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儿先退下了,茯苓莲子羹做好后,我叫人送过来。”吕湘菱施了一礼。
“好。”吕茂抚着短须,点了点头。
低头间,她恍然发现书房门后,有一截黑色布料,迅速抽了回去。
“恰好耆卿先生不久前刚托人送来了茯苓,我去叫后厨给您熬一杯茯苓莲子羹,清心去烦。”吕湘菱说道。
吕湘菱怔了怔,但没有言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慢慢退下。
“无事无事。”吕茂摆手。
“吃羹,吃羹!”门前的八哥肆无忌惮地叫着,吕茂返身时恰好注意到了它竖着翎毛晃着脑袋学舌。
“此事不急。”吕湘菱微微蹙眉,“女儿此刻心中对儿女私情并无多少思恋,只是希望爹爹莫要因小事烦恼,伤到了身子。”
他顿了一下脚步,眯起眼睛打量这只鸟。
“想我女儿花容月貌,秀外慧中,一定会嫁个更好的人家。至于那个负了你的人,莫要再放在心上了。”吕茂语重心长地说,“过几日,西街王氏的小公子便会游学归来。那小公子仪表堂堂,又颇具才学。我早就和王家老爷商议好了,安排个媒人,届时让你二人见上一面。”
当初只是觉得后院过于幽静,才把它放置在这里。可是当它会学舌之后,吕茂恍然间发现它的存在是个莫大的隐患。
“爹爹就不要笑话女儿了……”吕湘菱低下头,羞愧地说。
鸟兽不同于人,会学舌的八哥自然也是有口无心。
“啊,无妨,一些让人头疼的政事罢了。”吕茂愁眉舒展,“难得乖女儿关切爹爹,真是长大了。前日还见你把自己关在房中,爹爹怕你烙下心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抽离出来了,今日气色也不错。”
知州府后院藏纳着他全部的秘密,他与人往来交谈,这八哥都能听见三分。
“我见爹爹归来时心事重重,心中担忧,所以过来看看。”吕湘菱如实道,“您还好吧?”
若因它无故学舌而招致祸患,属实有些得不偿失。
“不是和你说过,后院不要随便进的么?”
吕茂思量过后,从广袖中抽出手来,伸向那个鸟笼。
书房半掩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她一惊,扭头见吕茂正立在门口,神色疲惫地看过来。
笼子打开,八哥在里面来回蹦跳了几下,被吕茂一把抓住,揪了出来。
“莫吵!”吕湘菱气愤地跺了一下脚。
他轻轻抚摸着八哥颈上的翎毛,有些不舍地慨叹道,“多好的一只鸟啊,聪明伶俐,只可惜啊……”
八哥脖颈上的翎毛竖起,叫嚣着说,“小调皮,小调皮……屋顶有猫,屋顶有猫!”
他说着,慢慢移开视线。心下一横,手中突然发力,那只鸟的脖子被他大力拧断。
“嘘——”吕湘菱对着它做出噤声的手势,“莫吵,你这调皮的小东西。”
那可怜的鸟被他紧攥着身子,甚至来不及挣扎,只呜咽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吕湘菱壮着胆子靠近书房时,那只八哥突然叫唤起来,“掌上明珠,掌上明珠……”
吕茂再回过头来时,那只八哥已经瘫在他手中一动不动了。
后院静谧,书房外鸟笼中那只八哥的叫声显得格外响亮。
“你知道的太多了。”
后院在府上算作禁地,因而没有知州吕茂的准许,府上的下人和官差护卫也不敢来此处。
他转过身去,把鸟的尸体抛进了幽暗的林地中。而后回到书房内,关上门,拿起桌案上的锦缎擦了擦手。
今日,算是破了例。
“吕公真是个当机立断之人,小的佩服。”躲在屋中的黑影走出来说道。
