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绮文看了费城一眼。
“我叔叔有哮喘史的,而哮喘本就很容易致死。那时我不太能接受他的死去,所以才会对警方的调查不相信,现在已经慢慢学着接受这个现实。至于茨威格提到的,什么演他的剧会死人,我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巧合,不用太在意的。”费城已经进入了劝说的角色,很自如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过在心底里,还是免不了有些不安,毕竟他是为了这部戏的顺利进行,在说些口不对心的话。
费城发现,刚才的话对她来说,说服力还差一些。在她的眼睛里,依然可以看到恐惧。
“可是,你叔叔就是在筹备这出戏的时候死了。难道你没有产生任何联想吗?”
“如果可以,我当然更愿意把这些事情,当作是一些发生在许多年前的,和我不产生任何关系的鬼故事,把费克群的死当成偶然。可是……”夏绮文说。
“你真的相信有那样的事情?”费城硬着头皮,做出一幅惊讶的模样。他希望自己的演技不要太烂,让夏绮文看出其实他自己也担心得很。
“怎么了?”费城的声音有点虚弱。他觉得夏绮文有什么事情没说出来,他的后背开始发冷。
“我……的确有些担心。”夏绮文转头望向别处,说:“老实说,我很害怕。”
“这两天我很怕。我碰到了一些事情,坦白说我完全被吓到了,所以才会这么匆忙地到你这里来。我真的很想抽身。”
“茨威格说的那个‘鬼故事’,不会真的吓到你了吧?”费城问。
“你碰上什么事了?”
夏绮文呼吸的频率变快了一拍。
“前天晚上,在我的房间里有一些奇怪的声音。我几次听见,但那时我正在洗澡,水声也很大,所以不太确定。后来我洗完澡,又听见了。”
“你不会是看了茨威格的自传才改主意的吧?”费城向她摊牌了。再兜圈子下去毫无意义。
“怎样的声音?”
夏绮文露出为难的神情,有什么事情让她难以启口。
“就像你一个人进入一幢古堡,很多年没开的房门慢慢打开发出的吱吱声。”
“是不是因为其它的原因,让你不愿接这个戏?”
一阵轻微的颤栗掠过费城全身,夏绮文的这个形容让他立刻体会到了当时的气氛。
费城知道夏绮文的档期肯定没有问题,关于这一点他早就向她确认过。她显然只是在寻找借口。
“我壮着胆子跑过去看。声音是从我的客厅里传来的,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通过门上的猫眼,我发现外面走道上的灯是亮着的。那是个红外线感应灯,通常亮起来的时候,说明有人在那儿。你知道那时我是怎么想的吗,在我洗澡的时候,屋子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然后,他轻轻地走出去,轻轻地拉开门又关上,消失在黑夜里了。”
“嗯,或许我帮你推荐几个人,会有许多人对这个角色感兴趣的。我怕我的档期……”
费城觉得嘴里又干又涩,他咽了口口水,但没什么帮助。夏绮文是个好演员,说起故事来绘声绘色,让他仿佛历历在目。他真希望这仅仅只是个故事。
“怎么会,你不适合演,还有谁能演?”
“然后,我发现好像有东西被动过了,我不敢确定这一点。但肯定没少什么,至少我记得的任何贵重物品都在。我开始怀疑起来,真的曾经有一个人在我的房间里吗,那他来干什么呢。如果是个男人,要知道那时我在洗澡,浴室的门完全都没关。总之,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我也想,可能一切都只是我听错了,走廊上的灯光是某个邻居正好在半分钟前经过。可惜我马上就意识到,我住的那幢楼是一梯一户的,邻居要经过我的门前,必须特意通过楼梯间转过来。况且,在昨天晚上,我又听见了那些声音。”
“或许柯丽这个角色并不太适合我。”费城的心立刻从天花板摔到了水泥地上。怕什么就来什么,费城还是从她的嘴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说到这里,夏绮文的额角已经沁出了微微的细汗。她说话的语调稍稍拔高,语速也急促了起来。
“这个戏……”她犹犹豫豫地说了三个字,把费城的心吊得老高。
“声音还是从客厅里传出来,我跑过去,什么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客厅,然后,外面走道上的灯还是亮着的。只有一点和前天不一样,昨天我把房门用钥匙反锁了,那扇门并未曾打开过。整个晚上,我吓得睡不着,早上起来,早上起来……”
夏绮文笑了笑,看得费城心里一沉。因为他发现,她笑得有点勉强。
夏绮文忽然停住,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在给自己勇气,好把那件让她恐惧到完全乱了方寸的事情从嘴里吐出来。
“挺顺手的,估计再有个一天就能干完了,到时候还想请你看一遍,提提意见。”
费城的呼吸也停住了。他并没有刻意地屏住,只是那口气,在这个时候,怎么都没法从肺里顺畅地呼出。
“没关系,就让它呆着吧。剧本的改编还顺利吗?”
