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计划吴稚珺应该起身离开,季梅却拉住她道:“等散场跟大家一起走。”
黑暗中两人悄悄换了挎包。
吴稚珺明白了她的意思,过了会儿悄声问:“你确信外面有人盯着?”
两人找到座位坐下时,场内灯光正好熄灭,这让她们多少有了点安全感。
季梅道:“未必是针对我,但不可不提防。”
吴稚珺从吃惊中恢复过来,细细打量季梅一眼,微微颌首算是知道。两人拿着话梅、瓜子等小吃肩并肩随着人流跟进去。
两人枯坐了十多分钟,季梅忍不住问道:“他还好吗?”
季梅走到吴稚珺亲热地揽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可能有人监视,你假装是我大学朋友,咱们手拉手进去。”
“一切正常。”
娇小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眉目间显示这是位气质优雅的少妇。真是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林诚一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
“你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他提过?”
完全符合林诚与自己约定的打扮。
“大学同学,好几年没联系了。”
季梅心神不宁地进入放映厅外面的休息室,一眼就认出倚在柜台上买小食品的吴稚珺。浅红色套裙、褐色皮鞋、头上别着双蝴蝶头花,手中提着紫色挎包。
“……他很信任你,你们以前一定相处不错?”季梅半真半假道。
李亦然笑着点点头:“好,玩得开心点。”
吴稚珺沉默了会儿,道:“他是一个好人,你应该相信他。”
“约了大学朋友出来散散心,主要是聊天、吃瓜子,看电影倒是次要。”
季梅固执道:“我了解他,我是问你们。”
李亦然道:“一个老朋友,也许他会到人多的地方转转。你怎么来这儿,这种无聊的电影你也看?”
“我们?……我已经结婚了,有个三岁的女儿。”吴稚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季梅笑了笑,贴着车身低声道:“原来是李队长,好久不见了。今晚蹲在这儿守哪个倒霉蛋呢?”
季梅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一瞬间有几分羞涩,为自己在生死攸关之时计较这些小事而惭愧。
“季梅。”车窗突然滑下,露出一张戴着茶褐色眼镜的脸。
接下来两人再也没有交谈过,直到电影结束她们刻意分散开来,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
闪念间她作出一个冒险的决定,故意绕了个圈子转到那辆桑塔纳附近。
季梅站在路边等出租时无意间看看拐角处,那辆桑塔纳还在,她微微举手算是打了个招呼,不管李亦然是否在乱糟糟的几百个人当中留意到她。
临阵退却已来不及,也许她已进入监视范围,此时举止稍有异常便会被列入怀疑对象。
吴稚珺走出一段路后找了个女司机的出租车连夜赶回胥市。她知道林诚一定在彻夜等待。
可问题就在这不显眼上,因为与旁边灯红酒绿的热闹场面相比,它显得突兀和不协调,这让杯弓蛇影的季梅联想到神出鬼没的同事们。
林诚给风尘仆仆的她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迫不及待打开紫色挎包,将里面物品悉数倒出,所有工具一应俱全,旁边还滚出一个漂亮精致的同心结。他不禁有些尴尬。
在电影院右侧拐弯处,静静停着一辆桑塔纳,外地车牌,号码也没什么特别,灰不溜秋的,整个车一点儿都不显眼。
吴稚珺盯着他的眼睛说:“她很在乎你。”
一看之下她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顿时沁出了汗。
林诚耸耸肩,轻叹一声。
从出租车里出来,季梅习惯地向四周扫了一眼——尽管她没有受过专业特种训练,但平时从同事们身上学到不少有益的知识。到一个新环境,掌握周边情况和地形是必要的,这些信息能在关键时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想,她可能怀孕了。”
光华电影院八点档的电影放的是反映美国特工的大片《真实的谎言》,纯属巧合,电影中的情节竟然活生生出现在现实当中,但季梅没有丝毫娱乐感,而是紧张,相当紧张。
一向冷静沉稳的林诚大吃一惊,放下手中东西急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猜的?”