吕湘菱深感无趣,自打那以后,便也不再偷偷溜进来了。
“等到事发,在去发现隐患,那时可就晚了。”吕茂把锦缎丢在桌案上,转过头来,面色沉静地看着那人,“五条人命,以绝后患,你做事也够雷厉风行的。今日你若再晚离开一步,就成了陈佐尧的阶下囚了。”
不过她发现,此处并没有什么值得称奇的地方。正如父亲所说,书房里堆着的只有几十卷书册,一盘残棋,还有袅袅地焚着水沉香的香炉。
“吕公是担忧我沦为阶下囚,将您供出来么?”程焕摘下面罩,冷笑道,“您且放心,小的按规矩办事。如若真的沦为阶下囚,我也必定不会将您供出来。我家主人,自然也不希望您卷入其中。”
直到前些年,吕湘菱依然对这里十分好奇,曾经趁着父亲审理公务外出之际,偷偷潜入进来过。
“可眼下陈佐尧二人步步紧逼,让我抓人。他们奉旨查案,老夫也很是难办。”吕茂皱眉道。
平日里后院对于吕湘菱来说是个禁地,吕茂声称不愿被打扰,因而自她儿时起,便被禁止到此玩耍。
“那您要把我拱手送出去不成?”程焕神色一凛。
除了前庭的书房以外,吕茂还在这里设置了一间书房。前庭那间,经常用于处理政事。而后院的这间,据父亲说是每逢想研读书卷,或练习笔墨与残局棋,不想被他人或外事干扰时,便来处。
“自然不会。”吕茂正色道,“但还是要想一个完全之策才行。若是等他二人发现端倪之后再动手,恐怕就来不及了。他们是前来奉旨查案的,那个女捕快虽然不是个武痴,但头脑不如陈佐尧。只要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设法除掉陈佐尧,届时官员出事,逃犯不见踪迹,官家首先也要怪罪到女捕快的头上,而不是降罪于我。老夫作为知州,也只能按配合不周论处,况且帮人查案本就非我职责,出了事也怨不得我。况且那陈佐尧负我爱女,我定不能轻饶了他!”
后院里种了许多苍翠的树木,环境幽深。
“您的意思,恰好是我的意思。”程焕笑道,“一旦除掉陈佐尧,此事便无从查起,朝廷降罪于女捕快,我趁机逃之夭夭,隐姓埋名。此后若再派人探查,蛛丝马迹我等也早已撇清。这白银遗失一案,就彻底变作了一桩悬案。”
她心中难免有些担忧,于是尾随而去。
“没错。”吕茂嘴角微微扬起,“我们差的,只是一个万全之策。那陈佐尧是朝廷命官,又有武功高强的女神捕保护。想要除掉他的同时还不惹上麻烦,必须要仔细琢磨才行……”
往日里,她也曾见过父亲阴郁着脸色,但不像这般心事重重。
“吕公英明!”
“你先回西厢阁候着吧,我前去看看。”吕湘菱思量着,迈着小碎步朝着后院走去。
书房内,传出两人的狡黠的笑声。
“阿郎日理万机,难免遇到一些发愁的事情吧。”绫罗轻声说,“而且奴婢听说,近日里城中关于河神鬼怪的传说,闹的风风雨雨的。百姓无视官府,私自祭祀河神,没准阿郎是因为此事恼火呢!”
刺耳的笑容隔着房门,飘到门外的吕湘菱的耳中。
“爹爹今日如此不悦,难不成是遇到了烦心事?”
她端着茯苓莲子羹的手颤了颤,瓷碗险些摔在地上。
她捻了一些鱼食投进莲池里,而后把鱼食碗递给身后的小婢女绫罗。
她警觉地端稳,担心那只多嘴的八哥叫嚷,被父亲发现她在偷听。
立在莲池边上的吕湘菱看着吕茂行色匆匆地穿过中庭,朝着后院去了。
可当她看向门前的鸟笼时,蓦然发现那只八哥不见了。
他脚步急促地穿过庭院,甚至连老仆的行礼问候都视而不见。
前一刻它还在笼子里面,嚣张地竖翎毛。此时,笼中却已空空如也。
知州吕茂归府的时候,面色阴沉的就像蒙了一层乌云。
吕湘菱依稀联想到了一些什么,心弦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