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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支花老唐(下)

萧自横闻言,陷入了沉思,我轻轻的敲着脑袋,涩声说道:

“老萧,这布局之道的核心便在于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西洋的八宝转心机关锁,一环扣一环,有道是:真真假假终是戏,虚虚实实才是局。按理说,那批烟土被劫,钱粮两失,苍梧道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来窦府杀人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不符合逻辑!”

“老萧,我再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搞混了因果……”

我坐在地上,一手指为笔,在沙土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沉默了许久,我对萧自横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萧自横摇了摇头。

萧自横吓了一个激灵,急忙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总是依据时间先后思考的惯性思维告诉我们:是先有烟土被劫,所以有人开始计划杀人,开始高悬屠刀,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开始高悬屠刀,才造成了烟土被劫呢,也就是说,杀人的计划早就铺开了,烟土被劫或许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亦或是仅仅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引子!”

“杜盈盈有鬼!”我猛地一睁眼。

萧自横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梗着嗓子说道:“那这个布局的人……也太厉害了……这会是苍梧道人的手笔么?”

然而,有嫌疑的不是那两个穿皮鞋的人,因为她们的鞋上没有沙土的痕迹,而那个穿布鞋的人才可疑,因为……她一定是发现了鞋上的痕迹,才换掉了皮鞋,我就说当时看着杜盈盈为什么那么别扭,原来是出在鞋上,在费学岐死亡的现场,杜盈盈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西式的服样,偏偏配了一双布鞋,一定是她刚刚换完皮鞋就听到了玉娇娥的尖叫,来不及换衣服,就跑了过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萧,有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物先腐而后虫生。按理来讲,费学岐、窦万通、杨惊雷、宋时谋、陶精玉这个组合堪称完美,黑、白、钱、兵、权这五样东西占了个齐全,这样一个生意组合绝对是天衣无缝,堪称黄金阵容。苍梧道人要想下手破坏掉这个体系,从外面几乎是无法下手的。的确,苍梧道人裹挟不少信徒,薄有金银,但钱,他能有掌管中央银行的费学岐有钱么?论煽动性,他那非常道的骗人把戏,说的再天花乱坠,能有陶精玉手里那白花花的大米诱人么?论斗狠,神拳队潜入南京城里的死士也就二百人上下,那挑山帮八百余亡命徒,都握在窦万通手里,所以那苍梧道人斗狠也不是对手,更别提宋时谋和杨惊雷这俩人,一个是司令,虽不亲自带兵,但也有调动之权;另一个管着警察局,街面上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查不到的,所以说,苍梧道人知道,硬拼是没戏的,摆在他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五个人中间制造龌龊,让他们自相攻杀!”

我记得很清楚,赶到费学岐死亡现场的三个女人里,姜大太太、玉娇娥两个人穿的是皮鞋,只有三姨太杜盈盈穿的是一双绣花的布鞋。

“那……那个钟馗……”

不知道杨惊雷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心绪不宁,非常混乱,她扭头跑开了!所以,这串女人离开时的脚印的步幅比来的时候大了很多,她心绪很乱,所以深一脚浅一脚,杨惊雷没有追出去,在原地站了很久,想点烟,但是点了好多次都没有点着,他将那支头上被燎黄了,但是没有点着的烟扔在地上,烟上的指痕可以证明他当时的激动,以至于连夹烟都掌握不好力度……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萧自横的话,张口说道:

这个距离,应该刚好够杨惊雷抓住她的手,只是抓住了手……

“我说过,一个案子里,杀人的手法不过是途径,杀人的动机才是核心,天师杀人,不过是个噱头,换句话说,这杀人的钟馗不过是一把刀,而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为什么要捅出这一刀,才是关键!苍梧道人是布局的高手,深懂以弱胜强之道……”

他颤抖着向前迈了两步,那个女子却开始后退,那女子也很激动,所以后退的两处脚印脚跟深,脚掌浅,她是抗拒的……但却没有激烈的反抗……

“以弱胜强?好厉害啊……”萧自横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杨惊雷很激动,他浑身都在颤抖,所以脚印的轮廓才会如此的细碎,他很亢奋,他身体不断的在前倾,所以脚印才会前脚掌深,后脚掌浅。

“狗屁的以弱胜强,骗人的把戏罢了!”我嗤笑了一声,从地上拢过了一摊小石子,一边挑拣,一边说道:

