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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链案 第十二章

“那二人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修百长忧心忡忡望了狄公一眼:“老爷方才说过留下的话!这下真是要被卷进去了!”

“半个多时辰。若是康把总不在官署内,他们还得耽搁一阵,没准儿需要一个时辰。”

“认得,长官。他们穿一身灰衣,应是碧水宫总管的手下,主事太监的手下则是一身黑衣。”

“那可不行。到了酉正时刻,本县必须去郎记货仓,与郎六的账房碰面,还有一个姓郝的危险人物。郎六并不信任我与郝某,因此派了十来个家丁藏在对面的货仓内。我想请百长在附近布下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今晚能否派出六十名兵士?”

“你可认得那两个傲气的家伙?”修百长冲刘副官问道。

“这得看老爷想告那伙人什么罪名。”

“我们自己有。”那二人转身离去,再无一语,由队正引路下楼而去。

“郎六的手下谋害了戴民,其他人则是谋反大罪。”

修百长对众人笑道:“好好,这就算说定了!二位可否需要马匹?”

修百长审慎地打量狄公一眼:“如此说来,小校最好亲自去一趟。如今还事关碧水宫中的高官们。我不能确定康把总一定会发出差票。在公文中,我已说明老爷正式登记过,首先他需要得知更多详情。”

“这个自然!”狄公连忙说道,“敝人并不想溜走,让二位以为我是个骗子无赖。误会须得尽快澄清!”

狄公和缓说道:“本县十分确信,碧水宫的总管会给康把总提供许多详情。”

“只要这位大夫愿意就行。小校总不能无凭无据扣下一位正经登记过的良民,想必你们也知道‘仁政’二字!另外,若是大夫愿意听从官府……”

修百长转头说道:“刘副官,来一场漂亮的越狱逃脱如何?”见对方欣然点头,又冲狄公说道:“刘副官还可以帮老爷乔装改扮哩,如此一来,老爷立时便可掩人耳目,悄悄离去。即使那二人留下几个同伙在附近监视,也不必担心,刘副官十分精于此道!”说话间搓一搓两手,仔细打量着狄公:“我们先将老爷的胡须剪去,然后再……”

另一人将公文纳入袖中,简短说道:“你得将此人扣在这里,直等到我们回来。”

“本县可不想要什么乔装改扮!”狄公冷冷说道,“让你那副官替我弄一头老驴,再来一副拐杖如何?”

“实在对不住,不过小校也得奉命行事!”修百长说罢大笔一挥,写完后推将过去,“二位收好!”

刘副官点头应允,立时转身出去。

年长者冷笑一声:“回来发现此人已不见了踪影?我们奉命行事,上头说得一清二楚!”

“刘副官真是精明能干!老爷请喝杯热茶!”修百长说罢,细述了一番刘副官如何使得楼下的牢房看似关入一人,又如何弄出越狱逃脱的模样,说得十分详尽,竟至乐不可支,过后问道,“戴民被杀一案却又如何?”

修百长将头盔朝后一推:“二位想也知道,如果没有上司签发的差票,小校实难从命!这位梁大夫的官文十分齐全,曾在小校这里正式登记过。”说着挠一挠鼻头:“不过有一事不妨告知二位。你们可带一张小校写的文书,拿去给康把总过目,过后再回来提人。”说罢拣了一张空白文纸,提笔蘸墨准备书写。

“此案就发生在此地,因此正该由百长裁断。”狄公接着讲述一番郎六已承认折磨戴民致死,只因戴民拒绝说出将偷出的项链藏在何处。“今晚捉住郎六的手下后,我们再去渔王客栈捉拿郎六本人,我会正式告他犯下几桩大罪。不过那郝某比郎六重要得多。一旦郝某到了货仓,我会打两下唿哨,然后修百长可命手下蜂拥而上。郝某可能会带人前去。我先给百长讲讲那一带的大致情形。”

那二人各自拿出一份公文放在案头,看去一模一样,纸上带有红边,并盖有数个印章。年长者对修百长说道:“此人自称大夫,实是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我二人奉命捉他进宫,如今需要兵士护送。”

狄公取过一张纸,画出开阔地与货仓的简图。修百长对照地图,指出预备在何处派人把守。

修百长正在批阅公文,抬头一看,并未理会狄公,先喝令那队正报上详情,听罢后伸手说道:“请二位出示官文!”

一时刘副官回来禀道:“老爷,毛驴已在后院备好,最好动作快些,此时外面尚且无人监视。”

四人直朝兵营走去,两名灰衣男子态度高傲,默然不语。刘副官出来引路上楼。

狄公连忙谢过修百长,由刘副官引路,走下一道摇摇晃晃的楼梯,来到灶房外的小院中。狄公骑上驴背,刘副官递过一副拐杖。

队正迅速打量一下狄公和那二人,提一提剑带,对那苦力说道:“你把手放开!要是让我说的话,此事纯属误会。各位且随我来,官署就在前头。”

“办得好生利落!”狄公低声赞罢,从一扇小门出去。

那二人并未拔脚溜走,年长者镇定说道:“我们遭人诬陷,想去见你们百长!”

狄公故意垂肩低头,驱着毛驴走上与大街平行的另一条街道,心中指望葫芦先生在河川镇上无人不识,因此众百姓见了也不会多加留意,唯一明显的不同之处是自己带了一把长剑。狄公连忙解开剑带,将长剑夹在两根拐杖之间,横担在驴背上。

一名矮胖队正排众上前,问道:“这里出了何事?”

