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驹闻言,吧唧了一下嘴,冷着脸说道:
“什么是含酥脔?”陆龟年追问道。
“就是将三四岁左右的男童,同杏酪、五味子一同蒸熟,配以秘药煎汤食之……”
“麻叔谋其人,不见于正史,无人知道他的门派来历,只知道他是隋炀帝开凿运河的开河督都护,负责督造大运河,驭使江南民夫开山掘河,相传麻叔谋开汴渠,到达宁陵后患病,卧床不起,险些丧命,麻叔谋本人精通术法命理,曾推演出自己的寿数不该止于此,于是在夜间占星卜算,求神问鬼,自山精河怪口中问出了自己罹患重病的答案:原来开凿运河,乃是夺天地造化,龙气地脉的勾当,为神鬼所忌,麻叔谋督河以来,以术法欺天瞒地,移星踏斗,被江河中的龙王水族上告九天,上苍震怒,将麻叔谋后半生的造化寿元尽数抹去,以做惩罚。然而,麻叔谋之辈,心高气傲,根本不服上天摆布,依古书记载,配置了一道夺魂续寿的法子,名曰:含酥脔。”
“呕——”唐驹还没说完,一旁的陆龟年早已经一声干呕,别过头去。
“好一个龙吸啊——”陆龟年及时的跟上了一记马屁,根叔满意的晃了晃脑袋,张口说道:
唐驹笑了笑,接着说道:
根叔端起酒杯,嘬嘴一吸,划出了一个夸张的长音儿,膈应的唐驹直皱眉头。
“据说那小儿之肉,蒸熟之后鲜美异常,麻叔谋一吃就上了瘾,再加上他寿元无几,非此物不能续命,故而日日食之,宁陵一带小孩子被他吃了无数,吓得当地百姓都把小孩子藏起来了,麻叔谋见状,就去鹿邑偷小孩回来蒸着吃,相传麻叔谋精通移形换影之术,爬城登高如履平地,武功又高,人又狡猾……”
“呲溜——哈——”
“啪——”
根叔晚年无趣,最爱与唐驹下棋,怎奈棋艺不精,天天输,盘盘输,屡屡被唐驹嘲笑,此刻陆龟年问道麻叔谋一事,如同搔到了根叔的痒处,如果不好好炫耀一番,在唐驹那里搏些面子,岂能是根叔的性子?
根叔见唐驹说的起兴,抽冷子拍案而起,站在凳子上高声说道:
“瞧见没有,这叫鲸吞,给根叔再续一杯,根叔再给来个龙吸,至于这麻叔谋么,且听你根叔与你慢慢道来……”
“哼,一个吃孩子的妖人,有甚本事,最后不还是死在咱们白猿客栈的祖师手里!”
根叔闻言,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嘟一声,将杯中酒尽数吞了进去,那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陆龟年给他续上,随即瞥了一眼唐驹,笑着说道:
陆龟年听见客栈的字号,顿时来了兴致,喜滋滋的又去根叔那边,给他的酒杯里续上了酒。
“小侄愚笨,最怕的就是看书,那带图的绘本过目不忘,有字的书卷那是一看就困,前半辈子过的苦着呢,文化亏没少吃!不过现在好了,有了您在,就有人指点迷津了……”
“小子,看根叔给你再来个虎咽。”
陆龟年被老头损了一通,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端起酒壶,一脸谄媚的给根叔续上了酒,笑着说道:
言罢,根叔一声怪笑,将杯中酒“咚”的一声顺着喉咙倒进了嗓子眼里,扯着脖子,朝着唐驹打了一个酒咯,沉声说道:
“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教的徒弟,怎么光传盗术,不教读书啊?”
“隋末,相州刺史高谈圣,为官清正廉洁。麻叔谋贪得无厌残酷成性,下令各沿河州县解送小儿百名供奉自己。高谈圣大怒,打死了传令的差官。麻叔谋遂率军来攻,有江湖游侠,紫面天王雄阔海,率领相州百姓来援,雄阔海便是那一代的白猿蓑衣,一身怪力,纵横战争,无人可当,麻叔谋的妖术在战阵肉搏之上,无甚长处,被雄阔海当场擒杀!说起来……那雄阔海也不魁英雄二字,在扬州“反王夺魁大会”上,雄阔海代表相州出战,却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日,误了时辰,来的时候大会已经结束,被罗成夺得了状元魁。隋军放下千斤闸欲尽杀反王,雄阔海单人立在城门之下,双手撑住了千斤闸,护着各路反王人马逃出生天,自己却因为腹中饥饿外加劳累被压死在千斤闸下……蓑衣一死,原本拥护白御王高谈圣的客栈众人哀痛之下,心灰意冷,自认雄阔海之死乃是因为客栈众人静极思动,趁着隋末乱世,出山纵横,破了祖宗藏身江湖,护卫龙宫的遗命,才遭此惩罚,于是个个挂印封金,收身回山。哈哈……说起来,若是那一代的张三眼肯继续帮助高谈圣继续谋划,这隋朝之后的天下,怕是还未必轮得着李唐来坐……唉,陆小子,这麻叔谋的事就是祖先的笔记中写下来的,当时我白猿客栈的祖师对麻叔谋这个人很好奇,搜集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和杂事,祖师推断,这麻叔谋很可能和某个隐世的古老宗门有关,本想着继续顺着他这条线追查下去,却不料蓑衣糟了横祸,白猿六人一体同心,同进同退,悲怆之下,祖师也再无追查的兴致……”
根叔白了他一眼,接口说道:
根叔说道英雄末路,不免满眼唏嘘,摇头慨叹,杯里的酒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什么?食人?”在一旁忙着给李青眉夹菜的陆龟年闻言,惊呼了一声。
我笑了笑,拱手说道:
“萧先生,适才是我唐突了,打断了你的话,刚刚你讲到了麻叔谋,你要托付给我的事,难不成和这个食人的恶魔有关系么?”