他们也不是情人,因为情人不会站的这么远……

“老萧,从古到今,这兵法里的以弱胜强,便是纸上谈兵的书生们,断章取义胡搞出来的一个悖论,试想,平原列阵,互相攻防,八千对八万,在装备、人员、后勤保障等水平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怎么打,八千也不可能打的过八万。这世上,多胜少,强胜弱,有胜无,大胜小才是真理!兵书上所说的以弱胜强,无非是在一时一地的情况下,为以强凌弱罢了,《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分之,少则守之,不若则避之!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怎么才能营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呢?五点:一、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

他们不是敌人,因为敌人不会站的这么近……

二、识众寡之用者胜;三上下同欲者胜;四、以虞待不虞者胜;五、将能而君不御者胜。苍梧道人是做局的高手,自然会占据这五点优势,敌明我暗,这妖道胜之一者也;窦万通等人组织松散,各怀鬼胎,而苍梧道人的非常道,令出一人,纪律严明,此妖道胜之二者也;窦万通等人内部出现了问题,被苍梧道人抓住了小尾巴,此妖道胜之三者也。”

最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以至于众多脚印之中,只有这一对最清晰,因为他站在这里的时间最久,这个方向,正好和那个神秘女人的脚印脚尖儿对脚尖儿的站在了一起!

说到这,我也数清了手里的石子,推到萧自横面前十二颗,堆到自己身前六颗。

抽烟!抽烟!杨惊雷很烦躁,很不安,他一支一支的吸着烟,以至于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儿,他在假山石后不停的踱步,来回的转圈儿,将地上的脚印踩成了一片……

“老萧,现在你是窦万通一伙,我是苍梧道人一伙,石子代表咱们俩的实力和筹码,你有十二颗,我只有六颗,你二倍于我,现在,我想搞死你,请问,我该怎么做?”

我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开始去试着还原当时的场景……

萧自横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伸出手去,将苍梧道人的石子分成了四堆儿,第一堆儿五颗,第二堆儿四颗,第三堆儿两颗,第四堆儿一颗。

我张开手掌,蹲在了地下,去丈量那几串脚印,从东而来的那串脚印约有23公分,一般情况下,人的脚印和身高的比例大约为1比7,也就是说,这串脚印的主人身高在160公分左右,看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女式的高跟儿皮鞋留下的,窦府的女仆和杂役不会有人穿这么考究的皮鞋,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姜大太太、玉娇娥和杜盈盈,再看另一串从西方方向来的脚印,这串脚印的主人显然在这里等待了很长的时间,他不停的来回踱步,将脚印踩成了一片,这串脚印的长度足有27公分,正好和杨惊雷的身高相符合,再结合他裤腿上的泥沙和水渍,应该可以肯定,来这里等一个女人的就是杨惊雷无疑!

我拿着自己那六颗石子,往前一推,笑着说道:

窦府的后院儿,一看就是园林大家的手笔,看布局便能看出这处园林被高手匠人特意布置成了以小巧、自由、精致、淡雅、写意见长的苏州风格,亭、台、楼、阁、泉、石、花、木,错落有致,竹林掩映之下,小溪流水从脚下汩汩而过,石阶青苔,曲径通幽,荷塘边,有一假山石,石上篆刻着两行行书——“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在那假山旁,有半座待修的石桥,桥边散落着不少用作建材的青石、沙土,这几日雪后,气温回暖,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我蹲下身去,在假山周围仔仔细细的一顿探看,果然,被我发现了好几串儿印在沙土中的,淡淡的脚印儿。

“六对十二打不过,但是你的十二颗石子分成了四份,分而击之,六对五,稳稳当当,第一轮,我赢了,战损其一。”

后院荷塘,石桥边。

我完,我拂开了萧自横那五颗一堆的石子,并且从自己的六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而后,我把我剩下的五颗石子往前再一推,推到了萧自横那四颗一堆儿的石子面前,笑着说道:“第二轮,五对四,我又赢了,战损其一!”

半个小时后……

说完,我又拂开了萧自横那两颗一堆的石子,并且从自己剩下的五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就在萧自横发呆的时候,我把我剩下的四颗石子往前再一推,推到了萧自横两颗一堆的石子前面,悠悠说道:“第三轮,四对二,我又赢了,战损其一!”

我挠了挠头,沉声说道:“去荷塘!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我总得知道,杨惊雷去见了谁!”

