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内所长深深地点了点头：“现在的意识传输技术，已经超过了人类的智力。如果说有一个能稍微理解这项技术的人，恐怕非意识传输理论之父——麻田幸雄莫属了。”
“人类成了局外者，完全被抛弃了嘛!”
“真遗憾!”
“是的。例如，有人说纳米机器人的大小跟病毒差不多，有人说纳米机器人可以把血液中的葡萄糖变成能源，有人说纳米机器人具有螺旋桨或鞭毛与发动机组成的推进装置，有人说纳米机器人的形状类似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有人说纳米机器人是由碳、氧、氢、氮、硫甚至金属等各种原子构成的。这些推测都可以理解，但是，纳米机器人为什么能传输意识呢？虽然也有各种解释，但终究还是一个谜。”
“具有非凡头脑的人，也许很难在人格上也做到非凡吧。”神内所长的话里充满了难以用语言表达的痛悔。他也是支持麻田幸雄的研究者之一。
“也就是说，传输意识用的纳米机器人是怎样一种结构，我们是不知道的？”
非法传输意识，首先需要注入大脑的纳米机器人，其次需要接受意识的大脑或脑装置，连接二者的传输设备更是不可或缺的。
“如果是按照人制定的规则编写的程序，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现在的电脑，已经在使用电脑独自的语言编写程序了。电脑使用的语法，远远超出了人的大脑的处理能力而变得非常复杂。用电脑的语言构筑的概念，我们已经无法想象了。”
纳米机器人不仅在医疗领域被广泛使用，在各种生产领域也被广泛使用，因此只要有专用的程序，利用普及型的合成装置也能做成意识传输设备。当然，程序属于企业秘密，不过，只要企业内部有内奸，把程序偷出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二楼跟一楼一样，也没有人影。就像要为齐藤他们指路似的，原本昏暗的走廊，灯一下子全亮了。
另外，虽说代体从制造到流通都被严密监视着，但如果只买脑装置，还是能够比较容易地弄到手的。至于活人的大脑，虽然只能通过绑架或诱拐等非法行为得到，但只要肯花大价钱，也不是搞不到的。
“专家也看不懂。”神内所长立刻答道，“程序使用的语言，人类是看不懂的。”
但是，传输设备可不是容易搞到的。首先，传输设备的制造商只有有限的几家，而且完全是订货以后再生产，生产数量很少。通过正规途径设置的医院里的传输设备，每使用一次都会有详细的记录被当局掌握，非法使用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还有一个问题是传输设备体积太大。为了给意识素子的通路提供足够大的空间，传输设备的体积无论如何也小不了。就算分解以后再搬运，也得用卡车。重新组装的时候更需要相当的知识和技术。还有，把意识从一个脑装置传输到另一个脑装置，或者从一个活人的大脑传输到另一个活人的大脑，也必须对原有传输设备进行改造。如果没有精通意识传输技术各方面知识的人，是根本做不到的。
“专家能看懂吧？”
于是，每当需要找出这样的人的时候，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麻田幸雄。传言他跟地下组织达斯丁有关系，尽管经过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对他的怀疑还是无法消除。一出现新的代体依存者，马上就调查麻田幸雄以及跟他有关的人，几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个研究所里，现在还有麻田幸雄制作的实验用传输设备。
“说是设计，但电脑并不会画出图纸来，只会把编好的程序输入纳米机器人合成设备。那个程序即便是显示出来我们也看不懂。”
“这里是检测纳米机器人的意识传输功能的部门。”神内所长在一扇门前面停了下来，“刚才我忘了说了，最新合成的纳米机器人，得先进行反向模拟。”
“电脑制作的设计图，我们能看一下吗？”齐藤问道。
“反向模拟？”
沿着走廊往回走一段路就是楼梯。
“电脑设计合成的纳米机器人是否达到期望的性能指标，安全性是否会出问题等，都要用另外的电脑重新解析和模拟实验。通过反复模拟实验，可以预测纳米机器人99%以上的性能。一半以上的纳米机器人都会在这个环节被淘汰，而能够通过反向模拟的纳米机器人，连千分之一都不到。”
“碰上特定波长的电磁波，纳米机器人的某个零件就会产生强烈震动而发热直至烧毁。这种电磁波虽说对已经侵入人体的纳米机器人不起作用，但附着在皮肤上的纳米机器人马上就会失去活性化，不必担心传染给别人。万一侵入人体，也不会像细菌或病毒那样繁殖。一开始电脑就是这样设计的。咱们去二楼看看吧。”
“真有意思。电脑设计的纳米机器人用电脑给予评价，而且几乎所有的纳米机器人都会被淘汰。那么，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电脑不从一开始就设计能够通过反向模拟的纳米机器人呢？”
“纳米机器人能被烧毁？”
“即便都是电脑，产生未知的东西的能力和评价这种东西的能力也是两回事。我打一个比方，不知道恰当不恰当。能对别人的作品做出尖锐批评的文学评论家，不一定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反之亦然。”
“其实，”神内所长换了话题，“解剖台的周围，有一层特殊的电磁波幕帘，就算纳米机器人附着在研究人员的衣服或皮肤上，只要穿过电磁波幕帘，就会被烧毁。”
“原来如此。”
神内所长也笑了，抱歉地说道：“他的脾气不好。”
“完全通过了反向模拟的纳米机器人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它的安全性的最终确认，要通过刚才您看到的在无毛猴子身上做的实验。意识传输性能的实际检测部门，就是这里。进去看看吧。”
“那个大块头生我的气了。”
神内所长的话刚说完，门就自动打开了。
他们从解剖室出来，穿过刚才那几道门，脱掉防护服回到走廊里，总算摆脱了那难闻的野兽臭味。齐藤拼命呼吸着走廊里毫无活力的空气。神内所长看着齐藤那狼狈的样子，脸上浮现出不知说什么才好的表情。齐藤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里是研究人员的办公室。一位穿着跟神内所长一样的白大褂的二十五岁左右的男士坐在办公桌前，大概正在集中精力看虚拟显示器的画面吧，根本没注意到跟神内所长一起进来的齐藤。
神内所长轻轻咳嗽了一声：“齐藤先生，咱们去看看别的吧。”
“井口，津村到哪里去了？”
齐藤道歉之后，大块头把头转向一侧，使劲哼了一声。
“带着稽查官到意识传输实验室去了。”
“啊……抱歉……我太轻率了。”
被神内所长称为井口的年轻男士面无表情地答道。他机械地看了齐藤一眼，态度很冷淡。
“猴脑子里有很多未经国家认可的纳米机器人，万一泄漏到外面去，可就不单是所长被撤职的问题了。”
“稽查官不是说要去搞设计的电脑那边吗？”神内所长有点不知所措，转身对齐藤说，“我先带您到里边去看看吧。”
“别过来!”大块头吼道。
齐藤跟着神内所长进了办公室深处的一个门。这个房间好像是器材室。靠墙是一排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器材。
“这猴脑子怎么样了？”齐藤说着想凑过去仔细看看。
神内所长带着齐藤穿过那个房间，又穿过很短的一段走廊，看到的是挂着“意识传输实验准备室”牌子的房门。神内所长和齐藤先后走了进去。
神内所长在离解剖台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向齐藤解释道：“一年前，我们给这只猴子植入了电脑设计合成的纳米机器人。连续观察了它的生育状况之后，现在要再检查一下它的大脑等各种器官有没有畸形或异常。”
御所在这里。她保持着双臂交叉在胸前的姿势，回头看了看神内所长和齐藤，说道：“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稍微有点倾斜的解剖台上固定着一只无毛猴子，猴子的头盖骨被掀开，脑子暴露出来。猴脑子是淡粉色的，上面有无数很细的血管。由于灯光强烈，猴脑子本身好像在发光。看到这种情景，是绝对不会有食欲的，但对于齐藤精神上的冲击也没有多大，只不过野兽的臭味叫他难以忍受。
房间里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士。据神内所长介绍，他是这个小组的首席研究员，姓津村。津村给人的印象是：身体微胖，态度温和。
大块头说完就回到解剖台那边去了。
御所和津村正在看一个大型显示器上显示的现场直播画面。画面上是一个圆形房间，应该就是墙壁另一侧的意识传输实验室吧。但是，这里的意识传输设备跟在医院里见过的形状完全不一样。圆形房间中央是一根顶到天花板的柱子，从柱子上伸出形态各异的机械手臂，每只机械手臂上都有编号，一共有八只。
“没问题呀，不过，可不要在这里又是晕厥又是呕吐的。”
“我现在正在听津村先生给我讲实验用的意识传输设备呢。”御所说道。
神内所长对大块头说：“可以让齐藤先生看一下吗？”
齐藤从御所的表情上可以看出：她已经有所收获。
齐藤看了看大块头身后，只见有三个人围着解剖台在解剖，其中瘦小者好像是个女的。
“那么，津村先生，请您接着讲。刚才您说，检测纳米机器人的性能，使用的是实验专用的脑装置，对吧？”
大块头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我们在实验中使用动物，虽然看上去叫人觉得可怜，但都是依照法律进行实验的。”
津村首席研究员温和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是的。代体里的脑装置，是编入了意识传输功能的。而我们这里使用的脑装置，则去除了意识传输功能，专门用于性能测试。我们要在这种脑装置里植入纳米机器人，除了没有编入意识传输功能，这种脑装置跟代体里的脑装置是一样的。所谓传输实验，就是传输到这种没有编入意识传输功能的脑装置里。”
“不好意思，耽误您工作了。”齐藤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
齐藤心想，我装傻得装到底。于是他与津村首席研究员展开了如下一段对话。
“这位是内务省的齐藤先生。”
“实验的时候传输什么呢？不会是人的意识吧？”
过了一分钟左右，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戴着白色帽子、防护镜和口罩，穿着大围裙的大块头男人。他焦躁地问道：“内务省的来检查？”
“用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传输大约一百三十万位数编码。这些编码镶嵌在脑装置的人工神经细胞复合体里，通过植入的纳米机器人进行传输。在计算传输所耗时间的同时，将传输前的编码跟传输后的编码相对照，找出缺陷和错误，从而判明纳米机器人性能之优劣。现在，我们认可的纳米机器人是性能最好的，缺陷及传输误差在0.002%以下。”
“知道了。”
“也就是说，每次传输都会发生0.002%的变化吗？”
进入第二道门以后，野兽的臭味扑面而来。但是，这个长方形的房间里，只有五张看起来好像是职员办公用的桌子。房间深处还有三扇门，神内所长带着齐藤走进了右边那扇门。门里也有一个很小的门厅，门厅深处也有一扇门。神内所长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门打开。神内所长对齐藤说了句“里边正在作业，门从里边锁上了”，然后提高声音命令道：“爱丽丝，你告诉里边的人是怎么回事!”
