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嗓子,快要恢复到正常的声线了。听起来,有点接近那天晚上我打给你时的声音。那天我就奇怪,电话里的声音明明有点熟,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原来是你,因为感冒让嗓音走调了。”
“差不多了,倒是你的感冒,是被我传到的吧。”
“那次接到你的电话,真让我吓了一跳。我已经把克群手机通讯录里我的名字和有关短信全都删掉了,你居然还能从手机里找出我的号码打过来。”冯宇摇了摇头。
“你的感冒快好了吧?”费城问。
“是啊,要不是你把叔叔手机里你的电子名片删掉了,我从通话纪录里看到的就该是你的名字,而不是那一串手机号了。说实在的,你的痕迹清理已经相当到位了,但还差一个镜框没有扔掉,我在放照相簿的那个柜子里找到了它。不过我猜你可能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镜框,那里面有一幅我叔叔和夏绮文的合影。当时我看见合影时就想,难道会是情杀?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情杀里的情字,竟然代表一个男人。”
“是的,我把所有照到我或者夏绮文的照片都抽掉了,这样再怎么整理,都会有一本空出很多。你就是这么发现的吧,现在的年轻人好像观察力都变强了,是看了太多侦探动漫的原因吗?”冯宇吐出一团烟雾,笑笑说。
“你叔叔在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是个双性恋。”冯宇吸着烟,语气平静,好像在讲一个和他没有关系的人:“他和夏绮文的关系保持了挺长时间,不过后来,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更喜欢男人。”
“我叔叔那几本照相簿里的照片,是你拿走的吗?”费城问。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直到他死的那个晚上,化名为‘凌’的夏绮文还能诱惑他?”费城问。
费城摇头。
冯宇静静地抽了两口烟。
“你抽吗?”他问费城。
“刚知道的时候我也很惊讶。人性是很复杂的,一个人在网上表现出来的情感,和他在正常状态时是不一样的。我想克群只是被一时诱惑了,这和他真正的感情,是两回事。”
“我自己这份寄达的那天,我在局里通宵加班,直到第二天才收到。我把这件事情算漏了,等我赶到克群那儿,小区的保安告诉我,他已经把信交给了你。之后我一直在等,今天才等到你找我。”冯宇点了根烟。
听到这个男人和他谈论叔叔“真正的感情”,费城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在加拿大完成结婚仪式后,主持婚礼的牧师会把结婚申请表寄到省政府的注册长办公室注册,然后才可获得结婚证书,寄回中国。这其中需要十二至十六周时间,当费克群和冯宇办理这项手续时,谁都不会想到,几个月后费克群将永远不会收到这份结婚证书。而费城却因此知道了真相。
“本来,我们准备等他导完一个新话剧,就移民去加拿大生活,没想到……”冯宇垂下眼皮,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流露出一点真实的情绪。不知道当他在10月20日第一次听到费克群死在自己辖区里的消息时,是怎样的反应。
费城知道叔叔在今年夏天,曾经去过一次加拿大,可他没想到,费克群竟然是去加拿大结婚。这样的婚姻在中国当然既得不到承认,也得不到保护,费克群也肯定不会公开,但对当事者而言,这个仪式显然有着重要的意义。
“从加拿大回来之后,夏绮文却还是缠着他不放过。结果克群没办法,只好对夏绮文直言,说他喜欢男人。他虽然没对夏绮文说那个男人是谁,却告诉她,已经去加拿大结了婚,希望她不要再找他。我就知道他这么说有问题,夏绮文可咽不下自己被一个男人抢走爱情这口气。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有心胸的女人!”
