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吴王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一个小丫环站在床前,此时便向外面嚷道:“娘娘,他醒了。”
吴王惨笑:“我处置你?你要是有良心,就跟我进大明宫,杀了皇帝老儿和太平公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的程婕妤也模糊起来,一口黑血吐出,昏迷过去。
吴王推开被子,坐起身来,但是胸口窒息,一个脚步不稳,跌在地板上面。程婕妤进来,急忙扶住,道:“这里是我父亲的别院。昨夜我回家省亲,遇到千岁被围攻。我不敢说是千岁出现,就谎称一群窃贼来别院偷盗,一名侠客赶走窃贼,但是侠客自己也受了重伤,我把侠客留下养伤。”
程婕妤跪在地上,流泪道:“是程氏有负千岁,任凭千岁处置,绝无怨言。”
吴王怅然道:“我无处可去,只能先躲躲。”
吴王站起来,看着程婕妤道:“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娘娘?”
当天晚上,吴王来到院子里,看到程婕妤的身影坐在屋檐下。她一身落寞,座前一面古琴,如笋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吟道:“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
林万壑做声不得。太平公主下令将吴王暗杀,如今却变成了行刺。眼前的吴王是一个烫手山芋,自己巴不得丢给程婕妤。林万壑向其他宫廷侍卫递个眼色,众人掠上墙头,消失不见。
吴王问道:“这是司马相如的《长门赋》。你做皇帝老儿的妃嫔,似乎并不顺心?”
“太平公主真喜欢管闲事。你们可以杀死吴王千岁,但是倘若我禀报陛下,你林万壑还有命吗?”
程婕妤点头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一直很羡慕江湖豪杰,可以仗剑而行,快意恩仇。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命运弄人,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成为笼中之鸟?”
“这是太平公主的意思。”
吴王忽然高声道:“既然你不喜欢皇宫,干脆和我一起离开吧?你不是想要摆脱牢笼的吗?我们可以做一对江湖侠侣,惩恶扬善。”
“夺人妻室,还要斩草除根,你们好狠。”
程婕妤下意识抚摸小腹,摇头道:“我要是在一个月前,大概会跟你一起去闯荡江湖的,但是如今……我身有喜脉了。”
林万壑道:“娘娘,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管。”
吴王长叹一声。
林万壑回头一看,程侍郎的千金,也就是当今程婕妤,站在他的身后,一脸阴霾。
程府里的隐居生活蛮惬意。程婕妤对其殷切照料,一天三顿,皆是好酒好肉。程婕妤省亲过后,坐上轿子,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之下,回大明宫去了。
忽然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外面。
吴王隐居程府别院的事情,还是被程侍郎知道了。对方本就仰慕吴王,于是让他一直躲在这里。这天程侍郎回到家就长吁短叹,一边要家人收拾行装。吴王探问究竟,原来程婕妤怀孕,遭到了凌贵妃的嫉恨。凌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未能生育,见程婕妤有喜,便开始使坏,暗中在自己的酒食里下毒,然后栽赃给程婕妤。睿宗皇帝偏心凌贵妃,便将程婕妤赐死。程婕妤有口难辩,想要面圣,把自己有喜的事情告诉睿宗皇帝,但是睿宗皇帝不见她,那帮太监又都是凌贵妃的人,硬是逼着程婕妤喝下毒酒。吴王只觉得一个响雷在自己头上炸开,转身离开程府。
林万壑一摆手,其他人让开:“吴王千岁,你活该去见阎王,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够强!”一掌拍在吴王的心口,吴王嗓子一热,一口黑血吐出,倒在地上。
大明宫,一列侍卫慢慢地巡逻。吴王的身影飞快地掠过屋檐,众侍卫喊叫起来。他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来到程婕妤所居的偏院。程婕妤的尸身停放在床上,只是再也不能醒来。
十个白衣男人都从腰间抽出钢刀,刀尖的寒芒直指吴王。吴王从剑鞘中抽出长剑,护住自己的身形。寒芒闪烁,十把钢刀一起攻向院子中心的吴王,吴王手中剑光一荡,身形掠出,十把钢刀砍一个空。吴王不敢恋战,心想自己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不如离开。谁知一个铁丝连成的巨网,将吴王兜头罩住。吴王挣扎不得,被牢牢缚住。众白衣男人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
吴王看到旁边是一张桌案,桌案上一个酒壶,旁边是一张粉彩信笺,抓起信笺,上面正是司马相如的那篇《长门赋》。吴王几乎将那张粉彩信笺捏得粉碎,喃喃道:“傻女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傻的女人……大明宫有什么好,引诱大家削减脑袋往里钻?”
林万壑阴险地大笑:“我说过,职责所在,只能对千岁不恭,受死吧!”
只听到一声断喝,那群侍卫已经追来。吴王一脸戏谑,心想这群侍卫给这个傻女人陪葬,也很不错。
林万壑转身掠出。吴王脚下一顿,也掠上墙头,紧紧跟上。两个人也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巷,终于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这里很偏僻,旁边没有邻居,简直是一个绝佳的打斗场所。林万壑落在院子里,吴王足尖刚一着地,院子里忽然多出了一群白衣男人。吴王眼睛一扫,一共十个人:“宫廷侍卫为什么不敢穿官服?你们是害怕谋害王族的罪过么?”
