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梁库以为要世界末日、天塌地陷的时候,小红却丝毫没有惊诧,像在梦中一样,张开双臂,把梁库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接着甜甜的睡。
此刻四目直线距离三厘米半,梁库的瞳孔瞬间爆炸。
可是,没等梁库再次长长的舒口气,小红又很快的睁开了眼,好像觉得哪里不对,用手掐了掐梁库的脸,再掐掐自己的脸……
本来这时候只要梁库乖乖地摸出门去,也就没什么事了,可偏偏门都已经开了一半,却勾魂儿似的非要想看看小红熟睡的样子。结果就在梁库把一张长脸慢慢凑近的时候,小红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惊叫!
直到小红穿好睡衣躺回床上,鼻息渐沉,快要被心脏烧开锅的梁库,这才渐渐降下温来。摸摸心脏,抹抹头汗,不禁长长的舒了口气:“要命啊!”
其后果是,梁库自然少不了被老母一顿痛扁。扁完,老太太就催着两个年轻人准备办喜酒结婚。以老太太的话讲:饭都煮熟了,还不赶快入席!
梁库的手没了,脚没了,肋条骨也没了,只剩下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猛烈跳动着。以前只有在旧书小说里才看到的血脉贲张,此刻他正真实无比的体验着。
梁库委屈啊,什么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冤不冤啊!死活不认。
柔媚的夜光穿过桃红色的落地窗帘,投射在只有川妹才独有的光洁皮肤上,泛起一层暖晕,如梦如幻的空间里,到处都充满了一种淡淡的处子体香。
最后小红的川辣脾气爆发了,趁着梁妈不在质问梁库,是不是没煮成熟饭你就不娶了?是不是觉得娶我小红特委屈你?
猝不及防,梁库窒息了……
梁库没话讲了,几年的相处,早让两个年轻人的感情水到渠成了,尤其是经过昨晚,本就重情重义的梁库,更是被小红彻底击溃了。
可爱的小红,在情感的滋润下如同一个活泼的小精灵,刚才还一脸疲惫,现在已经是一颗饱满充盈的水晶葡萄。就像又回到了十六七岁一样,几乎是蹦蹦跳跳的打开衣橱,拿出了睡衣……
既然如此,那就给句痛快话吧,咱四川妹子最恨拖泥带水的男人。
“好了好了,不闹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宝贝快点睡觉了,乖哦!”
咱梁库当然不是那种娘娘腔,娶!当然是娶!只不过这次回来有更急的事要办。
此时的梁库像是被小红狠狠的在心尖子上掐了一把后,又按到了蜜缸里,那感觉─美!
第二天一大早,梁库就去找牧大师。
大概是发现不自觉中已经把自己当梁库的人看了,小红噗哧一声,桃红桃红的笑出一脸的幸福。
在梁库的资助下,牧大师日子过得很滋润,再也不需要摆个什么煮局来骗吃骗喝了。
“我算过了,这家店最多半年回本,到时候就再开一家。等你回来的时候,咱家的连锁店就快要开遍全城了。哼!你看看,你家的小红不知道有多能干……”
不过,五行配菜这手特长浪费了实在可惜,于是大把时间都用在了自己一日三餐的食谱研究上来。日积月累,这套五行玄菜不但具备了所有普通菜系色香味俱全的特点,还有根据时令调补人体的功效。
说着,小红转过身,背对着照片中的小梁库,微微的来回晃着肩头,那样子,就真像是享受着梁库的一双大手在轻轻的揉按。
最让牧大师没想到的,还是一次偶然失误配出来的菜,居然有调节心情的奇妙效果。
小红还是那样看着虚空有点幽怨,念着念着像是真动了气,回身用手指不停的点着墙上照片中小梁库的小鼻子,“坏蛋坏蛋坏蛋……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又开了家店,好累哦,快给我按按肩膀!”
不过牧大师还是有心烦的时候,毕竟人老了,妻子又去得早,唯一的儿子却又常年在外从事高风险的自由职业。
“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往家里打个电话,坏蛋……”
寂寞的时候除了到妻子坟上絮叨絮叨外,他还是要去找那些老哥们的。
坐在床上的小红呆呆的望着虚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两年前网吧打工的那个甜辣椒似的可爱小川妹,现在更多了几分商场上的干练和成熟。只是有点消瘦和疲惫的样子,让梁库看起来有点心痛。
每每路过观音寺,看到这群老哥们依然精神抖擞的奋斗在大众心理辅导的事业上时,他都会油然浮现自己在这个领域上曾经的辉煌和贡献。
小红的房间不算大,但摆设简洁,配上大扇的桃红落地窗帘,在梦幻弱光设计的萤火虫壁灯映衬下,感觉充满了一种女孩子的温暖舒适和私密。
梁库找到这里的时候,牧大师正和一个老哥们争论一个有关“风水法器的造型是否要与时俱进”的严肃话题。
梁库慌手慌脚的施展隐身术躲避着小红的视线,看着小红关上门,拉上窗帘,打开壁灯……幸好只开了光线朦胧的壁灯,否则暴露那一刻,恐怕梁库要比小红先惊叫出声了。
老哥们认为,古老造型的风水法器,完全可以根据摆放房间的不同来适当的改变一下,就像现在顾客想为身体一直不太好的十岁儿子的房间,摆一个麒麟来化化煞气。
把老太太哄进房睡下,小红关了厅里的灯,终还是推门进来了。
老哥们主张,可以请一尊造型卡通一点的麒麟,因为儿童最喜欢卡通了,只要儿童的心情好,就容易跟麒麟的磁场合而为一,也就能起到化煞的巨大作用,这也是倡导和谐社会的一部分啊。
小红陪梁妈在外面厅里热热乎乎的聊了大半天,梁库在房内提心吊胆的像熬了一整年。有心躲床底下吧,可如果被发现,那丢人可就丢得更大了。
牧大师则认为,他首先是绝对赞同和谐社会主张的。
梁库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往哪里躲,现在可不敢被发现。鬼鬼祟祟的回家也不露面,却往人家小姑娘房里钻,这算什么事儿啊!
