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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对决

只闪了三闪,仍处于惶恐中的齐君元都以为自己花眼看错了,那三个刚刚冲向自己的白影子全都套在了臃肿的影子上了,于是臃肿的影子变得更加臃肿。

出乎齐君元意料的是这一回从巷子里冲出的影子和前面三个不一样,这影子有脚,而且外形看起来很臃肿。另外这个影子也不是冲着齐君元来的,出了巷子口立刻往一侧移动,像在躲避什么东西。同时 双手挥动,之前冲向齐君元的三个白影子立刻朝着那臃肿的影子迅速飘移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巷子里又冲出一个身影,齐君元这一次能判断出这是个人,一个像影子一样的人。这人冲出巷子之后便朝着臃肿的影子甩手过去,于是像是有一片灰灰的夜间淡云朝着那臃肿的影子缠裹过去。

未抖尘

臃肿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像是动作受到了阻碍。但他随即手脚挥舞,像在挣脱着什么。于是可以听到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声,很是瘆人。响声很短暂,臃肿的影子再一次快速地移动起来。但是这一次的移动却好像发生了方向错误,是朝着巷子一边的房屋墙壁冲过去。

再没有空间往一侧避让了,已经是到了直角河道一个边的最顶头。此时如果又有一个影子继续冲过来的话,齐君元就只能往河道中间冲。但是就算冲入了河道中间甚至快速游到河道对面又能怎样,那些移动起来根本不需用脚的影子一样可以追到水面上。

臃肿的影子在冲入墙壁的一刹那回了下头,可能是为了避让砖石灰尘。此时正好齐君元也关注着那个影子,所以这个刹那间他看到了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就在避让之中,第三个影子也冲了过来。这时齐君元的钓鲲钩已经撤了回来,他想得没想双手十指同时一拨,钓鲲钩滚动成两个四散着寒光的圆圈朝着那影子飞去。但是钓鲲钩最终只是在那白影子上撞起一溜儿火星,并没能阻止其冲击的速度和力道。

是那个妖怪般的异族人,只是将背在背上的包袱套在了身上。齐君元做出这个判断时,那臃肿的影子已经连续撞破数道墙壁走出很远了。

但是当齐君元好不容易一个跃身站起来后,他仍必须踩着河水往一边快步避让,因为又一个没头没脚的影子朝他冲过来。

番羊的十银皮最厉害的不是以立体时的布局对敌对手,也不是银皮子依序的直冲直撞,而是将十套皮子全都套在自己身上,然后以所谓的舞蹈动作对敌。十层附着了凶魂恶魄的银皮子可以将番羊变成个摧枯拉朽、无坚不摧的移动堡垒,挥舞十数把刀剑同时对敌比三头六臂的哪吒还要强几分。这招数不到万不得已时番羊是不会使出来的,但是今天在这巷子里他却被迫使出。因为就在他专心对付齐君元的时候,背后有人偷袭了他。幸亏他及时觉察到银皮子告警,这才躲过了第一袭,然后用叠穿十银皮的招数挣脱了第二袭。

跌入水后的齐君元立刻就地滚动,这是实战经验。现在跳起来或不动都会遭到对手连续的第二击、第三击,只有就地滚动让开对方的持续攻击范围,才能够有机会重新站起来进行反击。

“快走!这妖人厉害,等他回过味儿肯定还会卷土重来!”连续攻袭番羊两次的那个人很明显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信心,他知道自己的一套将番羊逼走全是凭的侥幸,是那番羊没有见识过自己的武器,所以才会心惧。等他想清怎么回事时,他立刻就会杀转回来。

虽然躲避及时,银皮子没能撞到齐君元,但是齐君元还是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重重一推。因为银皮子上附着的魂魄力量是溢于甲衣之外的,不需要实际的接触就已经可以撞到。所以多出了的这份力道让本来应该落在河边斜坡上的齐君元越过了斜坡,上半身直接砸在了河水里。

那人边说话边弯腰把地上被番羊挣脱的武器收起来,灰灰的一片云变成了一叠六角圈。当看到这些圈后,齐君元尚未平复的惊惧心境不由得再添几分惶恐。

齐君元没有摔在地上,却是摔在了水里,而且真的是自己将自己摔出去的。他没有想到比钓鲲钩更早从巷子里出来的是一个没头、没脚的白影子,白影子冲过来的迅疾速度和手部位置闪动的兵刃寒光让齐君元下意识间便顺势往后跃出。

“是你!”

齐君元不要说将力道转换了,当对方抗衡的力道失去后,他差点连站都没站住,要不是松脱的钓鲲钩撤回的过程中在小巷墙壁上钩拉了一下的话,他就自己将自己摔倒在地上了。

“你还认识我?”

不过番羊也没准备抗衡下去,他前面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蓄力。齐君元拉得越用力,银皮子抵御的力道也就越强。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齐君元无法做到而银皮子却可以做到的,那就是力道的瞬间转换,将拉力瞬间变成冲力,这也是银皮子的优势之一。

齐君元点点头,他当然认识。因为这人正是离恨谷安排在广信城隍庙里对他下手的三个刺客之一,唯一在他手下幸存下来的庙祝。

巷子里的番羊双手莲花指状在面前打开,这是他妖术舞蹈的一个动作,样子和佛家的 “捧莲如山”有几分相似。番羊做的这个动作很用力,因为此刻他正和齐君元的拉力抗衡着。他的舞蹈是控制银皮子的,所以他所用的力道也就贯注在银皮子上。只不过银皮子发挥出的力中他的力道只占一小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银皮子上魂魄被舞蹈调动后发挥出的力道。否则凭番羊这个直立的姿势是无法与齐君元的全力一拉相抗衡的。

离恨谷派来对付自己的人又出现了,这将意味着什么呢?

