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说,我可走了,现在这屋里屋外就咱们两个人,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得跟医生说,你知道吗?”,孙英梅看了看点儿,她着急回家给程识弄晚饭。
孙英梅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等了一会儿才问她,“说说吧,哪不舒服?”,那女孩就是低着头不说话,孙英梅摸了摸她额头,除了汗水,也没什么特别的,患者不说,孙英梅不好乱问,不过那孩子休息了一会儿,脸色恢复了红润。
那女孩扭捏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几个字,“医生,我,我好像怀孕了。你能给我确认一下吗?”,孙英梅这诊所基本没有孕妇来看,她知道现在最准的就是怀孕试纸,她这小诊所可没准备。她这些年赤脚医生跟过中医跟过西医,就拿了那孩子的手把了把脉,倒是滑脉,她又问,“上次来事儿什么时候了?”
孙英梅知道她肯定有事儿,就走过去搭话,“孩子,进来说吧,我这里没人,你进来我就关门了,给你看最后一个,要不我可走了?”,那女孩看了看孙英梅,不像是说假话,就咬着嘴唇撩开门帘进屋了。
那小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孙英梅,“好像是两个月前”,孙英梅说,“那你怎么才来?平时来的准吗?”,那小姑娘点点头。孙英梅说,“你说的怀孕试纸,我这儿没有,不过听你这么说十有八九是怀上了。你要真是想确定呢,那应该得用试纸,那试纸县医院就应该有,我这小诊所平时不备货。”
没一会儿,又听见门帘响动,孙英梅出去看了看又是没见着人,她还自己嘟囔,这是见了鬼了,等她收拾好东西准备锁门的时候,这才看见诊所门口站着个十七八岁、学生模样的小姑娘,这女孩长得俊俏,就是脸色有些苍白,愁容满面。孙英梅猜刚才撩了两下窗帘没敢进来的就是这个孩子。那女孩看孙英梅出来,赶紧扭过头去。
那女孩急忙说,“不,不用去医院了。”
这天傍晚,外面没有一丝风,孙英梅在里屋却听到了几声门帘被掀开又放下的声音,孙英梅这件诊所就里外三间,外间是诊室,里面是两张病床,再往里是孙英梅的吃饭休息的地方。孙英梅走出外间看了看,门帘晃动,可是没看见人影,她心里纳闷,又回屋了。
尽管她身上没穿校服,也没带校徽,可是孙英梅凭感觉还是觉得她是学生,她试探着问,“你是实验中学的学生吧?”,那女孩急忙辩驳,“不,不是的”,说完起身就要走。
备考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的快,转眼间,实验中学校园中间那个巨大的倒计时电子屏已经由100减到了20,这几天学生们都开始紧张填写志愿书,学校也开始安排县医院进行高考前体检。天气渐热,孙英梅的诊所人越来越少,她的老病人大部分都是年轻时候做农活落下的病,到了天气凉的时候关节炎头疼脑热都跟着起来,天气暖和了,她这儿也就没什么病人了,清闲了许多,正好照顾程识备考。
孙英梅一愣,那女孩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医生,嗯,阿姨,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行吗?”,孙英梅笑笑说,“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告诉别人什么?”,孙英梅做了这么多年赤脚医生,有一点就是不乱传话,谁家有个隐疾让她看,看完了全村人都知道了,那以后没人找她看病了。
“目光短浅,钱没了还能再赚,机会没了,啥都没了,再说,钱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小钱不出,哪有大钱进来”,其实程大壮算是半个商人,这花钱如流水他也有些心疼,不过他有自己的打算,为了自己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怎么也得拼一把。
那女孩点点头,走到门口,又一次折返回来,“阿姨,那你能帮我做掉吗?”孙英梅知道事情不简单,她告诉这小姑娘,“我这儿不能做,但是我知道哪里可以做”,那女孩摆摆手,“我不能去医院。”
孙英梅几乎心疼的喊了出来,“那得多少钱?你这不是要把咱们家底儿都败光?我这辛辛苦苦攒了半辈子的钱,以为能过好了,没想到孩子还没结婚,这都没了,以后老了,生个病谁给我拿钱治。”孙英梅几乎要哭出来。
“你放心,不用去医院,我知道哪里可以,你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对吧,我明白,绝对保密,你放心,五百块,到时候你准备好了就行”,孙英梅干这行,总能找到同行做流产的。她接着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做?我可以帮你预约一下。就这几天吗?”
