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娘这句话一出口,范啸天和哑巴都猛然转身转头,朝向唐三娘,睁大讶异的眼睛。
“刺局已经做成了,齐王会死的。”
“刺局已经做成了?齐王会死的?”范啸天追问道。
“好一番搏命啊,汤吉死了,齐兄弟也未能逃出,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而最后连齐王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完了,这到底做的是个什么刺局呀?”范啸天很是愤懑和不甘,因为这一趟的刺活儿做得真的有些莫名其妙。
“对,老天爷会要了他的命。”
“是的,做完了。”唐三娘回了他一句。
“什么,老天爷?啥时候?”
三个人松下劲后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范啸天首先开口说了话:“这就算完了吗?刺齐王的活儿这就算做完了吗?”
“当第一场春雨来临时。”
就在齐君元入住客店的时候,范啸天和哑巴、唐三娘已经将小船划到了纵横交错、犹如蛛网的江南河道之中。到了这地方,三个人才松下劲来。周围复杂的地理环境加上林木植被的覆盖遮掩,就算来一两个水军大营的人马都很难将他们找出来。
魔唤魂
没错,金陵城今天所有城门照常打开,并没有四城紧闭搜捕刺客。因为有很多人亲眼看到四个刺客乘一只小放鸬船随着河道泄流越过拦河网逃出了金陵。
蜀国和大周的战事从一开始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周军“游龙吞珠”的计划未曾能够按照最初的想法得以实施。就在周世宗重新调整计划结构,分三路分别迎对秦州、成都赶来的赵季札部以及东西川要隘青云寨后,又一个意外出现了。不过这一次是给了周军一个意外惊喜,而对于蜀军的拒敌方案则是难以想象的巨大危机。
当天色放亮的时候,齐君元很坦然地坐在寺后街的一个小摊上,捧着一碗非常烫的漂着厚猪油的卤汤葱花面,吹着气、咂着嘴很狼狈地吃着,就像小摊上其他的人一样。吃完面后,他又堂而皇之地找一家不算偏僻的客店住下,就和那些赶早进城跑单帮做小生意的一样。
周世宗和赵匡胤亲自迎对从成都而来的赵季札部。双方还没有遭遇,准确些说应该是双方探马都还没有探出对方的兵马在什么位置、和自己距离多远,那赵季札就已经开始畏缩不前。当成都方面的蜀军差不多到达德阳的时候,赵季札就再不敢往前去了。停了几日后,有探马来报,说周军的大队兵马朝德阳方向而来。赵季札一听这消息吓得马上单骑驰返成都,这一路逃下来,沿途官府都以为蜀军大败,一时间恐慌情绪弥漫了整个蜀国。
远远近近传来各种嗓音的喊声,但所有喊声都是针对被水冲走的小船的。小船成了公众目标,所有人都往它漂去的方向追赶过去。
赵季札逃跑,带来恐慌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所辖兵马是由沿途各州调来的。他一逃走,那些人马没有统一指挥的将帅,于是立刻各自返回原来州府。而沿途驻守兵马见皇上派来的大队人马全部退散,更是无心拒敌,正面迎对周军的军事力量全盘瓦解。以至于一夜之间被周军连夺三镇四寨,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快,大石坝被打开了,有人乘船逃走了!”“逃走了,逃走了,刺客逃走了!快追!”“是四个人,我看到船上有四个黑影!肯定就是那四个刺客!”
幸好有利州镇守使、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派来协助的两路人马及时赶到三泉,将周军突进之势阻止,否则的话周军一路长驱直入、突破剑阁都是有可能的。
哑巴跳进小船的冲击力让拴住小船的木桩彻底从土里拔出。随即小船随着水流从闸口中急漂而过,就像随浪跳跃的一片枯叶。而小船刚过闸口,齐君元便用旁边的固定拉环将绞盘杆扣住。然后迅速下了石坝,借着河岸下阴影的遮掩,往小船漂走的相反方向快速跑去。
赵季札未曾临阵就已逃脱,此举一下就将王昭远的深远计划彻底打破了。原来他想让赵季札借此机会进位入朝,成为自己在朝中明争暗斗的有力臂膀。却没想到烂泥扶不上墙,蛤蟆当不了马。这废物东西非但没挣到一点脸面,反而将他王昭远陷入一个错荐人、误大计的境地,搞不好还得连带受责。
哑巴愣了一下,随即一个纵身跃出石坝往小船上落下。哑巴松手后,闸门非但没有下落,反而继续在往上升起。这倒不是齐君元的力量如何巨大,而是因为闸门离开水面后少了水的推压力,所以即便只有齐君元一人,也可以借助省力机构快速将闸门提起。
王昭远在心中不歇气地暗骂赵季札蠢材加废物,哪怕是刚遇上周军就马上逃,那样也可以有各种理由来圆说。比如周军势强,比如气候突变于蜀军不利,比如有蜀地贼匪相助周军寻捷径偷袭,总之是能把逃跑之举说得合情合理的。甚至还可以将逃脱说成是为了保存各部实力,等周军深入后再合击等等,并以此为功反过来邀赏。但是现在离得敌兵还远远的,主帅就独自逃回来了,这情况怎么都没法圆过来。
就在石坝闸门完全离开水面的时候,齐君元朝哑巴大喝一声:“下去,跳到船上去。”
不过王昭远毕竟是王昭远,他为了自己可以亲娘、老子都卖了,更何况一个对自己不再有用的蠢材废物。于是王昭远赶紧前去进见孟昶,一见孟昶其他话不说,首先便是要求孟昶立刻将已经收押的赵季札斩首:“皇上,此奸猾蒙蔽之小贼、祸国殃民之大害,如不立斩难祛民惧、难振军威。他平时以奸诈假象蒙蔽微臣也就算了,微臣心地宽厚,上他当实属难免。最可恶者他竟然连皇上都蒙蔽,明明无能却不拒赋予的重任,想偷巧撞运捞功劳。这是欺君之罪,这是祸国之罪!皇上,你不用念微臣之面轻责于他,我主张将其立斩。”