钓鲲钩勾住的东西晃了晃,但是仍没拉动,也没有崩裂,巷子里就像是有一根比石柱更加坚固的铁柱。

而刚才明明遇到了范啸天,他却没有跟过来救助自己,反而是本该对付自己的人救助了自己,这又意味着什么?

齐君元立刻意识到不对,但他并不准备放弃钓鲲钩,因为从钓鲲钩撒出的距离来判断,对手离着自己还在有效攻击范围之外,所以现在还没有到舍弃钓鲲钩的地步。于是齐君元将双手拉的索儿合在一处,先绷紧了左右甩了一甩,这是试图松脱一下。然后口中闷喝一声,身体后倾,双臂运力,腿、腰、背、臂一线用力。他心中清楚无色犀筋的坚韧度,也知道钓鲲钩的强度和锋利,所以即便勾住的是一根石柱,他都觉得这一下能将其拉得崩裂开来。

六指选定的位置很好,是在祠堂门左侧的廊墙后面。既可以遮掩住自己,又可以通过墙上砖孔看到前面的那块三角地。

在巷子里,番羊只撒出了一张银皮子,就将齐君元的两支崩花钩挡回,将一对钓鲲钩勾住。这就显出了银皮子的优势,要是换个活人,齐君元这四下就有可能将他撕扯成了几块。

齐王的轿子过来了,六指的目光再次在几个预置好的点上看了下。同时他暗暗将气息调匀,让全身的肌肉血脉处于一个最为通畅的状态,这状态可以保证他接下来的动作能随着心念的闪动而步步到位。

就在齐君元暗中庆幸地形对自己有利的时候,其实番羊也在为自己有利的地形而暗喜。他虽然身在小巷之中,的确无法腾挪避闪别人的攻击,但他有十张银皮子,那是用妖术操控的甲衣,可以保护自己,可以攻击别人。另外银皮子在操控之后虽然布局神妙,但最强悍的攻击力道却是直冲直杀,特别是十张银皮子连续的直线冲击。因为布局后的打斗是利用每套银皮子所配的刀剑,这些都是吐蕃异族常用的小型刀剑,攻击距离较短。另外妖术控制的是银皮子,并非控制刀剑,所以以刀剑杀人其实依靠的是银皮子的各种动作惯性带动,力道不足以一击毙命,很多陷入银皮子合围阵势中的高手最终都是身中无数伤口失血而死。

下午时在齐王前往吴王府的路上,他已经认定了齐王的轿子并仔细观察过了齐王的护卫模式。所以当接到今晚设局立杀齐王的指令后,他马上针对所获悉的各种信息选定了这个地方。虽然齐王的护卫都是高手,虽然齐王的轿子有极好的保护,但他相信自己的刺局还是能够做到一刺即成的。因为那顶有着坚固防护的轿子,已经被他找出了可以在瞬间打开防护的弱点。而那人数不多的护卫模式,他也发现了一个利用工具便能突破的方法。

齐君元很意外地遇到范啸天,也是很幸运地遇到范啸天,否则就算走回长干寺他都不一定能发现后面跟着一个妖怪。但正因为跟着的是一个妖怪,就算他发现了也未必就能摆脱危险。

选定了地方,他在街上买了些东西,这些东西是他所做刺局必须用到的。然后他就在这不时有人来往的地方人不知、鬼不觉地就将整个刺局布好,而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齐王回府,等待齐王的轿队踏入自己的兜子。

齐君元像筛筛子一样注意周围是否存在危险的人,却根本没有想到危险的人会在前面等着他。所以当周围人都散去就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很放心地择路返回长干寺,却根本没想到一个可怕的妖怪般的钉子已经坠上了他。番羊的步伐很怪异,他学会操纵银皮子的舞蹈之后便很自然地也就学会了这种步法。每当他想要悄悄跟住什么人时,这步法总能让他像影子一样不被人发现。

齐王回府的时间很早,连天色都没有完全黑下来。六指所布的刺局如果是在黑夜中施行的话可以效果更好,但他也预先考虑到也许会因为某种意外齐王会在天未黑下来的时候就回府,所以这一点对于他的布设影响不大。甚至会因为天色未黑、发生意外等因素而导致齐王轿队防护疏忽、行动仓促,这将更有利于刺杀的成功。

人流在四方街口彻底散开,分成了几道。这在番羊的意料之中,也正是他所希望的,这可以让他更加准确地捕捉到异常的感觉,找到刺客。

但是六指怎么都没有料到齐王的轿队会在即将踏入自己布置的兜子时停住了,转绕其他路径而行。

番羊也在奔跑,他是在另外一条与人流奔逃并行的街上奔跑。混在人流中虽然比较安全、不容易被发现,但是像番羊这样在没有什么人的街上奔跑却是可以速度更快。所以番羊赶到了前面,并且在一处四方街口的位置转过来,躲在角落里等待已经四散得没有多少人的人流。

优秀的刺客都不会心存侥幸,所以六指断然判定是自己的刺局被对方发现了!