“如果在0.002%以下，纳米机器人会自动修正，可以认为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影响。当然，我们对此并不满足。完美无缺，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标。”
“通过基因重组，我们可以知道，最接近人的生理反应的动物就是猴子。纳米机器人安全性的最后一次检查就要使用猴子。”
“不用人脑做实验吗？”
“无毛猴子？”
“不用。因为纳米机器人还没有通过长期安全性检测。而且人脑对纳米机器人的效果很难做出严密的判定。”
“今天这个时间应该正在解剖无毛猴子。”
“无毛猴子呢？”
齐藤随便取了一件防护服，一边穿一边问道：“还有一道门啊？这个算是门厅吧？”
“也不用。理由跟不用人脑是一样的。最多也就是用无毛猴子做一下确认安全性的动物实验。”
“请把防护服换上。”
“这种传输设备有没有被非法利用的可能？”御所突然插了一句。
二人来到标着“安全性小组”字样的蓝色自动门前。门开了，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五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左侧墙壁上挂着几件绿色防护服，房间深处还有一扇门。
房间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现在纳米机器人的设计，全部由电脑承担。按照电脑的设计合成纳米机器人，也是由电脑控制设备。我们这些研究人员所做的工作，只是对电脑制造的纳米机器人的性能和安全性做最后一次检查。”
“如果被非法利用过，会留下记录的。”津村首席研究员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僵硬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记录并没有跟政府监督机构的电脑联网，你们自己悄悄删除也是可能的吧？”
“其实我们也不比您知道得更多。”
“不可能!”
“听说这里是研究开发纳米机器人的，可是纳米机器人是什么呢？我只知道是一种小得肉眼看不见的机器人，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指的不是你个人的想法，而是在客观上是否可能!”
“几乎所有的作业都是自动化的。事务性工作和员工福利等由爱丽丝负责处理。”
津村首席研究员在御所强大的攻势面前有些发怵。
“这么大的研究所才十八个人？”
“请把使用记录给我看一下。”御所加强了攻势。
“我们研究所包括我在内只有二十个人，其中有两个还是我们从外边的服务公司雇来的厨师。”
津村首席研究员跟神内所长对视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怎么觉得这座大楼里没人啊？是不是因为大楼太大了？”齐藤问道。
“爱丽丝!显示使用记录!”
齐藤走在神内所长一侧，但有意落后了半步。二人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没有一点回声，声音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随着津村首席研究员一声令下，挂在墙壁上的巨大显示器上，出现了排列着数字和文字的图表。
“您这边请。”
“使用时间、传输对象、使用责任人等，都有记录，实验中的录像也都妥善保存着，一切严守企业法。”
神内所长的话刚说完，左侧走廊的灯就亮了。
“但是，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做记录呢？还有，如果把记录删除或篡改了呢？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您那位女同事到设计用的电脑那边去了，那边没什么看头。您要是想参观，最好是去安全性小组那边。”
“传输设备一旦启动，爱丽丝马上就会自动记录。一旦记录下来，无论是我还是神内所长，都是无法删除或篡改的。”
“那太好了。非常感谢!”
“您的意思是没有一个人能做到？”
“齐藤先生，您难得到我们研究所来一趟，您要是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带您转转怎么样？”
“没有!”津村首席研究员毅然答道。
流动在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是尴尬的，不过至少还没有敌意。
“麻田幸雄呢？”
表情僵硬的神内所长点了两下头：“……我想也是。”
“他已经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了，就连这座大楼都进不来。”
“别人也常常这样说。”齐藤说这话时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数秒之后，御所把视线转到神内所长这边。
“是……吗？齐藤一太，好名字。”
“神内所长，我想跟您单独谈谈。”
“是的，我叫齐藤一太。数字一二三的一，太好了的太。”
“那就到我的办公室去吧。”
神内所长没办法，只好问道：“您是姓齐藤吧？”
所长办公室也在二楼，那是一个约有五十平方米的正方形大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半圆形办公桌，可以同时调出数个虚拟显示器。房间中央还有一套接待来客的沙发茶几。鲜艳的红色真皮沙发，紫檀茶几。房间有一面墙完全是白色的，神内所长冲着白墙说了声：“爱丽丝，三号!”
神内所长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齐藤。齐藤则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傻笑。
白墙上立刻出现了壮观的群山，天花板则发出柔和的灯光。
齐藤故意流露出很随便的表情说道：“不好意思，那个人总是这样没礼貌。”
“二位请坐!”
等神内所长回过神来，大厅里已经只剩下他和手里提着黑色小皮箱的齐藤两个人了。
神内所长亲自给他们冲咖啡，他好像没有秘书。
“那么，我走了。”御所不等神内所长说话，英姿飒爽地迈开大步走进了电梯。
“神内所长上班的时候一直在这个办公室里吗？”御所等神内所长也坐下之后，非常客气地问道。
“好的。爱丽丝将竭诚为您服务。”
“可不是嘛。看报告，一看就是一天。”
御所发出会心的微笑：“齐藤，学习的好机会呀!你好好请教神内所长吧!所长，您也看到了，这个年轻人什么都不懂，您就教教他吧。我呢，有爱丽丝给我指路，您就不用担心了。爱丽丝，好不好？”
“您感到寂寞吗？”
对于这样的问题，神内所长简直无话可说。
“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天生就这性格。”神内所长边说边把视线转到御所这边，“您不是要跟我单独谈谈吗？”
“怎么开发？”
“爱丽丝是谁设计的？”御所单刀直入。
神内所长大概没想到内务省的稽查官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传输意识用的纳米机器人的研究与开发。”
“麻田幸雄。”
“正因为不知道才问嘛!”
“现在他也是爱丽丝的最高管理责任人吧？”御所用肯定的口气问道。
神内所长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你……不知道吗？”
“不，现在爱丽丝的最高管理责任人是我。麻田幸雄已经被删除了。”
“请问，”齐藤觉得该自己出场了，“你们究竟是研究什么的研究所啊？”
“怎么删除的？”
“你们当然不能那样做。”
“当然是向爱丽丝发指令了。虽然以我一个人的权限做不到，但三个首席研究员联名，就可以变更爱丽丝的最高管理责任人。爱丽丝会忠实地执行我们的命令。”
“我们并不是要你们把电脑分解，检查里面所有的内容。”
“会不会是假装执行呢？例如假装删除了麻田幸雄，实际并没有删除。”
神内所长一脸吃惊的神情：“那可是我们最大的企业秘密啊!”
