体的恶臭一样充斥在空气中。
“没有你会很难吗？死亡也不过如此。一想到没有你的每一天，我的心都碎了，这样活着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但我准备好了，我在放下心防决定爱你的那天就准备好了。现在，我爱上了你，可你不爱我，莎瑞雅丝。我会永远爱你……”
签名结束后，达曼跟着拉姆·普拉卡什回到办公室。拉姆·普拉卡什因为女孩的行为向达曼道歉。他说她是书店的常客，所以不能对她太过责难。
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人，也许我只是害怕她可能并不爱我。但你改变了这一切，莎瑞雅丝。我害怕吗？答案是肯定的；我配得上你吗？答案是否定的。但当一切糟糕透顶的时候你却走进了我的生命，让我期待每一天的到来，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你可以离开。虽然这将在我的心里开一个大洞，但我拦不住你。不过，即使你确实离我而去，你依然永远是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
“这不是你的责任。”达曼说。
“我的朗读很糟糕，请见谅！现在开始：
达曼一回到办公室，阿芙尼就冲过来拥抱他。“太棒了！”她亲吻他的脸颊。达曼回亲她。
不久，读者从书中选出一页让达曼朗读——这一整页都在描写达曼对莎瑞雅丝的爱意，但被改得很厉害，贾扬提几乎是重写了一遍。
“你还好吗？”达曼问。
这个用户还评论了两样东西——松下牌微波炉和苹果6S手机充电器。阿芙尼上个月买过这两样东西，达曼帮她挑选了微波炉。阿芙尼就是FDKJHFDSH。即便如此，达曼也无法去质问她。“同时我也替他现实里的女友感到难过。这对她是多么不公平！”这不是书评，这完全就是阿芙尼的宣泄。
“怎么了？我会有什么事？”阿芙尼惊讶地问。
达曼刚读到这条评论的时候非常恼火。这个读者知道完成一本书要付出多少努力吗？天真的混蛋。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只有讨厌的FDKJHFDSH。如果他没有点击用户名FDKJHFDSH的话，它只不过又是一条让他读了就忘的评论。
拉姆·普拉卡什、贾扬提和达曼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讨论签售会，谁也没提那个在问答环节表现无礼的女孩。
作者是一个自恋的蠢蛋。他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名字？正如我朋友所言，如果莎瑞雅丝是虚构的，那么作者也不应该用自己的名字吧？作者是想要误导读者相信这是真事吗？它明显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觉得作者的动机不纯，同时我也替他现实里的女友感到难过。这对她是多么不公平！我给这本书评一颗星。也许小说写得很好，但做法是错的。
“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版？”拉姆·普拉卡什问，“你们要抓紧，公众的记忆很短暂。”
FDKJHFDSH提交的评论：
“看吧？我之前就这么告诉过他。他应该尽快写完，尽快签约。”贾扬提说，就像一名忧心的家长。
几周前，达曼送书给阿芙尼时，她说：“项目一结束我就会读。”他后来再也没要求她读这本书。网上的一条匿名者的一星评论让他整整一周都睡不着。
不久，话题转向了达曼心目中的印度文学界的“贾斯汀·比伯”——卡西克·伊耶以及他即将出版的新书，是一本关于他和女友凡尼卡的寡淡爱情故事。
达曼堆起笑脸，言不由衷地说贾扬提·拉古纳特是他的导师，他对她为他所做的一切感激不尽。阿芙尼让他分心，她站在人群里朝他飞吻，用眉目传情，但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在手里拿着《梦中女孩》。
“他已经写完了吗？他是一名很棒的作家。我的顾客爱死他了！有些人甚至同样的书要买上好几本。他们对他非常着迷。”拉姆·普拉卡什说。
刚开始的十五分钟里，达曼很紧张，他不断在人群里寻找那张熟悉的脸，直到在远远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阿芙尼时才松了一口气——她一个人在那儿，脸上是骄傲的笑容。
贾扬提告诉拉姆·普拉卡什，卡西克还没写完全书。拉姆·普拉卡什继续道：“我们都在期待，如果它像上一本书一样轰动，那我们就要大赚特赚了。”
贾扬提讲述了自己如何在脸书上发现达曼，觉得他才华横溢，一定会成功。她编造了许多不存在的趣事和对话：“哦，他不会接我的电话！但他总是能及时交稿！和达曼合作让人很快乐……我记得有一次……”
达曼抱歉地告诉他们，自己要去一下洗手间。实际上，他是想去吐一吐，这两人对于卡西克即将出版的书的兴奋劲儿令他作呕。他极度需要吸根烟，想想莎瑞雅丝会在哪里。
达曼·罗伊和贾扬提·拉古纳特坐在高台上的两张红沙发里，他们正在讨论达曼的处女作，同时也是现在的畅销书《梦中女孩》的诞生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