番羊只回过来一条街,便遇到蜂拥奔逃的人流。番羊相信当刺客看到齐王的轿子离开之后,肯定也会设法离开那个满是官兵的所在。而随在奔逃的人流中一起离开则是最为安全妥当的一种方式,所以跟住人流就能找到刺客。

可对方是通过什么发现了自己做的兜子的?六指在心中自问。这兜子布好之后自己曾从轿子过来的位置查看过多次,所有细节都是很自然的,没有一处显示有异常存在。除非,除非看出之人在之前前往吴王府的过程中就将这里的所有状况都记下来了,这样才有可能发现到些许差异。然后这人还必须是熟知刺局的绝顶高手,否则无法从些许差异中辨别出存在刺局。

导致银皮子弹跳告警的力量是来自酒馆方向,所以番羊确定刚才那个盯视自己的人在酒馆里。当保护齐王的人足够之后,他赶了回来。这个存有杀心、杀意的刺客必须找出来,而且最好能够顺藤摸瓜找出其他刺客以及指使者。

六指记得范啸天说过,齐王手下有这样一个可以发现所有绝妙刺局的高手,十目佛爷蔡复庆。所以六指断定这一趟给齐王轿队开道的那个胖子就是十目佛爷,否则换作其他人是绝不可能看出自己布设的兜子的,而且在轿队绕道而行后那人不会仍留在原地未动分毫。因为他要做的不仅是辨出布设、保护齐王,他还要反破兜子,将布设兜子的刺客拿下或杀死,以绝后患。

番羊离开保护齐王的护卫队后立刻往回赶,刚刚经过酒馆前面时,他背上背的包袱再次微微弹跳一下,和他在吴王府里时的感觉一样。这是银皮子告警,只有当附近出现了真正存有杀心、杀意的人时,银皮子才会示警。杀心是做刺活儿的刺客下意识中就有的一种意念,杀意则是这种意念通过多种途径表现出来的一种气势,比如说武器、眼神、肌骨的态势、血脉的流速等等。而十张银皮子是十副银甲衣,曾被人穿着杀死过无数生命的甲衣,多少穿着这些甲衣的人最终又被别人杀死。所以银皮子上的魂魄都是在杀与被杀的瞬间附着上去的,也就让它具有了发现杀心、杀意便告警的灵性,就像活人发现了危险时心跳骤然加速一样。

六指想得一点都没错,蔡复庆正是要这样做,所以他站在原地没动。不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动,而是要逼暗藏的刺客先动。被瞧破的刺局现在已经没用了,所有布设用来杀他是不合适的甚至是根本没有用的。他现在需要提防的是刺客直接对自己的攻击,能做出这样一个刺局的刺客,其攻击力肯定是非同小可的。但是现在蔡复庆并不知道刺客准确的位置,启动面前刺局的暗藏位置可以有好多个。一般而言刺客会选择最有利于他进行攻击的位置,也有刺客会选择有利于自己一击之后可快速脱身的位置,还有更厉害的刺客会选择最意想不到的位置。蔡复庆无法判断这里的刺客是哪种类型,所以他必须等,等着刺客自己动起来。

巷子里是番羊,他只用了一张银皮子就扣住了齐君元的一对钓鲲钩,挡回了两支崩花钩。

六指知道自己必须有所动作,因为时间拖得越长对自己越是不利。对方会有后援,巡街的官兵、衙役也会经过这里,这些对于自己都会是致命的。而蔡复庆所站的位置恰到好处,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无法一击而杀。更何况蔡复庆敢独自一人留下,可见其艺高人胆大,技击功力方面自己能否胜他都在两可之间,更不要谈一击而杀了。

巷子里真的是个妖怪,不仅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像妖怪,更重要的是他运用的真是传说中的一种妖术。这妖术可以操纵十副破旧的细鳞绞链银甲衣来战斗、来杀人,因为这些无盔甲衣上附着了许多的凶魂恶魄,因为这些无盔甲衣已经被邪恶的妖魔加持。

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开始降临了。但是蔡复庆没有动,六指也没有动。蔡复庆不动是在等待,他知道刺客最终会动,刺客如果像他一样等下去的话相当于是在等死。

齐君元暂时没有丢了自己的命,但他在这刹那间却是丢了自己的魂,而且是吓丢的。那巷子里到底是什么妖怪?自己几乎同时的四击即便不能奏效那也不至于让自己受制呀。

六指不动是没办法动,他不是在和蔡复庆比耐性,一直耗下去是等死,贸然而动也不一定有活路。所以他现在是在等待一个能动起来的机会,而且心中但愿这机会是在对方后援或者巡街官兵、衙役之前出现。

不想它回来的回来了,想要它回来的回不来,而且这些都是出手之后的杀人武器。错愕之间不是要了别人命就是丢了自己命,更不要说完全颠倒了的意愿。

终于,六指决定采取行动。此时正好廊墙旁边一户做香的工坊放工,门里走出十来个制香匠来,口中一阵打招呼告辞,随即散开各自回家。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掩护自己逃走的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齐君元双手再次运力,往外强拉一把无色犀筋的索儿。索儿猛然震动一下,巷子里面传来一阵鳞甲抖颤般的声响。

十来个制香匠在工坊里照出的昏暗光线中人影交错,六指走入这个人影交错的群体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是在两个最先离开人群的制香匠正好遮住自己与蔡复庆之间可视角度的瞬间,他果断地从廊墙背后走了出来。

但是崩花钩才进巷子口就回来了。直射而出,却翻着跟头回来,轻轻地掉落在了齐君元脚边。齐君元不由得一惊,于是猛然回提无色犀筋,让钓鲲钩打个旋儿飞回。这是空钩钓鱼,也叫甩鱼,巷子里的钉子只要让这钩子打起的旋儿挨到些什么,立刻便是血肉横飞、骨断肢离。钓鲲钩没能旋起来,更没能收回来,就像绊住了什么东西,而这东西是齐君元这一提之力无法撼动的。

六指“随相随形”的技艺施展出来,真就和一个劳作了一天的制香匠一模一样。如果是换个人与六指僵持,六指真就可能趁着天黑、趁着散开的几个人溜走了。但是他面对的是蔡复庆,是不会让一丝丝异常逃过眼睛的十目佛爷。

齐君元这一次真的下了狠手,他希望一击之下就让钉子永远沉寂在小巷的黑暗中。所以一对钓鲲钩沉闷飞出之后,他紧接着还甩出了两只崩花钩。钓鲲钩钩尾系着无色犀筋捻成的索儿,齐君元想要它们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崩花钩钩尾什么都没有,齐君元希望它们留在别人身上再不要回来。