“失礼了,萧先生莫怪。”
我从盘子里捻起了一只花生米,扔在嘴里,笑着说道:
萧自横朗声一笑,张口答道:
“白猿客栈,果然名不虚传!”
“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何须在意这些小结。”
“精彩!”萧自横抚掌叫好,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定定的看着我,沉声说道:
我陈思了一阵,抬头看向萧自横,一脸郑重的问道:
唐驹说的起性,连喝了三杯白酒,扯开了胸口的短褂,露出一副精瘦的肋排。
“萧先生所托之事,可是和麻叔谋有关?”
“巫,这个字,从“工”从“人”,“工”的上下两横分别代表天和地,中间的“丨”,表示能上通天意,下达地旨;加上“人”,就是通达天地,中合人心的意思。古人认为,巫能够与鬼神相沟通,能调动鬼神之力为人消灾致富,如降神、预言、祈雨、医病等等,久而久之成为古代社会生活中一种不可缺少的职业。巫者兴于楚地,乃是中国本土最高古老的神秘学科,春秋之时所持之术有四,曰:巫、蛊、厌、睐。随着百家争鸣,列国征战,巫者的技艺也在不断的分裂融合,最终蛊术自成体系,遁于西南,渐渐偏于医家一脉,厌术被公输家吸纳,泯灭在公输家机关消息独步天下的光环之下,睐术等障目弥盖之法,成为了中国古彩戏的源头,唯有巫术,千百年来始终秘不示人,即不与别家争胜,也不与任何门派相融合,神秘而低调的在楚人中世代相承。巫之一术,又分有四法,曰:禁、咒、祝、符。这其中的祝法,便是入梦之道,古人云: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故鬼神致病皆由心生。相传巫者,能入梦追心,便是由此而来。近年来,西洋有传教士持术招摇撞骗,美其名曰:催眠,实则不过是祝法的皮毛而已。适才那故事中,裴虔通在夜晚遇到破庙,吹了一下匾额,若是我来用药,便将乱神迷心的药粉混在灰土之中,随着匾上的尘土蓬起,便被裴虔通与随从众人吸入体内,待他们神魂颠倒之际,凶手便杀尽随从,藏尸破庙,而后伺机施展入梦的祝法,营造梦境,通过暗示将假象植入裴虔通的脑海,随后讲起搬运至别处,待到裴虔通梦醒,再利用那幅装神弄鬼的帛画,将裴虔通潜意识里的梦境做实,从而营造出一副神秘莫测的高人面孔!”
“不错!”
眼见众人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唐驹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萧自横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只见他踌躇了一阵,缓缓站起,身子前探,趴在桌子上,仰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道:
唐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划,写了一个“巫”字。
“张大掌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如果我说……麻叔谋没有死……或者他死而复生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滑稽?”
“是什么?”根叔弹了弹烟灰,好奇的问道。
我被萧自横眼底那抹恐惧的情绪感染,下意识的跳了一下眼皮。
“这件事,不需要水袖的幻戏,还有另一门本事可以达到!”
“不可能!人活一世,不过百年,隋朝至今,一千多年……麻叔谋不可能活着,至于死而复生之事,从古到今,都是个骗局!”
李青眉还没说完,一旁的唐驹呷了一口酒,冷着脸说道:
萧自横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若是以彩戏之法,制造幻像,需要在整个非辜禅院内布置场景,设计光影,制造道具,只不过……幻戏所营造的场景,说到底不过是利用声光色味,迷惑视听的一种障眼法,断断无法如萧先生所说的那样,让大蟒杀人……”
“我也是不信的,只是……你知道么?南京城开始丢孩子,已经有二十几户了,七天前,城东的粤菜酒楼天然居,连着老板带伙计,一共七个人,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后厨的笼屉里零零散散的铺了一副散碎的骨头,灶坑里还有没烧干净的衣服,有熟人辨认,那衣服正是老板四岁的幼儿的!三天前,百花旗袍店的老板也是全家失踪,蒸笼下的柴火还冒着烟气……笼屉里也有一副残碎的小骨头,在每一个笼屉的旁边都刻着这样一个咒符……”
李青眉沉思了一阵,轻声说道:
萧自横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扣在了桌子上,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照片,放在眼前……
“眉姐,你是我白猿客栈的水袖,精通穷数达变,形移易影的戏法幻彩之术,适才如萧先生所言,那大蛇和鸟头能否以幻像拟制?”
那照片是在凶案现场拍下的,背景是一间酒楼的后厨,笼屉里堆放着许多残碎的小骨,蒸笼的侧面,被人用利刃刻上了一个扭曲的金文——揃!
我扭过头去,看向李青眉,张口问道:
这个字,我是知道的,很多的古书中都有记载,揃者,断也,《史记》载:“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手),沉之河,以祝于神……成王病乃瘳。
“这故事也是我家祖上听来的,真与不真,着实有待商榷……”
眼见我陷入沉思,坐在我旁边的鲁绛想凑过来看照片,被我伸手遮住了眼睛……
萧自横闻言也不生气,一边捞着铜锅里的羊肉,一边说道:
“萧先生?十二年前,你找过我爹对么?也就是说,十二年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装神弄鬼!”
萧自横点了点头,沉声答道:
萧自横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呷了口酒,冷声笑道:
“是的!那年腊月二十八……我和你爹二人,顶着漫天的大雪,直奔覆舟山,想去寻找一座传说中的鬼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