神内所长笑了：“爱丽丝有什么理由要那样做呢？”
“那么，我们就先检查一下负责设计纳米机器人的电脑吧。”
“理由也许在麻田幸雄身上。”
“但是，你们检查的过程要录像，还要录音。”神内所长阴险地看着御所，“可以吧？”
神内所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对两位的所有限制已经解除了。”扬声器里传来爱丽丝的声音。
“爱丽丝直到现在都只认为麻田幸雄是自己唯一的管理责任人，爱丽丝在麻田幸雄的命令之下听从你们的指挥。”御所用压倒对方的目光盯着神内所长，“如果是这样，即使麻田幸雄趁夜深人静悄悄进来，爱丽丝也不会阻止，还能把麻田幸雄进来过的记录删除。就算麻田幸雄使用传输设备，也没有人会知道。”
“可以了。”神内所长向御所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来向上方说道,“爱丽丝，答应他们的要求。”
“简直是天方夜谭!麻田幸雄为什么……”
看来神内所长也死心了。
神内所长突然停住了。答案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神内所长盯着浮现在半空的内务省图标，执着地看了很长时间。那是地地道道的内务省图标，绝对找不出任何毛病来。而且，爱丽丝肯定已经向内务省确认过了，否则再怎么说是特别稽查官，大门也不会打开的。
“神内所长，请您不要见怪，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您，就在爱丽丝为了证实我的身份要求进入内务省网络的时候，我们对爱丽丝进行了调查。爱丽丝的最高管理责任人仍然是麻田幸雄，根本没有您的名字。”
御所拍了一下左肩。
“这……怎么可能……”
沉默了数秒以后，神内所长带着很不情愿的表情说道：“请让我再看一下您的身份证。”
神内所长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慌失措地仰望着天花板。
“这么说你是拒绝检查了？”
“爱丽丝!这是真的吗？”
“那不行，我们有企业秘密。”
他的声音被天花板的光吸走了。
“首先，请你给爱丽丝发一个指令，解除这个系统对我们的所有限制。你是所长，这是你权限范围内的事情。”
“爱丽丝，为什么不说话？”
“哦，叫爱丽丝，怎么了？”
神内所长站起身来。
负责整个设施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一般都会有一个爱称。
“爱丽丝!回答我!”神内所长大声喊叫起来。
御所就像没看到似的，又问：“对了，你们这里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叫什么名字？”
爱丽丝一点反应都没有。
神内所长的脸有点红了。
“怎么了？不听我的命令了吗？难道我不是你的最高管理责任人吗？”
“我们只不过是依法检查而已。像你们这样故意耽搁时间，是不是怕检查呀？”
神内所长脸色苍白，那表情，既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时的表情，又像是自己得以立足的台子坍塌时的表情。
“这种故意恶心我们的检查最好少搞一点。我们已经诚心诚意地配合了你们的检查，我们跟麻田幸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这座建筑物完全在爱丽丝的控制之下。他们身处爱丽丝控制的空间，这是麻田幸雄控制的空间。
齐藤也向神内打了声招呼，神内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御所，看都没看齐藤一眼。
御所给齐藤使了个眼色。
“我姓御所，这是我的部下齐藤。”
齐藤立刻把一直提在手上的小皮箱放在腿上，手指摁住了开关按钮。
“我是本研究所所长神内，好像是抽查？”
“回答我!爱丽丝!”
右侧走廊里的灯亮了，紧接着电梯门也开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满头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消瘦的面颊富有活力，戴着一副只有镜片没有镜框的眼镜，镜片后面是一双蓝绿色的眼睛。他双臂自然下垂，双手搭在一起，挺直腰板走向御所欧罗他们。
这时，房门那边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门被反锁。极度恐慌的神内所长跑到门边，试图把房门拉开。
“我以特别稽查官的身份命令你给我们指路!”
“爱丽丝!把门打开!马上打开!马上!”神内所长一边大叫，一边拼命用拳头砸门。
“对不起，那是不可以的。”
映在墙上的群山不见了，天花板发出的柔和的光消失了，房间里一片黑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神内所长砸门的声音也停止了。
“那样的话太浪费时间了，我们直接过去，请给我们指路!”
“长官!”齐藤小声叫道。
研究所里不只是保安系统，恐怕连空调、照明器具都在统一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的操控下监视着每一个来访者。人工智能管理系统还会将收集到的信息迅速通报给各个部门。
“打开皮箱!跟我来!”
“请两位稍等，神内所长马上就过来。”
御所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头顶上方猛地响起了气体喷出的声音。
进门之后是一个可以直接看到房顶的中央大厅，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射进来。左右两侧是走廊，由于没开灯，显得有些昏暗。隐约可以听到空调的声音。
5
瀑布消失了，入口出现在眼前。
再等五分钟。
御所欧罗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出满足的表情：“就得这么说!”
五分钟以后再不来的话，今天就不等了。
“真有这法律条文吗？”齐藤一太小声嘟囔道。
香宫夜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十秒以内不开门的话，以妨碍检查论处，将予以严惩!”
法律规定，代体调整师要定期检查使用中的代体。二十分钟以前，我在这家医院保养完三台代体，回到了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上。
因为是抽查，没有提前预约。
“哦，那个人啊，零科学技术公司的篠塚拓也嘛!”
“根据产业安全规则法第五条第四项前来检查，快开门!”
我遇到代体依存者喜里川正人以后，到处打听被他的意识利用的肉体到底是谁的。既然他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里，就说明他很可能是经常到这家医院来的人。当然他不可能再使用喜里川正人这个名字，所以我在打听他的时候，只能向人们描述他的长相，结果从一个医疗技师那里得到了有关信息。
御所欧罗轻触左肩，特别稽查官的身份证立刻出现在半空中。
篠塚拓也，零科学技术公司销售部职员。
“请问两位有何贵干？”一个温柔的女声向站在瀑布前的齐藤一太和御所欧罗问道。是人工智能的合成声音。
几乎谁都知道零科学技术公司是意识传输技术的先驱者。在意识传输必需的三要素，即纳米机器人、传输设备和脑装置当中，在技术上最重要的是纳米机器人和脑装置，这两项零科学技术公司的市场占有率维持着压倒性优势。只有传输设备的制造，一开始就交给了其他物理化学机器制造商，这是因为传输设备的主体在设备内部会产生特殊的空间，制造这个空间的基本技术已经被物理化学机器制造商掌握了。零科学技术公司还通过兼并别的纳米机器人制造商，让自己的产品涉及所有种类的医疗用纳米机器人。
正门前面有一个带顶棚的方便雨天停车后上下车的门廊。出入口被挡在湍急的瀑布后面，那瀑布是从外面才能看到的3D动画，原理跟警察用的“白色钟形罩”是一样的。
听说篠塚拓也半年前就开始出入香宫夜医院，也就是说，他在喜里川正人成为代体依存者之前就在零科学技术公司销售部工作了。
“以防万一。”御所欧罗只回答了四个字。
这个香宫夜医院，他每周来一次，今天就是他该来的日子。他来的时间虽然不固定，但我知道他今天还没来。我要是一直在这里等，肯定能见到他，不过我也有工作在身，不能一直等下去。如果地下停车场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怀疑上我，说不定会对我今后的工作产生不良影响。
“检查一个研究所，用得着这些东西吗？”齐藤一太问道。
见了他以后我打算怎么做，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例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要以篠塚拓也的身份活动？篠塚拓也的意识是怎么处理的？
齐藤一太提着一个公文包似的手提式黑色小皮箱从车上下来。那个小皮箱很重，四个微型氧气面罩，还有护目镜、闪光弹、N型枪等武器，非常紧凑地装在里边。
还不止这些。我觉得还有一个更深、更重的东西，是我这样冲动地想见他的根源。
“别忘了带上那个小皮箱!”御所欧罗说着先下了车。
我凝视着眼前灰暗的空间。
齐藤一太和御所欧罗乘坐的无人驾驶汽车离开公路，爬过一段不长的坡道，驶进研究设施的院子里。汽车按照人工智能门卫的指示，停在了来客车位里。院子很大，到处铺着草坪。院子中央是一座立方形建筑，整个建筑被耀眼的白色墙壁包裹着，除了正面的出入口，一扇门窗也没有。齐藤一太觉得那就像一块巨大的奶酪。
从连接地下停车场外面的坡道上滑下来一辆白色轿车。在人工智能管理系统的引导下，白色轿车停在了距我有二十米远的车位里。从车上下来一位男士，只有他一个人。他手提一个小箱子，以轻快的步子向医院后门走去。我看清了他的脸。
零科学技术公司位于东京市中心，但其研究设施坐落在离公司有一小时车程的绿树成荫的郊外。
我赶紧从车上下来。
“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无人驾驶汽车的扬声器响了。
没错!就是他!
“……”齐藤一太不说话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加快脚步。
“把你那八字胡剪掉!”
“喜里川先生!”我一边走近他，一边叫道。
“什么事啊？您说。”
他继续往前走。
“齐藤，有件事我想对你说。”
我跑着追上去。
“受到长官的表扬真难啊。”
“喜里川先生!”
“笑什么？”
男士回过头来。
齐藤一太扑哧一声笑了。
“是我呀!我是八田!”