人影在蔡复庆的眼睛中移动、交换、分散,很快他就发现这群人和刚出工坊大门时有差异。差异在哪里?或者说哪一个原来并不在人群中?蔡复庆却无法从人影的排列中得出结果。但是就在那十来个人散开先后走下工坊门前的两级石阶时,他将六指找了出来。

地形对齐君元真的很有利。他所在的是一个宽敞的空地,可以任由他在转瞬间便出手挥洒无色犀筋、飞旋钓鲲钩、弹射子牙钩、崩花钩,等等。而后面坠上自己的钉子却是身在黑暗的巷子里,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齐君元只需连续地、单一地往巷子中灌注自己的攻击,钉子肯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折断。

六指可以将外形、气质装扮得和一个制香匠一模一样,但是有一个细节他却是来不及做的。或者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细节,因为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可以在微弱的光线下发现这个细节的差别。

齐君元站定脚步,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河的事情。小巷尽头虽然无路可走了,但是这个僻静的角落却是很适合用来折断钉子的。

这个细节就是香土粉尘。制香匠劳作了一天,衣服上、须发上多少都会黏附一些制香的香土粉尘。而在他们走下石阶时,身体的震动是会让这些粉尘抖落的。蔡复庆离得那么远,工坊里的光线那么暗,但他依旧能清楚看出每个人身上抖落下的粉尘在光线映照下弥漫的情景。

再一个就算齐君元过了河,那也不见得就能比不过河更容易脱身。对岸旌旗招展、营帐连绵,几步一个火盏,十几步一个哨岗,那是一个规格级别很高的军营。从火盏映照下的旗号、幡挂可以看出,那是内卫营龙行军的驻地。龙行军巡防的是江宁府所有水道,所以驻扎在河边。

一个精干的身影没有抖落粉尘,所以这个人不是制香匠。不是制香匠却设法混在制香匠中,并且是刻意地躲过自己的视线混入其中,所以这个人是刺客,一个技艺高超的刺客。

前面再没路可走了,因为巷子另一头出来是到了一个河流的拐角处,只有一个呈直角状的空地。河道虽然挺宽,但是齐君元完全可以采取些辅助手段越过河道。问题是背后坠着的尾儿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从现在的情形看,背后的已经不是只想跟着自己观察自己到底是什么来路的尾儿,而是已经准备拿下自己、解决自己的钉子。

蔡复庆依旧没有动,他首先要确定六指真的是要设法逃走,远离他的藏身位。因为蔡复庆虽然看出此处设有刺局,却不能具体辨别其中的爪子是什么形式,杀伤范围有多大。如果不仅仅是针对齐王的轿子,而是大范围杀伤,那么刺客的离开就很有可能是假意的,是诱骗自己进入杀伤范围然后他再回头启动血爪子。

由于刚在金陵城中转了半天,不可能将所有路径都熟悉下来。也因为心中惊骇和慌乱,所以仓促间转入的是一条齐君元根本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巷子。

六指所设的爪子只是针对齐王的轿子,所以他是真的要逃走。虽然是随着那些制香匠不紧不慢地在走,但是蔡复庆从他蜷抱双臂、身形前倾、脚跟着地的行走姿势便可以看出,刺客是真的要逃走。如果是假走,他会时刻准备着回身启动血爪子。那样的话身形会偏后,双肩会打开,落步会尽量用脚尖。

齐君元果断地转入一条小巷,他要将背后的人尽量带到远离范啸天的地方。自己已经是被盯上的明标,再不能让范啸天也牵连其中。另外不管是准备甩脱背后的人还是找地方抹了他,都应该远离人多热闹的地方。

蔡复庆也果断地动了,庞大的身形疾奔起来竟然可以悄然无声。不管有声无声,六指眼角的余光都能瞄到他的动作。所以蔡复庆才奔出几步,六指也已经在往对面的一条小岔道上狂奔而逃。

最后齐君元脑子里还飘过那个黄眼睛的异族人,经过吴王府门口的一回首,酒馆门口的一扭头,感觉上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那异族人保护这李景遂回去了,怎么都不会再转回来并及时找到自己吧?

绝刀对

所以齐君元接下来想到的是酒馆里坐镇的高手和樟树街上巡行的高手,那些都是身怀绝技的人,难保他们中间不会有人盯上自己。但如果是那些高手的话,自己裹在人流中奔逃时就应该有所觉察。

这条小街是六指早就选定的脱身路线。本来当齐王的轿子过了祠堂前面一段三角形宽敞路段,再次进入接下来狭窄街道的道口时,他将启动设置,然后自己从一旁冲出下杀手,那只需要从轿子前面跑过的瞬间就足够了。至于最终刺杀结果如何他是不会管的,也来不及管,冲出之后就不能停步。所有设置制造的机会只有这一瞬间,出手之后就只能继续往对面一条小岔道上冲入。

他首先想到的是下午时早就盯上自己的坠子,自己连换几种方法都没能将其找出来,所以现在他很有可能再次出现在自己身后。但好像又不太对,下午他都躲得不让自己找出来,现在怎么那么容易就显相了。而且现在跟在自己背后的尾儿和下午的尾儿又有不同,下午自己至少发现了尾儿的存在,只是之后想确定是什么人时,被对方瞧破而未能成功,由此可见下午的尾儿对自己确定方法的熟悉。而现在背后的尾儿要不是正好碰到范啸天的话自己根本就无法知道他的存在,可在范啸天做出那样夸张的神情后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由此可见此人坠尾儿的技巧虽然出神入化,但对齐君元可能发现他的方法和技巧一无所知。

小岔道不是最终的逃跑路径,对方护卫的高手醒悟过来之后发力猛追,其中只要有一个脚下功夫或腾跃技法过人的,很快就能追到自己。而只要这个追到自己的人稍稍拖延一下自己的速度,其他高手马上就能将他围住。