但不管社会怎样发展,有些原则性的东西是不可以随意改变的,就像自古儿子就要跟老子叫爹一样,要是随便叫点别的,那不就坏了纲常伦法?更何况,风水法器是沿袭了上千年的传承,保留下来的那可都是精髓。不能改,绝对不能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传来开门说话声,小红回来了。
两个老头子争得是面红耳赤,以至于梁库把牧大师拽到一边说明来意的时候,大师依然慨叹:“人心不古了,人心不古了!”
梁库顿时被一种暖暖的又有点慌慌的感觉包围着,这里面既有老父亲情,也有小红厚厚的一份爱意。
为了避开术界即将翻天覆地的巨变所带来的威胁,这次把两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走,可谓耗费巨大。
他尽管没能亲眼看到儿子发达的那一天,却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凝聚在了这张照片上,一直到弥留之际仍紧攥不放。
小红辛辛苦苦开起的十几家连锁店全都要放弃了──彻彻底底。
这不仅是梁库唯一的一张照片,也是梁家唯一的一张照片。在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拍完这张照片不久后,梁库爸就闭上了眼。
不能转让也不能委托经营,因为十几家店同时转让或委托,不用开新闻发布会,也够震一震城内同行了,这样一来,行踪就难以保密。为此,小红难过到睡不着觉、吃不下饭,但她是知道所谓术界的可怕之处,因为鬼魂一样的常疯子,让她现在走夜路还提心吊胆着呢。
梁库仰头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小婴儿也愣愣的看着他,这小子到底是谁呢?怎看起来那么眼熟?忽然一拍脑袋,靠!这不就是我自己嘛!
最难办的还是梁妈,梁库怕让妈担心,不能把实情告诉她。就和小红商量好了一起哄老太太,说老妈这辈子都没出过这座城市,现在儿子有钱又有闲了,准备让老妈来次环球旅游。
别看这种中不中、洋不洋的照相馆落后得简直像出土文物,在八十年代的省城,那还是相当大胆前卫的。给人感觉这小孩的爸妈有种强烈的愿望,希望将来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过上,不能说是腐败但却一定是富足繁荣的生活。
梁妈就讲了,要说年轻那时候倒是真想着往外走一走,现在老了也没那个心气儿了,能尽早的看到梁库和小红把婚事办了,再早早的生个大胖小子出来,这辈子她也就知足了,说不定哪天一觉醒不来,也可以踏踏实实的去见梁库他爹了。
背景是几排瘦骨嶙峋、拥挤不堪的高楼大厦,一看就知模仿八十年代初高度繁荣腐败着的万恶资本主义社会。
反正这次梁库回来,梁妈算是铁了心,非把儿子婚事办了不可。把梁库急得直乱转,在省城哪怕是多留半天恐怕都有危险,还哪来的时间办婚宴啊。
让梁库意外的是,照片上既不是时下正流行的黑白艺术照,也不是某个大牌偶像明星,却是个一两岁大的婴儿,瞪着一双小眼睛,正愣愣的坐在一个地主老财家才有的太师椅状的简陋软垫上。
最后还是小红想出了办法,反正梁家在这也没什么一亲半友的了,办不办酒席的也没什么意义,这次带着老妈出去转一转,也算是梁库和小红的结婚旅行了,现在都流行这个。好说歹说的,总算把梁妈给说通了。
怕被老妈发现,梁库慢慢把门关上。房内没人,楼窗很大,铺泄进来的夜光,静悄悄的打在那张照片上。
为了彻底隐藏两家人的行迹,梁库这次转移计划那可真算是大动作,先在欧美摆足旅游迷魂阵的兜一大圈,期间请中介公司办新加坡移民。
自从最开始在牧大师家墙上发现那幅有朝歌的全家福后,梁库就对照片这东西有点敏感。趁着老妈去厨房拾掇东西,梁库小心的推开了小红房门。
等一切办好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省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定居。
暗处看着老妈一脸狐疑且念念叨叨的样子,梁库幸福得差点笑出声,正准备现身的时候,好像被幅画似的什么东西晃了一眼。梁库觉得有点奇怪,凭着感觉看去,小红的房间虚掩着,门缝正对的房内墙上,隐约挂着一幅超大的黑白照片。
最后还是决定迁回来,梁库主要考虑的是,老妈一辈子都生活在中国北方,一旦长期定居在外怕适应不了。
这回梁妈开得快,梁库闪得也快,一个矮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一股足以让人放松到每个神经末梢的气息扑面而来──回家真好。
小红开始着手办梁牧两家四个人的旅游护照。真是有钱好办事,再加上小红的精明干练,不到三天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明天中午起飞。
一年没见,梁库见老娘身体健康、红光满面的,心底暗暗感激,一定是小红照料得细。心里踏实了,继续恶搞,又再敲门。
就要永远告别这座城市了。
见老久没回音,皱着眉回屋了。
小红还像往常一样依次在十几家店中巡视过去,从明天开始这一切将与她永远道别,尽管每个店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一手一手建立起来的,但却连声道别都不能说。
俗话说母子连心,这几天梁妈就总预感儿子要回来,听到敲门声还真以为梁库回来了呢。于是仍不死心,就往楼道喊了两声:“梁库、梁库……”
她用手机悄悄的把每个店的门面拍了下来,一家、两家、三家……
只听敲门不见人影,梁妈莫名其妙的念叨:“奇怪,明明听到有人,怎么就没个影儿呢?”