齐君元和哑巴上大石坝,两人用力推动绞盘。多层转换的省力吊起机构,再加上哑巴的天生神力,整个闸口打开的速度非常快。但是闸口刚刚打开,石坝下的小船就随着闸口湍急的水流剧烈地跳动起来,河边拴住小船的木桩在渐渐松动、慢慢拔起。
王昭远的话说得太巧妙了。他一腔愤恨地主动将赵季札往刀口上推,不仅表现出自己只是个忠厚的受蒙骗者,而且还表现出对孟昶的绝对忠诚。同时他话里还有意无意地点出孟昶自己也没有看出赵季札的真实面目来,这其实就将孟昶和自己捆绑到一块儿了。那孟昶听到这话怎么都会琢磨一下,如果他要一并降罪给王昭远的话,那也就意味着在打自己嘴巴子。
震魂桥那边的混乱好像平息了下来,紧张情绪下出现的误会只会持续很短时间。等后面冷静的人赶到看清情况加以阻止后,混乱的双方马上就会惊醒过来。而混乱一旦停止,内外两方面交换过信息,接下来便肯定是针对附近范围内的严密搜捕。大石坝的位置肯定是在严密搜捕的范围内,所以齐君元他们如果不能及时行动到位的话,真就再没有机会了。
“唉,也真是的。当时我推荐赵季札时毋昭裔大人也在,我昏愚不辨,那毋大人却是锐目如电,平时里消息又灵,成都府官家人他全都了然。可是那天怎么提到赵季札时却一点异议都没有?是因为担心边关战事给疏忽了,还是有着其他什么打算?”这一次王昭远没有暗示,而是直接将责任推到毋昭裔身上去了。
齐君元的回答很含糊,没人能听懂他所说的算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人再追问是怎么回事,而是各自打着各自的主意,上船的上船、上坝的上坝。而此时的情形也确实不允许再多问什么,不远处又有大批巡卫、捕快朝这边赶了过来。
孟昶沉吟不语,王昭远的话肯定是提醒他了,那天毋昭裔确实没有对使用赵季札提出一点异议。
“别担心,肯定能走的,我早就算好了。”
其实赵季札这人平时夸夸其谈、自吹自擂是大家都知道的,但他是否确有真才实学却无从考证,因为谁都没见他亲自上过战场。所以毋昭裔那天没有阻拦还是比较一分为二的做法,因为确实不知道赵季札到底行不行。再有也是给王昭远面子,国家危难之时,他不想与王昭远闹出不和。
“闸口打开后,缆绳就拴不住船了,到时候你们恐怕会来不及上船。”唐三娘觉得齐君元的安排有问题。
一个人能自吹自擂那是必须有一定理论基础的,否则处处漏洞被人揭破那还怎么吹。赵季札也是一样,他平常用以自吹的一些良策、谋略都是从书籍上得来的正确理论,如果没有这些积累,如果对军事战略、统兵排阵一无所知,他自己也不敢随便接了孟昶的委派。而且就算这些理论是纸上谈兵,那到了战场上也该是刀兵来往几个回合才能看出。在这过程中的一些谬误很快被反馈到成都,那么孟昶这边进行调整也是来得及的。这些不仅王昭远想到了,毋昭裔也想到了,这也是他未曾断然加以阻止的原因。
“三娘、二郎赶紧上船,我和哑巴去开闸口。你们慢一点松缆绳,我们打开闸口后马上也上来。”齐君元吩咐着。
但赵季札连周军的照面都没打就逃回了成都,这是王昭远和毋昭裔都没有想到的。不仅王昭远、毋昭裔没有想到,其实就连赵季札自己都没有想到。
街路走不通,只能利用水路。相比遍布官兵、捕快、处处设防设卡的街路,水路只有一个拦河网。只要越过了拦河网,就犹如鱼入大海了。经过多日的“点漪”之后,齐君元最终确定可以利用大石坝内外水位差别,开闸放流,让最前端涌起的水头将小船抛过拦河网。
由于赵季札所辖领的兵马由军部从各州府统一调配,按指定时间、地点在沿途与赵季札会合。所以赵季札在离开成都时只从军部调用了几个中军、助事,然后再带些亲信和门客便直奔凤州。
金陵城周围并非全部城墙围起,有部分位置是以河道水面加拦河网为防御。一到夜间,所有城门都是关闭的,河道拦河网也都会全部升起。齐君元他们虽然有翻越城墙逃出的手段和器具,可是当全城的搜捕展开后,他们要想跑到城墙边都是十分困难的。而事实也真的如此,从秦淮雅筑出来,要不是有之前预先设置好的手段,他们就连大石坝都走不到。
就在赵季札所调用的中军、助事中,有一个中军官是主动要求加入的,他就是通过王昭远安置在兵部的王炎霸。对于一个小小中军官的要求,军部调配的官员完全可以不予理睬。但问题是王炎霸是皇上现在极为宠爱的秦艳娘的表弟,一个平时还算会来事但不是很懂深浅的年轻人。也许他觉得上战场会是建功立业、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却不能理会出生入死一百回都不及他表姐在皇上耳边吹阵风的道理。
但是齐君元有一条早就计划好的逃跑路径。齐王遇刺,整个金陵城肯定会被惊动。到时候不仅官家、兵家全面铺开捉拿刺客,就是金陵城中的百姓也都会对身边的所有陌生人加以怀疑。所以针对齐王的刺局不管成不成功,他们要想顺利脱身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逃出金陵城。
既然王炎霸不懂深浅,那就不会有人乱教他识深浅,在这些与皇上有直接联系的人面前说错一句话可能带来的就是杀身之祸。既然不敢得罪,那就肯定会有人来做顺水人情,而且刻意将他委任在赵季札贴身处负责重要事务。所以已经算得上皇亲国戚的王炎霸跟着赵季札一起出成都奔赴了凤州。
跑到了大石坝并不意味着逃出生天。远处仍有大批的官兵、捕快、铁甲卫迅速赶来,就连金陵城守卫大营的人马也已经出动。大石坝处的岔道口虽然暂时没有官兵占据,但远处更多的岔道都已经被封锁。所以齐君元他们仍是在危险的中心,准确些说,眼下整个金陵城都已经完全没有他们四个人的立足之处。