“不错嘛!”
我站在了他的对面。
“我觉得应该随时注意自己的仪表。”
“用这种打埋伏的方法截住您，真不好意思，不过，我无论如何……”
“你还随身带着个小镜子？”御所欧罗问道。
“你是哪个八田？”
齐藤一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他特别讨厌自己那张有点像女孩子的脸，所以最近留了八字胡。这回像个男子汉了，他觉得很满意。
他这句话气得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头顶。“开什么玩笑？高崎医疗工业的八田啊!”
齐藤一太心里很清楚。总之一句话，为了完成任务，这次得装傻，得故意问一些看上去很傻的问题。问傻问题的人，得有一张傻乎乎的脸。
“啊，高崎医疗工业啊……”男士皱起了眉头。
“不要表现得太聪明，要像平时那样，觉得有疑问就说出来。不管多么初级的问题，不要客气，不要踌躇。”御所欧罗说着看了齐藤一太一眼，“这次可不是一般的检查。”
我总算注意到了，这位男士跟第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在他的神情里，连一点喜里川正人的存在都感觉不到。
“……您的意思是说，我有漏洞？”
“这怎么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恐怖。
“那两个家伙看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漏洞。”
篠塚拓也礼节性地笑了笑：“您认错人了吧？”
“为什么今天跟您一起去的是我，而不是笕勇或等等力？”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什么问题？”
我赶紧给自己圆场，并习惯性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长官，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齐藤一太问道。
“刚才失礼了。我是高崎医疗工业公司的八田。”
坐在齐藤一太旁边的御所欧罗，一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她不是在睡觉，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绝对不会打盹儿。
他也递给我一张名片。我们跟零科学技术公司也有业务上的往来。
齐藤一太带着几分感慨关掉了显示器画面。
“我是零科学技术公司的篠塚。”
看到这里，齐藤一太心想：麻田幸雄的人生从巅峰跌入低谷，真是太富有戏剧性了。通过艰苦奋斗终于取得了成功，却因为傲慢被孤立，失去了一切。
就在我们交换名片的时候，男士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以前，我好像在哪儿……”
去年，突然爆出了麻田幸雄与地下组织达斯丁有关系的消息。内部有人告发，说他非法给达斯丁提供意识传输设备。警方调查了一番，并没有找到证据，所以也没有逮捕和起诉他。尽管如此，零科学技术公司董事会还是以他应该承担道义上的责任这个暧昧的理由，通过了解除他总经理职务的决议，在全体股东大会上，也是多数赞成。这样，麻田幸雄被赶出了自己创立的公司。后来，他一直隐居在海边的一所别墅里，不跟任何人见面。
可是，他的话刚说出一半，突然停住了，含混地说了句“大概是我的错觉”。
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批评他的人越来越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本来应该收敛一些，可他不但没有收敛，待人接物反而更不注意了。对于他这种态度，其他研究者都不知如何是好。朋友和亲人的劝告他也不听，以前跟他关系不错的人纷纷开始疏远他。
他很不自然地向我说了声“再见”，就要转身离去。
在着手开发第六年以后，太拉仿生技术公司完成了第一台代体。与此同时，麻田脑科学研究所把总部从美国转移到日本，改名为零科学技术公司。站在麻田幸雄的立场上来看可以说是凯旋，报复一下以前无视他存在的人们——这种阴暗心理也不能说没有。那时候他才四十岁，正是精神焕发、体力好、智力也没衰退的年龄。
“哎!”我不由得叫住了他。
从此，在仿生假肢制造业，就开始了开发具有脑装置的超级仿生假肢，也就是代体的激烈竞争。
“还有事吗？”
当初，太拉仿生技术公司要求独占意识传输系统的发明专利，但麻田幸雄拒绝在合同上签字，他的理由是：意识传输技术应该更广泛地应用，以造福人类。太拉仿生技术公司曾计划把麻田脑科学研究所整个买下来，最后还是由于麻田幸雄不同意而放弃了。
“这个……篠塚先生，您使用过代体吗？”
在假肢这个领域，使用人工肌肉等有机材料制造的仿生假肢已经成为主流，跟大脑接续之后，假肢就能跟真正的手脚一样活动。仿生假肢加上意识传输技术，制造出完全的人造人体就非常现实了。
“没有。”
他的公司在新兴的股票市场上市以后，利用募集的资金不断进行反复试验。其间虽然经历了独子的死亡和与妻子离婚的痛苦，但在其他研究者的支持下，他完成了由纳米机器人、传输设备、人工神经细胞复合体组成的意识传输系统。这个成果虽然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却面临无法回避的伦理问题，很难抉择究竟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使用，因此投入市场并不容易。几乎所有民营企业的反应都很迟钝，最早看好其利用价值的是以太拉仿生技术公司为首的仿生假肢制造业。
我竭尽全力挤出一点礼节性的微笑：“如果您以后需要使用代体，我向您推荐我们公司生产的7S型代体。当然，脑装置正是贵公司生产的。”
零科学技术公司的前身是麻田脑科学研究所，十九年前在美国创立。它的创立者麻田幸雄当时在美国一所大学从事研究工作。麻田幸雄发表有关意识传输理论的论文时，只是日本某大学的一个学生。由于当时日本国内所有的人都无视他的存在，他只好去美国寻找出路。经过十一年苦心研究，他终于看到了实用化的希望。
“谢谢您!”
内务省厚生局第六科第十九组，即代体依存者问题对策小组的齐藤一太，正坐在行驶中的无人驾驶汽车上，通过虚拟显示器查看零科学技术公司的相关资料。
男士平静而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推荐，转身走进了自动门。
4
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把自己扔在座椅上。我的眼前依然是渺无一人的昏暗空间。
被喜里川正人的意识所占据的男青年的身体，走到地下停车场一角，钻进一辆白色小轿车。小轿车的前照灯亮了，缓缓驶出地下停车场，直到它不见了踪影，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的大眼睛眨了一下，小声说了句“八田先生，你真的很狡猾”，便转身离去。
6
“喜里川先生……您为什么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那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藤从小皮箱里取出微型水晶灯照射天花板。强烈的灯光反射下来，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御所和神内所长已经戴上了氧气面罩。口杯式氧气面罩只捂住鼻子和嘴巴，面罩上那个长印鱼似的东西是微型氧气瓶，可以随时测量人体血液中的氧气浓度并据此调整氧气供给量。此外，为了清晰地发出声音，还附带微型平面扬声器。
他的脸马上变得毫无表情。
戴上了微型氧气面罩的齐藤，仰着头在天花板上寻找气体是从哪里喷出来的，最后发现天花板的四个角各有一个小洞。原来，爱丽丝启动了紧急气体灭火系统，企图让他们缺氧而死。
愤怒、失望、悲哀、同情，还有共鸣，各种情感一下子涌上来，我说不出一句话。但是，有一句真心话我无论如何也得对他说：“喜里川先生，不管您以什么方式活下去，我都为您感到高兴。”
“爱丽丝，这么早就行动啦。”御所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齐藤，N型枪!”
“如果你蔑视我，就请你蔑视我吧!”
齐藤先从小皮箱里把耳塞和瞄准器拿出来递给了御所。耳塞只会遮断有可能造成耳膜损伤的声音，并不影响人与人之间的正常交谈。等御所把耳塞戴好，齐藤才把沉重的N型枪递过去。N型枪发射出去的子弹在命中目标的同时会迅速扩大创面，一颗子弹就能造成大面积破坏。御所拿起N型枪，装上了瞄准器。
“喜里川先生!请您回答我!”
“神内所长!您的研究所将受到一点破坏，请您批准!”御所说着用大拇指打开N型枪上的两处保险，枪口指向房门。
他没有回答。
神内所长早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您这身体是从哪里搞来的？传输意识的手术是在哪里做的？以前属于这身体的意识怎么样了？”
“神内所长!这里的最高责任人是您!”御所纹丝不动地端着枪叫道。
“其实呢，我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不过，偶遇八田先生，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
“……明白了。批……批准!”
身体和面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但从近处观察他的表情，确实能感受到喜里川正人的存在。这种外表和内心的极端不一致，使我感到强烈不安。
“谢谢!”御所把食指扣在了N型枪的扳机上。
年轻男士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满面笑容。“哟，”昏暗中他向我走来，“如果你没察觉到是我，我本打算就这样跟你分别了。”
“门外要是有人的话，赶快离开!否则会被撞飞的!齐藤!”
我回过头去，冲着渐渐走远的年轻男士的背影喊道：“喜里川先生!”
“到!”齐藤应声跑到神内所长身边，“神内所长，快到这边来!”
直觉告诉我：那位年轻男士身体里的意识是喜里川正人的!