“我雇了人,医院有专门护理这样的重病护工,就是出钱就是了。”
那小姑娘试探着问,“你看再过一个月行吗?”,孙英梅说,“按你说的,算两个月,再过一个月,高考之后?”,那女孩一听高考两个字,闭着嘴唇不说话,孙英梅不想给她增加负担,她看这孩子挺可怜,她一直想要个闺女,可是没要成,就生了程识这么个不听话的男娃,一直羡慕别人家的女孩子。她赶紧安慰她说,“行,过一个月也行,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提前来,我给你预约。”
“那谁照顾他啊?”
那女孩感激的看了看孙英梅,点了点头,“那我过些天再来找你,谢谢你了阿姨”,那女孩转身跑出门去,几乎撞到了正要进来的程大壮。她连忙躲开,低着头说,“对不起”。
“钱要花在刀刃儿上,现在为了孩子,不花,啥时候花,以后他读了大学,这些都是小钱,你不懂。”
程大壮没在意,说,“没事儿,看着点儿,别摔着”,可是突然脑子一转,这女孩看着眼熟啊,上次在季正风家给他开门的和贾大宝春游一起的好像都是这个孩子。他后来倒是打听到了季正风家有对儿孪生姐妹,可是这么乍一看还真分不清到底这几次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那孩子跑远的背影。纳闷儿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种私人开的诊所要不是程大壮神通广大,早被工商局药监局给取缔了,来这里的都是图便宜的农户,感冒着凉头疼脑热,到这儿来打针吃药比医院里便宜又方便,这种高干富家子女怎么可能到这里来?
“啥?在市里租房子?那得多贵?咱这么多年这点钱都让你给折腾没了。”
程大壮问孙英梅,“这是谁家的姑娘?来干嘛?”
“回县里?这县里这么大点儿地方,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孩子能不知道吗?我在市里给他租了个房子,租到高考结束。”
孙英梅说,“病人的事儿你跟着瞎关心什么?”,程大壮不满意的剜了她一眼,“让你说你就说,你这诊所要是没我,你能开下去吗?这姑娘我看着眼熟,你快说,咋回事儿?咱这诊所来的都是老头老太太,最年轻的也是中年妇女,怎么有这么小的孩子到你这儿来?肯定有什么别的事儿,你快点说,别废话,我还有事儿呢。”
晚上,孙英梅回到家里,给程识做好饭菜,等他出门上晚自习后,就回到诊所。程大壮从外面进来,看诊所里没人,他叹了口气,孙英梅赶紧给他让到后屋,倒了杯水说,“又去市里了?”,程大壮点点头,“医生说了,彻底没有治疗的必要了,我今天给他办了出院的手续”,孙英梅赶忙问,“出院了,回县里了?”
孙英梅拗不过程大壮,她没直说倒是先评论起来,“你说现在的孩子,也是真开放,我们那时候多看男生一眼脸都红,你说你跟我谈了多久才拉我的手?这孩子看样子也就是跟程识差不多大,这要是当父母的知道了得多伤心,这姑娘看着老实,肯定是遇上了哪个坏了良心的,我猜她还是个学生,要不咋能不马上做,非要一个月后?”
孙英梅看着这没妈的孩子,觉得挺可怜,他长得瘦弱,一看就是营养不良,虽然个头跟程识差不多,可是哪像程识,看起来高头大马,胖墩墩的结实,刚过年那阵子,她看孩子穿的单薄,本来想给他织件毛衣,可一是自己忙,再有天也确实暖和了,那件织了一半儿的毛衣就放在她诊所的后屋里,她想着得织好了,即使今年穿不上,来年也能穿。
程大壮听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十分火大,“你说你这张嘴,让你说事儿,你就说事儿,那姑娘来找你干嘛?说了半天没说到正题!”孙英梅实在拗不过去了,只好说,“那孩子好像是怀孕了,有两个月了,要找我做掉。”
孙英梅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说,“哟,这是长大了,我们家程识就没这脑筋,他要能自己洗内裤,那说不准得猴年马月。”她也不再多说,怕孩子害羞。
“别胡扯,流产找你这种地方?她咋不去医院?”