离恨谷诡惊亭的技艺中用来惊骇恐吓的手段是多种多样的,从形到声到境到意。而其中声吓一技也是花样众多、匪夷所思,其中最为高明的并非以突然之声、意外之声将人吓得胆囊破裂死在当场。最为高明的声吓其实是施于无形的,是用最为平常的交谈、最为正常的表现,逐渐将目标意志恐吓到完全摧毁。
哑巴很轻地打了个唿哨,于是从石坝旁的黑暗处蹿出一个黑影,飞行一般地落在河边。然后在水边伸头拖拉了几下,小船便快速地移动到岸边。很明显,这是岸边有牵拉住小船的绳子没在水中,所以这船不是什么地方漂来的,而是预先拴在这里的。这其实就是头天夜里哑巴出长干寺做的事情,找来一条船安置在这里,并让穷唐看住。
从刚刚离开成都开始,王炎霸作为赵季札的贴身中军官便不可避免地会和他议论战局,聊天解闷。而且赵季札多少也听说过王炎霸的背景,所以为了拉近关系,为了多了解些秦艳娘的情况作为以后登阶进位的资本,也是十分乐意与王炎霸交谈的。
铁甲卫和巡捕们一离开,齐君元他们立刻从河边堤坡上跳起,急速往前奔去。到了大石坝边上,齐君元探头往下看去。此时天色已经接近晨曦,虽然依旧灰灰淡淡,但已经可以看清不少较大体积的东西。在大石坝闸口里侧,有一只两头尖翘的放鸬捕鱼小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漂来的。
也不知道王炎霸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个口头禅,“愚者逼事”。赵季札一直都未问清这四个字什么意思,只估计是王炎霸老家那边挂在话头话尾的脏话。而且单从字面上理解,大概是骂愚蠢的人总会出现些逼事情。想想王炎霸一介草民,因为表姐受皇上宠爱的关系突然飞黄腾达,但那旧底子一时半会儿还剥不干净,所以口头上带些脏字赵季札还是非常能够体谅的。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比齐君元预计的效果还要好,不仅有了想要的混乱,而且还出现了两方面的交手。交手比混乱更能说明刺客出现了,所以大石坝旁边岔道口的铁甲卫和巡捕立刻朝震魂桥方向蜂拥而去,发起后续的一波阻击。转瞬之间就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岔道口和无人守卫的大石坝。
但是赵季札根本无法想象的是,“愚者逼事”这么四个字其实就是对他实施的一个绝妙的恐吓手段。四个字真实的读音、读意其实是“遇周必死”,王炎霸是要在所有可以利用的机会里对赵季札不断灌输这样一个概念。
其实这已经超出了齐君元想要的效果,本来他觉得只要烟雾粉尘一散,不管桥的哪一边都会有不少人中毒。然后惊恐逃窜的、救助中毒的、畏惧退缩的已经可以制造足够的混乱。而前面发生了混乱,那么后面的人马肯定会判断刺客已经被发现。所以后续赶到的人马再堵路拦截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而是要将全部力量投入到对刺客的围捕和截杀上。
从现代知识来分析,这是一种意念灌输法,也叫瞬间信息输入。曾经有人做过一种试验,就是在正常的电影胶片中每隔一百多张胶片就加入一张鬼怪的胶片,这在放映过程中是完全看不出来的。但是观看电影的人却会慢慢产生恐惧感,因为那看不见的鬼怪图片已经通过人们其他更为敏锐的感官感觉收录进大脑了。
风僮和护卫们根本来不及解释,这种状况下他们要想不死就得杀死对方,所以只能仓促出手。
王炎霸的这句口头禅就像电影胶片中的鬼怪图片,实际上可能还比鬼怪图片更加直接、更加明显。所以赵季札心中的恐惧就被这四个字很快积累了起来,在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就构筑出一个“遇周必死”的概念。而且这样的心理负担在无形中不断加重,以至于精神状态渐渐地不能承受。最终导致意志彻底崩溃,思维意识出现混乱,完全失去了对战的勇气,在仓皇迷乱中逃回成都。
混乱是从风僮和护卫们冲过震魂桥开始的。已经极度惊慌的官兵们见紧跟火云火星、烟雾粉尘之后突然出现了一帮子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持兵刃攻杀过来。因为他们脑子里先入为主地认为刺客就在里面,害怕出来的刺客会再用什么火呀烟呀的将自己也变成死人,所以抢占先机不让对方动手则是他们现在能选择的最合适的方法。
王炎霸运用的这种技法在离恨谷中叫“魇魔唤魂”,其效果是根据施用者的施加密度和目标的心理承受力来确定的。王炎霸的施加密度应该还算正常,但是赵季札的心理承受力却是出乎意料的差。这和他常年就任闲职、养尊处优、缺乏实际的历练是有很大关系的。所以最终结果也是出乎王炎霸意料的,他原以为赵季札会在一两场相衡的或稍落下风的战斗之后出现畏惧和退逃,却没想到根本还没见到周军的影子呢,赵季札就已经逃回成都了。
一下有那么多人死去,即便暂时没死的,那样子也都比死更痛苦。死去的和暂时没死的都会给后来的人带来恐惧,而很多人一起的恐惧很快便会演变成惊慌和混乱。这才是齐君元燃着震魂桥并在火中加药料的真正目的。
如果是赵崇柞、毋昭裔都在成都,他们肯定会细究一下其中隐情。一个难得有机会掌握重权的人,一个踌躇满志要有一番作为的人,一个在接受皇上委派时并非强加于他,而他自己也未有丝毫推却的人,怎么可能在和对方完全没有交锋的状态下就独自逃回。而且真是临阵脱逃的话他也应该往无人认识的地方逃,怎么可能逃回成都、逃到孟昶跟前,那不是和寻死自杀一样吗?可寻死自杀的人都是有充足理由的,那么赵季札的理由是什么?