现在自己背后跟着的是什么人?齐君元在问自己。

六指之所以选择这个岔道逃遁是因为岔道中还有一条小巷,而小巷中还有一条小小巷。小小巷是房屋之间的一道狭缝,他之前试过几次,知道自己应该如何侧身、吐气、含胸、收腹才可以从中迅速地挤过去。而后面追赶的高手并不了解这个狭缝的情况,就算最终也能挤过去,那肯定是要花不少时间的。再者面临如此狭窄的环境,一般高手是不敢紧跟在后面往里挤行的,也不敢贸然踏墙上屋,因为刺客很有可能在这种极好利用的地方设下杀伤设置。但其实六指在这里没有设下杀伤设置,他也没有足够的材料和时间去做这些。

妖甲斗

虽然刺局未能如愿,这逃遁的路线仍是可以利用。现在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胖子,那么原来设定好的这条路线对于六指来说就变得更有优势了。

人则不一样,特别是有个经过特别训练的人,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掩盖自己移动时该有的各种迹象。就好比下午时坠在齐君元背后的那个高手一样,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就是不知道那高手在哪里。

蔡复庆是个胖子,但胖子的速度却不慢。虽然刚开始时他们两人之间有十几步的距离,但蔡复庆是先起步的,六指起步时蔡复庆已经是将速度提到最高的状态。所以在冲入小巷时他们只差了三步多,在六指侧身撞入狭缝的刹那,他们的距离只有两步多。

这三步是一个左、右、左的过程,也是一个起、落、起的过程。其中包含了起始、变化、复归,用现代科技解释就是一个校准加一整个波形的过程。在这样一个过程中,身后不管是什么东西在移动,都应该会发出声响或震动。因为它的移动是需要力的,是会发生位移的。但是齐君元这个离恨谷妙成阁最顶尖的高手刻意凝神聚气,却也没能通过地面、墙壁甚至空气觉察到一点东西移动该有的迹象。

六指进了狭缝,但是危险依旧存在,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状况发生了。这状况不仅再次拉近了蔡复庆和他的距离,而且还导致他由于惊恐慌乱而不能调整好身体快速挤过狭缝。

从范啸天的各种反应中获取到信息后,齐君元在三步之内就确定了自己背后跟着的是人而不是东西。

蔡复庆的确是个胖子,但胖子往往有胖子的技法特点。六指侧身进了狭缝,蔡复庆也紧跟着挤了进去。他用的不是缩骨功法,就算他会缩骨那这一身的肥肉却是没地方缩的。他的方法很简单,既然自己没办法缩,那就让其他东西缩。蔡复庆的胖大身形没有一点变化,但是狭缝两边房屋的墙壁却被他一冲之力撞得摇晃了、开裂了。而随着他身体继续挤入,墙壁上松动了的砖块在往里缩陷,在给他让道。

范啸天缺少江湖经验,所以在看到让自己惊讶的异常情况时,做出的第一反应是不加任何掩饰。而这种状态正是正常人应该有的表现,正常的表现更好地掩饰了范啸天,所以除了齐君元外,没一个人注意到范啸天。

六指和蔡复庆之间只剩下两步不到的距离,伸出手臂再尽力够一够都可以触碰到六指的身体了。

但就在齐君元盯着范啸天示意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盯住迎面过来的人看,所呈现的状态和“旁人眼”是一样的。所以范啸天的眼神和视线角度上是在告诉齐君元,他没有与他对视,而是在注意齐君元身后的什么人或东西。同时从范啸天的神情上还可以知道,跟在齐君元后面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让范啸天感到很惊讶。

六指惊骇之下乱了气息节奏、散了肌骨状态,不能一下子快速挤过狭缝。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接近自己,于是伸出一只手来阻止对方。

齐君元边走边盯住范啸天,这其实已经和他平常的风格不一样了。但他却觉得这样的示意和提醒很必要,因为范啸天在经验方面真的如同一个白标。

蔡复庆也伸出了一只手,他知道自己应该以最快的速度拿住对方一处身体部位,不能让他再往前挤行了。因为自己一冲之力让狭缝口的墙壁受损,自己身体可以推开松动的砖块往前挤入。但是越往里去,墙壁受损的程度越小,砖块的松动也越少,到最后自己的身体将再也无法挤进去。

虽然意外,但凭着齐君元的江湖经验他肯定不会走过去一把拉住范啸天问怎么回事。如果长干寺那边真的出事了,范啸天的背后就有可能坠着尾儿呢,这时上去招呼他那就连自己都暴露了。但是齐君元却有必要担心,迎面走来的范啸天能否也像自己一样,如同路人般相对走过,等确定对方背后没有坠尾儿了再转入旁边小巷中说话。

两个人都出了一只手,两只手瞬间几番变化。但是双方都是未等对方招式使尽就立刻换招,所以两只手始终都未碰到一起,那情形就像是两个人在猜拳。

石板路没走到一半,迎面过来一个人将齐君元吓了一大跳。这人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他的出现意味着齐君元连落脚点都没了,因为这人是留守长干寺的范啸天。

六指是离恨谷力极堂中极少修习巧力一技的刺客,然后为了巧力可以大成还兼修过妙成阁的技艺,所以他单手一出全是对榫、刻木、掸屑、描色等等,这些妙成阁的实用技在他的巧力运用下,点、拂、压、切、弹真的是妙指生花。

齐君元喜欢走这样的路,因为他是刺客。刺客在行刺局的时候也许需要将自己变成影子甚至没有影子。但是在平常时却是要尽量走在光亮的地方,这样才能发现周边有没有危险,别人有没有注意他。