“我还没请你到我家来过。”夏绮文笑了笑,苍白又无力:“我家的客厅里有一幅画,是位朋友帮我画的油画,我的肖像。今天早上,我发现那幅画有点奇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盯着看了很久。突然我发现,画里的我变了。”
毛团在一边走来走去,费城想起夏绮文讨厌猫,忙起来赶它。
“画里的你变了?”
“哦,没关系。”费城说着客套话,猜测着她突然上门的用意。他可不相信夏绮文是个这么冒失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
“画里的我笑了,嘴角向上弯成奇怪的弧线。我记得很清楚,画里的人,本来是不笑的。”
“我来得太早了,来之前应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夏绮文抱歉地说。
费城的手冰冷。
费城这才有闲打量她,妆化的比前几次浓一些,眼睛里的红丝让费城猜想,粉底下的脸色可能不太好,黑眼圈挺明显的。
“会不会……会不会是你记错了画里你的表情?”
夏绮文接过茶的时候说了声谢谢。
“你觉得可能吗?最好是我记错了,我现在不断对自己说,也许本来我在画里就是笑的,我只能这么对自己催眠。可是我甚至都不敢打电话给画家,万一他告诉我,他画的我是不笑的,我该怎么办?”
把自己全都收拾完了,费城热了杯牛奶,又给夏绮文泡了杯茶。他一时忘记了夏绮文不爱喝茶,被搞了个突然袭击让他现在还有点乱。
费城一时说不出话来,夏绮文也没有往下说,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你随便坐,我还没刷牙呢。”费城觉得自己很狼狈,招呼夏绮文坐下,就匆匆去洗漱。
“我想你还是应该问一下为你画像的人,要真是你记错了,虚惊一场呢?而且这事,也不是一定说就和出演茨威格的戏有关系。”
“不好意思,我刚爬起来。”费城打开门,对夏绮文说。他还没顾得上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有几簇强硬地翘着,有些好笑。
夏绮文看着费城,这让他开始心虚起来。
“你稍微等一会儿啊。”他叫了一声,跑回卧室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
“老实说吧,我也有点担心,所以已经托了我在德国的朋友,去查证茨威格自传里提到的那些演员的死亡情况。这两天就该有回音了。而且,按照茨威格自传里提到的这几例突然死亡,死的全都是男主角,没说女演员也会有危险,所以实际上,我该比你更怕才对。是否辞演,我想请求你等一等再决定,等你问过了那位画家,等我的朋友把调查的结果告诉我。如果你认识对神秘现象有研究的人,最好也请到家里看一看,听他怎么说。”
开门之前,他从猫眼里向外张望,顿时吓了一跳。
夏绮文不说话。
第二声门铃响起,连毛团都跑到他床前低声叫着提醒他,费城才咬着牙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膀子踩着拖鞋一溜小跑到门口。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里盘算着,该是收煤气费的来了吧,又或者是水费、牛奶费?
“我想如果我叔叔地下有灵,他会保佑我们的。《泰尔》对我很重要,对他一定也很重要。”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门铃把费城叫醒。他有些不情愿就这么爬起来,昨天改写剧本一直到很晚,才睡下去没多久。
“好吧。”夏绮文说。