但是外面赶来的官兵却惨了,火苗、火星飞溅得他们满身、满脸,并且迅速燃烧起来。遭遇火焰烧灼还在其次,问题是那火焰、烟雾、飞灰之中都是带有剧毒的,不要说沾在身上,哪怕只是远远吸入一口,也会让他们立刻翻身倒地、挣扎抽搐着慢慢死去。
问题是赵崇柞、毋昭裔都不在成都,而唯一能说动孟昶的王昭远完全改变了最初的态度,不留任何余度地要将赵季札往刀口上送。王昭远这样做是权衡过的,他生怕赵季札拖着不杀,万一什么时候说错话或者为了保住性命,将自己与他暗中筹划先取功绩,再联手秦艳娘,一起对付毋昭裔、赵崇柞和花蕊夫人的计划透露给孟昶知道。所以杀赵季札是必须的,这是后患,必须灭口。
外面官兵的灭火之举怎么都赶不上风僮们风劲前冲来得快速迅猛,于是震魂桥上耀眼怪异的火焰在风僮风劲的冲击下,朝外飞扬开来。震魂桥上一下便只剩几朵零星火苗,已经可以随意通过。
“就这样杀了是否显得草率,要不先收监,等毋昭裔大人回来让他细审一下,然后再广告天下枭首示众。”孟昶这想法还是很稳妥的。
情况发生得很简单,耀眼的火光将外面的兵马全都引来了,他们都认为刺客燃着了震魂桥是为了阻挡他们,所以都急切地想要灭火往里冲。而此刻里面的风僮与护卫们也赶到了,他们是同样的想法,只不过方位相反,是要往外冲。
“皇上,此时此刻乃国家危难之时。如此殃国大罪之人,必须果断处以极刑。这是为了显示皇上的霹雳手段,和对此行为者的痛恨。同时也是警告其他官员将帅,当奋勇向前,不吝生死。”王昭远说得也很有道理。
齐君元的话音刚落,震魂桥那边突然间火云乱飘,惨叫连连。刚刚围堵过去的那些官兵人马大片倒下,而且很多人身上都沾上了火苗,满地乱滚,痛苦不堪。
最终在王昭远的促使下,孟昶连赵季札的面都没见一下就下令将他处死了。赵季札之死如果从源头上论,其实应该算是被王炎霸刺杀的。只是这样一个将“魇魔唤魂”技法运用于正常交谈的刺局,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人能够窥破。
“再等等。马上那些堵路的就会离开,然后我们抢上大石坝。”齐君元也很肯定地说。
买花钱
哑巴很肯定地点点头。
就在王昭远劝说孟昶立即处死赵季札的过程中,蜀国后宫分钗廊中正进行着另外一番争斗。这是一个双方人数非常悬殊的争斗,但挑衅的是人数仅为一个的秦艳娘,被挑衅的是花蕊夫人和后宫一大群的嫔妃。一般而言,主动挑衅的往往是胸有成竹的,所以即便人数悬殊非常大,仍是无法判定谁会最终占到上风。
“飞星,我让你安排穷唐守住的小船是在前面大石坝吗?”齐君元悄声问哑巴。
今天是发放后宫各嫔妃月例花费的日子,也就是所谓的分发“买花钱”,后宫中这件事情一直都是由花蕊夫人负责。这并非一件容易做的事情,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大周入侵蜀国,各种费用都紧张,所以后宫中的月例也有所削减。因为这些月例花费来源只有部分是宫需府供给,还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外官、外域和蜀国辖下部族进献的供奉。由于战事吃紧,局势微妙,所以这部分供奉有的暂停了,有的缩减了。这样一来可以分发的月例费用很明显地大幅下降,搞得宫中嫔妃们最近都嘴尖鼻子翘的。
占住路口的是有经验的铁甲卫和捕快,他们知道围捕是要连续设卡,而不是往一个点上堆太多人。前面赶往震魂桥的官兵已经够多的了,再去人已经意义不大。所以他们退后一个圈子,在这个位置设卡是非常正确的。既可以不让躲过官兵的刺客逃出,又可以在前面发生搏杀且无法阻止刺客时,后续再冲上一波阻击力量。
宫中分发“买花钱”本来就是个很为难的事情,因为除了宫需府给的是铸钱外,入宫的供奉都是东西。这些东西不可能每个人都分过来,价值上也有高有低。但是花蕊夫人却能衡量好价值高低、数量多少尽量做到公平。至于谁中意什么东西,那么在分发完之后嫔妃们私下里再交换调整。
设想的情形很快就出现了,虽然未曾遍布官兵,但是前面东关铁闸与大石坝的岔道口却是被大批铁甲卫和捕快占据了。灯笼火把将那岔口照得通明如昼,就连一只苍蝇飞过都会被辨清公母。
女人最多事,特别是关系利益和面子的事,所以花蕊夫人再怎么公平都还是会稍有差距的。以往凭着花蕊夫人受宠的地位,稍有些差距也没人敢和她啰嗦什么。但是这两个月来却好像有些异样了,有些嫔妃在分发出现差异时会直接与花蕊夫人理论。而且对大幅下降的月例也有很多抱怨,并不忌讳花蕊夫人是否在场。
驾浪跃
花蕊夫人心中很清楚,出现这样的状况其实和秦艳娘的入宫有很大关系。原先可以说是自己一统后宫,但是现在那秦艳娘却夺了半边去了。而且从她的各种做法以及现在在民间百姓心中的地位来说,甚至已经超过了花蕊夫人。
火燃起来之后,齐君元立刻带着其他三人沿着河边往北边跑。迎面遇到一队夜巡官兵时,他们迅速藏身在岸坡下躲过,等官兵过去后他们才出来继续往前。不过齐君元并没有带着大家跑出很远,其实他们也跑不出多远。因为有更多的人马会像刚刚遇到的那队官兵一样赶过来,很快这周围的道路河岸都会遍布官兵,他们将无处藏身。
“今日我不再多说了,月例依旧是少了,原因大家也都清楚。但我知道这月例并非不够用,大家都节俭一点,就算是替皇上分忧吧。”花蕊夫人坐在分钗廊中,轻柔柔的话音中却透着股权威。