齐藤把呆立在那里的神内所长拉到办公桌后边，给他塞上耳塞并让他趴在地上。齐藤自己也塞上了耳塞。
07R是我被分配到销售部之后开发的新产品，所有在这家医院使用过07R的患者我都认识，而且每一个我都记得非常清楚，不可能忘记。
“长官!准备好了!”
“不对呀……那是不可能的!”
御所降低腰身，以防被气浪掀翻。
就在迈步走向搬运车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就在御所决定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紧急气体灭火系统停止了喷射。
“哎呀，我怎么把工作都忘了？”
天花板重新发出柔和的灯光，白墙上再次映出壮观的群山。
转身一看，代体搬运车不见了。原来，在我的注意力被那位年轻男士吸引过去的时候，搬运车已经到了无人驾驶汽车那里。橘黄色车灯闪亮，就像在催促我赶紧过去。
齐藤屏住呼吸，密切观察周围的情况，不敢有丝毫大意。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御所将枪口朝下，谨慎地靠近房门。房门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自动打开了。御所来到走廊里，观察了一下动静，然后关上N型枪的保险，一边摘下防护镜，一边走回房间里来。
怎么回事？
“好像只有这个房间启动了紧急气体灭火系统，外面很安静。”
跟病房里比较起来，地下停车场显得昏暗而寂静。在一片寂静之中，回荡着那位男士干巴巴的脚步声。
齐藤从办公桌后面爬起来：“是不是都已经窒息而死了？”
我也跟搬运车一起下了电梯。
“至少走廊里没有检测出氧气浓度有什么异常，而且这里使用的是毒性较低的EG924型紧急气体灭火系统，数据显示，这种灭火系统使人昏倒需要十五分钟以上。”说到这里，御所睥睨着上方，“爱丽丝，我说得对不对呀？”
“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男士说完走出电梯。
“您说得很对。”
电梯下降到地下一层，门开了。
“那你为什么采取这种荒唐的行动？这种自我毁灭的行动可不像人工智能干的。”
也许他利用代体的时候我还没被分配到销售部吧。我负责给这家医院运送代体，不过不记得使用者中有这样一位年轻男士。
“对不起!火灾探测器失灵了。”
“是的。”
“是你的真正的最高管理责任人麻田幸雄的指示吗？”
“您利用过07R？谢谢您!是在这家医院吗？”
“很遗憾，时间到了!”
“好像跟这个是一个型号的。”
“时间？”
他突然发话，让我吃了一惊。“听您这话的意思，您使用过代体？”
“Time to die![1]”
“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没想到这东西也会令人感到怀念。”
最后这句英文已经不是那个人工智能合成的温柔的女人的声音了，而是一个粗重的成年男子真人的声音。
在电梯下降的过程中，年轻男士一直看着搬运车上的代体。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感到好奇，后来才发现他的眼神不是好奇，而是一种亲切感。他忽然抬起头来说道：
灯灭了，映在白墙上的群山消失了。
通向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开了，我跟载着07R型代体的搬运车一起进入电梯。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又进来一位年轻男士。看上去他跟我的年龄差不多，不过个子比我高，也比我健壮。他穿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西装，手提一个小皮包。也许是医院的人，也许是外单位的。上电梯后他没有再按别的楼层的按钮，应该也是去地下停车场。
神内所长尖叫起来。
代体刚出现的时候，被称为超级仿生假肢。在我的记忆深处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是那个女同学为自己的仿生假肢感到自豪的表情，也许正是那表情引导我走上了现在的工作岗位，我这样说不能算是牵强附会吧？
好在微型水晶灯还亮着，周围并没有暗下来。
我从事这种工作基本上是顺其自然，现在回过头去看，却像是很久以前就决定了的。虽说想不起最近有什么，但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一个安装了仿生假肢的女同学。她因为交通事故失去了一条腿，争强好胜的她不但不怕招来别人奇异的目光，反而为自己的假肢感到自豪。她的仿生假肢做得的确很精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安装了假肢。
御所走向门口，自动门没有自动打开，她用手将门拉开。
“你辛苦了!”我慰问了代体一声，然后给代体搬运车发出了指令。接下来代体搬运车就可以载着代体自动去到停在地下停车场的无人驾驶汽车那里。
齐藤关好小皮箱提在手上：“神内所长，快离开这里!”说完就扶着神内所长往外走。
从那位女士的病房里出来以后，我去主治医生那里打了个招呼，最后走进了手术室。在凉飕飕的手术室里，我看到了已经完成任务将要被废弃的TMX507R型代体。紧身衣还是原有的肉色，看来使用者选择了让代体穿自己的衣服。
研究员们都来到了走廊里，手里都拿着紧急情况发生时用的手电筒，有的瞪大了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有的大声呼喊爱丽丝。津村首席研究员也在其中。好像整座大楼都停电了。大家来到中央大厅附近，借着从顶部照射进来的阳光，人们总算看清了彼此的面孔。
使用者是一位七十多岁的女士。她因严重的腰腿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年了，孝顺的儿子送给她一台代体作为礼物，使她的行动获得了自由。久病卧床的人使用代体时，由于站立行走的感觉已经衰退，代体的微调很难。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把她的意识和代体的同步率调到了95%，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问题。两个星期以后，这位女士高兴地对我说，她利用代体去了很多地方，过得很愉快。但即便是卧床不起，还是在自己的身体里踏实。她的意识传输回她自己的身体以后，还要住院三天，为的是观察意识回归后是否安定。另外，还要确认一下留在大脑里的纳米机器人是否有泄漏到血液里的情况。根据她的精神状态，也要进行心理辅导。
“所长，让大家先到外面躲避一下吧，等确认没有危险再回来，以防万一。”
今天我来香宫夜医院的目的是回收代体。按照惯例，代体搬运车已于昨天运到。我来到五楼，在护士站打听到患者的意识已经被安全传输回原肉体，就直接走向代体使用者的房间。我想问问本人使用代体之后的感想。
御所说完把N型枪递给齐藤，齐藤接过来以后放进小皮箱，然后把三个人刚才用的微型氧气面罩和耳塞也收了进去。
香宫夜医院的地下停车场虽然是供医院职员使用的，但也留出了几个经常来访的外单位工作人员的车位。我乘坐的无人驾驶汽车向管理停车场的人工智能入口发出信号之后，横杆立刻抬起。无人驾驶汽车进入停车场，自动停在了固定位置上。我从车上下来，从后门走进医院上了电梯。这座电梯位于住院部的后部，一般患者很少利用。
“爱丽丝不可能修好的。为了大家的安全，我强烈建议你们尽快安装新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御所对神内所长说道。
公司的无人驾驶汽车的扬声器里传出人工智能合成的声音。
齐藤合上小皮箱站起来，冲御所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御所向神内所长行了一个注目礼：“今天的检查到此结束，再见!”说完就转身走向楼梯。
自从知道了Ⅱ型代体依存者的存在以来，我开始怀疑我的眼睛所看到的每一个人。走在那里的人们，真的都是他们本人吗？指挥他们的身体活动的意识，是不是别人的意识呢？说不定在那些等红灯过马路的人里边，就有一个是喜里川正人。
齐藤也向呆若木鸡的神内所长行了一个注目礼，跟在御所身后离去。
在街上偶尔也可以看到代体。代体的穿着一般都很整齐，露着紧身衣的一个也没有。虽说代体已经被人们接受了，但在医院以外的地方，无论如何也难免被人投以好奇的目光。所以，尽管可以离开医院，但跑到外边来的还是不多。代体归根结底是代用品，是假身体。不过，至少代体头部的3D显示器显示出来的，是存在于代体里的意识本人的脸。如果显示的是A先生的脸，那就说明代体里的意识是A先生的。但是，如果是真人的身体呢？不管大脑里装进去的是谁的意识，脸都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
车窗外车流滚滚的大街，表面上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狭窄的便道上熙熙攘攘，可是人们竟然能在快步行进中互相躲避着，谁跟谁都撞不到一起，想来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在这个瞬间，如果把每个人的大脑处理的庞大的信息可视化的话，这条杂乱的大街立刻就会变成一条光彩夺目的大河。
“去麻田幸雄的别墅!”
3
“现在就去？”
“谢谢您!”御所欧罗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可以称之为微笑的表情，“还有一件跟这个有关系的事，也请您多加关照。”
“最后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就是麻田幸雄本人的，难道你不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吗？”
御所欧罗面前出现了一个特别稽查官的身份证。这就意味着玉城浩介给了御所欧罗调查民营企业研究设施的权力。
“明白了!”
