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船舱侧面摸了摸,摸到一块凸出在外的木板。那木板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的固定作用,且上下两端磨得很是平滑,上下两端的左右各有一个同样突出来的固定夹块。以木销穿过孔洞,将其连接在一起。
左蒙驾轻就熟地登船,走向船舱侧面,停住脚步。
只见左蒙伸手将上方的木质插销拔了出来,而后手指轻轻一勾,那块光洁的木板便以下方的固定插销为转轴,整个翻了过来。
柳音离走在几人前面,来到船身前脚尖轻点,身轻如燕地跃上船去。她本想展示一下作为“神捕”,自己所拥有着的出色观察力,然而绕着船身转了一周,她也没有发现哪里有所谓的列序编号。
木板背后那雕刻清晰的字迹,也随即映入几人眼中。
码头那边,等待转运货物的漕船已经排成了行,而这艘船明明是刚被修缮完的,却要被抛弃在这里,未免让人觉得惋惜。
“竟然藏的如此隐蔽……”柳音离不仅咂舌。
出了事的漕船暂时被搁置在一边,抛锚在浅滩上。
“这也是无奈之举。”左蒙解释道,“这块标牌上的字迹,先是由木刻,而后填墨所制。船行在外,水汽潮解,加上时常有风雨,字迹很容易被侵蚀下去。所以,这样翻转过来,是为了防止字迹消失。”
左蒙拱了拱手,“几位请随我来。”
“原来如此。”柳音离会意。
“那正好,你带我过去看看。”陈佐尧提议道,“也好让本官见识见识。”
“方才在簿子上看到的,此船的列序是什么来着?”陈佐尧突然问。
“漕船恰好就停留在附近,我方才也是刚刚过来做漕船归返的记录。”左蒙说道,“但因为遗失税银的事情,这船暂时不能再用了。”
“杭-虞字号四十七。”周珩思索后回答。
周珩听着他发牢骚,不禁失笑,“外行人自然都找不到。你若真想了解一下,让左校尉带你登船去看一眼便是了。”
“不对。”陈佐尧眉头一皱。
陈佐尧摸了摸下颌,神色狐疑,“一直听你们在我耳边念叨这个“漕船列序”,那艘运银漕船我也登上去查验过,可并未发现从哪里可以看到这个所谓的“漕船列序”……”
“嗯?”周珩一怔。
“正如簿子上的记载,大多数时候,脚夫们并不知道所搬运的是何货品。这种情况下,为了防止出现差池,他们在搬运前都要对照好货物上的标识,与漕船的列序编号。”左蒙回答,“码头又有监管官吏,装错的事件极少出现。”
“周舶干说的没错,漕船列序的确是‘杭-虞字号四十七’。”柳音离补充道。
“商号的商货验查过后,不经库房存储,直接在码头装货。这种情况,是否会与市舶库的货物装混?”陈佐尧问询。
陈佐尧摇了摇头,“我的意思并非是说伯雍记错了,而是发现了有些地方不对,比如这块标牌。”
“这种可能的不是不存在,但从历来的漕运案例来看,商货送错也只是个例,几乎很少出现。”左蒙说,“虽然漕运繁忙,但帐状作假极其容易被主管文字查出来。”
左蒙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牌,上面的字迹的确是“杭-虞字号四十七”,不禁心生疑惑。
“对照这两个簿子,信息是无误的,税银的确被装在了这艘漕船上。”柳音离惊讶地说,“但这就很是奇怪了,我们从银库一直查到这里,都没有问题,会不会是有人被收买,做了假的帐状?”
“陈大官人,哪里出了问题了么?”
“有了。”周珩看着簿子说道,“杭-虞字号四十七,于二十六日午时调配进入码头……这后面还有,离开时间为二十七日,午时,目的地为汴京。”
陈佐尧皱了皱眉走到近前,抬手指了指被标牌盖住的船舱外壁,“仔细看这里。”
周珩快速翻动手里的漕船调配簿子,也翻到了五月二十六日,找到编号为“杭-虞字号四十七”的漕船。
几人的视线随着他所指的位置看去,在那个位置,有淡淡的字迹印在上面。
“查一下那艘漕船。”陈佐尧扭头对周珩说。
“常在河道行船,水上潮解加上有赃物随风灌入,标牌上刻写的列序不可避免地会在这个位置印上一些痕迹。”陈佐尧面色凝重,“印过来的字迹是反字,而且字迹不深,但若是仔细查看,便会发现,这印痕与原本的字迹不符。标牌上刻写的列序为‘杭-虞字号四十七’,而印在这里的痕迹是“杭-虞字号六十七”。虽然仅一字之差,但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货标庚-寅-坎-朱,二十六日于未时三刻,载毕。漕船列序,杭-虞字号四十七。”柳音离削葱般的手指按在那一行墨字之上,并将内容念了出来。
三人好奇地凑近看去,几经辨认之后,最终确定那痕迹所显露出来的,的确是“杭-虞字号六十七”。恍然之下,又有几分震惊。
几人眼疾手快地把簿子翻开,逐条查看,很快便找到了明细。
“大官人真是明察秋毫,连这么微小的差别都能发现。”左蒙拱手赞叹道。
按照左蒙所说,漕船装货的日期和漕船调配的日期是相同的,都是五月二十六日。
“陈大官人本事高强,‘神断’之名,绝非虚传!我对您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柳音离朝左蒙挑了挑眉,“马屁要这样拍,才响亮。”
具体的时间有了,商货的标识也有了,周珩赶忙命官吏将期限内装载商货的簿子与调配漕船的簿子都翻找了出来。
“下官并不阿谀奉承之意,敬佩之情,完全发自肺腑。”左蒙赶紧辩解。
左蒙挠头回想,“漕船于上月二十七日离开杭州。而船,是在前一日大约午时泊进码头的,也是在当日装载的税银。商货上的标识是庚-寅-坎-朱……”
“好了好了,反正是好话,管他真的假的呢。”柳音离蹙了蹙眉,调转话题,“对了,陈大官人,这印记不同,能说明什么呢?”
“左校尉,你来的正好。”陈佐尧愁眉舒展。“转运税银时,漕船是何时装货并离开码头的,这里你最清楚。我等正在翻找漕船进出码头的记录,奈何这里簿子太多了,一时不知从何查起。”
陈佐尧转身看向他,微微扬起嘴角,“很简单,说明标牌是被人换过来的。这艘漕船根本不是‘虞字号四十七’,而是‘虞字号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