当然,这些都是从表面就可以看出的道理,或许齐君元这个措施中还有着其他看不透的目的。
当看着已经分好的不多的月例后,有些嫔妃却开始低声诉起苦来。不过附和的人并不多,这些嫔妃大多是来自官宦、贵族人家,很多事情还是拎得清楚的。眼下国家局势吃紧,不要说月例少了,即便是停了、没了,又能怎样?总不至于逃出宫去吧。
让唐三娘火中加料,不仅仅是要燃烧震魂桥的火焰更耀眼、更猛烈,将外围的人马都吸引到这边来。另外还可以用怪异的火苗将秦淮雅筑中的人吓住,让他们一时间不敢追出来,也让外围聚拢到震魂桥前的人马进不去。这样内外无法互通信息,围捕的行动就会变得更加迟缓。
“依次领了吧。抱怨不抱怨都这么多,有总比没有好。你们只当是简衣素食为皇上、为蜀国念佛祈愿,只盼望这状况早日过去,只求得国家安泰、皇上安康。”花蕊夫人句句是肺腑之言。
其实齐君元的决定仍是有道理的。不让哑巴烧桥亭,那是因为他们还未逃出,距离出口还有很大一段距离。现在已经到了震魂桥,那么烧震魂桥便可以将外围赶来援手的人马都吸引到这边来,而他们则可以争取更多时间,找到合适的路径逃得更远,逃出金陵。
众人再无话说,让贴身宫女依次上前领取月例。
于是震魂桥的火非常快速地燃烧起来,而且烧得很有些怪异。光焰很耀眼,火苗窜动摇曳得很剧烈,时不时还有奇怪颜色的焰苗突然爆跳出来。就像火焰里有个疯狂舞动、不停变化的妖魔。
“且慢!”突然间一声娇啼若琴音绕梁,随即环佩叮当,香风轻漾,一个妖娆的身影往分钗廊中款款走入。
唐三娘倒是一点奇怪的表情都没有,那态度就像一直在等待着这件事情,而且是那种早做早了的态度。哑巴那边火纸未曾全部点燃时,她已经将几个大的粗纸包拿好在手中了。等火头稍微起来些后,她将粗纸包直接扔进了火里。
众人回头看去,来的是一个她们全都不认识的女子。但是从华贵的服饰上看,这女子分明是宫中的。而且所戴钗饰的价值都不菲,一般嫔妃很少能够拥有。女子的长相似乎并不比任何一个嫔妃俏丽,但是面容、眉眼之间的搭配却透着没有瑕疵的完美,那是一种连女人都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但是哑巴虽然心中讶异,行动上却没有一丝悖意。而是以最快速度拿出油纸,在桥上贴了几处之后用“怀中火”点燃,动作的起落、行止娴熟得就像早就做过演练似的。
一时间大家纷纷交头接耳,随即在相互提醒下都很快猜出她是什么人。在蜀宫之中,能够一身如此不菲的华服和配饰,能够美艳妖娆如斯,能够毫无惧意地在花蕊夫人面前发声喝止,这样的女人只有一个,一个近来一直缠绕着她们的传说,秦艳娘。
此时哑巴目光中反而显出一丝讶异。这也难怪,刚才桥亭不让烧的确是有道理的,但现在让烧震魂桥却似乎是没道理的。已经逃到这儿了,应该抓紧时间远离秦淮雅筑才是。
“你是秦昭容?”花蕊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到秦艳娘。虽然秦艳娘的出现很让她感到意外,更不知道她的出现目的为何,但是在今天这个场合下她还是觉得对自己有利的。因为蜀宫嫔妃都集中在这里,而自己怎么都还算蜀宫中的当家人。所以不管是从秦艳娘夺宠那方面讲,还是自己掌控着各宫院月例费用这方面讲,在场的所有嫔妃都应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哑巴,烧桥。三娘,焰子里添把料。”只要再奔出几步就能掩身到密集的民居之中,可齐君元偏偏在这时候吩咐了这么件事。
“你是慧妃?我叫你花蕊姐姐吧。”又是一个意外,秦艳娘竟然没有对花蕊夫人行尊上之礼,而是非常嚣张地直唤花蕊夫人为姐姐。看起来这只是不大懂礼数,但已经进宫好些时日了,这些礼数不可能没有人教会。如果不是不懂礼数,那么这样就只有可能是将自己已经放在一个和花蕊夫人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震魂桥是窥破坎理、解开机栝走过的,所以现在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需直接快步奔过就行。而且齐君元他们一路逃出时采用的各种办法也产生了效果,秦淮雅筑里的高手和护卫都未能将他们追到和包抄住。而外面赶来的人马也都还差着那么一点距离未能将震魂桥出口封住。
花蕊夫人虽是出身官家,但是为人宽厚。她并没有在意秦艳娘的态度,依旧言语婉转,笑颜淡淡:“早就听闻秦妃绝代,今日一见果然佳人,为我蜀宫增色。”
赶到震魂桥时,不但秦淮雅筑里已经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就连外面也可以看到有很多的灯笼火把鱼贯而来。夜巡的官兵、捕快、铁甲卫已经从四处快速朝震魂桥出口聚拢。
“哪里哪里,花开四季,依时而荣。我只是恰到时节,哪及得花蕊姐姐长开不败。”秦艳娘这话明着像是在赞美花蕊夫人,但只要细细回味一下,便能品出她话里实际是在暗示现在轮到自己占尽风华的时候。这样说话在民间被称为说阴话,谁又能知道,这说阴话的本事在离恨谷中叫“弦外音”,是勾魂楼的技艺之一,也是秦艳娘最擅长的技艺之一。她可以用言外之意将人勾吊得失魂落魄,也可以用话外之话将人骂得转不过弯来,就像她还是秦笙笙时骂范啸天那样。