蔡复庆是佛爷,所以运用的手法是“弥陀手印”。中品三生、下品三生六种手印轮番运用,中间还偶然插入上品三生手印的单手运用。都说佛法宏大,所以这弥陀手印运转开来也是掌中自有乾坤。

金陵是个繁华的都市,旱道、水道四通八达,所以回长干寺的路有很多。齐君元走的这条路径有旱道有水道,这是一条紧挨着秦淮河的石板路。路的一侧有很多烟花楼院,而另外一侧的河中有许多的画舫花船。虽然天色还未全黑,但花楼和花船都已经掌起烛火、点起了灯笼,将石板路连同秦淮河照得亮堂堂的。

结果似乎早就定下了,匠人做工手法再巧妙都是抵不过暗含禅理、玄理的佛家手印的,这就像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一样。所以那很像猜拳的对抗往来了十几回之后,六指伸出去的手已经很难收回来了,只觉得蔡复庆的手印已经将自己的一只手给包裹了起来,只能是以幅度越来越小的动作勉强坚持,尽量不让他一把锁拿住自己的指节、脉门等要害处。

齐君元随着人流连续跑出三条街,然后才辨别方向准备回长干寺。趁着混乱裹在人群中奔逃,可以甩掉有可能盯上自己的人。另外随着同方向奔逃的人渐渐变少,还可以像筛筛子一样发现周围是否存在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蔡复庆知道自己不用再往里挤了,对方的一只手已经在自己掌控之中。虽然现在还负隅顽抗,但最终是逃不掉了,除非他将自己的手给砍了。

“王爷放心,我知道。”说完番羊立刻像个鬼影般不见了,很难想象背上背着那么大个包袱还能行动如此迅捷。

可就在这一念之间,蔡复庆的手差点就被砍掉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只负隅顽抗的手会突然多出一个手指来,而且是一支锋利无比的手指。也幸亏他是十目佛爷,在那锋利的手指划向自己臂腕时他惊觉了一抹淡淡毫光。也幸亏他是佛爷,翻手之间便是无穷变化,所以他的手从飘起的毫光中收了回来。

李景遂听到这话后将轿侧门打开一个:“尽量跟踪探底,探不到底的话就想办法拿活的。”

蔡复庆的手往回一收,六指的手也收了回去,不仅收了回去,而且身体也蹿了出去,他挤过了狭缝。

见到费全带来了所有的风僮,番羊停住了脚步:“你们先回,我定准了一个暗攮子(吐蕃黑话,暗藏的匕首,意思就是暗中下刀杀人的人),现在就回去找他,看看到底什么来路。”番羊的中原话说得很溜,只有尾音处还稍有些生硬。

蔡复庆没有再追,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掌上面有一道细密的口子,他躲过了臂腕却没躲过手掌。口子暂时还没有流血,是因为划开它的锋口太薄太利。也是因为蔡复庆及时半握拳头压住了伤口。

有人要刺杀齐王的传言一直传到秦淮雅筑外围护卫据点东八关,再由东八关传入秦淮雅筑内卫点鬼肠子底。费全听说这传言之后,立刻召集余下的二十八风僮赶往吴王府。同时让齐王手下大管家召集齐王门客、保镖,作为第二拨援手去接齐王回府。

“指间刀,这刺客竟然会使指间刀!”蔡复庆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惊惧,因为他认为这时候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红顶大轿绕过一道街后,迎面碰到费全带着更多穿得花花绿绿的人赶过来。原来这些穿着怪异、走路怪异的人就是李景遂手下的“三十六风僮”。今天赴宴,李景遂觉得没几步路的距离,又有蔡复庆和番羊同去,所以就只带了八个风僮。

六指挤出狭缝,立刻提气狂奔,就像一溜雨前风。一路差点撞到几个人,而那几个人都没看清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惊颤颤地以为遇到夜鬼过街了。

齐王的轿队走了,就留下了十目佛爷蔡复庆还定定地站立在原地。而后面王屋山的绿锦小轿也没有跟着齐王的轿队走,依旧远远地观察着这边的状况。因为王屋山被派来除了保护齐王不被刺杀外,同时还要做到不让齐王的手下抓住刺客,掀了太子的底牌。所以当齐王避开了刺局之后,她关心的焦点开始转到此处的刺客身上。

终于,六指停住了脚步,他的脸上全是汗水,薄棉袄里面的内衣更是湿漉漉的。这些都是冷汗,因为恐惧而流出的冷汗。

番羊也不多说,朝蔡复庆微微点了下头。随即转身,挥手示意后面的人带着红顶大桥跟着自己走其他路。

恐惧不是因为蔡复庆。蔡复庆的种种表现虽然让他很意外,产生瞬间的惊吓和慌乱,但他始终没有恐惧。因为即便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他依旧自信可以从蔡复庆的手中逃脱。但是就在他逃脱了十目佛爷的手掌,从狭缝中挤出之后,他感觉到了一种真正的恐惧。

“不。”蔡复庆轻声回句,“你带齐王轿队绕路先走,这里的事儿我来拔根除泥(六扇门术语,彻底除掉祸患并查出真相的意思)。”

这是一股杀气,但与以往犀利逼人的杀气不一样的是,这股杀气给人的感觉是轻轻柔柔的、舒舒缓缓的,像春风,像轻纱,像娇媚女子口中呼出的气息。这样的杀气可以让人感觉不到死亡的来临,感觉不到死亡的痛苦,甚至很心甘情愿地走向死亡。

“冲过去?”番羊淡淡地问,这语气让人觉得冲过前面的刺局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件小事。

六指是个优秀的刺客,是个很会杀人的人,所以他能保持自己清醒的辨别力。即便再轻柔舒缓、再温馨如兰,那都是杀气,而且是更为独特、更为毒狠、更为厉害的杀人者才具备的气势。

“幡杆半颤,树色泛淡,炊烟散缕,前面有人设下高明的刺局了。”蔡复庆回道。

在起步狂奔之前,六指朝杀气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方向没有人,只有一乘小轿停放在黑暗的角落里。昏暗之中无法看清轿子的颜色和造型,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个影子。这情形很是诡异,就好像是传说中夜魔来人间选女娶亲了。

见前面停住,番羊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没有问题后立刻急步赶到前面开路的蔡复庆旁边:“怎么不走了?”