等到那群侍卫被吴王全部诛杀,一个高高的身影,身穿官服,嘴角冰冷,负手而立,站在偏院门口。
林万壑道:“并非是陛下指派,而是太平公主下了命令,要求千岁病死。林万壑职责所在,只能向千岁不敬。这里不是打斗的地方,你跟我来。”
吴王冷冷看着对方,眼睛愈来愈锋利:“请你杀死我。你杀不死我,我就会杀掉那个凌贵妃。”
吴王冷笑:“万壑松风,这个名字不错,但是我从没听说过你,看来也是一个小角色。你是皇帝老儿派来杀我的?”
林万壑道:“我怎么忘了,千岁现在是刺客?我从不拒绝送上门来的东西,既然你来送死,那我就笑纳了。我一直想升官,或许千岁能帮我?”
白衣男子道:“卑职是一名侍卫头领,贱名林万壑,见过吴王千岁。”
林万壑说完,从腰间抽出长剑,向着吴王攻来。他的长剑极其锋利,所有被他的长剑碰到的东西,全部成为碎片。吴王伤势未愈,再加上杀了那些官兵,一时精疲力竭,被对方看出破绽,只觉得胸口一痛,整个身子立刻被抛到墙上。那面墙立刻被砸出了一个浅浅的血印。
吴王问道:“你是何人?”
吴王知道,自己性命马上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一时挣扎不得,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杀我呀!”
一名白衣男子,手持长剑,站在屋檐上。
林万壑慢慢逼近,手中寒芒闪烁。
吴王孤身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袱,打算离开长安城,亡命异乡。这天晚上,他躲在长安城外的一间客栈里,一边欣赏月色,一边吟诗。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头顶上方的屋脊传来。吴王立刻听出,有江湖高手出现了,立刻放下书卷,抓起一柄长剑,飞身掠出。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墙头掠过。林万壑抬头去看,只见一团烟雾从空中喷洒下来,急忙用袖子遮蔽。烟雾过后,黑色的影子不见了,半死不活的吴王也不见了。
先皇睿宗当政,吴王是睿宗皇帝的堂弟,自然也是春风得意。他跟其他纨绔子弟不同,喜欢结交江湖朋友,一身文武全才,再加上为人随和,百姓们也都很喜欢他。后来吴王遇到了程侍郎的独女,一见倾心,就向程侍郎提亲。程侍郎答应下来,双方开始准备亲事。这件事情被太平公主知道了,太平公主使坏,就把新娘送给了睿宗皇帝。吴王被人横刀夺爱,这一次可谓对睿宗皇帝恨之入骨。
那团黑影,是吴王的一个旧部,名叫陈贵。吴王身受重伤,肋骨被林万壑刺断四根,便随陈贵远避他乡,来到青原镇养伤。吴王本打算在青原镇了此残生,但是一直不能忘记心中的恨意。陈贵经常往来于长安城与青原镇之间,带回不少消息给吴王。睿宗皇帝驾崩,凌贵妃被打入冷宫,林万壑倒是升官做了左金吾卫大将军。
店小二开始讲吴王的故事。
一年之间,一个名叫司空虎的大理寺丞成为断案能手。吴王担心司空虎为人机智,决定将其骗出京城,去掉一块绊脚石,于是设下圈套,制造了宰相李林甫的失踪案。这种案子匪夷所思,正对司空虎的胃口,对方果然上钩。谁知阴差阳错之间,侍卫头领秦玉戳瞎了吴王的眼睛。吴王只好冒充自己手下的主簿霍斯仁,来到衙门里面,查探情况。
司空虎咬一口咸菜,道:“听听故事,无伤大雅。”
那个管家阿刽,就是以前的陈贵。店小二负责在客栈里打听消息,阿刽负责打架,冯胖子坐镇衙门,于是青原镇的一切,尽在狐王孙的掌握之中。
店小二回答:“他们在偏院暂住。吴王千岁远行之前,嘱托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店小二讲完了吴王的往事,司空虎缄默不语。先皇睿宗,抢了别人老婆,又不珍惜。后宫三千佳丽,能够得宠的又有几人?其他人只能独守空闺,成为陪衬。
司空虎问道:“相爷、阿翁和小清呢?”
司空虎掰开面饼,塞进嘴里:“吴王千岁和程婕妤确实令人同情,但是你们是否忘记了一个人?你不想想,当你喷洒迷药的时候,项龙城为何不在衙门?”
店小二淡淡道:“吴王千岁不会杀你的。他和阿刽去长安城办大事了,我负责留守如梦馆。”
店小二脸色一沉:“难道你让他在暗处看着我们?”
司空虎接过面饼和咸菜,笑道:“吴王千岁想杀我,也就罢了,可是这断头饭,也不能是面饼咸菜啊。”
司空虎道:“吴王千岁已经去长安城报仇了,但是项龙城一直跟着他,吴王千岁是否会得偿所愿呢?这就看天意了。”
司空虎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如梦馆的一间房间里。他拍拍脑袋,眼前依旧迷糊,看来迷药的功效还没有发散干净。房门荡开,那个青原镇客栈的店小二,手捧一个食盒,走进房间。店小二一脸傲兀,从食盒里拿出面饼和咸菜,交给司空虎:“大理寺丞,这里没有山珍海味,你暂且将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