后来齐君元蹲在坎边抚摸晶石石缝,他那可以从瓷器上摸出暗纹的手感轻易就发现了石缝中残留的细沙粒。于是断定每天白天“照天镜”都是用沙子覆盖的,这样不仅可以掩盖视觉误差和石面高低误差,而且铺开和扫起都非常方便。再有这沙子也不用运到很远的地方,有几个袋子随便往花坛、草丛中一塞就行,别人很难注意到。后来齐君元真的找到了沙子和铺沙、收沙的工具,证实了判断的正确。所以现在逃出时,靠着之前已经找到的这些沙子和工具,齐君元带领大家快速通过了“照天镜”。
周围一片寂静,悄声的交头接耳已经完全停止。周围的人都已经从看似融融的场面中体会到紧张的气氛,脂红粉香之中仿佛已经有刃光锋影闪动。
最开始齐君元想到“照天镜”在白天的时候应该会用布毯之类的东西盖住,那么从上面行走便不会出现视线被晶石花纹和发射干扰的情况。但布毯盖住却不能消除石面高低差异的设置,完全无视的状态下从上面行走就像在陷阱间行走,落扣的危险更大。于是齐君元又想到木板架覆盖,但需要的木板架会很大,每天搬拿会很麻烦的,而且附近的雅致景色也没有地方适合放置。
花蕊夫人微微皱了下眉头,她文采出众擅长写诗填词,这言外之意当然领会得到。只是这种言外之话她却是不会说,而且也不屑于说。再有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秦艳娘才是初见,为何就如此敌对?但回头再想想,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早就将秦艳娘视作死敌。
“照天镜”是直接用晶石铺在地面上的固定坎面,而且是铺在秦淮雅筑进出必经的口子上。秦淮雅筑中每天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绝不可能每个人都放松视线按规定路线步数出入。更何况进出的还有许多是前来拜见齐王的外客,通过的路线步数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否则这“照天镜”还能起什么用处?
“秦妃来此有何贵干?”花蕊夫人决定直入正题,不给秦艳娘说那些弦外之音的机会。
齐君元进来时过了“照天镜”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蹲在坎面边上抚摸了一下晶石之间的缝隙,然后又在附近的花坛和灌木丛下找寻了一番,他做这些就是在寻找快速出去的办法和工具。
“咦,今天不是领月例费用的日子吗?我来除了领取月例还能有其他什么事?”秦艳娘反问一句。
“照天镜”的奥妙之处是视觉误差、高低误差最终导致脚步误差,但是两堆沙子推出的路径不仅可以遮盖影响视觉的石面纹路和反光,而且还将很难看出的铺石高低差异全部抚平。所以再不用研究路线步数,再不用聚气凝神调整视线和状态,直接从这沙路上快步奔过就行了。
听说秦艳娘是来领月例的,这样已经大幅减少的月例中就要再多分出一份来,于是旁边有嫔妃赶紧插言:“我听说瑞馥宫是有单独月例供给的,你怎么又跑来我们这里夺杯羹。”
“你们先让开,跟在我后面过去。”齐君元没有拿袋子,而是拿了一把木头推耙。推耙的耙头很大,足有一张八仙桌那么宽。耙头往坎沿里侧的小沙堆中一扎,然后一路往前推开。于是在变化莫测的“照天镜”上出现了一条沙铺的小道,一直连接到中间的那个沙堆。齐君元没做丝毫停顿,继续用推耙推动第二堆沙子继续往前,于是这条沙铺的道路一直延伸到“照天镜”的另一边。
秦艳娘回头朝说话的嫔妃微微一笑,犹如水月轻漾:“你只是听说,便引为依据。那我是不是可以在皇上面前告你一个道听途说、兴风作浪、惑乱后宫的罪名?”听到这话,那嫔妃脸色一下子发青发绿,张口结舌吐不出半个字来。
哑巴两手各提一个细麻编袋,看着他提着轻飘飘的,实际上却非常重,因为袋子里装的是实实满满的黄沙。人还离得“照天镜”挺远,一个袋子便已经被抛了出去。袋子落在“照天镜”坎沿的里侧,黄沙从未曾封扎的袋口全冲倒了出来。才几步之后,哑巴又将另外一个袋子抛了出去。袋子落在“照天镜”的中间位置,袋里的黄沙同样冲倒出一个小沙堆。
“别怕别怕,我随口说说而已。其实你听说得不错,我瑞馥宫那边的确是有单独月例供给的。”
范啸天和唐三娘在“照天镜”前站住,并开始快速将进来时的步数在脑子里重新过一遍。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调整身形和视线的状态,齐君元和哑巴也已经到了。
秦艳娘这话说完,那嫔妃的脸色才又重新活转过来。不仅那嫔妃活转过来,其他的嫔妃也一下有了底气,纷纷指责秦艳娘明明有自己的月例供给还要过来从众人口中夺食。一时间燕语莺声嘈嘈杂杂,场面变得有些混乱。而花蕊夫人微笑静坐,并不制止这样一个场面,或许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借助大家的力量来打压一下秦艳娘的气势。
齐君元很清楚现在根本不可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出“照天镜”,所以他没有直接奔向“照天镜”,而是招呼哑巴先往旁边的一个花坛跑去。
“咯咯咯。”秦艳娘的笑声很有穿透力,在那片燕语莺声的嘈杂中显得非常的清晰。笑声让大家愕然了,于是纷纷的指责一下子止住了,分钗廊中再次安静下来。