毛驴徐徐前行,从熙攘的人群中穿过。狄公见没人多瞧自己一眼,不禁放下心来,不时有人冲自己打招呼,便举手作答,一路直奔渔王客栈方向,只为少冒些风险。那些宫中派出的密探断不会料到自己躲入客栈里。

一个身材魁梧的苦力上前揪住高个男子的衣领,“好不丢人!居然抢大夫的东西!我要……”

渔王客栈背后的窄巷空无一人。忙碌的午饭时分已然过去,众仆正在休息,小商小贩一时也不会光临,直到晚饭前半个时辰左右才会再度登门。狄公走到后门口,跳下驴背,朝里窥视一下,只见后院十分杂乱,郎六客房的折门紧紧关闭,灶房里没有一点动静,二楼自己客房的窗户也是遮板紧闭,不过下面一间屋子却是窗扇半开,有人正在拨弄月琴,弹的正是昨晚听过的调子。狄公忽然想起此曲曾在多年前风行一时,京师中人人传唱,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院,决意藏进旧仓房里。房门依旧半开半掩,狄公将拐杖与长剑挟在腋下,闪身入内。

一小群人立时围拢过来,急忙问这问那。狄公叫道:“敝人是个大夫,这厮撞了我一下,旁边那个趁机把手伸进我的衣袖里!”

仓房内一片狼藉,老旧的屋梁上垂下片片蛛网,弥漫着一股霉腥气味。屋后有些破旧的桌椅,地上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狄公随着人流一路走去,终于看到了前方头戴尖盔的兵营守卫,忽地加快脚步,又猛然停住,转身撞在个头较高的一个灰衣人身上,随即高声叫道:“有贼!捉住他们!”

狄公细细查看那些旧家什,发觉后面靠墙处堆起几只麻袋,于是推开一张破旧的桌案,用剑尖戳一戳麻袋,见里面装有稻壳,心想可以躺在上面小睡一阵,那头识途的老驴无疑会一路自行归去。墙上开有一扇带栅栏的窗户,狄公将拐杖靠在旁边,在墙边重新排好麻袋,随即躺下,两手枕在头下,回想着刚刚查明的情形。

狄公走到街中,偶尔停下来瞧瞧店铺前摆的货物,发觉那二人果然跟在后面,几次试图设法甩脱,先是闲闲转过一个街角,随后突然拔脚朝前奔去,意欲消失在人群里,但那二人仍是跟在后面,看似毫不费力,足见是精通此道的老手,心中不觉有些着恼,走入一家大饭铺中,拣了一张摆在后方的桌子。伙计上前询问要什么吃食,狄公答说自己忘带了一样东西,从灶房的小门奔出,却见一个灰衣人正站在后街的拐角处,只得重又走回大街,心想若是对此镇十分熟悉的话,或可再次尝试甩掉尾巴,既然如此,就不得不使出花招来,不但迫使二人露出身份,同时还可送自己前去兵营。

郝某给郎六送信确是个好消息,足证宫内的主谋尚未得到项链,因此大可放下一种设想,即戴民得手之后,宫内之人或是郝某于半途中直接买去项链。之所以有此一想,只因神秘的郝某人未在第二天去见郎六,如今从信中方知是因故耽搁了,并且打算今晚在郎记货仓内交易。这下真是再好不过,捉住郝某之后,宫内的主谋自会暂时停手思虑一阵,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稍稍喘息的机会,可以集中精力搜寻项链。整个上午都在河中行船,狄公此时只觉昏昏欲睡,于是合上两眼。

“果然十分中看。”狄公说罢,迈步走到门廊上,佯装观望天色,拿眼角的余光一扫,瞥见两名男子正站在九云客栈门前,一身灰袍,腰系黑绦,头戴黑帽,衣着甚为素净,看不出是何方人物,可能是郎六手下,也可能是碧水宫派来的密探。从此时起,还得留神红帮的爪牙,不定他们已听说了自己冒充红帮成员一事。无论这二人是谁,必不晓得自己正要去见修百长。

狄公入睡后,却做了不少怪梦。梦中再度浮现出大胡子匪首那扭曲变形的模样,只剩下一只独眼骨碌碌转动,后来又是死去的戴民站在面前,脸孔青紫肿胀,两眼凸出,直直瞪视,伸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残手,想要扼住自己的喉咙。狄公意欲起身,奈何浑身重如铅块,丝毫动弹不得,绝望地拼命喘气,以为自己将要窒息而死时,戴民忽又变为一个高大妇人,身着脏污的蓝裙,一头沾有尘土的乱发披散在面上,只露出一张嘴巴,口唇张开,吐出肿胀的舌头。

采薇站在客栈大门前,正与一个售卖花粉头梳的老妇人讨价还价。狄公刚要点头致意,采薇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拿起一柄嵌有廉价珠子的象牙发梳,羞怯说道:“这个戴在头上,可还中看?”待狄公俯身打量时,迅速低声说道:“小心留神!外面有两个人四处打听你。”

狄公惊叫一声,旋即醒转过来,起身下地,发觉出了一身冷汗,为了将噩梦从心中抹去,手持长剑冲着旧家什一阵刺戳,却不慎在几个积满尘土的口袋上绊了一跤,袋内似是装有面粉。狄公低声暗骂几句,拍拍双膝,重又躺回麻袋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

狄公回到卧房,拿了葫芦和长剑,意欲立时去见修百长,告知有关郎记货仓中的密会,再与他一道妥为安排,以便将神秘的郝某与郎家打手们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