在剩下不多的时间里,梁库忽然很想在这座熟得不能再熟的城市里转一转。始终最难忘怀的还是那家卖彩票的小店,一个穷了十辈子的倒霉蛋,就是在那里像化蝶一样,升华成了一个暴发户。
梁库赶紧施展隐身术躲进楼角,尽管步法永远都达不到朝歌那样流畅,好在老娘眼神慢,没露出马脚。
门面还是那样小、那样不起眼,那个可爱的三角眼老板娘居然还在,只是容貌比两年前更加枯涩了许多。
“谁啊?”梁妈推开门。
据说两年前从自己这个店里走出去的那个穷小子是个大福星,凡是接触他的人几乎都发了,唯独她自己的生活却依然惨淡。
“叩叩”,梁库敲了两声门。
从那后老板娘每晚做梦都嘎蹦嘎蹦的咬牙,无论经营怎样困难,她都坚守着小店,她认定终有一天老天会开眼的。
可等进了小区、上得楼来,梁库又放慢了速度。小眼儿一转,看那死德行就知道要恶搞了。
梁库走进小店,背后门口照进来的阳光,让实在没什么气质可言的他,忽然看起来有点让人眼晕。梁库掏出两块钱随意买了一张彩票,迭成了一架小飞机,然后把小飞机送给了三角眼老板娘。
老娘是否安好?小红是否还像甜辣椒一样连掐带拧的惦着自己?一路上,梁库颠来倒去的想这两样,越是离家近,越是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这两个一辈子最亲的女人。
老板娘向前挪了挪屁股,想努力看清一些逆光中似乎在傻笑着的梁库长相,因为她实在觉得此人有点神经。直到两天后,这张彩票让她中了巨奖,三角眼老板娘才猛然想起那个神经小子是谁,几乎是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句:“我的天!”
“深沉”这东西的确不太适合玩太久,梁库很快又恢复了原有的光辉形象,横着膀子向阔别已久的家走去。
小红用手机拍下最后一家店时忽然笑了,因为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傻小子,背着一大包垃圾袋的空饮料瓶正对着她笑。
梁库忿忿:“跩什么跩?开宝马了不起啊?老子明儿个买一摞压死你!”
这里正是她和梁库从相识到相知的那个大网吧。
宝马里狠狠的丢下一句:“神经!”然后狂飙而去。
小红走过去掐住这小子的耳朵:“死鬼!这几天跑啥子地方去喽?”
一辆开着雪亮大灯的宝马轿车,紧急剎停在梁库的脚前好像已经好久了,梁库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呆立在车风狂飙的马路中间,赶紧一个箭步窜到了人行道上。
傻小子咧着嘴,也学着一口川音:“哎呀哎呀,垃圾婆,咋个往死里掐呦!”
“土包子,你到底走不走啊?”
小红笑得弯了腰,一把就将傻小子的胳臂给揽到怀里,相拥着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一阵微风吹来,隐约听到两人对话:“啥子垃圾婆垃圾婆叫个没完,好亏哦!”
他俯视着过往人来的芸芸众生,和那些一脸稚嫩的同龄人,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和惆怅。
“咋子亏嘛?”
或许两年前那一个暴发户还有些轻狂浮躁,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抉择的今天,他自问已经成为一个感悟沧桑的哲人、一个看透世间的智者。
“连婚都没向我求一个,咋就成婆喽……”
省城那熟悉的万家灯火、热耳乡音,真让他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立在料峭微寒的夜风中,梁库忽然颇有一番感慨。
“咋子可能哦?”
梁库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休想赖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