但是此刻包抄围追过来的护卫高手们已经近在咫尺,他们手中的兵刃发出的寒光已经能够闪晃到齐君元他们几个人的眼睛了。所以依旧按点位一步步慢慢走出去,一旦围捕的护卫出现后,身在坎面中未能及时通过的都等同于自杀。
“我那边有单独供给没错,那可能是因为皇上总在我那边花费比较大,所以另外贴补的费用。没人说那部分费用拿了我就不能拿宫中月例了。”这话里其实暗带着一种炫耀,也是一种示威。的确如此,古代后宫中如果一个妃子掌控了皇上,那就意味着拥有高人一等的权力。
出了穿石牌坊便是“照天镜”,“照天镜”不像穿石牌坊那样碰触任何一块石头都会导致机栝动作,继而蓄力实施后续击杀或比击杀更狂猛的复位。“照天镜”就是一个固定的坎面,进来和出去时没有任何变化,也无法进行变化。而且齐君元已经找出了坎面布置的规律,整理并记住了从上面通过的路线走法。只是这路线走法必须瞄准踏脚位一步一步走过去。
“我算算,进宫也有几个月了,我这月例都没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在皇上面前告你们合谋欺压新进,私下瓜分我的月例。”这又是一个威胁,让众多嫔妃都刹那间面色阴黑,无胆应对。
按理说同行的其他人看到这些情形后应该提出疑问:齐君元最初到底是设计了怎样一个刺局?就为鬼肠子道上走几步就再逃出去吗?但是没人提出疑问,范啸天、唐三娘还有哑巴似乎都是脑筋不会转到如此细腻地步的人,而唯一一个出身天谋殿有可能对齐君元提出质疑的汤吉已经死在了“四海同潮”。
“其实只要花蕊姐姐说句话,便可定了你该不该再拿宫中月例。”也有个别脑子灵巧的嫔妃直接将矛头调整到花蕊夫人和秦艳娘之间。
留下钓鲲钩、犀筋索就是为了逃出。但是将很贵重也很重要的钓鲲钩和犀筋索留下作为逃出的工具,将逃出的方法设计得如此精妙快捷,最后连逃出时收回自己器具的细节都考虑得步步到位。这一切未免显得逃出要比寻到齐王、刺杀齐王更加重要,而且设计的计划似乎早就知道自己铁定会逃出。
“咯咯,花蕊姐姐那么明理之人怎么会这么做?宫需府配给的月例和宫外供物,都是入过府册的。虽然是宫中分了,但其实这部分并非完全宫事。宫需府入册肯定是按全后宫所需,花蕊姐姐要是定了我不该拿,那就干涉到外府之事。内宫涉外事,自古以来都是大禁忌。”秦艳娘说到这里停了下,满面笑颜地盯住花蕊夫人,然后再将目光缓缓移开,在众嫔妃脸色扫过一遍。未等别人开口,她又接话头继续说道:“本来按规矩宫中分发月例还应另造宫册与府册对应,这样才能防止其中营私舞弊。我想花蕊姐姐灵性之人,肯定是将这宫册都记在脑子里了。”
人刚落地,齐君元立刻抖索收钩,然后快步过去又将哑巴手中的索儿和钩子收了。所有动作犹如庖丁解牛,就连身形起落、脚下步数都恰到好处。这一切显示了齐君元的技艺出神入化,但从另一个方面看,这又说明所有的一切他之前就已经全部想好、设定好了。
先是将花蕊夫人架住,让其明明有权力却不能剥夺秦艳娘领月例的资格。再抓住花蕊夫人未造宫册的漏洞,威胁花蕊夫人可能存在营私舞弊的做法。虽然秦艳娘强扯的这些理由都是模棱两可的,可这么说也可那么说,但由于抓住的都是宫中之人非常敏感的点上,所以即便是花蕊夫人也不得不认真面对。
钓鲲钩勾在石梁上,钓鲲钩后面的犀筋索吊着四个人。随着穿石牌坊的复位,随着石梁的提起和摆动,这四个人被甩起、被荡出,被抛落在穿石牌坊的外面。
“秦妃所言极有道理,如你所说入宫并按册领取月例该宫需府通知才对。也不知道府册需给上有没有将秦妃名字录入。”花蕊夫人很沉稳地说话了。她这人和那些嫔妃不同,在没有找到最为合理的应对话语之前,她是不会随便开口说话的。
很突然的机栝动作,穿绳收缩,然后那些石柱、石梁再次猛烈地翻转了、挥舞了、提举了、竖立了。整个穿石牌坊就像个蜷缩的石头巨人一样重新站了起来,将身躯挺立起来,将四肢舒展开来。虽然它的复位动作依旧在拴住立柱的犀筋索作用下有些变形,但它最终还是恢复成它耸立的姿态。
“哎呀!花蕊姐姐竟然都还不知道府册上有没有将我的名字录入?作为主宫事之人这可不该呀!给我,没有依据,不给我,也没有依据。这样一来今天无论我领月例也好、不领月例也罢,对于花蕊姐姐来说都会为难,都可能是错事。”
几乎是没有间断的“一、二、三”,“三”字刚出口,齐君元和哑巴一起用力拉动犀筋索。瘫散成一堆的穿石牌坊碰一碰就可能会启动复位,更何况这样大力的拉动。
花蕊夫人愣住了,她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更没想到秦艳娘竟然很快抓住这一漏洞反击。其实就算她想到又能如何,一个官宦之家出来的千金小姐,无论心计还是斗口,都是无法和一个专门训练出来的、以声色为惑的刺客抗衡的。
哑巴听了这话后立刻动手,他单手将犀筋索握在手中并绕了一圈,另一只手几乎是将范啸天横夹在臂下。那范啸天只能反手紧紧抓住哑巴的腰带和裤子。
不过花蕊夫人是聪明人,她只是犹豫一下,马上便想到一个可以弥补自己这种错误的办法。不仅可以弥补错误,而且还可以显出自己的大度。
吩咐完唐三娘后,他高声对哑巴说:“飞星,你轻轻抓起那根索儿,将二郎带上。先不要使力,听我数到三一起拉索儿。”