我接着拂开了萧自横那最后一颗石子面前,并且从自己剩下的四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沉声说道:“最后一局,以三对一,站损其一,我又赢了!”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我抬手拂开了萧自横最后一颗石子,并且从自己剩下的三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此刻场中只剩下了我的两颗石子,萧自横的石子全军覆没。

“我让梁战仔细观察过姜大太太,留心听过她的呼吸,可以肯定的是——姜大太太是不会武功的,而且……姜大太太已经五十多岁了,试想百炼快刀,一刀割头,这种体力活儿,没有体力或是武功的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而除了姜大太太之外,孔武有力的杨惊雷,壮硕高大的宋时谋,刀头舔血的左云襄,跳舞出身的青楼花魁左盈盈,哪怕是戏班子里刀马旦出身的玉娇娥都比那位年老体衰的姜大太太看上去更有杀人砍头的气力!”

我拍了拍我手上的尘土,沉声说道:“这,就是以弱胜强的原理,也是苍梧道人布局的思路。”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屁股,沉声说道:

“分化窦万通这伙儿人,分散击破……”萧自横喃喃说道。

“你是说……姜大太太也有杀人的嫌疑?”萧自横问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这费学岐笔记本里,用坎子话记载的账目驳杂翻覆,“寒、暑、乾、坤”四组词儿被他用了个遍,可见这本账目涉及的人员之广,路数之深,足以涵盖黑白两道,官匪江湖,而窦家的总账目只有两个人有翻看的权力,一个是已经死球了的窦万通,一个就是那位讳莫如深的姜大太太!

“这么诡异的招数,你是怎么想道的?”萧自横不可置信的问道。

所谓坎子话,就是米粮业内部同行的一种行话,类似江湖上的“春点”,大多用于计数、还价、谈判、分成。据说着“坎子话”有好多组,用于与不同的人交易,分寒、暑、乾、坤四组,第一组“寒”是用来和官家打交道的,用:上、衣、寸、许、丁、木、草、高、成,这十个字,来代替一到九的数字,比如十二就说“上衣”、五十三就说“丁寸”;第二组“暑”是用来和黑道人打交道的,用:更、示、春、回、玉、商、化、兑、旭,这九个字,来代替一到十的数字,比如十二在这组里就说“更春”,五十三在这里就说“商回”;第三组“乾”,是用来和同行打交道的,用:支花、老唐、啄子、吊苏、木兰、劳子、叉子、翘子、老窝,这九个词代表一到九的数字,同样的十二这个数字,在这里叫“支花啄子”,五十三叫“劳子吊苏”。米行内部的贩子就用这些外行人听不懂的“坎子话”协商价格,谈判分成,除了数字,这坎子话里,还有诸多术语,比如管瞒价牟利,叫“吃盘子”、“代辫子”。连环诈骗、下高利贷称为“加麻油”……总之数不胜数。

“不是我想到的,想到这个办法的人叫努尔哈赤,万历四十七年,大明王师和努尔哈赤在辽东打过一场大战,后世称为萨尔浒之战,在这场战役中,大明王师出兵十二万,努尔哈赤六万,大明王师兵分四路,十二万兵马拆成了五万、四万、两万、一万的四股兵马打算合围努尔哈赤,结果被努尔哈赤分别击败,二月二十五日,大明王师正式出征;三月初一,西路军遭努尔哈赤攻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三,北路军遭受攻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五,东路军被后金军偷袭,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六,南路军接到三路大军战败的消息后匆忙撤兵,后金军趁势追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那苍梧道人玩儿的就是这手儿……”

我点了根烟,吐了口烟圈,幽幽说道:“具体的是啥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就是个坎子话!”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把有嫌疑的人抓过来审一审?”萧自横咬着牙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着拍了拍萧自横的肩膀问道:“怎么审?且不说那杨惊雷,宋时谋身份特殊,你无权拘捕,单就说这姜大太太,左云襄之流不说实话,你能奈他何?”

“支花老唐抬翘子,麻油盘子摩拦钩。草木高丁阴阳扣,里外排足白花叶。”

萧自横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没有说出话来,木头桩子一样站在一旁的梁战猛地蹦出俩字:“打他!”

我从萧自横的手里接过小本儿和铅笔,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叹着气说道:“哑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会酿成祸患,在窦府这团毛线球一般的局里,也许那位姜大太太会是一个绳子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