贾大宝红着脸半天没说话,憋了半天这才憋出来一句,“婶儿,我自己洗了。”
“你傻不傻,还说我笨,到我这儿来,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医院人多,要不就是医院有她认识的人”,程大壮一拍脑袋,孙英梅说的还真是这个道理,他忽然想到了,季正风的老婆陈红阳正是县医院科室主任,要是自己没认错,那刚才这个孩子就是季正风的女儿,她要瞒着家里当然不能去县医院了。
孙英梅一周才去一次县南的平房,给程大壮打扫房间,洗洗衣物,顺便连贾大宝的衣物也一起洗了,可是这周她翻了翻脏衣服,贾大宝的外衣都在,可是独独少了内裤,孙英梅就随口问正在学习的贾大宝,“孩子,你内裤呢?”
程大壮摸摸脑袋,若有所思。
自打出去春游之后,贾大宝的情绪似乎再没有什么波动,程大壮原来担心这孩子会不会因为谈恋爱而影响学习,这么一看还真是多余。
隔了良久,他才想起来要跟孙英梅说的事情,“我刚从市里回来,老贾没挺住,早上就咽了气儿”,他的语调异常平静,不过孙英梅却好像听了一声炸雷,她吓了一跳,几乎要哭了出来,“啥?老贾没了?那孩子知道了吗?”
孙英梅把这些话找机会跟程大壮说了,程大壮想了想说,“等高考一结束,你这小诊所也别开了,这房子也卖了,离开这帮子人,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反正以后肯定不能住他们中间就是了,住南面那房子里,没人知道,再忍几个月。”
“你小点声!不能告诉他,这还有不到三周就高考了,要是他知道他爸没了,还能考好吗?”
“我知道,他学雷锋做好事,帮助别人去了,这雷锋做的也太到位了吧,自己家都不要了?”,程识或多或少知道贾大宝的事儿,可是他不待见学习好的人,对书呆子总是嗤之以鼻,所以虽然两人是同村,可是最多属于见面点头的交情,他觉得程大壮这么帮贾大宝,他贾大宝见到自己总得热情一点吧,可这人还跟以前一样,甚至根本不理睬自己了,程识不明白,也懒得明白,他觉得学习好的人似乎都有种天生的优越感,这优越感让他无比憎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行了。
“那,不得让孩子看他爸一眼?能放三周吗?”
“闭上你的嘴,小兔崽子,怪不得你爸抽你,什么都管,你爸这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
“这是什么天?放一周就得臭了,我安排了,明天出殡,我好人做到底,墓都给他买了,你要是见到那孩子千万别说漏了,这也是为了他好,见不见,人已经没了,要是把高考耽误了,那不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吗?”,程大壮盯着孙英梅,又强调了一边,“记住,这事儿谁也不知道,我都在市里安排的妥妥的,你一个字都不能跟别人说,知道了吗?高考结束,我自然让孩子去祭拜,到时候他也能明白我一片好心。”
“英梅啊,你家老程怎么总不回家,你可得长个心眼儿,别太傻了”,孙英梅就笑笑,程大壮叮嘱了她多少次这事儿谁也不能说。最后连程识都问她,“妈,我爸最近怎么总不回来,一周就回来一次,他整天念叨着我高考,可是也没看他怎么关心啊。倒是对人家孩子上心,我也没看出来人家有多感激他,还有,你俩不会感情出了什么问题吧?”
孙英梅看着程大壮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着自己,只好点头应允。
来孙英梅的诊所里看病的,大部分都是原来南园村里的人。孙英梅也住进了动迁小区,跟这些人成了邻居,时间长了大家看不到程大壮,免不了风言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