“来人,将我这月的月例拿来交给秦妃。虽然不知府册有无录入,但秦妃那边的应用还是需要的。这一份又不能从各位姐妹头上扣,那就将我的先给秦妃。”
这时候周围的光线比闯进来时要亮许多,齐君元只瞄了一眼就找到了挂在石横梁上的犀筋索。他急走两步,用极为轻巧的手法捡起一根犀筋索,并随手将旁边的唐三娘拉到自己身边,伸单臂穿过三娘腋下将其抱住:“你也抱紧我,千万别撒手掉下。”
“不必这样的,我明白花蕊姐姐的心意了。你愿意将自己的月例给我,那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做法上疏忽了、不妥了。我又不是个计较的人,不会深究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更不会到处瞎说你们合伙排挤我的。”秦艳娘一副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但每一句话都是将花蕊夫人往死角上逼。
进来时,齐君元利用了钓鲲钩和犀筋索闯过穿石牌坊。在继续往里闯入时,他并没有将挂在石梁上的钓鲲钩和犀筋索收回。这可能是怕收回时触动了哪里,让穿石牌坊后续变化的动作或反向启动复位。
“但是这月例我要不拿的话,不仅驳了姐姐面子,感觉还有不依不饶的意思,所以我还是应该领下。再有我前几个月也未领月例,这我倒是要主动给自己补上。否则人家会以为我前面明明知道没有月例领,却又跑来无理取闹把花蕊姐姐的月例给逼要走了,这闲话口子是必须堵上的。当然,这只需意思一下,不必太过斤斤计较。我就从分好的月例中再拿四份,也不和前几个月比多少了。”秦艳娘说完之后示意身边贴身宫女去拿案子上分好的月例包袱。
眼下只有齐君元的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而且心中也真的没有一点慌乱,因为穿石牌坊阻碍逃出的问题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负责分发包袱的太监想拦住宫女,但是当看到秦艳娘灼灼的目光后,他退缩了。
不过说实话,身临如此急迫的状况,面对碰一碰就会用巨大力量摧毁范围内所有生命的穿石牌坊,慌乱、焦急的不仅仅只有范啸天一个。唐三娘和哑巴此时也很无措,只不过没有像范啸天表现得那么激烈而已。
“好了,算是了了一笔小账。各位姐姐,那我就先告辞退下,不搅和你们分财欢喜了。哪位姐姐要是手头紧了,来瑞馥宫找我。我那边皇上赏得多,自己平时又节俭,多少总能帮衬下姐姐们的。”秦艳娘最后已经嚣张到了极点。
“快点呀、快点呀,快过去!怎么过去呀?”范啸天言语显得有些混乱。他这种性格的人,相对而言更适合做那种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比如说以己身做兜直接接近周行逢从而找到唐德在何处。而面对紧急的状况他会很无措,就像广信城那场临时的刺局一样,最终竟然没有考虑好自己的退路。这主要还是刺局做得太少,缺乏应急的经验和心理。
分钗廊的尽头刚刚没了秦艳娘的身影,那些嫔妃便乱了起来。她们都吵闹着往前拥挤,抢领月例。因为少了四份,领晚了就可能有谁没有。而如果是将所有月例重新摊分,那每一宫能领到的就更少了。对于这种架势,负责分发月例的太监只能一边将身体趴在那些月例包袱上,一边焦急地喊着:“等等、等等!等慧妃定夺!”
不仅周围的声响已经非常接近,而且桥亭的方向也是灯笼火把全亮了起来,可以听到很多人往这边奔过来的声音,其中还不乏劲风风声和愤怒的念咒声。估计桥亭移动的门户被打开或被拆除了,那些死了同伴的风僮带着援手的护卫又一次紧追而来。
“不要吵了!”从没有人见花蕊夫人发过火,但是此时此刻花蕊夫人真的发火了。她不是因为那些抢领月例的嫔妃们,也不是因为陡然又变少的月例费用,而是因为秦艳娘的那种态度是她从未遇见过的。那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不!那是一种毫无顾忌的羞辱。
瘫散了的穿石牌坊依旧没有复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随便通过。此时的机关机栝应该处于反向蓄力状态,随便触动一下任何一块石块、石柱,整个穿石牌坊将会同样扭转翻滚,以最初启动时同样的打击力量扫荡坎面范围内的所有生命,只不过这次是朝复位的方向动作。
“来人,到我慧明园中取些财物,将这月月例补全。”花蕊夫人首先将眼前之事果断解决。而其他事情她也想果断解决,却又不是她能力所能及的。于是吩咐完之后她便转身带贴身宫女往分钗廊另一边的尽头走去,直奔最西面的内宫药院。在那旁边,有阮薏苡的药庐。
齐君元他们逃到穿石牌坊跟前时,已经可以听到周围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和人在草木中穿行的声音。围聚而来的护卫们距离很近很近了,再容不得丝毫耽搁。可面前的这堆乱石是活的,是机栝弦簧带动着的,他们能快速通过吗?
就在刚才秦艳娘拿走月例的那一刻,花蕊夫人心中已经拿定主意,必须采用非常手段对付秦艳娘。
燃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