换上衣服,将信用卡、身份证、超薄望远镜、形状各异的窃听装置、各种小工具一件件清点好放入紫色挎包中。
“从她走路的姿态看出来的,我生过孩子,这方面有经验。”
季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内心的紧张与不安。身在公安十处工作的她,却未受过特种训练和专业教育。她主攻方向是通讯监听、数字追踪,不需要掌握那些特殊技能和技巧。这使她面对今晚的秘密赴约有些心神不安。
林诚颓然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怎么回事?明明……”
可惜当她要告诉林诚一件重要的事情时,他被强制退役,连说一句悄悄话的机会都没有。虽然知道他是对的,但是从表面看,他已经站在组织的对立面。
“明明每次都有避孕是吗?” 吴稚珺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们以前不也是这个情况吗?证明你真够厉害,枪法够准。两个女人都在未婚的情况下被你弄得怀孕。”
所以季梅不会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遭遇,如果他是聪明的,会善意地替她想出一个理由,而且永不追问。
他哭笑不得,“你是夸我还是损我?你不会看错了吧?当时你心情一定很紧张。”
这种事应该让男人永远不知道细节,否则他会更难受。有些失贞的女人总抱着愚蠢的想法,认为既然是爱自己的男人,就应该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他,可是结果总是让她们失望。因为男人无法接受自己怀抱中的女人曾经死心塌地、心甘情愿被另一个男人占有过的事实。即使他一时勉强接受,在日后的生活中也会经常想起这些令他心烦意乱的细节。
她断然道:“当然不可能看错。刚怀孕的女人都是这样,走路时下意识护住腹部,怕别人撞到自己。”
一夜欢娱后,聪明的她感觉到他对自己不是处女有些惊讶,但她没有解释。
其实林诚心里早已相信。他记起来了,出逃前一天晚上她说过身体不太舒服,第二天要到医院看一下。那时她可能有点儿怀疑自己怀孕。当他和老徐动身在楼下遇到她时,她已经过检查确认是怀孕,当着老徐犹豫着没说出来。
碰到林诚后,尘封已久的情感闸门一点点松动,她觉得自己渐渐爱上这个沉稳、踏实、可信的男人,和他在一起有种特别的安全感和依赖感。具有戏剧意味的是,她又一次在酒后失身——当然这回是她心甘情愿的,不过借酒打破两人之间最后一点障碍而已。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歉疚。两个女孩都因他而意外受孕,给她们带来难以估算的压力和灾难。
大学毕业后有关方面找她谈话希望她加入公安系统接受特殊训练,她立刻答应。她不愿在懒惰酗酒的人群中生活,那种根深蒂固的陋习会消磨她学习向上的热情。
第一次女友怀孕引起两个人命运轨迹的彻底改变。
从此她再也不参加任何老乡聚会,后来得知,那天一起的那个女孩也再不参加此类活动。
这一次,可以想像得到季梅将在局里独自承受多大的流言和压力,对她今后的工作、前程、生活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第二天她写信与男友分手。
这一切完全是自己不慎引起的。
那件事发生在上大三的时候。一次在北京上学的几个东北老乡约在一起聚会,她本不愿参加,尽管她天性喜欢热闹,但反感这些老乡每次都喝得东倒西歪的糗样。当时她正和家在北京的校友,一个帅小伙处朋友,不愿意让他笑话家乡人,说东北人啥事不干就知道喝酒。后来架不住他们左劝右拽还是去了。七男两女凑成一桌,又是喝酒。东北人豪爽劲上来天王老子也劝不住,而且谁不喝跟谁急,这种气氛下季梅无法推脱,一杯一杯下肚,最后完全失去控制不知酒宴何时结束。夜里醒来后首先感到下身钻心的疼,用手一摸黏乎乎的有血还有不知什么东西,她一下子惊坐起来,发现小屋里几张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昨天一起喝酒的老乡们,身边那个女孩子的裙摆也皱巴巴不像样子。她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怎样确定谁是肇事者?酒后失德在法律上如何界定?黑暗中她眼泪“刷刷”直往下掉,无言的绝望伴随钻心的疼痛使她如堕冰窖。那天夜里,忘了如何走出这间让她终生蒙羞的小屋,忘了如何应对看门大妈的盘问进入宿舍,恨不能忘了那天晚上所有的一切。
看到他痛苦而沮丧的样子,吴稚珺有些不忍,忙安慰他道:“可能是刚刚怀孕吧,肚子没显出来呢,只要你及时找到他们犯罪的证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娶回她了。”
自从她进十处上班后,不少同事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像她这样长得俊俏、性格开朗又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女孩子,要事业可以进外企、要前程可以进国家机关、要享受可以找个好老公,为什么选择这个接触面狭窄、单调枯燥、不见天日的苦差事。其实她的苦衷难以启齿。
良久,林诚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信斗不过他们,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成功的。”
其实季梅理解他的想法,因为自己也有尘封在内心深处的隐秘。
李亦然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季梅上了出租车,霓虹灯下,她挎的紫色小包格外漂亮。
与他相处这么久,从未听他说过在生命中有过如此信赖、足以将生命托付于她的一个女孩。这证明林诚对这段感情极为珍惜,准备深深地埋藏在心灵深处。
可他记得一清二楚,季梅进电影院前跟自己说话时,挎包上口是两道波浪形缝口线,而现在却是两道笔直的装饰线。
流亡途中的林诚如惊弓之鸟对任何人都应抱有怀疑,现在却委托那个女人来取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的东西,应该是极度信任才敢这么做,说不定目前他正是借助于她的保护。想到这里季梅心中不是滋味。
毫无疑问,季梅在电影院里跟另一个女人换了挎包。
整理好衣服,季梅再次照照镜子,里面映出一个身材丰满匀称、面容白晳光滑的年轻女孩模样。呆呆地盯着自己,试图在心中勾勒出晚上即将见面的女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