“别忘了，进展情况要及时详细汇报。”玉城浩介说着把虚拟显示器调出来，输入了密码。
齐藤从数据库里把麻田幸雄别墅的地址调出来，输入无人驾驶汽车。
“请您不要开玩笑。”御所欧罗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即使走高速也要八十分钟，打警灯可以缩短十三分钟。”
“你是不是连我也瞄上了。”玉城浩介开玩笑说。
“不用打警灯。”御所说完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个守法委员会本来就是个样子货。现在还有从内务省退休的官员被安排到零科学技术公司任职，领取那里的工资，所谓守法委员会的实际效果就更值得怀疑了。”
齐藤慢慢地吐了口气，回顾了一下在研究所里发生的事情，想了想自己的判断和行动是否有什么不妥。虽说应该没有大的差错，但回过头去看，才意识到刚才的情况十分危急。多亏事先带上了微型氧气面罩，才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冷静。
“不过，那个公司在发生问题以后，设置了守法委员会，摆出了严密监视公司内不法行为的姿态。”
“长官，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零科学技术公司拥有从意识传输用纳米机器人到传输设备和人工神经细胞复合体等几乎所有专利。在零科学技术公司授权下制造的麻田型脑装置，被安装在全世界90%以上的代体里。
“什么问题？”
“那是当然的。”
“您早就预料到会发生刚才那种情况了吧？”
“这次的目标是零科学技术公司？”
“为什么这么说？”
尽管御所欧罗这样说，在玉城浩介看来却不是这样。这个女人完成了他无法做到的事。自己虽说职位比她高，这一点却不能不承认。
齐藤瞥了一眼黑色的小皮箱：“因为您准备得太周到了。”
“我的工作绝对没有做好。”
“检查传输设备是否存在非法使用的问题，是我们这次检查的目的。如果存在非法使用的问题，必须考虑到跟人工智能管理系统有关系的可能性。我们在触及这个事实的时候，人工智能管理系统会有什么反应呢？我假设了十三种可能的情况以及对应方法。”
“看来你对你的工作还不满意啊。”
“爱丽丝利用气体灭火系统杀死我们，也是其中一种吗？”
达斯丁使用的意识传输用纳米机器人，跟当时市面上的纳米机器人的型号和构造都不一样。直到现在，都没有查明这些纳米机器人是在哪里设计的。
“利用气体灭火系统杀死我们，是一种有效的手段。正如爱丽丝所说，将来还可以说是火灾探测器失灵造成的。”
“别说是意识传输设备了，就连纳米机器人是从哪里出来的都没能确定。”
“您怎么知道那种灭火系统的气体毒性不高？”
“我接手这个职位的时候看过材料。说是你伪造身份打入地下组织达斯丁的中枢，找出了他们的意识传输设备并全部捣毁。达斯丁很快弱化，最后被一网打尽。你作为一名只身入虎穴的侦查员，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原口先生大大地夸奖了你!”
“我问过爱丽丝。检查的时候问一下防火设备的情况，很自然嘛。”
御所欧罗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毒性不高，爱丽丝为什么还要使用这种手段杀害我们呢？”
“三年前，捣毁地下组织达斯丁的人好像就是你吧？”
“爱丽丝早就计算好了，毒性再低，关上二十分钟我们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来。不过，爱丽丝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带着微型氧气面罩，甚至带着破坏性武器去检查一个研究所。”
不过，从御所欧罗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点道歉的意思。
“长官的神机妙算战胜了爱丽丝。”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爱丽丝这么简单地就现了原形，麻田幸雄一定很失望吧。”
“局里已经有人在向上反映，说你的权力太大了，还诽谤我对你特殊照顾，甚至怀疑我跟你有男女关系。我从原口先生手上接过这个职位还不到半年呢!”
齐藤沉默了，车里流淌着异样的空气。
“是的。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调查民营研究设施的权力，这样下去我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
“怎么了齐藤？”
“你指的是民营的研究设施吗？”
“没什么。您想得这么周到，怎么事先什么都没告诉我呢？”
“问题是意识传输设备。各医院意识传输设备的使用情况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有人非法使用，我马上就能发现；但是，在我们的监视网以外，还有意识传输设备存在。”御所欧罗又说。
御所看着齐藤说道：“如果事先告诉你，你就会挂在脸上。一副上战场的表情，肯定引起对方的警觉，我特意选择你就没有意义了。”
一般医疗用纳米机器人大体上分为两种：一种在完成任务后会自我分解排出体外，叫排出型；还有一种是以强化功能为目的，会与人体器官一体化，一直在人体器官里发挥作用，叫固着型。如果说消灭癌细胞的纳米机器人是以排出型为主的话，那么，传输意识用的纳米机器人就是以固着型为主，固着型纳米机器人具有完成任务后以休眠状态留在脑内的特性。所以，就算是一位死者，如果脑内的纳米机器人还活着，就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寻找到意识的痕迹。但是，这完全是理论上的推导，还没有一份关于死者意识复活的报告，至少还没有公开的报告。
“这个道理我明白，不过，觉得好没意思。”
为了顺利地传输意识，事先要把专用的纳米机器人注入大脑。纳米机器人会吸收构成意识的素子，利用基底次元移动现象，将其传输到别的大脑或脑装置里。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素子只不过是概念上的东西，并不是颗粒状的存在。
御所意味深长地笑了。
“至于传输意识使用的纳米机器人，只要把设计程序搞到手，很容易制造出来。”御所欧罗继续说道。
“您笑什么？”
玉城浩介又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只得强打精神坚持着。
“没笑什么呀。”御所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现阶段还没有得到达斯丁死灰复燃的情报，但是，肯定存在提供空壳肉体的组织。我们需要弄清这个组织的来龙去脉。为此我们应该调查所有研究或制造代体的民营企业。”
“我的理解是，您相信我不管面对什么情况都能迅速应对。”
地下组织达斯丁是一个犯罪集团。他们把无辜的人绑架之后，将其意识抽出，然后把空壳肉体卖给Ⅱ型代体依存者，获取高额利润。几乎所有的Ⅱ型代体依存者使用的都是达斯丁提供的空壳肉体。
“随你怎么理解。”
“地下组织达斯丁死灰复燃了？”
无人驾驶汽车顺顺当当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是的。”
齐藤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窗外，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麻田幸雄肯定以某种方式参与了非法意识传输。不过，刚才御所也说了，就算麻田幸雄知道情况对他很不利，杀害稽查官的行为也太草率了吧？爱丽丝确实过早采取了行动，但那肯定也是麻田幸雄的意思。就算麻田幸雄有性格问题，真正的天才会这样做吗？一个五十多岁的成熟的男人……
“你的意思是……Ⅱ型？”
“或许……”御所睁开了眼睛，“我们被麻田幸雄耍了!”
“没有证据，但根据情况来判断应该是这样的。现在，即便是通过非法手段，要想搞到代体，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被……耍了？”
“你说喜里川正人的意识转移到空壳肉体里去了，有证据吗？”
“齐藤!”
玉城浩介也会武术，而且还有剑道的段位证书，尽管如此，谁都能一眼看出他根本不是御所欧罗的对手。
“到!”
御所欧罗一直立正站在那里。如果只看她那张富有光泽的褐色的脸，那是相当漂亮，甚至会让男人想入非非，但也只能到此为止。她个子很高，骨骼粗壮，没有一点赘肉，经过锻炼的身躯散发出一种谁也不敢靠近的气场。人事部门资料显示，她上大学的时候夺取过全日本大学生女子国际式摔跤比赛的冠军，看那身板谁也不敢怀疑。
“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下。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麻田幸雄的老巢。说不定还得用上那个小皮箱。”
内务省厚生局第六科科长玉城浩介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这次您假设了几种可能的情况以及对应方法？”
2
“正在假设。”御所看了齐藤一眼，“手枪带上了吧？”
“莫非那个御所欧罗就是……”
“当然!……什么？”
我想起来了。
“带上了就好。”御所放心了，又闭上了眼睛。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把监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防止出现新的牺牲者。内务省也有专门应付这个问题的职员。”
“……不会发生枪战吧？”
“……现在也有Ⅱ型代体依存者利用抢夺来的别人的身体活着，而不受到任何处罚吗？”
“不好说。”
“Ⅱ型代体依存者就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不小心打开了，各种难题就一下子被放出来，想收拾都收拾不了。所以呢，关于这个问题谁都不想触碰，这已经成了一种默契，谁都闭上眼睛装作看不见。”
麻田幸雄现在龟缩在海边的一所别墅。回国后他曾经在东京市中心的高级公寓住了很长时间，最近却几乎没有去过那里。
我连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了。
齐藤他们乘坐的无人驾驶汽车停在了一个大门紧闭的车库前面。从车上下来，立刻就闻到了海潮的味道。也许是因为刚从山里来的原因，感觉海潮的味道特别浓。一个多小时之前高挂在天空的太阳已经西斜，并染上了红色。
“如何对待这个永远也睁不开眼睛的空壳肉体呢？当作垃圾处理掉？可是，虽然没有意识了，可肉体并没有问题，也不能算是脑死亡。根据现有法律，不能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因为法律规定，肉体的死亡才是那个人的死亡。意识虽然没有了，但只要他还在呼吸，人权就应该得到保障。当然，在满足亲属同意等条件的情况下可以得到安乐死的许可，但是，如果找不到他的亲属呢？法律规定，第三者是不能随便处死任何一个活着的自然人的。那样做是侵犯人权。那么就让那个没有了意识的身体继续活下去？在哪儿活着？活到什么时候？为什么活着？费用由谁来负担？”
麻田幸雄的别墅是平房和二层小楼的组合。情报显示，这所别墅并不是根据麻田幸雄的喜好新建的，而是二手房。尽管如此，白色墙壁仍然可以令人想起他的研究所。别墅虽然有窗户，但都是很小的正方形窗户，数量也很少，就像要告诉人们，这里的主人不想跟外面的世界打交道。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房间里点着灯。
“……这倒也是。”
御所站在院门外，将自己的身份证显示出来。
“那样的话，没了意识的身体，不就成了空壳肉体了？他的意识早就被消灭了，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我是内务省的特殊案件处理官御所。我想向您了解一下零科学技术公司纳米机器人研究所使用的人工智能管理系统的情况。”
“根据法律规定，把代体依存者的意识删除。”
刚过了几秒钟院门就开了。
“就算能用你的方法确定了代体依存者，又该怎么处理他呢？”
御所站在原地未动，因为她觉得有些奇怪。齐藤也觉得奇怪。这么快门就开了，肯定不是人操作的，而是安全系统的自动反应。也就是说，只要有客人来，门马上就开，安全系统就是这么设定的。
“您的意思是……”
“进去!”