狂奔了足有半个金陵城的距离,六指停住了脚步。但是最初的恐惧变成了更加强烈的恐惧,因为那杀气并没有消失,依旧轻柔舒缓地跟在他的背后。

见红顶大轿停了,那绿锦小轿并不过去,远远地也停了下来静观前面的情况。绿锦小轿里是王屋山,韩熙载出府之后觉得李景遂今天随从护卫带得少了,于是让王屋山跟在后面护送一段。

六指慢慢地转过身去,像刚才那样的狂奔都未能摆脱掉这股杀气,那就只能抓紧时间喘口气,调整好全身状态来直对这股杀气了。

这座祠堂的周边是一些做香烛的工坊,那时候南唐一带佛教还很盛行,所以做香烛的都挺挣钱,要不然这周围同姓人家也不会有能力建起这样一个祠堂来。

六指转身之后看到的不是小轿,而是一个娇小且娇美的女子。从外表看,这么美的女子怎么都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但六指不这么想,他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只凭容颜就能杀死人的人,更何况她所携带的杀气显示了这女子必定身怀特别的杀人手段。所以六指非但没有松懈状态,反是将精气神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这一刻他放弃了随相随形的所有掩饰,于是身体更加挺拔,目光更加灼厉,气势更加腾跃。

红顶大轿停住的位置是一个三角地。因为这一段的街道突然变宽,它的一侧连接着祠堂前的空地。而祠堂两侧影壁是雁翅斜插形,街道宽出的一块呈现出一个三角形来。过去这样子的路段、空地很多,所以人们都将这种位置叫三角地。

美丽且带有独特杀气的女子是王屋山,她看到了蔡复庆追捕六指的全过程,包括指间刀破弥陀手印。传说中失传已久的指间刀,让王屋山顿时兴奋起来。对于一个专门钻研刺杀技法的刺行掌门来说,能与一个顶尖的刺客高手对决那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乐趣。更何况这个刺客高手会使用与自己三寸金莲异曲同工的指间刀,所以王屋山很坚定地追了下来。

绿锦小轿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红顶大轿,因为红顶大轿没走出太远就停在了当街。

王屋山没有刻意赶上六指,她知道他早晚会停下来,因为自己跟在他的后面。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一直跟着,让前面的刺客觉得逃无可逃,那样他才会施展最大能力与自己对决。也只有这样的对决,自己才能窥到指间刀真正的精妙之处,并从中有所受益。

绿锦小轿一走,和虎翼军兵卒混在一起的高手们也开始推挤、移动起来,因为他们也要走。虎翼军的兵卒根本挡不住这些人,于是高手们挤开兵卒走了,百姓们也开始推挤起来。幸好在场面越来越乱的时候,突然有铁磬敲击声。这是虎翼军退走的信号,于是街上顿时人如水泄,很快连兵卒带百姓一个人都不见了。

两个人面对面,谁都没有说话。因为高手之间只需对决,多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精力和时间,有这精力和时间还不如全部用在自己气息的运转和出招的度算上。

红轿子后面是最后进吴王府的那两乘绿锦小轿,这两乘轿子在街尾的地方并排停了片刻,像是轿子里的人在商量些什么。随后其中一乘轿子依然带着“鼋出浪”的护卫兜形走了,而另一乘小轿则加快速度追赶前面的红顶轿子去了。

远处传来头更鼓的鼓声,就在鼓声停止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出招了。

齐君元发现了这个动作,但是他却无法做出反应。大街依旧被虎翼军占着,他现在被困在酒馆中无路可走。

六指俯身、探臂、伸手,那样子就像轻浮地要去摸一把王屋山娇美的脸蛋。王屋山上身微仰,沉腰盘,踢单腿,感觉像个泼妇要踢对面男人的裆。

齐君元的判断没有错,这人就是番羊,番羊也确实具备那样的异能。所以当他经过酒馆门口时,那双金黄色的妖眼像是有意无意地朝酒馆里瞟了一下。这动作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番羊已经觉察到了什么。而被觉察到的人如果不能及时发现番羊的这个动作,并且有所意识、做出反应,那么他很快就会陷入摆脱不了的危险。

六指吃亏了,他的手臂再长也要比这娇小女子的腿短一些。而且动作上他是俯身,正好是将自己送给女子去踢。而女子仰身,恰好是可以躲开他像是要摸一把自己的手。所以六指只能变招,伸出的手顺势下落,去按王屋山的大腿。按住了大腿也就挡住了踢起的整条腿,再者他手指间藏有指间刀,抚摸到脸蛋附近和抚摸到大腿是一样的,他的刀都能找到人体最为粗大的动脉血管。

齐君元记得范啸天说过齐王几个得力的手下,如果单从容貌上判别,这妖怪般的异族人应该是十银皮番羊。

但让六指想不到的是,王屋山纤纤小脚速度比他预料的要快。还有一个更加无法想到的是,王屋山脚上的锦棉绣鞋会突然崩涨开来。破损的绣鞋中不仅露出粉白如珠的脚趾,而且还露出一把锋利如雪的小刀。

齐君元在轿队的最后看到了那个黄眼睛异族人,现在他才看清这人不仅一双黄色眼睛像妖怪,脸上也是怪纹纵横、青紫血管暴突,仿佛魔鬼。妖怪般的异族人比前面跟随轿子的队形要滞后七八步的样子,很明显,他是断后的。一个人能在完全背对的状态下觉察到齐君元在盯视自己,那么他身具的异能用来断后是最为合适的,谁都别想尾随在他身后伺机突袭。