加拿大的“世俗婚姻法”(MARRIAGE FOR CIVILPURPOSEACT)于2005年7月21日生效,加拿大也随之成为当今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而且,加拿大“世俗婚姻法”规定,非加拿大公民也可在加登计结婚,只需持有签证和本国身份证明就可。
“所以你在我叔叔死的时候,立刻就怀疑到了夏绮文,可是你为什么选择自己动手?难道你觉得以一个警察的身份把她抓住,会判得不够重,非得把她杀了才能甘心?”费城问。
结婚证书上的一方是费城的叔叔费克群,而另一方,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冯宇。
“因为法律制裁不了她。你还记得我问过你,知不知道夏绮文的精神有问题吧,法医在她血液中检测出了巴比妥。而现在警方对她死亡原因的认定,就是抑郁症发作自杀。其实我早就知道,夏绮文有抑郁症,她会为了感情这么走极端,和她的抑郁症有关系。所以,就算把案子破了抓住她,她也有足够的钱请到好律师以精神问题来脱罪。还有一点我想纠正你,夏绮文是自杀的,我可没有动手,她自己从楼顶跳了下来。”
这是一叠结婚证明文件,还有一张加拿大安大略省省政府颁发的结婚证书。
“我仔细看了报纸上的夏绮文死亡报道,上面就提到了从夏绮文血液中检测出了巴比妥。”费城盯着冯宇的眼睛,慢慢说:“我现在已经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通过网络查一些我感兴趣的东西。网上能找到许多东西,比如巴比妥。”
“谢谢。”冯宇默然半晌,说。
冯宇把烟头掐灭,又点起了一支。他听费城说着,并不接话。
“我留着这份东西,并没有什么用处。”
“巴比妥应用于精神类疾病的控制和治疗已经有很长的历史,发展到现在,巴比妥类药物也有许多种。这类药物有一个共同点,由于巴比妥是有剧毒的,所以服用不能过量,过量会死。如果服用的量超过了正常身体能接受的程度,却又没有达到致死的剂量,会引发服药者的惊恐发作。我知道你雇了一位私家侦探调查夏绮文,同时也知道这位侦探的调查既深入又细致。所以,我猜想你应该能知道夏绮文服用的是哪一类巴比妥,每天服的量是多少。既然那位侦探,他是叫阿古吧,他能偷偷潜入夏绮文的家里,我想你也同样可以做到这一点。那么把她日常服用的巴比妥,换成外观相似,实际含量加大的药片,应该不难做到吧。”
看到里面的东西,冯宇愣了一下,他抬起头问费城:“你把原件给我了?”
冯宇只是吸烟,吸得快而猛,一会儿的功夫,新点的那支烟已经燃了小半。
“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因为我也有这样一封信。”冯宇说着,打开信封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
“所以,夏绮文最后一次服药后,身体是无法立刻适应新增药量的。如果这个时候,你以我叔叔的,”说到这儿,费城停顿了一下,发现不知该怎么说出那个称谓,只好换了种叫法:“以夺走夏绮文爱情那个人的身份,约她见面,把她叫到顶楼……我想夏绮文最后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吧,在电话里把一个原本就惊恐发作,情绪极端不稳定的抑郁症患者逼得跳楼,并不是一项高难度的事情吧。”
“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看来阿古对你说了很多事情。”冯宇终于再次开口说话:“你说了一种可能,我替你把后面说下去。我一边和楼顶的夏绮文通电话,一边进入她家里,做好放火的准备,然后一把火烧了所有痕迹。以我的经验,又是我自己负责的调查,当然能保证对火场的调查不会把自己扯出来。这的确很有可能,但仅仅只是可能,没有证据。所有人都看到夏绮文是自己跳下来的,就算她因为某人的刺激而自杀,以现今中国的法律,要定那个人的罪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想,你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些因素,才选择把这份结婚证书的原件给我,而不是去告发我吧。”
冯宇看着桌上的信封,这就是那天晚上,费城从小区保安处拿到的信,来自加拿大安大略省省政府。
“我是为了叔叔的声誉。”费城站了起来。
“冯队长,这些天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东西给你。”费城坐在冯宇的对面,他的眉梢依然沾着几点水珠,脸色凝重。今天,他终于作出了决定,约冯宇见面。要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你不想听听我和你叔叔的故事吗?”冯宇问。
他走进包间,反手把门带上。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桌上。
“不,我不想知道。再见,冯先生。”费城转身离开,走出咖啡店,闯入外面的雨雾里。
费城知道,他要见的那个人,已经在咖啡店唯一的包间里等着了。
虽然冯宇设了个局杀了夏绮文,为费克群报了仇,但他对冯宇却没办法有任何好感。可是如果要向警方举报冯宇,所有的痕迹肯定都被他抹了个干净,让他被定罪的可能性很小,就算定罪也未必是重罪。但代价却是让已经死去的叔叔声名狼藉。
这是一家生意冷清的咖啡连锁店,在这个下着雨的上午,店里空空荡荡,一眼看去没有其它的客人。
费城付不起这个代价。
费城的鼻子畅通了一些,声音也比前两天响亮,可是嗓子眼却火烧一样,吞口唾沫都痛极了。他想自己的感冒更严重了,这场雨一淋,从骨眼里一阵阵地冷出来,也许回去就要发烧。
他想到了阿古,这个古怪的声称有职业操守讲信用的私人侦探。如果自己把密码告诉他,他一定会兑现自己的承诺,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察”。他要告诉的那位警察,就是这位冯队长吧。
阴沉的天突然下起雨来,费城没有带伞,只能加快脚步。冷冷的牛毛细雨飘在额头、面颊和脖子上,推开咖啡饰馆弹簧门的时候,越来越密的雨已经让全身都浅浅湿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