我期待着牧野医生对我的话表示赞成，没想到他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事实上，你说的这个方法本身也是有问题的。咱们先不说那个，这种情况最麻烦的事情还不在那里。”
进门之后，首先是两侧被白色围墙护着的通道。顺着平缓的螺旋形通道往里走，就来到了灯光炫目的门廊前面。刚在宽阔的门廊里站定，门又自动打开了。在走进去的瞬间，齐藤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把意识传输到代体里马上就能水落石出!如果是别人的意识，头部3D显示器就会显示出别人的面庞。这不就是证据吗？”
“长官!”
牧野医生皱着眉头说道：“你看，所谓的Ⅱ型代体依存者，是把自己的意识传输到别人的身体里去，对吧？身体里边的意识到底是本人的，还是代体依存者的呢，是很难判断的。当然，如果仔细调查，也会发现奇怪的现象。例如大脑里有传输过意识的痕迹，代体利用者名单上却没有他的名字。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有这样那样的证据，也无法断定某人身体里的意识就是别人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完全属于主观领域里的事情。如果本人坚称自己的意识就是这个身体里的，别人也没办法。DNA鉴定什么的根本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就说结论吧：意识一旦进入别人的身体，警察也没有办法。”
“闻到了!”御所已经把手枪拿在了手上。那是一支防身用的小手枪。如果真的发生枪战，肯定会吃亏的。
这么说，喜里川正人没有利用地下组织。那他又是怎么……
“要不要把N型枪拿出来？”
“嗯，三年前就被警方捣毁了。”
“用不着吧。”
我张大嘴巴，愣住了：“……不存在了？”
“我在前面!”齐藤从小皮箱上拽出一个把手，左手举着小皮箱当作盾牌，右手从枪套里把手枪拔了出来，“长官要是受伤了，笕勇非杀了我不可。”
“哦，对了，达斯丁这个地下组织已经不存在了。”
“随你的便!”
“代体技术竟然遭到如此滥用!决不允许!”
齐藤把御所挡在身后，集中精力目视前方，从大厅走向走廊。白色墙壁上挂着北欧风情的风景画。走廊里有一个房间的门开着，臭味就是从那个房间里出来的。
“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被杀害。据说他们就连意识传输设备都拥有好几台。”
齐藤身体贴在墙上，靠近那个房间，闪身冲了进去。
“达斯丁……”
宽敞的客厅。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拉着很厚的窗帘，大概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大海吧。右边的墙壁有一个巨大的显示器，就像跟显示器对峙似的，客厅中央是一套白色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从后面看个子很高，身材匀称，头发黑亮。他身穿胭脂色长袍，稍稍俯着身子。客厅里没有其他人。
“地下组织的名字好像是叫达斯丁。”
“我上!”
喜里川正人也利用那样的地下组织搞到了一个新的身体吗？我不敢相信。那个人虽然有叫人讨厌的地方，但怎么也看不出他是敢做这种可怕的事情的人。
齐藤说了一句。只见他把当作盾牌的小皮箱放在地上，压低身体扑出去，就势在地上打了个滚儿，翻身起来的同时把枪口顶在了那个男人的后脑勺上。
“百分之百的犯罪!想象一下都觉得恶心!不过呢，供给的出现，是因为有需求。需要把自己的意识传输到健康的活人身体里的人并不在少数。由于需求量大，甚至诞生了自成系统的地下组织，跟以前为了夺取移植用的脏器杀人的地下组织一样!”
“不许动!”
“……这……这不跟杀人一样吗？”
男人一动都不动。
“删除呗!他们叫清扫。”
齐藤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绕到男人前面。男人眼睛塌陷，青紫的嘴唇上有很多裂纹。黑乎乎的皮肤已经失去了弹性，看来死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看不出死者有过苦闷的痕迹，但也不能说是死得安详。
“那……那个人体原来的意识呢？怎么处理？”
在走廊里掩护齐藤的御所走进来，把手枪插进枪套里，坐在了沙发上。她盯着麻田幸雄的尸体说道：“Time to die，指的就是这个吧？”
“绑架健康的年轻人，将其变为空壳肉体，再把自己的意识传输进去。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能源耗尽了，当然也用不着一台接着一台地换代体了。而且呢，代体不能做的事也都能做了，吃好吃的东西啦，做爱啦……总之就是重新享受一次人生!意识传输完毕之后再做一次脸部整容手术，到黑市去买一个身份证，完美无缺!”
“死了好多天了，跟我们的检查没有关系吧？”
听了这话，我脊梁骨直冒冷气。
“的确，这臭味……”
“他们把意识被抽出后的人体，叫作空壳肉体，意思是可以随便输入别人的意识的空白人体。也就是说呀……”牧野医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气，“代体不让使用，那就用真正的人体。听明白了吗？”
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神经缓和下来了，臭味更叫人无法忍受。不是那种鲜血的腥味，而是腐烂酿出的臭味，直冲脑门。
“空壳肉体？”
御所仔细观察过尸体以后，站起身来。她没有被臭味熏得皱眉头，而是继续观察尸体周围的状况。
“空壳肉体这个词你听说过吗？”
茶几上随意扔着一支铅笔型自动注射器，注射器的标签上什么都没写。
我端正了一下坐姿：“想听。”
“麻田幸雄的死亡有三种可能性：一是毒品使用过量死亡，二是注射药物自杀，三是伪装成毒品使用过量或注射药物自杀的他杀。”齐藤分析道。
看他那表情，简直是太想说了，大概忍都忍不住。
“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大门就像等不及了似的立刻打开了，符合麻田幸雄一贯的办事作风吗？”
“看你说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代体刚问世的时候起就参与的嘛。Ⅱ型出现的时候，我还协助警察搞过刑事侦查呢。想不想听？”
“这么说是自杀？”
“牧野医生，您连内幕都知道吗？”
“不好说。”
“这是因为Ⅱ型有很多内幕。”
“……不好说？您的意思是……”
“代体依存者还分Ⅰ型Ⅱ型吗？没见过哪里这样写着呀。”
御所的视线停在了右边墙壁巨大显示器的画面上。她走过去，凝视着显示器的边边角角，忽然轻轻伸手触碰了一下显示器的画面。
“那时候被称为初期型或者Ⅰ型的代体依存者，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是因为代体的流通管理严格起来，人们已经不能非法使用代体了。你说的那个叫喜里川正人的，如果是代体依存者的话，应该是Ⅱ型吧。”
以她触碰的那个点为中心，逐渐扩大成一个大约有成人的手掌大小的灰色大圆点，大圆点里的图像是显示器的遥控器。
存在于代体里的叶忠义的意识呢，在警方问明原委之后，一直活到最后一台代体的能源耗尽。关于如何处罚非法保存下来的意识，当时还没有统一的认识。
“长官!”