三寸金莲!而且是三寸金莲中最厉害的一招一枝花杀法。六指看清一切时已经太晚,他知道没等自己按住对方大腿,对方的刀子就会插进他的下腹处。所以六指只能再变招,尽可能将前俯的身体一边往后收一边侧向旋转,尽可能地躲避自下而上的刀尖。

但齐君元是个不仅仅靠眼睛来判断的刺客高手,他还能构思意境,发现意境中更多深藏的东西。而在他构思的意境中,这几个走路疯疯癫癫的人其实就如同围住齐王轿子的一圈小旋风,谁想靠近轿子都会被这旋风给刮翻出去。

三寸金莲的一枝花杀法是帝王杀,专门用于刺杀帝王霸主的一招,也是王屋山一直练不好的一招。帝王霸主为防刺杀都身着内甲,所以这一招是将踢起的刀尖自下而上走势,一路顺着内甲的绊甲丝绦刺入挑开。然后在胸前偏转,划破左胸。最后在左颈脉处交叉分割,剜出一个花洞。整个动作都只是在这一抬腿间,必须一气呵成。从而造成腹部往上的大伤口,左胸口处的深伤口,左颈脉处的不治伤口,让刺标必死无疑。

看清轿子之后,齐君元立刻将目光转向随轿而行的人。齐王的随行护卫很简单,总共就十几个人。但这十几个人的样子都显得十分怪异,其中除了一个开道的胖子是官家衙役的打扮外,其他人的衣着打扮很是随意。特别是围着轿子疾走的几个人,穿得花花绿绿的,就像是个唱戏班子。他们走路的姿势也怪异,甩着袖子扭着腰,样子看着有些疯疯癫癫的。这些人都没带武器,也看不出身上藏有武器。至于护卫的阵形更谈不上,让人觉得是乱糟糟地拥着轿子在走。

曾有前辈高手质疑过这一招太过繁杂,不如直接一脚将刀刺入最终的要害处。但是三寸莲的掌门祖师却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既然是要抬脚出刀的,那又何不将抬脚的整个过程都变成攻杀对手的过程,以求一杀之后目标必死。

所以像这样的轿子已经不仅仅是一件代步工具,它还是一个防护生命的堡垒。拿现在的话来讲,就是一个人体保险柜。

现在这样的一招是用来对付六指的,但六指肯定不会因为自己享受到帝王的待遇而感到高兴。因为这是要他命的待遇,一旦出招成功,瞬间就会被开膛破肚、割脉喷血。

《杭水记》著于五代十国时期,为民间杂书汇编,没有具体作者,现仍有残本存世。其中有个故事是说当时吴越国首富茶粮巨商钱林顷让人定制过一乘轿子,一年端午坐轿去洛神祠上香还愿,半路被盗匪截住。随行人全都被杀,但钱林顷躲在轿子里锁上鲁班锁,那一群盗匪折腾了半天都未能将轿子打开,最后没办法准备架火烧的时候,官府衙役捕快赶到,救出了钱林顷。

六指侧身翻转着跌出,样子很难看。但这时候情愿跌得像个乌龟王八蛋也要将三寸金莲躲开。跌在地上的六指身体刚着地便又弹了起来,然后再次拔足狂奔,一串噼噼啪啪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长长的昏暗街道上。

整个轿体外面看要比平常的轿子稍稍宽大些,但是这乘轿子采用的却是前后双杠,用八人抬着。从抬轿人的身形步伐以及轿子的颠摇程度上可以看出,轿子非常沉重。由此齐君元判断,应该是在轿体的内壁加装了钢板、铁甲之类的东西。所以轿子外面看着虽宽大些,内部空间却不见得比平常轿子大。人坐在这种轿子里面并不舒适,特别是雨天放下挡雨帘后,会感觉非常狭窄气闷。但是这轿子很安全,即便是采用攻城弩、抛石车那样的大型武器都无法一下将其射穿、击毁。里面如果再采用鲁班锁或姜维连机栓锁住轿门、轿窗的话,要想将轿子弄开那是要很费些时间的。所以是短途代步最为安全可靠的工具之一。

这次王屋山没有追,而是看了看脚下三寸金莲的刀头,上面有一抹鲜红。由此可见自己的一枝花杀法已经伤到了对方,否则那刺客起身后不会急着奔逃。而奔逃时发出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说明刺客受伤还不轻,已经不能提气以足尖腾身纵跃奔跑,只能像平常人那样实打实地迈腿奔走。

那是一乘全枣木榫接结构的轿子,倒斗顶,轿顶正中有金色的木雕宝葫芦顶塔。顶面刷四底四面的暗红深漆,日晒不裂、雨打不透。轿顶四边金色祥云飞边,四角麒麟探月翘角,飞边翘角下是一圈红绒线做成的灯笼状流苏装饰。轿身长宽各三尺三,背面实板,两侧有移板窗。和一般轿子不同的是,这轿子正面是有轿门的,门上同样有移板窗。在轿门与上沿处间有一卷起的卷帘,这应该是平常不用的油布挡雨帘,下雨时放下可防止迎面雨从轿门和窗缝中打入。

虽然确定六指已经受伤,但王屋山仍是没有追下去。原因很简单,这个时候她的粉色长裙上突然出现了一团鲜红,并且迅速地渲染开来。

听说是齐王李景遂的轿子,齐君元立刻目光凝聚提神注意。他只是在轿子上瞄了几眼,便看出那红顶轿子的大小规格、制作材料以及工艺特点。

就在六指翻跌出去的刹那,他的手终于也摸到了王屋山的腿。只是这一把摸得仓促,并没有摸到最为敏感的要害部位。

当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