叶忠义的事被公之于众以后，帮助他的医生和代体制造商受到了社会猛烈的批评。顺便说一句，那个代体的制造商就是太拉仿生技术公司。结果，太拉仿生技术公司日本分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被迫引咎辞职。
“有保存下来的录像。”
“在我们这个领域，是个有名的事件。”
御所轻触播放键，遥控器图像消失了，被保存的录像开始播放。
“哇——”
画面上，麻田幸雄身穿胭脂色长袍，坐在白色沙发中间。他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超过一百八十厘米的伟岸身躯，毫无疑问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从眼睛里发出的强烈的光，却像少年一样纯真。不，比纯真还要纯粹，纯粹得甚至让看到那目光的人感到不安。
“告密者是叶忠义的第三个老婆。”
“现在是十一月七日晚上十一点五十七分，室温二十二摄氏度，湿度为60%。”麻田幸雄说话的声音也像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这种不协调让人感到有些不快。
“网上说，是内部有人告密才暴露的。”
“三分钟以后，也就是日本时间十一月八日零时零分，实验就开始了。”
“对生的执着简直到了令人感到可怕的程度。那么活着快乐吗？反正我理解不了。”
“实验？”齐藤不由得喊出声来。
叶忠义在不到七十岁的时候得了绝症，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就把意识传输到了代体里。他把自己的意识传输到非法弄到手的一个又一个代体里，同时把尸体冷冻起来，希望将来医学发达了，化冻以后把病治好，再把意识传输回去。
“我认为，这样的实验是没有先例的。表面看来，这种实验是非科学的，甚至会被认为是一种迷信。但是，这是我用自己的身体进行的实验，是基于科学的理论，经过长期而严密的准备才开始的实验。尽管如此，危险也是存在的。一旦失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结果如何。而一旦成功，我将被全世界所承认，简而言之，这是一次创造神的实验。”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创造神？”御所表情僵硬。
“我在网上查过。代体正是通过那个事件才被人们广泛认可，可以说，那个事件也是代体利用者迅速增加的引爆剂。”
这是很少见的。
“早期的代体依存者，的确是违法的，不过并没有给任何人添麻烦。他们只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意识在代体里继续存在下去而已。尽管如此，如果代体依存者的事人们知道得多了，难免有人会心生嫉妒。嫉妒在心里积存多了，就会变成愤怒甚至爆发出来。本来代体利用者里有钱人就多，很容易引起一般老百姓的反感，一旦有了引爆剂，就会引起社会混乱。叶氏集团的老总叶忠义事件就是一个引爆剂，那个事件你应该知道吧？”
“老实说，现在，我的身体在颤抖，也许这就是被称为恐惧的感情在作怪。但是，我并不是害怕实验。实验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享受。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抖擞吧。真的勇士在战斗开始前会因紧张而发抖，那不是害怕，而是精神振奋引起的颤抖。”
牧野医生说完，再次把手中的杯子放回杯碟里，发出一声轻响。
画面上的麻田幸雄笑了一下。
“对了，我接着说代体依存者……最后都被抓起来了。”
“好了!时间到了!”
我见他说得那么认真，只好说：“我们会努力的。”
麻田幸雄从茶几上拿起铅笔型自动注射器。
越说越激动的牧野医生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所以呢，拜托了八田!至少要把7S型代体的价格降到现在的一半，如果有可能的话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
他用右手拿着注射器，针管顶在耳朵下面。
“在颠覆人们的传统观念的新技术出现的时候，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太拉仿生技术公司最初生产的代体在日本一台都没有卖出去。不过，使用代体的时间虽然是有限制的，却可以把受了重伤或得了重病的人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从患者的角度来看，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啊!特别是那些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患者。正是由于认为代体确实对患者有好处，我才积极倡导使用代体的。当初我为了说服医院领导，可是费了不少口舌。现在我们医院总算赶上了时代潮流。剩下的就是价格问题了。如果价格不是太贵的话，很快就能普及，在医疗上使用代体就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自动注射器发出哔哔哔的声响。
“我们公司的上司常说，以前，他向人们介绍代体的性能，每次都引起哄堂大笑。”
注射器的感应器已经找到了血管的正确位置。
“以前利用代体的人本身就很少，即便是代体已经被普遍接受的今天，一想到要把自己的意识挪出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很多人会感到不安和抵触。代体刚出现的时候，占压倒性多数的声音是：谁会使用那玩意儿啊。”
麻田幸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闭嘴巴，合上了眼睛。
那倒也是。
拇指轻轻按下了自动注射器的开关。
“八田，你们公司肯定也有干这种事的人啊。你们是制造代体的公司，没有你们的人协助，干得成吗？”
麻田幸雄痉挛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牧野先生也干这种事？”
一动不动的姿势保持了数秒。
“以前就有一些特殊患者，也就是有钱有地位的人，享受非常特殊的医疗。严格地说，有些行为就违反了法律。代体依存者只不过是那种违法行为的延长线。”
呻吟似的吐了一口气。
“啊？”
注射器被扔在了茶几上。
“所以呀，”牧野医生把目光转向我，并且突然靠近我，“医院里的很多医生护士，并不认为那样做就是犯罪。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麻田幸雄重新坐端正，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不过，传输意识需要专用设备，而且需要专业技术人员。”
“想退也退不回去了。”
牧野医生眯起眼睛看着窗外。今天从早晨起一直是晴天，现在却突然飘来大片的乌云。一天的疲劳似乎就要从乌云里渗出来了。
他的眼睛潮湿了。
“以前，代体的流通管理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哪怕是一台崭新的代体，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搞到手。”
“这段录像，也许会成为伟大事业的纪念碑，也许会成为悲惨失败的墓志铭。有人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就会知道结果了。此后将是未知的领域。”
喜里川正人很可能就是一个代体依存者。那天，那个姓御所的内务省特殊案件处理官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她向我询问了喜里川正人失踪之前的情况。那时候我才知道，失去了肉体之后，想依靠代体让意识继续存在的人叫代体依存者。代体依存者的英文clinger有抓住不放的意思。喜里川正人确实非常执着地想把他的意识转到新的代体里去，让他的意识依靠代体继续存在下去。
长时间的沉默。
“这个也可以理解。谁不想在临死之前把意识转到代体里，用这种方式继续活下去呢？这个代体的能源用光了，再转到另一个代体里，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转下去。虽然肉体已经不存在了，但意识本身还活着。当然，这样算不算是活着属于另外一个问题。”
麻田幸雄的眼睛动了起来。
牧野医生说完，把咖啡杯放在了杯碟里。杯子和杯碟的设计简洁高雅，看上去还是崭新的。不知是哪个代体制造公司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身体里开始发生变化。
“从代体实用化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就担心一个问题，代体依存症。”
“……结束。”
我听说加藤的意识传输工作是下午两点开始，于是抓紧时间把今天该做的工作做完，四点就来到了医院，如果两点开始的话，肯定已经传输完毕。没想到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的加藤，突然通知医院说，要改为下午五点开始。也就是说，意识传输完毕最快也得六点以后了。因此，我现在正坐在位于八楼的牧野医生的办公室里喝咖啡呢。
麻田幸雄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两个字。
传输意识时使用的专用搬运车，昨天我就拉到医院里来了。在能源单元里的能源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一般要提前把搬运车拉过来。万一当天因交通堵塞等原因拉不过来，就会关系到使用者的生命安全。这个回避风险的措施，只不过是代体界的惯例，不是法律规定的。也许有人会说，既然这么麻烦，每个医院放一台代体搬运车不就得了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兼有代体整备工厂功能的代体搬运车的规格，不仅每个公司不一样，即便是同一公司的产品，新型代体一出来，就得更新改造。现在正处于代体技术取得长足进步的阶段，旧型号的产品转眼就会被淘汰。尽管有统一各公司代体规格的呼声，但目前还没有具体进展。
录像放完了，显示器上不再有任何影像。
把意识传输给原肉体，是医疗技师的工作，用不着代体调整师。我的工作只是回收用过的7S型代体。
齐藤对死去的麻田幸雄充满了恐惧。
因此加藤的意识从代体回到原肉体的操作拖到了最后一天。利用代体感觉不到任何痛苦，确实很舒服，而且花了那么多钱，不用到最后期限就回到原肉体有点划不来——也许加藤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人分明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在现实社会被逼得走投无路，试图逃避到夸大妄想的世界里去，结果等于是自杀了。仅此而已。可是，齐藤依然感到恐惧，恐惧到想大声喊叫。
骑摩托车发生交通事故而受重伤的某公司老板加藤友一，把意识传输到我们公司引以为豪的TMX507S型代体，到今天就满三十天了。也就是说，加藤的意识必须在今天之内传输给他的原肉体。虽然原肉体早就可以开始康复锻炼了，加藤却说：“我还要继续享受代体生活，直到最后一分钟!”
“实验好像失败了，神没有创造出来，创造了一具死尸。”
“你不看新闻吗？这可是一个被广泛谈论的话题呢。”
齐藤想笑一下，结果没笑出来。
“两年了。”
御所向巨大的显示器投射着严厉的目光，一句话都没说。
“喂，八田，你真的不知道‘代体依存者’这个名词吗？”牧野医生瞪大了眼睛，“你干这行多长时间了？”
已经变得冰冷的麻田幸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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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意为“死期将至”。——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